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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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编器物棚。

    王葛已制作完毕,将模子、器物全端给匠吏。

    匠吏先报模器名称:“菱纹针线笼。”

    王葛……原来不是熏笼,是放针线的?里面垫上好看的帛布,确实是十分美而雅的针线笼。

    匠吏先验外观,底部起编时是否为四根草茎一组,再数一共几圈菱纹,数对后,隔几圈数具体的菱纹数量,最后是收口。

    “过所竹牌。”

    王葛已经解下来了,赶紧递给对方。

    “考生通过。”匠吏记住她籍地、姓名。

    王葛接回竹牌,揖了一礼,继续前行。下个器物架、下下个都空了,然后看到的是一大盘稻草绳。这是最原始、最粗糙的两股制式的稻草绳。地上的材料除了几捆稻草,别无其它,她见绳上全是撅出的稻草毛刺,赶紧举手。

    巡吏就在丈外。“考生何事?”

    “我想问仿制此绳的最低标准,是整体粗细相差不大即可?还是我每次往里加稻草的根数,必须跟此绳每段距离里的稻草根数完全一样?”

    “整体粗细不超过一分距,即算通过。”

    王葛的手立即扶到草绳上,因为第一个进此器物棚的考生通过了察验,已经走过来。

    咚!

    扬名鼓槌响。

    “瓿知乡,王葛,过。”

    咚!

    “县邑南巷里,卢……过。”

    卢姓考生很快就走远了。

    王葛越发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前方的模子要么也难制、要么早被选走了。她把草绳、材料都抱到制作区,还是选最靠近灯笼的位置。这时已能闻到饭香,看来休息区不远了。不急,先搓草绳,大不了不吃。

    不过真的好香啊,莫非是肉羹?

    王葛先解开一捆稻草,拿出几株往鼻子上一摁,好了,闻不到肉羹味了。

    两股制式的稻草绳,别看粗糙,用处极多。凡是家里种稻的农户,基本都会用稻草搓绳。三株稻草为一股,每株的叶片相差一至二叶。合于手掌中顺时针搓,注意,可不是只用掌心搓,而是掌心(从接近手腕的位置)至手指并用。搓一截、拣三株稻草合进来。合的时候也得注意,一定要将合的位置怼齐。

    刺喇喇……

    刺喇喇……

    每一搓,都是这种动静。

    搓一尺长后,她用一株稻草将首端捆了几圈,掖紧,防止松散。搓了三尺后,用膝盖夹住绳子,如此才能每搓一截、将这截拽到身体后头。如果堆在身前,草绳就会在地面和她掌心间支棱着,影响搓的速度和质量。

    刺喇喇……

    刺喇喇……

    她的手早在这些年的穷困生活、日复一日的各种草编练习中磨砺出来了。先是扎出数不清的小口,迎着光亮看,有时瞧的她自己都毛骨悚然。后来长了茧子、又搓破,伤口好了、再长茧子。

    慢慢的,她的双手变成了这样,不止骨节粗,还布满了细小沟壑,掌纹里黑黢黢的,在飞流峰的温泉里泡都泡不干净。

    可是这又怎样呢?这些黑纹、粗糙,就是草编匠人的勋章啊!

    第135章134后勤匠人王葛

    王葛凌晨寅初时才把草绳搓完。因她平日习惯了劳碌,又是在紧张的比试里,所以自身并不觉得疲惫。

    “考生通过。”

    她揖一礼,欢喜前行。

    但是几个器物架都选不了模子后,欢喜变着急。紧邻草绳的下个器物架上,是一件蓑草制成的蓑衣……外加一个草篓。草篓的材料有三种:芦苇、杞柳茎、蒲草。她若选这组模子,考试结束前能否制完都不一定。

    再下组模子:一张大草席……加两个刚才那样的草篓。

    然后:五双普通的草鞋,三个草篓。

    王葛郁闷不已:莫非官府其实急缺草篓?然后随意搭配点别的?

    终于遇到如厕的地方了。地方不大,占一个器物架的空位,因两侧都有挡板了,前后各加一挡板正好。但充当前门的挡板有个窟窿是啥意思?她推门进来,窟窿位置是闩门的横木。

    明白了,横木的里侧肯定有标记,在里面闩上,外面的窟窿里就能看到标记,代表茅厕里有考生。

    啧啧啧,太先进了。不方便的是里面就一个大木盆,她都快劈成一字马了。

    出来后,下个器物架……王葛惊喜至极,眼睛瞪老大。就一个小草筐,里头有俩麦饼。她慌不迭端起筐,只是地上咋没材料?还有,饼是道具吗?搁哪?

    对面的巡吏使劲憋笑,脸上看起来格外凶:“此处不是器物架,这是剩的考生晚食,拿一个饼,放下筐!”

    “哦。”王葛厚脸皮惯了,立即举手问:“有水吗?”

    巡吏朝她前方一扬颌。

    王葛揖礼。前行几步,果然,下个器物架上摆满了水碗。饼里有肉馅哩,馅还很多哩。坏了,后方咋还有考生过来?

    莫非从竹器棚、或木器棚里出来的?

    王葛连灌两碗水,狼吞虎咽往前走。

    下个器物架、下下个皆为空。

    然后她看到了下组模器……捆绑在一起的两双方头履,下边那双略大。目测上下两双的制式、材料都相同。制式属满耳草鞋、加绊带;材料为葛藤加芒草,鞋体宽大,单底。

    跟她匠工考后在清河庄临时匠肆制的方头履一模一样。

    她问过桓真,这种草鞋大多是行军打仗时,普通士兵穿的,为了走路轻快、耐磨损,脚掌位置编织的厚实,脚后跟则薄。

    这时后面的考生遭遇了和王葛一样的郁闷经历,将盛麦饼的筐当成了模子。

    王葛把这两双草鞋抱在手,然后钻进器物架底下。

    是的,架子底下就是考生睡觉的地方,铺着隔土地的草席,几乎是一躺,顷刻间她就睡着了。

    咚!远处有扬名鼓响。

    王葛脸上现出几分挣扎,没能睁开眼。她梦中恰巧也出现了鼓音,梦境里风疾,怎么都吹不走阻挡视线的雾。

    “我独南行……于林之下……”

    我独南行、于林之下……

    雾里似拱上来千千万万个声音,每个声音都将她头发吹起、又揪着她的皮肤往雾里扯,扯的她浑身都疼,好像要碎裂掉。

    王葛吓坏了,偏偏在梦里无论怎么恐慌、也知道是在做梦,但就是喊不出声音,醒不了。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她的质问卡在嗓子眼,卡的越来越堵。

    突然,一声轻脆金属响!是她前世最常用的刻刀!从上掉落,化巨大刻刀,为她劈开前路一道缝隙,雾随之滚滚涌入刀之路。

    咚、咚、咚……

    鼓声随雾变淡,开始清晰,不再像之前总隔了层瓮似的。

    咚咚咚咚咚!

    鼓声骤然剧烈,她脚下一空、失重坠落,终于醒了过来。

    天微亮。她后怕的急喘几声,被可恶的梦吓出了一身汗。拣起草鞋,钻出器物架,把材料抱来制作区。这种单底草鞋,在汉代以前被称为“屦”,汉代以后才称为“履”。王葛其实在桓郎君当时讲解方头履时,就听出了暗示,朝廷正在哪个地方打仗,需要大量的方头履,跟南山木匠肆急雇匠工制箭竿的原由一样。

    她放缓心态,箕坐于地,搓一段长长的芒草绳,用自己的双脚当靶具,另头缠于腰间,形成靶状。这就是制作草鞋、除了草料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最原始方法,跟她去年在乡里争夺“匠员”比试时一样。

    但两种草料并用的方头履,比一般农户常穿的复杂多了。她按照模器的经、纬构造,继续搓芒草,两株芒草为一股,搓成两股制式的绳,作为草鞋底的“经绳”。葛藤加芒草一起搓,为草鞋之“纬”。每穿一个来回,都要将草绳往自己方向摁压,使其紧密。

    草鞋跟草绳一样,似乎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对在前线打仗的晋朝普通士兵来说,他们不需要那些高雅的艺术品,他们很可能每天都在急需草鞋,减少双足磨损的痛苦。

    慢慢的,王葛心头酸涩,心疼起那些普通士兵。此非矫情、非圣母!她前世就崇拜军人,今世也一样。自己无法去前线,那就为他们多尽一份匠人的力量。她决定了,此次考试后,每天但凡腾出闲空,都要制这种草鞋,多多益善,攒起来后,要么通过南山、要么通过桓亭长,将草鞋捐给前线。

    现在,唯希望她的虔诚之心,灌注于这两双草鞋里,能让士兵们穿的更久一些。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过去了。

    五月十七。

    王葛走出草编棚,刚出来就跑。当然,不止她一人在跑。

    跑回起点后,看到休息区并无提前完成比试的考生。

    她进竹器棚还是木器棚?时间不会允许她选两个了,那就竹器!因为一开始进木器棚的考生肯定最多,好制的必然已经没了。

    进来后,第一个、第二个器物架均是空的。

    第三个器物架……王葛略微犹豫,是组合模子:三握算筹。目测每握至少二百多根。选是不选?材料里的工具倒是齐全,有篾刀和圆豁刮刀。

    入口一下涌进来三个考生,没时间给她犹豫了,立即把模子拿进材料筲箕。这个筲箕挺大,里面是摆放整齐的竹秆。

    下午。

    王葛成绩再过,又选一组模子,是一筲箕毛竹所制的好似甲片、长形的弧状器物。每一片都是三寸长、一寸宽,两侧各上、下穿孔。

    无论筲箕里的模器,还是地面上的毛竹材料,都经过特殊处理了,比原本就坚硬的毛竹还要结实。

    这一定是给普通士兵、或乡兵制的竹臂鞴。晋朝已经百废俱兴,对铁匠肆的管理极严(庶族再富有也不允许经营铁匠肆),但普通士兵、乡兵还是无法配足铁臂鞴、铜臂鞴,只能用坚硬的竹臂鞴替代。

    工具提供了篾刀、刮刀、尖锥、锉刀、手套、操作厚木板,很是齐全。王葛数了数,模器共有二百片。

    “呼……”习惯性的深呼吸一下,她为自己鼓劲:王葛,从现在起,你把自己想象成也在战场,你就是负责后勤的匠工,你就是后勤兵!前线的将士在急需物资,在等你加紧制作。你不能拖后腿,你学手艺能用在实处,比会制精细工艺品还值得你骄傲!

    加油吧!后勤兵王葛!

    第136章135技不如人的差别

    五月十八。苇亭。

    王荇独自坐于木亭中,亭旁往来的人少,他可以一遍遍静心诵书:“夫人为子之道,莫大于宝身全行,以显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于灭亡之祸者,何也?”看到袁郎君骑马过来苇亭,他停下背诵。

    “袁阿叔。”王荇揖礼。袁阿叔面冷心善,虽然每次都不应声,但自己绝不能失礼。

    袁彦叔胡子拉碴,脸上、脖颈黑皴覆风尘,比前几日离去时还显落魄。他好穿粗布白衣,衣裳前面脏的没法看,裳后更是皱皱巴巴。步入亭中,看到地上摆了几个拳头大、泥巴制成的多面球,拿起一个,若干泥面上都刻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