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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生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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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恩首次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创立天师道。

    他乘坐的小风帆驶进翁州岛的海港,数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展现眼前,旌旗似海,波浪般随风飘扬,与平静的海面相映成趣,景色壮观。

    欢叫吶喊声震天爆响,恭候在岸边的天师军人人跪地膜拜,口呼天师之名。

    孙恩却完全没有心情投进这种气氛去。

    他对五斗米教的认识,始至亲叔孙泰,亦是孙泰亲自出面,恳求当时有道家第一人之称的闲云收他为徒,得传道家无上功法。

    五斗米教最吸引他的是“黄天太平”和“羽化飞天”两个理想。前者为人世治平之道,后者为出世破迷之法。

    “天贪人生,地贪人养,人贪人施”帝工应以道治人,平均一切财富,以“太平”治国,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气运转变下,天师道遂应运而生。

    在晋室之前,五斗米道主要在庶民间流传,直至一代道学大宗师葛洪旁出,把五斗米道和儒教合一,提出黄帝也是“先治世而后登仙”五斗米教才开始在世族问传播。在建康的世族里,有不少人是信奉五斗米教的,却不是他孙恩天师道的信徒,且视孙恩为异端邪说。

    正是在“黄天太平”的治国理想下,孙恩成立天师道,既聚集了东土诸郡饱受凌逼剥削的庶民百姓,亦吸引了大批受尽侨迁世族欺压的本土世族。这群本土出身的世族,一边读孔孟的圣贤书,做高官、掌权势,另一边则采药炼丹“先服草木以救亏缺,后服金丹以定无穷”如此成仙有望,且不必放弃禄位,对孙恩自然大力支持。

    一直以来,这是孙恩深信不疑的理念“无治国后成仙”是多么动人的理想和志向。可是三佩合一后仙门的出现,却动摇了他的根本信念。仙门事实俱在的告诉他,人世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生与死之间的游戏,比之破空而去,是那么的不关痛痒。一切所谓的生死成败,再不放在他的心上。

    崇奉天师道,又或把天师道拒于门外,也再没有分别。能否得到“破空而去”的“真正解脱”与信道或不信道,至乎炼丹服药,并没有丝毫关系。

    假如天师道不是由他一手创办,他可能永远不会回到翁州岛,再不用面对眼前的景况。天下间只有破空而去,方能令他心动。

    风帆泊往码头。

    卢循和徐道覆迎来。

    孙恩洒然跃飞下船,登时引起响彻海港的欢呼。孙恩足踏实地,负手而行,两徒追在他身后,识趣地没有说话。

    转瞬间孙恩踏上主峰飞来峰的山道,淡淡道:“情况如何?”

    卢循忙道:“各方响应而来的好汉达七万之众,战船超过八百艘,还陆续地到来。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天师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直捣建康,让我天师道德披天下。”

    另一边的徐道覆道:“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司马道子为了扩充建康军,又想另立新军以抗衡北府兵,强征浙东一带佃农当兵,弄得东土各郡民怨冲天,故我天师道大旗一扬,立即天下归心。”

    孙恩哑然笑道:“会稽是不是仍由那伪五斗米徒主理?”

    徐道覆笑道:“这是晋室气数已尽的明证。司马道子千拣万拣,偏拣了谢玄的姐夫王凝之作会稽内史,在最前线来对付我们。他的部下见他不修武备,整天躲在静室求神拜佛,便提醒他,他却答说已请得他的道祖,派出神兵天将来打救他。”

    会稽是柬郡最重要的战略重镇,离翁州只有两天水路行程,一旦会稽失陷东土诸郡将陷于险境,天师军亦取得能与翁州岛遥相呼应的重要据点。

    孙恩忽然道:“燕飞没死。”

    徐卢两人面面相觑,心忖难道孙恩竟收拾不了燕飞?

    孙恩道:“燕飞之所以仍能活着,是牵涉到其它问题,个中情况,你们不须知道。只须明白燕飞事已变成我个人的事,由我亲手处理。”

    两人大惑不解,不过亦不敢寻根究底。

    卢循战战兢兢的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孙恩悠然止步,道:“建康方面情况如何?”

    徐道覆答道:“桓玄亲率水师,东下攻打建康,被建康水师力抗于石头城外,桓玄不知基于甚原因,虽初战得利,却不敢放手攻打建康,真相耐人寻味。”

    孙恩淡淡道:“刘牢之已背叛了桓玄,改投司马道子。”

    卢循一震道:“天师明见,理该如此,否则建康早完蛋了。”

    徐道覆色变道:“如刘牢之转向司马道子效忠,对我们将非常不利。”

    卢循道:“如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又是另一回事了。”

    孙恩摇头道:“桓玄是不会便宜我们的,他只有退兵。我们也要改变策略,就是暂缓攻打建康,再施计引敌人来犯。”

    徐道覆和卢循均感错愕。

    孙恩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两人,双目闪动着两人从未见过的奇异精光,柔声道:“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怎是我孙恩的敌手?你们给我血洗会稽,斩杀王凝之。由于乇凝之身份特殊,此事必会震动建康。刘牢之碍着与谢玄的交情,不能坐视不理,必请缨出战,司马道子会因此陷于两难之局。答应的话,怕刘牢之军权坐大;想反对又怕建康世族意气难乎。我们便出个难题考虑司马道子的应变能力。”

    徐道覆大喜道:“天师随手拈来便是妙策。”

    卢循兴奋的道:“司马道子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他如何应付。”

    孙恩道:“边荒集的得而复失,对我们是个好的教训。劳师远征,实非智者所为,更因我们低估荒人反击的力量,又错在误信胡人。所以我们今次的策略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以逸待劳,打几场漂漂亮亮的胜仗,振我天师军的声威,令东土诸郡人人归心,削弱晋室势力,更要和桓玄比耐性。这是鹬蚌相争的形势,成败在乎谁是得利的渔夫。清楚了吗?”

    徐道覆和卢循拜伏地上,心悦诚服的齐呼“领命”

    孙恩抚须微笑道:“为师此行得益之大,实非任何言词能形容万一。由今天开始,我留在飞来峰闭关修行,除了你们两人,任何人不得踏足飞来峰半步,否则我必杀无赦。”

    徐道覆和卢循高声答应。

    孙恩仰天一阵长笑,说不出的欣悦舒畅,两人抬起头来,孙恩早消失不见。

    桓玄傲立在帅舰指挥台上,目注石头城的方向。

    在里许外的江面,由司马元显指挥的建康水师倚石头城布阵,就是差那里许的距离,令他望石头城而兴叹。

    连日的激战,桓玄大显神威,过关斩将的直抵石头城,遇上他从不放在眼内的司马元显,却被他拼死反抗。司马元显虽损兵折将,却没有崩溃,配合石头城的坚强防御,令桓玄难越石头城半步,终成对峙之局。

    桓玄本打定主意于日出后再发动新一轮的攻势,岂料昨日黄昏时王恭死讯传至,令他阵脚大乱,不敢冒进。

    不知如何,昨晚他彻夜难眠,不住想起留在江陵的王淡真。若她晓得她爹被刘牢之所杀后,这美女会如何面对此残酷的事实呢?自己为何关心她的反应?难道竟因太迷恋她的肉体而致对她动了真情吗?

    桓玄叹了一口气。

    刘牢之!有一天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发泄我心中难平之恨。

    眼看建康就要到手,横里却杀出个刘牢之,令他进不能退不得。

    可是他却没法怪任何人,判断错误的是他自己。预期巾因何谦遇害,以致北府兵四分五裂、互相攻伐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能独力应付建康和北府兵的联军吗?即使在大江胜利,要攻陷石头城已非易事,接着还有建康城的争夺战。

    更何况他现在出师无名,王国宝已被处死,再不能借讨伐乇国宝为名,以争取建康世族的支持和响应。

    殷仲堪和杨全期来到左右两旁,神色凝重。

    杨全期道:“刘牢之亲率北府兵水师,已抵建康下游。”

    桓玄冷哼一声,心忖我如不手刃此獠,誓不为人。

    殷仲堪道:“孙恩在翁州岛集结军力,战船超过五百艘,兵员在七、八万人间,随时会渡海攻打沿岸各城,弄得东海诸郡人心惶惶,民众四散逃亡避祸。”

    桓玄自己也有退意,可是听到两人说的话,却怒火中烧,沉声道:“刘牢之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谢玄的走狗,当年的谢玄都不被我桓玄放在眼里,何况是刘牢之。”

    杨全期是他下属,只好闭口不语。

    殷仲堪身为莉州刺史,桓玄又辞而不受大司马之职,严格来说殷仲堪有权管他这个南郡公,当然不吃他这一套。皱眉道:“我们若在目前情况下强攻建康,既出师无名,且胜败难料,纵然得胜,兵员折损必重,不利南方政局,反而只会便宜了孙恩。”

    桓玄明知殷仲堪言之有理,仍按捺不住心中怨愤不平之气,冷笑道:“刺史大人是否想打退堂鼓呢?”

    殷仲堪心中大怒,不过一看船上全是桓玄的亲卫高手,桓玄的“断玉寒”更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此子一旦疯起来,说不定会拔剑来对付自己。

    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下这口气道:“一切由南郡公定夺。”

    桓玄差点语塞,一错怎可再错,何况关乎桓家的荣辱存亡。正不知该说什么话的时候,一艘小艇由敌阵驶出,朝他们而来。

    杨全期讶道:“船头站的不是范宁大夫吗?”

    桓玄一呆道“竟是范宁?”

    范宁是当朝重臣,刚正不阿,从来不肯附和司马道子、王国宝之流,备受朝野敬重。

    桓玄忙下令道:“不准妄动。”

    命令由号角手传开去。

    小艇逐渐接近,范宁高举卷轴,扬声叫道:“圣旨到,皇上下诏罪己,以应天机、息民愤,接旨者不用跪接。”

    桓玄心中无奈,知道主动权已落入司马道子手上,且赢了漂亮的一仗,而他桓玄更没有另一个选择,只得接受此退兵的卜台阶。

    同时亦晓得司马道子对刘牢之的顾忌,不在他桓玄之下。

    帅帐内。

    拓跋珪正在细看摊开的羊皮地图,听到楚无暇入帐的声音,没有抬头的道:“为何要见我?”

    楚无暇缓缓下跪,平静的道:“你不是要我考虑吗?”

    拓跋珪皱眉朝她瞧来,她的粉脸已多了点血色,令她更艳美绝俗。道:“我还以为你早下了决定。你不是说过要迷死我,又想令我有后悔的一天吗?这些话是否说过便算了呢?”

    楚无暇幽幽地叹一口气,道:“拓跋珪呵!你可是天生冷酷无情的人?”

    拓跋珪拿起羊皮地图,小心的卷起来,然后纳入怀里,双目同时射出锐利的神光,上下打量楚无暇。

    他的目光直接而大胆,一般的女性肯定受不了,楚无暇却没有半点害羞的表现。

    拓跋珪说道:“出了什么问题呢?怪我冷落了你吗?”

    楚无暇苦恼的道:“这两天随你沿大河四处奔波,只曾隔远见过你的背影,每晚都守着空帐,你难道对我不屑一顾?”

    拓跋珪哑然失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关系到我拓跋族的生死存亡,假如我贪恋女色,我的部下会怎么想?”

    楚无暇忽然垂下头去,轻轻道:“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拓跋珪淡淡道:“随便你!不过走了便不要回来。”

    楚无暇柔声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拓跋珪笑道:“我不想因一个女人而心烦,你并非什么贞妇烈女,跟随了我,便不准让别的男人碰你半根手指。你到了别处去,天才晓得你有没有和别的男人鬼混,与其疑神疑鬼,不如索性放弃你。”

    楚无暇娇躯轻颤,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双目回复神采,长而秀丽的媚眼流转着艳光,轻吐道:“你所谓的放弃我,是否代表要杀我?”

    拓跋珪耸肩道:“勿要多疑,你可以自由离开?我虽自认町以比任何人狠辣,但还不至于因为你选择离去,就杀了你。”

    楚无暇道:“假若我离开一段时间是为你办事,你肯不肯收回刚才的话?”

    拓跋珪愕然道:“为我办事?”

    楚无暇道:“我爹多年来不知扫平了多少佛寺道观,得回来的财物全集中藏在一处,名之为‘佛藏’,除了珠宝财帛外,还有道家炼丹的炉鼎和难得的药物,只要你派出一队壮丁给我,我可以把佛藏起出来送给你,就当是我的嫁妆吧!”

    拓跋珪心中一动,问道:“怎会有道家炼丹的东西呢?”

    楚无暇答道:“尼惠晖得她爹的真传,是炼丹的能手,所以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你晓得她爹是什么人吗?他就是‘丹王’安世清、孙恩和江凌虚等人的师尊。”

    拓跋珪动容道:“竟有此事?你懂得炼丹术吗?”

    楚无暇傲然道:“当然晓得。我从小学什么都是一学便上手,加上我刻意讨好佛娘,所以尽得她真传。你考虑好了吗?”

    拓跋珪定睛看她好半晌,徐徐道:“你不要骗我。否则追至天涯海角,我拓跋珪都不会放过你。”

    楚无暇柔声道:“天下间有没有你完全信任的人呢?”

    拓跋珪想起燕飞,笑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不过你要以行动和事实来争取我的信任。告诉我!你因何肯心甘情愿的跟随我呢?现在我的势力仍远比不上慕容垂,亦和姚苌、慕容永、乞伏国仁等有一段距离,以你的美色手段,加上宝藏,选择多的是哩!”

    楚无暇柔声道:“因为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随着你去打天下,既有趣又刺激。如果你不幸败亡,我便陪你一起死。明白吗?傻瓜!”

    拓跋珪哈哈笑道:“傻瓜?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傻瓜。希望你不是真的当我是傻瓜吧!给我乖乖的回去休息,我准备妥当后,会派出一组百人的车队,跟你上路。他们不会听你的指挥,但会协助你完成任务。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