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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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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预定的日程,大军在第十天中午到了巴东;也就是到了巴楚分界的最前线了。

    巴东县的南岸,是个负山面江小镇市,县城在北岸东溪之西,为了怕惊扰居民,刘光乂下令,部队仍旧住在船上,统帅部也依旧设在原来的中军坐舰上。

    第一个来谒见的是巴东县令,报告了地方的情形,随即陈诉,就是县小民贫,忽遇大军莅境,不知如何供应?为此已急得好几天睡不着觉。连日召集地方士绅集议,张罗了五百头猪,两千瓶酒,一万斤蔬菜,报效大军。另外又凑了三千两银子,奉献各位将帅。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大红全帖的礼单,双手捧上,诚惶诚恐地说:“伏乞将军笑纳,赐谅微衷,不以菲薄见责。”

    在五代藩镇,残民以逞的时候,这张礼单,确嫌非薄了!这个县令,僻处边睡,还不知道现在的军队,已非从前的军队,所以听说有上万大军开到,会急得几天睡不着觉;刘光乂觉得有些好笑,转脸看着曹彬问道:“如何?”

    “我的意思,早跟副帅报告过了。”

    在出发之前,曹彬就跟刘光乂说好了的,恪遵上谕,严守纪律,谢绝地方的供应,一路来都是如此,在巴东自然也无例外。刘光乂的问他“如何”不是问他对巴东的献纳收受与否;只是觉得这个县令为民请命,说得可怜,想问问他,该如何加以抚慰?既然曹彬不曾了解这层意思,那就不必再问,迳作处置好了。

    于是刘光乂答复县令:“多谢盛情,实在不敢当。银子决不敢收,食料照价收买;不过,两千瓶酒请不必送来,现在还不是弟兄们痛饮庆功之时。”

    巴东县令大出意外,从来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带兵长官!莫非真的嫌菲薄,以退为进,说的反话?

    他正在这样惊疑不知所答,曹彬却已看穿他的心事,便为他解释:“这不是副帅矫情,更无别意;只不过官家特意叮嘱,不准扰民。副帅谨遵上意,一路来都是如此。请为代致贵县士绅,盛情心领。”

    “那末——”巴东县令弄明白了真相,反觉得十分过意不去:“银子与酒,我遵将令,收了回去。一些食料,无论如何不敢领价——”

    “不!”刘光乂断然地说:“你不领价,我便不要。”

    “那一来反倒不好了。”曹彬笑道:“你耽误了军需的供应,只恐大有不便。”

    “是!是!是!”巴东县令一躬到地:“两位将军为我服官二十年所仅见。大军远来,勤劳王事,凡有所命,只要巴东办得到,什么都可以。”

    “多谢支持!”刘光乂笑容满面地拱拱手:“少不得有麻烦贵县的地方。”

    说到这里,向曹彬看了一眼,暗示他有什么话尽管说。一路来,他们早已在默默中协调好了这样的合作方式;凡有军务上具体的指示,都由曹彬发言,因为他想得周到。说得透澈。刘光乂觉得由他发言比自己来说,更容易把事情办通。

    获得了授权的曹彬,略转一转念头,首先就想到封锁交通一事:“十天之前有一道通知,想早接到了?”他这样问巴东县令。

    “是的。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接到军令,我立刻派人封锁了水陆两途的交通。凡有巫峡下来的,准许入境,不准出境。”

    曹彬对他的处置很满意。如果巫峡来人,被挡了回去,一说巴东封锁交通,当然会引起蜀方三会砦守将南光海的注意,无形中也等于泄露了机密。但也就是这样,琼州、巫山那面,发觉巴东久无来人,亦会起疑。想到这里,曹彬觉得有修正封锁措施的必要。

    于是他向刘光乂建议,有限度地开放封锁线;责成巴东县令,挑选谨慎可靠的商民,准他们出境西行。同时也派出得力人员,由那些商民掩护,深入敌后去搜集情报。刘光乂自然同意;巴东县令也满口应承,一定能达成交付的任务。

    接着又说了些必须军民合作的事项;曹彬问到先头部队的军纪:“李指挥使的部下,可有扰民的举动?请你直说,不必顾忌。”

    “很好,很好!”巴东县令答道:“李将军一到就跟我说,他驻扎南岸,除了食料,一切不用我管。弟兄们也不准进城,纪律可敬。”

    “征用食料,可曾给价?”

    实在不曾给价,但巴东县令,不肯直说:“给了,给了!都记着帐。”他这样回答。

    曹彬听出话中的涵义,一方面要顾全军队的威信;一方面又觉得不宜在此时向李进卿追究其事,想了一会,传令叫来一名供奉官,嘱咐他把李进卿所部的食料帐,随着巴东县令去结算清楚。

    接着是李进卿来谒见。他是三天以前到的,把部队摆在地势比较平衡的南岸,自己带着少数幕僚驻扎城里,进行突袭的准备工作——这三天之中,他做了一件最有用处的事,就是派出哨探,带着向导,从乱山樵径中找出了一条绕过松木砦,直达三会砦的隐秘小径。此外在山间作战,必须配置的装备,如绳索、飞抓之类,也在巴东补充齐全,随时可以出发。

    “好得很!”刘光乂十分欣慰,对李进卿很嘉许了一番。

    “我带了一张地图来,供副帅跟都监参考。”

    在曹彬的行美中,原来也带着归州路的地图;拿出来两相比照,发觉与李进卿的地图,颇有不同之处,当即问道:“你这张图是从何处所得?”

    “是根据县衙门的旧藏,参照实地探测所得,重新画的。”

    “可见得凡事非亲身经历,不明究竟。现在当然以你的图为准。”说着,曹彬把那张地图交了给张惠龙,吩咐复制数十张,发交各营。

    “国华,我看这样吧,”刘光乂说:“我们上岸一路去看一看形势,然后找个地方邀大家来谈一谈;商定了步骤,好分头进行。”

    “我看见地图上有个‘西氵襄镇’,在巴东县西十几里;我们一路视察过去,就在那里开会,倒也适当。”

    “是的。”李进卿接口也说:“西氵襄镇作前进指挥所最好,那里有个杜少陵祠,不妨借用。”

    于是刘光乂传令所有的将领集中,出发视察,到西氵襄镇杜少陵祠开会;同时接纳了李进卿的建议,把统帅部也移到了那里。

    舍舟登陆,因为山路崎岖,所有的将领,都是步行,在李进卿的引领之下,越过一道山涧,便望见一座小小的山城;刘光乂不愿惊动县令,便不进城,绕城而过,渐行渐高,到达山顶,豁然开朗,那一番雄奇的景色,把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吸住了。

    他们所立之处,正当巫峡的入口,放眼西望,只见重峦叠障,一片渺无边际的青苍,直接霄汉;两岸削壁,中束江水,临崖下视,天漏一线,风声啼利利、啼利利地,有如鬼啸,真个气象萧森,令人眩目惊心。

    “啊!”曹彬朗吟着司空图“诗品”上句子:“‘巫峡千寻,连云走风’。不到其地,不知形容之妙。”

    “都监,”在他身边的高彦晖悄悄地指着峡中的船舰问道:“如果这就是巫山南陵渡蜀将袁德宏的战舰,而我军处此居高临下的位置,请教都监,以何计破之?”

    曹彬略一注视,微微笑道:“我倒也要请教老将军,自来水战,最易收功者何?”

    高彦晖掀髯大笑,刘光乂问起原因,曹彬说了经过;大家都作了会心的微笑——用火攻破袁德宏的战舰的战术,就在这一刻无形中作了决定。

    等下了山便是西壤——山间溪泉而可以流注长江的,蜀人称为氵襄;巴东有两条氵襄以其地位,称为东氵襄、西氵襄;西氵襄之西的镇市,就是西氵襄镇。张惠龙已经和他的同事,先一步赶到;在杜少陵祠匆匆布置,可以办事集议了。

    瞻拜了竹杖芒鞋的杜甫塑像,就在神桌前团团列座,开始了最前线的军事会议。大家首先想了解的是地形;虽然早都奉颁了地图,但原有的地图已经曹彬核对,与实测地图不同,因此李进卿受命先作地形讲解。

    他的讲解,偏重于陆路。巴东到巫山一百六十里,这一百六十里,恰好也就是三峡中巫峡的长度。由巴东西去,山与山相连,几乎无中断之处;大小山峰,各有名称,但数山一名,或者一山数名,就是土著也不一定弄得清楚,李进卿只能约略而言,西去第一座大山是蜀口山,又叫石门山;第二座大山叫向王山,有个特征,就是山上没有高大的树木,这是入峡群山中很罕见的现象,但恰好作为一个辨认路途的指标。

    “过此就是夔州府巫山县的地界了,恰好是一百六十里的一半,那里又有一个很奇怪、也很有趣的现象;就是草树分向,成为楚蜀交界的天然标帜。”

    “何谓‘草树分向’?”刘光乂问道。

    “巴东县的树梢向东;巫山县的树梢向西。”

    “有此奇事?”刘光乂笑道:“连草木也是各为其主!”

    “我倒不信!”高彦晖大声说道:“偏要叫巫山县的草木也向东。”

    “矍铄哉是翁!”曹彬这样赞了一声,等大家抚掌笑停,接着便正一正脸色:“且再听进卿讲下去。”

    “过此就是巫山十二峰,称为: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一聚鹤、浮坛、上升、起云、飞凤、登龙、圣泉。又说‘巫山十二峰,一峰落巴东’,又说巫山十二峰,可见者只有八、九;这都不必去说他。我现在要另说一座山,这座山名叫寒山,是入巫山县境的第一座大山,其中有一处略为平坦,有人烟的地方,名叫小桥,松木砦就在那个地方。”李进卿略停一停,看着刘光乂和曹彬说:“松木砦与我无关。我绕过它去,迳取三会砦;但我希望有后续部队拿下松木砦,打出一条通路,不必等我回师夹击;因为,我怕那时候弟兄体力不支,无法担负这个任务。请容我的部队在三会砦休息待命。”

    刘光乂点点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等把整个部署商量定了再看,反正能让你的队伍休息,一定让他们休息。”

    “副帅这话说得是。”曹彬对李进卿说:“你先讲三会砦,离寒山多远?”

    “寒山过去是得胜关。再过去就是三会砦,离寒山大约四十里。”

    “那末三会砦离巫山县也只有四十里了?

    李进卿把路程算了算应一声:“是!”接着李进卿说明了他奇袭三会砦的细部计划;巴东与巫山一百六十里间,以碚石为楚蜀的分界,而三会砦则在寒山以西,正当碚石至巫山的中间,离巴东大约一百二十里,以正常的行军速度,一天就可一达,但他需要绕过松木砦及得胜关,所以必然迂回向王山、寒山,觅路向前,这样花的时间就多了,预计自巴东出发后,第三天深夜可以破三会砦。

    “原定四天,现在只要三天,很好!”刘光斗转脸看着武怀节和杨光美:“如今看你们了。”

    这就是说水师是不是能够在第三天深夜,到达三会砦下,与李进卿的部队会合?武杨二人还在目视商量;李进卿却又提出了要求。

    “三会砦以西不远,就是南北间的大宁河,隔断东西;我希望战舰能在第四日黎明到达那里,渡我的弟兄过河,向巫山推进。”

    “这自然可以——到了三会砦,也就等于到了大宁河口;两千人渡河,不费什么事,水师绝对支援。但是——”武怀节皱着眉说:“松木砦和得胜关的蜀军不消灭,战舰颇受威协。”

    “你怕那两个地方的蜀军,自岸上用火攻?”曹彬问说。

    “是!”武怀节答道:“劲军居高临下,用火箭下射,颇难防御。”

    “再有一层可虑。”杨光美也说:“目前西风正劲,如果蜀军用几条装柴灌油的船,点燃了顺流而下,我们既在下风,又为逆水,这要吃大亏。”

    战舰除非在辽阔的江面,可以单独作战;否则总是要步兵辅助的,这一层在座的人都知道。所以武怀节和杨光美的话,实际上等于提出一个要求;这个要求是什么,大家也都明白。

    刘光乂和曹彬还未有所表示,老将高彦晖,掀髯攘臂,大声说道:“我是先锋,我有责任。武杨二公请放心;松木砦和得胜关的蜀军挡不住我!”

    “当然!松木砦的蜀军只有千把人;得胜关更不足道,如何挡得住老将军。不过,”曹彬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看,不必老将军出马。”

    “那末,我总得有任务啊。”

    “有,有。另有借重之处。”曹彬接着与刘光乂商量:“南陵渡的四千水军,三百战舰,还要不要?”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

    “不要,不妨用火攻——”

    “嗯!嗯!”刘光乂深深点头;停了一下又问:“要呢?”

    “这自然要出奇计。擒贼擒王,倘能活捉他们的战舰都指挥使袁德宏,那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这一说,满座动容,无不以深感兴趣的目光看着两位主帅,侧耳静听结果。

    “这好啊!果能如此,那还有什么说的。请道其详。”

    于是曹彬即席提出以攻占巫山为目标的整个作战计划。除了李进卿率领两千人奇袭三会砦以外,在北岸,由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遣派轻骑,打通松木砦和得胜关,力战硬拼,务期达成任务,使得战舰能安然西上。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行动的时间,不宜过早。这样,战舰到达大宁河口,就不能如李进卿所期望的,不是在第四天的黎明,而是在第四天的下午。曹彬认为这不会影响战局,因为,李进卿破了松木砦以后,只须沿大宁河东岸布防,任何人不得越雷池一步,那末封锁了渡口,就是封锁了三会砦已破的消息,巫山砦的蜀军和南陵渡的袁德宏,不会预作防备。

    在南岸,曹彬预备挑选十至二十名的壮士,经过改装,深入南陵,活捉袁德宏。曹彬对蜀军及其将领下过一番研究工作,深知他们的水师,数十年未经战斗,装备陈旧,训练废驰,颇多可乘之机;而袁德宏是个好酒而胆怯的庸才,如能出其不意俘获了他,则刀剑架颈之下,一定唯命是从。

    另一方面李进卿一军,渡过大宁河后,直趋巫山砦,不妨等南岸有了动静,再定行止。因为三会砦一破,南光海或死或降;再加上袁德宏被活捉,巫山砦可能望风而降。至于大队马步两军,则由张廷翰、高彦晖分别率领,沿南北岸紧随先头部队前进,在巫山集中以后,再筹划破瞿唐,下夔州的第二步行动。

    刘光乂细心听完以后,觉得曹彬的计划虽好,但也不无疑问,需要从长计议。在这个计划中,破三会砦,擒袁德宏是两大关键;李进卿的任务,筹划已久,而且他本人亦有把握,胜利的成算极大,可以不论。但生擒袁德宏是突发的创议,能成功与否,难以断言,倘或失败,岂非贻误全局?

    所有的将领,包括曹彬自己在内,都承认刘光乂的顾虑是必要的。但同样地,也认为生擒袁德宏是一个极好的构想。而且有适当人选,成功的希望极大,值得全力进行。但如失败,应有第二个计划,接续进行。

    “我想,”刘光乂又说:“第二个计划,就只好不打算要他那四千人,三百条船了。照我的看法,还是以破巫山砦为主。我们把生擒袁德宏作个奇兵,破了巫山碧渡河而南,攻击蜀军水师,作个正兵。各位看如何?”

    有正兵、有奇兵,奇正相生,只在彼此的配合运用,这细部的协调,不必在这个场合讨论。于是接下来便是分配任务,决定行动日程,各领将令,分头去处理份内的事务。

    挑选敢死之士,潜入南陵渡这一个专案作业,由曹彬亲自主持。为了识拔和联络的方便,他不住社少陵祠的统帅部,仍旧回到巴东江面上的那只海鹘上;张惠龙走在路上就向他提出要求,也是自告奋勇,愿赴南陵。

    曹彬起先<>没有理他;等一回到战舰上,刚刚坐定,他又说了:“都监,你老无论如何要派我一个。”

    “不行!”曹彬摇摇头:“你又不识水性,我怎么能派你?你自己白送了命犹在其次,耽误了大事,我怎么向副都部署交代?”

    “不识水性也不要紧。活捉袁德宏,本用不着识水性。”

    “胡说!”曹彬有些生气:“人家是水师的头脑;我自然也要派水师弟兄去对付他。”

    “为什么呢?袁德宏又不会住在战舰上。”

    “你怎么知道?”

    “都监不是刚在会上报告,说袁德宏的部下,训练久已荒废。这样,”张惠龙根从容地说“袁德宏不舒舒服服地住在岸上,为什么要住起居不方便的战舰?”

    一句话问得曹彬哑口无言。起初自己笑自己,连这么点浅近的道理都想不透,只以为水师将领,一定住在战舰上,思路钻入了牛角尖,继而又颇犹豫于张惠龙,居然能抓住自己的漏洞;终于大感欣然,不住点头,说了句:“你真个有些长进了!”

    张惠龙听这口气,急忙追问一句:“都监,那,那你老是准了我了?”

    “好吧,算你一个。不过,”曹彬神色严肃地说“你可要弄清楚,这不是逞能的事,更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胆大心细,一步都错不得。”

    “是!”张惠龙也尽敛笑容,戒慎的答道“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曹彬遣他把先锋都监三令岩请了来议事。王令岩为人生得深沉机警,一身是胆,最宜于担当这种机密的任务。

    说也真巧,张惠龙一跨出前舱,踏上甲板,就发现王令岩站在岸滩上,大声喊道:“王先锋,王先锋!都监有请。”

    王令岩扬一扬手,踏上跳板,到中舱见了曹彬,静听命令。’

    “请坐,令岩!”曹彬放低了声音说:“我有个任务想给你。如果你不愿意,不妨实说,我还有候补的人。”

    “是到南陵渡?”

    “对了。你从何得知?”

    “我听高老将军一说,心里就在想,都监一定会想到我。”王令岩管自己又说:“上启都监,我已有准备。”

    曹彬舒畅地笑着:“痛快!痛快!”他说“那我就不用多说了,先听你的。”

    “是。”他这样答应着,却不再开口,只看了张惠龙一眼;显然的,他的话不能让第三者与闻。

    “喔,令岩,”曹彬指着张惠龙:“你把他也带了去,我已经答应他了。”

    王令岩这下放心了,向张惠龙就笑一笑示意,转脸对曹彬说道:“都监,我的办法是想诈降告密,这样才见得了袁德宏的面。”

    曹彬想了想,暂不作决定“你说下去!”他吩咐。

    “我想先请都监告诉我,赵彦韬、杨遇和孙蠲容貌、声音以及他们被捕的经过。”

    “这是为何?”

    “诈降必有个原因,这个原因要让袁德宏深信不疑,必得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才能使他耸动。因此,我要说,我是赵彦韬布置在归州路宋军中的一着棋——这样我就得了解赵、杨、孙三人的一切,愈多愈好。”

    “这倒是有点匪夷所思了;不过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着好棋。但有一层,蜀中只知赵彦韬等人,都已不屈而死。如何又能派你埋伏在归州路?”

    “这不妨。我会告诉袁德宏,赵彦韬是诈降,他本人现在凤州路宋军中当向导,诱宋军深入;宋朝只当他是真的投降,怕他在蜀中的眷口性命不保,故意说他不屈而死。”

    “嗯,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兵法上行间原有正正反反许多层次,只要话编得圆。但说到头来,如果我是袁德宏,怎又能信你真的是赵彦韬所遣派?”

    “这就要请教都监了。”王令岩说:“蜀中当初派赵、孙、杨诸人到汴梁来刺探军情,预先总规定了联络的方法。都监请仔细想一想那个方法是什么?照他的方法办,袁德宏不能不信。”

    “啊,不错。不过我记不得了,等我找个人来问问看。”这个人是枢密院的一个虞候,姓单;当初赵彦韬等人归降,把他们隐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派了四个人陪伴,其中有一个便是这单虞候。他们的任务,除了看守招待以外,还要用闲谈的方式,打听蜀中的情形;曹彬想到他们相处日久,了解较深,或者赵、孙、杨三人中,有人提起过这种秘密通信的方法,亦未可知。

    把单虞候找来一问,他一时无从回答。但是,他也不是没有用处;王令岩要了解赵彦韬他们的声容笑貌、家世经历,以及如何出蜀,使命何在?这些情形,单虞候比谁都了解得清楚;正好为曹彬代劳,细细说与王令岩。

    话头一开,封藏着的记忆也打开了,越说越多,越想越明白,终于单虞候欣慰地说:“对了,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

    一看就知道,王令岩想要知道的秘密通信方法,已有着落。

    “赵彦韬跟我谈过镇守夔州的高彦俦,说王旭远很妒嫉他的威名;为了想削他的权,另外派了一名姓文武的武的监军到他那里。这个监军在夔州跋扈得很,但因为是王旭远的人,高彦俦拿他没有办法。这——”单虞候说:“杨遇和孙蠲也这么说。”

    “喔,这倒是很有用的一个消息。”曹彬别有意会地想了一下又说:“那个监军叫武守谦。”

    “对了,武守谦,武守谦!”单虞候连连点头。

    王今岩也点着头,同时向曹彬递了一个眼色,表示他也觉得单虞候提到的情况,有些用处。“好了!”曹彬满意地向单虞候说:“请你回去吧!”

    等他一走,曹、王两人促膝密谈,第一步先商量人选,王今岩认为人数不宜过多,至多四个人就行了;但这四个人都要矫健沉着,有空手夺白刃的能耐。

    “好。”曹彬答道:“张惠龙从小练过拳脚,算他一个。其余的你自己去挑好了。”

    “我自己是一个——”

    “不!”曹彬突然打断他的话:“你的身份,不宜深入险地。”

    “不是我去,这件事办不成。而且”王令岩极有信心地说:“在我看,如履平地,无险可言。”

    曹彬未即回答“先锋都监”不是偏裨小校,万一在南陵渡事败被擒,损了军威,犹在其次;蜀军从他口中得知锦州路的全部作战计划,岂非败坏大局?这个责任太大了。

    王令岩最机警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觉他的态度奇怪,便忍不住追问一句:“都监想到了什么?何妨见示。”

    “我在想,做事往好的地方去着力,可也要往坏的地方去打算。南陵渡之行,倘或失败,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那无非牺牲性命而已。”

    “令岩!”曹彬正色说道:“须知世间亦有求死不得的时候。果然到了那样的地步,其余三个,无关大局;而你的关系太重。”

    这一说王令岩明白了!心里自然不大得劲;但也佩服曹彬的思虑周密。只是在自己这面说,此时如何能够提出保证,说临危之际,决不会辱命呢?

    想了半天,也真个无奈,唯有这样回答:“都监,此时我说什么也无用。一个人到了那种关头,如何自处,要事后方知。倘或都监相信我,便让我去;不相信我,我亦不强求,不过——”

    “怎么?”曹彬关切地看着他:“请往下说。”

    “我觉得可惜。”

    “试言其详。”

    “这是出敌不意的一条奇计,我已经通前彻后想过,我去,有八分把握。别人——我还想不出还有谁可去?这条奇计,只怕成了纸上谈兵。”曹彬心里在想,用兵原无万全之策。照王令岩平日的情形来看,是个忠义慨像之士,那就说不得只好赌一注了。

    于是他微笑着点点头说:“不见得是纸上谈兵。”

    “怎么呢?”

    “我让你去。”

    王令岩原以为他另外想到了人,哪知任务毕竟落在自己双肩,惊喜之余,不免有感激知遇之感!

    “都监!”他激动地说:“我必不辱都监之命。成功当然最好;败则我必不失军人的体面——只老母在堂,将来请都监分心照应。”

    “哪谈得到这个?”曹彬笑道:“有八分的把握,还道什么?且谈正事!”

    于是接着谈行动的计划。其中要造一封假书信,封蜡丸;这封书信,要骗得袁德宏能够相信,否则就近不了他的身。”关系重大,所以由曹彬亲自动笔,斟酌尽善,才找来谨密可靠的人,抄写了制成蜡丸书。

    经过一天的准备,行动开始了。最先出发的就是王令岩他们那一组四个人,动身以前,都集合在曹彬船上——另外的那两个人原籍都是巴蜀,这因为一则潜身向西,借重他们的乡音,可得许多便利;再则袁德宏问起来,王令岩可以说他们因为思乡心切,所以引诱他们自宋军脱逃,作一个向导。

    曹彬细看了那两个人,都是谨厚可信任的样子,觉得满意。“令岩!”他问:“你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了?”

    “是的。我已经跟大家说了,活捉了袁德宏,连升三级。”

    “这是你们成功立业的好机会!”曹彬对那两个人说:“只要小心谨慎,处处听王先锋的话,事可必成。”说着转脸喊了声:“张惠龙!”

    “有!”张惠龙又说:“报告都监,我现在改了处了,叫吴惠龙。”

    “好,暂时改姓。”曹彬突然指着王令岩,声色俱厉地问那两个人:“他叫什么?”

    “是我们刘大哥。”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神色都略有些慌张。

    但这一丝慌张,其实是很自然的现象,曹彬十分满意地说:“对了!是要这样才好。我再看看你们都带些什么东西?”

    大家都把系在腰里的一个长条形的包袱打开,里面除了一两件换洗的衣服,就是银子;每人都有二、三十两——当然,要逃亡了,还不把所有的饷银都带在身上?这样的伪装,也是很合理的。

    “很好。我把蜡丸书给了你。”他一面对王令岩,一面从袖斗里把蜡丸取出来,但就在要交到王今岩手里时,失声叫道:“啊!错了,错了。差一点误了大事!”

    王令岩心中一惊,不知出了什么错?但他的表面很从容“那里错了?都监!”他问。

    “不是你们错,是我错了。”曹彬指着蜡丸问道:“你可曾发觉,错在那里?”

    这一提示,王令岩再要想不明白,那就不配担当那样的任务了。“这蜡丸,”他说:“应该像是汴梁带来的了!”

    “正是这话。”

    蜡丸是用的眉州所产的白蜡,正如当初赵彦韬的蜡丸颜色,为曹彬察知来源那样;用本地的白蜡,便是伪造的一大证据,就算袁德宏疏忽,他部下总有细心的人,识破机关,万事全体。

    于是,到兵器库中去取制火箭用的黄蜡,重新封装蜡丸,由王令岩秘密藏好,拜辞曹彬,随着巴东县令代为安排的一帮客商,自巫峡南岸,往南陵渡进发。

    第二拨出发的是李进卿所率领的两千精兵,往北迂回,奇袭三会砦。第三拨是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特选人高马大的一千轻骑,直趋松木砦和得胜关。紧接着第四拨,便是马步两军的大队人马,与峡中战舰相辅并行,浩浩荡荡,鼓勇西征。

    行军最迅速的是张廷翰的那一千骑兵,蹄声得得,踏过蜀口山和向王山;再过去就是楚蜀交界的磅石,也就是临近敌境了。张廷翰下令在南避风之处扎营,同时派出探子去侦察磅石以东的敌情。

    到得晚上,十二月十四的天气,一轮寒月,照得万山如霜;张廷翰带了一个姓李的虞侯,两名卫士,冒着强劲的北风,爬上向王山;这座山真如李进卿所讲过的,没有高大的树木,所以视界极好,张廷翰向西远眺,只见寒山暗沉沉一片,星火皆无,照此看起来,松木砦必在寒山之西。

    “你带了地图没有?”他问李虞候。

    “带来了!”

    李虞候我了块平整的巨石,把干粮袋中的地图取出来,铺展平整;张廷翰蹲下身子,就着月光,一面看现场一面看地图,把松木砦的地形大致弄清楚了。

    “你看,”他指着地图对李虞侯说:“松木砦应该是在寒山西面的半山腰;有条路从北面山峰绕过去——照地图上看,方向由北修到正西,就是笔直的一条路。如果我是松木砦的守将,一定在北面转弯之处设重兵防守。”

    “是!”李虞侯说:“这是个要隘。”

    “对了!要隘。看探子回来,如何说法?”

    一直到天亮探子才回来,已是疲惫不堪;张廷翰刚刚起身,接得报告,叫先拿热粥给探子吃,等他精神稍稍恢复,才传进帐来问话。

    据探子的报告,松木砦在寒山西面八里的地方,果然有笔直一条可容并骑的山路,直通那里。碧前有条深涧,上面一座木桥,只容一骑通行;小桥之名,即由此而来。

    “那里有多少人马?”

    “约莫一两千人。没有看到有马匹。”

    “这是你约莫估计,还是从那里打听得来?”

    “是我亲眼见了,约莫估计的。”探子答道:“黄昏时分,看不真切。”

    “喔,黄昏时分?张廷翰问:“灯号可整齐?”

    “不整齐。连中军大帐的灯号都有残缺。”

    “我再问你,你来!”探子走近桌案,张廷翰指点地图,问北面山路转向酉面的地带:“防守的情形如何?”

    探子凝神想了半天,使劲摇着头说:“不曾见有兵防守。”

    “你再想一想!”

    “没有!”探子断然决然地:“没有!”

    张廷翰顿时神采飞扬,喜色浓重,吩咐赏探子两面银牌。接着便召集部下将校议事;他把昨夜亲自侦察所得,以及刚才探子的报告,配合着地图作了详细的讲解,然后宣布了攻取松木砦的作战计划。

    “其实今天晚上就可以动手,不过李将军迂回松木砦和得胜关、向三会砦挺进的步兵,还没有过去。我们这里一动手,怕会影响他们的行军,如果三会砦得到消息,更会破坏友军的作战计划。所以,我决定配合李将军的行动,定在后天拂晓遂行突袭,大家有两天的时间来准备。”

    “这两天不是准备,”他部下有个很得力的“都头”杨士良说:“是怎么样小心掩藏,莫把踪迹落入敌军眼里。”

    “这话不错。”张廷翰说:“士良,我就派你负责加强警戒,各营务须隐秘。不准擅自行动。你此刻就执行命令。”

    于是杨士良先行退席,去执行加强警戒的命令。其余的将校继续会议,把突袭的步骤商量停当,分别回到自己营内,展开准备的工作。

    张廷翰也还有许多要事做,最要紧的是派出人去,与陆路的大军及沿峡西上的战舰,取得联络。陆路的人马比较简单,只随着先锋部队进止就是;战舰的行程艰难,为了要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卞宁河接应,无法在中途停顿,可是经过松本砦和得胜关下的江面,可能会被蜀军发觉,甚至受到攻击,为了稳当起见,张廷翰亲自往东折回,与武怀节及杨光美去协调。

    “地利”虽受限制,幸好“天明”有利,月满之夜,无碍舟行;艰险之处,背纤而上,也还勉强可以。于是决定,战舰到磅石暂泊,下一白昼休息,黄昏时分起程;那时张廷翰的部队亦已出发,等攻下松木砦、得胜关时,战舰恰好能够通过,直航三会砦,见机行事——也许有一场恶战,如果三令岩的南陵任务失败;也许是去收功,接收袁德宏的战舰,这都在预定计划之内,只是日程调整了一下,从下一天黄昏开始,一经开始行动,起码有一昼夜不得停手,弟兄们太辛苦了一些。

    ,但是,这是他们的过虑,离京人蜀,大家都早就跃跃欲试,现在将是旗开得胜的第一仗,无不精神抖擞,要抢头功,一动上手,要让他们停下来,他们也不肯。

    张廷翰从这个营视察到那一个营,所见到的景象,不止于是让他欣慰,而是感动。每一个弟兄都把全副心思放在他的马匹和武器上——张廷翰的骑兵是有名的;他爱马而且善于相马。家货豪富的他,每年都要派人到北方的代州去搜购名驹,分赠友好。他部下的官马,每一匹都经过他亲自检定,大宛种的代马,高大英俊,加以曾在太行山的崎岖险道上,作过严格的训练;所以在这艰难的蜀道上,足可与短小精悍、善走山路的川马相匹敌。从江陵出发时,所有的战马都重新钉了掌;这时候再作一番检查,趾甲长的,替它细心修铲,蹄铁松动的,替它钉紧,然后用草荐、布条,把它的四蹄包扎起来,有的马脖子下系了铃铛的,也都摘去,因为向松木砦进发时,不许发出任何音响,免得惊动了敌军。

    为了培养弟兄们足够的精力,张廷翰下令将作息日程,作若干改动,这一天睡得较晚,把所有的战备工作做好;下一天起得较早,作一次最后检查,矫正缺点,然后再来一次任务提示。留下整个下午让弟兄们午睡休息;申时集合饱餐——不准埋锅造饭,怕炊烟为敌人发现;吃的都是干粮。然后拔营,等月亮一出,随即出发。

    一切都在异常静肃的情况下进行;凭藉一轮水盘似的月亮,寒山道上,马头接着马尾,技成极长的一线,绕着山腰,悄悄进行;连马匹喷嘶的声音都少听见。峡江中,牵舟上驶,纤夫的“邪许’声被严格禁止,代之以灯号指挥,红灯错落,水声汤汤,几乎保持了与白天行舟同样的速度。

    山道上,张廷翰一马当先,身后紧紧随着李虞候和管理灯号的传令兵;他一路走,一路观着星斗,以星移斗转来判断时刻。约莫四更时分,松木砦在望了,照地图上显示,转过上隘便是直抵碧前的大路;张廷翰令传令兵打起一盏黄灯,这是停止行进的信号,长长一线,立刻停顿,押后的杨士良却加紧赶了上来,探问动静。

    “你来得正好。”张廷翰轻声说道:“你替我守在这里,我到前面去看一看。”

    “不!”杨士良用很和缓、但显得很坚决的声音说:“将军不宜轻人,把这个侦察的任务交给我吧!”

    张廷翰考虑了一下说:“也好。等你看了回来,我马上要作决定,还是冲锋,还是包围?”

    “是!”杨士良说:“我带一个传令兵去。”

    “你带四个弟兄,接应杨士良。”张廷翰对李虞侯嘱咐了这一句,又看着杨士良说:“诸事小心,速去速回!”

    杨士良答应着放马先走;李虞侯点了四个人,包括一名传令兵,紧紧跟了上去。由北转西,只见灯火稀微下暗沉沉一片房屋。杨士良放缓了马,拍拍马颈,跳了下来;李虞侯一行也都下了马,跟他会合在一起。

    “看到没有?”杨士良指着砦前的一道小桥说:“这顶桥险得很,不容并骑。”

    “我看,怕是顶吊桥。”

    “对了!”杨士良瞿然答道:“只要把这顶桥吊了起来,便可保得一时;这不能不防。”他又回头问道:“谁的眼力好?”

    “这个!”李虞侯指点一名弟兄说。

    “你来!”杨士良亲自把他拉到面前“你仔细看看,桥边有人守着没有。”

    桥边一座木亭,坐南朝北;向西有个小小窗户,那个受命观察的弟兄,看了好半天,转脸说道:“有一个人,在打盹。”

    “你没有看错?”

    “不会错。”

    “好!”杨士良转脸向李虞侯说:“我下去活捉那个卫兵,你快去请将军把大队带来——”

    “请慎重!”李虞侯打断他的话说。

    “不要紧,机不可失。”杨士良又说:“请你报告将军,小桥危险,不宜冲锋;回头看见红灯,便是我得手了,桥有我守着,尽管放心下来。倘无红灯,自然是不曾得手,尽管居高临下用弩箭攻击,不必顾忌我。”

    杨士良在这时便等于是指挥使,他的话就是命令,李庚侯不敢阻拦,但是,他觉得就照杨士良的计划进行,也还有可以修正的地方,于是作了这样建议;另派一个传令兵回去报告,他守在那里观察;而且,最要紧的是需要判明那顶桥是不是吊桥?所以杨士良一下去,首先要做的,应该是这件事。

    “你说得对!”杨士良欣然接纳:“我一下去先看了桥,马上打灯号上来。不!”他忽然显得惊喜地:“我何不破了他的吊桥。谁带着匕首?要锋利的。”

    “我有。”李虞侯从快靴中拔出一把皮套匕首交了过去。

    “现在你记住,灯号是这样;白光,不是吊桥;红光,是吊桥;由红光变为黄光,那就是我把吊桥的绳子割断了,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李虞侯复诵着:“白光,不是吊桥;红光,是吊桥;由红光变为黄光,吊桥的绳子割断了。”

    “不错,事不宜迟,各自行动。喔!”杨士良一面把身上的箭壶、干粮包卸了下来,一面说:“你记住,倘或守桥的那人惊醒了,我自己对付他,你不可在上面放箭,免得打草惊蛇。就算我被抓住了,我只说我是斥堆。切记,切记!”

    “记住了。”

    于是杨士良右手握着出了鞘的匕首,左手提着一盏信号灯,轻捷如猎犬般向山路下冲去。李虞候随即也派人去通知张廷翰,同时把马匹移到隐蔽之处,然后拉住眼力最好的那名弟兄,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紧张地注视着。

    人影远了,剩下小小的一条,衬着灰黯的景色,几已分辨不出;李虞侯只继续借助那名弟兄,作他的耳目。

    “杨都头到桥边了。”

    “喔!”李虞侯紧张地问:“亭子里那家伙呢?”

    “等我来看!”看了半天,没有作声。

    “怎么样?”

    “好像是醒了。啊,啊!”那兄弟,睁大了眼,张大了嘴,额上在冒汗。

    “怎么,怎么?”

    “动上手了。”他喘着气说。

    他一说破,李虞侯便能隐约分辨;两个人手心里都捏着汗,只恨有劲无处使,不能助杨士良一臂之力。

    “好了!”突然间,那弟兄欢然高呼;恰又赶紧伸一伸舌头,警觉到自己是忘形了:“杨都头把那家伙于掉了”

    “好!”李虞侯舒服地喘了口气,喃喃地说:“白光,白光!”

    偏偏是红光,证实了那是顶吊桥。但也不碍,李虞侯心想,割断吊桥绳子并不难,很快地就会变为黄光。

    他的估计错了,一直是红光。直等张廷翰急驰而到的那一刻,依然如此。

    “怎么?杨都头单身深入——”

    “报告将军!”李虞侯顾不得礼节,笑嘻嘻地抢着说:“杨都头成功了。”接着匆匆把所见的情况,和灯号约定说了一遍。

    张廷翰点一点头,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只见松木等静悄悄地毫无异状,吊桥的绳子虽未割断,但判断决无危险,事不宜迟,有一部份人下去,先控制住那座桥,胜利就有一半的把握了。

    于是他下令,调二百名弓箭手,以强弓硬弩掩护,其余成单行前进,进砦以后,散开包围,箭上弦,刀出鞘,以信炮为号,展开攻击;不闻信炮,不准主动进攻,违令者立斩。

    很快地完成了战斗部署,张廷翰一抖马疆,那匹菊花青的白鼻马,放开四蹄,又稳又匀地跑了下去;一抢过桥,先登那座亭子,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杨士良那里去了?心中放心不下,不免有片刻的迟疑;而就这片刻间,已有二、三十匹马过了桥。到这地步,只有不顾杨士良,亲取一盏红灯在桥边使劲摇幌,示意大队作速前进。

    这一下松木砦的守军自然惊醒,跑出营房一看,只见火照耀之下,东面山道上人高马大、旗帜鲜明的一支军队直冲而下,很快地沿着南北两面包抄了过来;这些人睡眼惺忪,先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口事?等会过意来,不由得惊傻大喊:“宋朝的兵来了!”

    这一喊全营皆惊,纷纷披衣而起,等出来一看,却又四散奔逃,或者三五成群地躲在暗处,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张廷翰一看这情形,越发沉着,知道这里的守军,多少年不曾经过战事,平素亦无训练,根本不足为敌,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吊桥;这座吊桥用极粗的铁索系着,急切间砍它不断,而大队人马,正急驰而下,如果吊桥一收,后续部队非掉落百丈深涧丧命不可。

    时机急迫,不容细作考虑,他吩咐在身傍的李虞侯说:“你带人去找着吊桥收放的机关,能破坏就破坏,不能破坏,则尽力守住,朝天放一枝响箭通知我。”

    李虞侯知道这个任务关系重大;同时他也在猜想,一直不曾露面的杨士良,十有八九是去寻那吊桥收放的机关了,心中悬念,很想去探个究竟,所以领受了命令,随即点了八个人,伏身潜行,循着铁索往后面寻了过去。

    张廷翰依然守在吊桥边,目视着栅栏内守军惊惶奔走,不动声色;却悄悄找了两名百发百中的弓箭手在身边,关照搭弓在弦,待命射击——那目标很快地出现了:一个穿红袍的守将,由四名卫士保护着,匆匆奔出来察看形势;张廷翰手指一指,两校箭一前一后飞了出去,红袍守将随即栽倒在地。

    这是擒贼擒王之地,一两枝冷箭,救了一千多守军的性命。“当、当、当”三声锣响,却不是鸣金收兵,是特定的暗号:号炮冲杀,锣声喊话。

    有个个大声宏的小校,早随在张廷翰身边的,受命扯开黄钟大吕般嗓子喊道:“蜀军听清,投降免死!”

    “蜀军听清,投降免死!”包围在外面的宋军,齐声大喊。

    接着,都把火把迎风晃了两下,火杂杂地火焰火起;砦堡里的蜀军,张大了眼睛,四面一望,纷纷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

    于是宋军欢呼,响彻云霄,收箭挂弓,拔刀在手,由四周缓缓逼近,缩小了包围圈,监视投降的蜀军;张廷翰首先接收了军器库,派一百人守卫,然后派出四拨搜索队,到各营房去巡查。自己带了几名卫士去寻杨士良和李虞侯。

    寻到后面一座凉亭,只见李虞侯带着弟兄们横刀而立,面有戚容;张廷翰转脸看去,地上横着四具尸首,三具是蜀军的服饰,另外一具脸朝下覆在收放铁索的绞盘上,手里握着雪亮的一柄匕首,不是杨士良是谁?

    “将军!”李虞侯惨然说道:“杨都头成仁了。”

    “不!”张廷翰噙着泪纠正他“他成功了!他立了大功,只不过不及亲见,我们要报答他。”

    “是!”李虞侯深深点头,又问:“请示行止。”

    “敌军已经投降,但要防他们反扑。吊桥仍旧是要紧地方,你在这里看守,同时保护杨都头的遗体,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还有得胜关要赶快去拿下来。”

    于是张廷翰收缴了蜀军的全部兵器,把他们集中在一起看管点编,留下一部份人处理,同时派人往战舰上报捷联络;其余的乘胜挺进——得胜关只有三百蜀军,闻风而降,势所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