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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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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奴没有多言,留下一名壮奴听候吩咐,就要去往陶青处复命。

    在他离开之前,斗圩提起同行的甲士。

    “翁放心,皆有食水,妥善安置。”仆奴据实以高,见对方没有更多要求,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开。

    房门关闭,带起一阵微风。

    烛光摇曳,光影落在墙面,短暂发生扭曲,最终归于平静。

    食盒打开后,食物的香气迅速弥漫。主食是粟饭和豆饭,炙肉和炖肉多达五种,还有三碟酱,两盏羹,不可谓不丰盛。

    多日兵荒马乱,四处流离转徙,好不容易摆脱追兵,暂时得以安稳,田齐早就饥肠辘辘。

    他捧起汤羹,拿起汤匙,一口接着一口,眨眼吃下半盏。

    紧接着舀起炖肉,搭配豆饭入口。哪怕没有喜好的辛味,照样风卷残云,吃得相当满足。

    田齐用过后,斗圩和斗墙才开始动筷。

    两人身材干瘦,饭量却十分惊人。一人能吃半斗粟,还能搭配一条羊腿,同军中力士不相上下。

    用过饭,田齐简单洗漱,往内室睡下。

    斗圩和斗墙轮换守夜,合衣睡在榻前。两人睡梦中也不忘竖起耳朵,警惕周围的动静。

    拂晓时分,鸡鸣三声,田齐被唤醒。

    短暂迷茫之后,他迅速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不小心撞到伤处,当场呲牙咧嘴。

    “公子小心。”

    “无碍。”

    田齐咬牙忍住痛,确认布上没有透血,利落穿上外袍,套上皮履。

    他着急去往肃州,队伍上下接到命令,晨起便整装待发。

    陶青昨夜没有露面,今日腰悬铜印来见。他表现得中规中矩,既不怠慢也不热络,礼仪态度无可挑剔。

    “仆送公子。”

    田齐出城时,队伍中多出两辆大车,是陶青送上的物资,包括粟、肉、布和一些药材。此外还有两名奴隶,名为带路,实则也有监视之意。

    “多谢。”

    收下陶青的赠礼,田齐登上马车,下令队伍出发。

    朝阳初升,光落大地犹带赤金。

    队伍踏着晨光前行,出城后不断加速,向肃州城飞驰而去。

    彼时,晋侯的棺椁已送入陵墓,十余箱郑侯宫的珍宝充为陪葬,由史官记录在册,全部送入墓内。

    百工坊送来三百尊陶人俑,每尊等人高,甲胄、弓箭、戈矛一应俱全。

    还有一辆马车,车身木制,四匹陶马引缰,一尊陶人俑立在车前。陶人俑发髻倾斜,着半身甲,分明是战时的装扮。

    林珩守在陵墓前,宗、祝等人站在他身后。氏族们分立左右,亲眼见证随葬品送入陵墓。

    见到陶人俑、陶马和战车,众人再看林珩,心中各有思量。

    战车不提,陶人俑和陶马式样独特,如此精致绝非一蹴而就,更不可能是临时完成。

    “公子应是早有打算。”费廉扫一眼左右,用胳膊肘捅了捅智陵。

    智陵没出声,目光移向智渊和智弘。由于两者背对着他,暂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两人挺直的脊背以及按住佩剑的手。

    宗和祝心情复杂,但事已至此,不可能再做更改。

    宗室成员身披缟素,在巫的唱声中抬来一块无字石碑,有意当场刻字送入君陵。

    晋侯的谥号也已拟定,与碑文一同交给林珩过目。

    “幽。”

    违礼乱常,一意孤行,恶于国人,倒也贴切。

    林珩展开竹简,目下十行。

    通篇读完后,他迈步行至石碑前,挥退等候在一旁的匠人,从宗手中取过短刀,对照竹简内容,一笔一划,亲自为晋侯刻碑。

    幽公岱,薨于郑。

    少勇毅,及壮庸,末无道,国人逐之。

    随着刀锋划过,遒劲有力的字体镌刻在石碑之上,如张牙舞爪的凶兽,悍然闯入众人眼帘。

    过程中无一人出声,空旷的荒野中仅有风声掠过,撕扯林立的旗帜,猎猎作响。

    数名巫围成一圈,面对燃起的火堆高诵祭语,时而仰天高举双臂,时而垂首匍匐大地,最终起身腾挪跳跃,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反握骨甲划开手臂,将鲜血泼洒入火中。

    焰心爆裂,火舌猛然蹿升。

    赤色火光照亮石碑,覆上林珩的脸颊,黑眸璀璨好似繁星。

    长袖振动,短刀划过,石碑上落下最后一笔。

    数名强壮的奴隶走上前,抬起雕刻完成的石碑,沿着墓道送入地下。

    七只铜鼎被抬至墓前,奴隶扛来牺牲,林珩亲手斩断牛羊鹿马的脖颈,任由兽首落入鼎内。

    “殉。”

    巫齐声高喝,继石碑之后,铜鼎也被送入墓室。

    沿着墓道向下,奴隶们心惊胆战,脚步不自觉加快。待要走出时,全都是手脚并用,唯恐头顶的光突然消失。

    最后一名奴隶冲出陵墓,林珩甩掉剑上的血痕,下令道:“封墓。”

    宗和祝欲言又止,考虑再三,到底双双噤声。

    宗室成员似有话讲,但见宗不出面,没人想做出头的椽子,只得压下心中非议。

    宗室众人不开口,氏族也无意出声。

    伴随着墓石滚落,一声巨响,墓门彻底封闭。

    葬礼略显草率,比较烈公入葬的规格,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追究细节又不算违背礼制,陪葬殉葬皆有例可循。

    “幽公在位时,前后判若两人。”

    宗和祝并肩而立,望向关闭的墓门,想到晋侯早年的锐意进取,暮年的刚愎自用,心中难免唏嘘。

    葬礼结束后,林珩策马回城,百名黑骑护卫左右。

    林原落后一截马身,中途回首,仍能望见晋侯的陵墓以及守在墓前的身影。

    珍夫人站在陵墓旁,眺望远去的队伍,任由风掀起斗篷,鼓振衣袖,许久一动不动。

    日轮西沉,天光将尽,她才移动僵硬的双腿,转身看向封闭的陵墓,脑中一念闪过,叹息道:“孤家寡人。”

    偌大的陵墓,晋侯登位不久就开始修建,如今仅有晋侯一人,竟无一名夫人同葬,无论生死。

    如此不合礼仪之事,宗室、氏族皆视而不见,无一人提出异议。

    “公子珩大权在握,声威无两。晋必重现烈公之盛,霸天下。”

    风吹起一缕长发,遮挡一双明眸。

    珍夫人握住发尾,仰望天边晚霞,心情豁然开朗。

    “走吧。”

    她转身前行,脚步轻快。

    婢奴和壮妇跟在她身后,踏着落日余晖,同君陵背向而行,尽数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七十二章

    夜阑人静,华灯初上,晋侯宫内烛火辉煌。

    玉堂殿内,婢女陆续引燃铜灯,半人高的灯盏并排矗立,沿着台阶错落摆放,照亮空旷许久的大殿。

    香炉飘散青烟,飘飘渺渺,似轻纱袅娜。

    侍人忙着擦拭雕窗地板,不放过任何角落,确保每一处纤尘不染。

    室内的屏风被小心移动,随着烛光掠过,漆金牡丹一瞬间鲜活,在暗夜中绚烂绽放,色泽璀璨,流光溢彩。

    一阵脚步声传来,许放出现在殿前。

    侍人婢女纷纷行礼,口称:“许内史。”

    “君上将至,速。”许放双手袖在身前,目光扫视殿内,警醒侍婢加快动作。

    “诺。”

    众人齐声领命,各自加快速度。

    待殿内清扫一新,许放打开香炉,皱眉看了一眼,交代侍人换走:“君上不喜此香。”

    侍人不敢争辩,马上捧起香炉退出殿外。看到守在廊下的小奴,将香炉和香饼塞过去,低声吩咐道:“速去换香。”

    “诺。”

    香炉和香饼装入木盒,小奴抱起木盒一溜烟跑走。

    侍人在廊下等候,大概过了数息,小奴去而复返,同行有看管香料的阉奴。后者脚步飞快,几乎是拽着小奴飞跑。

    到了侍人近前,阉奴喘息未定,着急开口道:“怎么回事,香不对?”

    “许内史在里面,言君上不喜。”侍人微微躬身,朝殿内努了努嘴。

    “君上性好此香,怎么会……”话说到半截,阉奴猛然反应过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先君,是先君,我怎么忘了!”

    侍人瞥他一眼,提醒道:“别磨蹭了,君上马上就到。”

    “就去,就去。”阉奴来去如风,留下几个字,转身不见踪影。

    小奴之前跑了一路,正扶着膝盖喘气。侍人回头看他一眼,扶着他的肩膀让出道路,两人靠墙站立。

    “在宫内要多看少说,该听的听,不该听的时候当自己是聋子。”念在两人是同乡,对方年龄幼小,侍人好心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