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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棋先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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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一,梁国公魏知古风闻太平公主将于七月四日起事,骇得变脸失色,径直入宫,直奔武德殿,一进大殿就跪伏在地,慌慌张张地说:“陛下,大事不好了!微臣得知,公主一党已经策定于七月四日起兵造乱。”

    明皇早与几位心腹重臣制定了应对之策,此时已是成竹在胸,因而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十分惊骇意外,亲手拉他起来,又叫宫女为魏知古捧了一杯茶来,亲自递到了他的手上:“魏爱卿,你不要急,喝口茶,慢慢地讲。”

    魏知古双手接过玛瑙茶碗,却不敢饮下,捧在手里,对明皇说:“陛下,微臣还探知了他们举事的步骤。”

    “哦,他们要怎么动手?”

    “先由常元楷、李慈率御林军攻入武德殿,伤害圣上,再有窦怀贞、岑羲等人率兵进占南衙,接应常元楷,李慈。二股合二为一,再一鼓作气,横扫大内!”

    明皇听了,咬紧银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好歹毒!你害朕在前,朕灭你在后,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朕不义了!”

    魏知古余惊未消,揩了额头上的冷汗,望着明皇,战战兢兢地说:“陛下请早下决断,决不可再有些许容忍!”

    明皇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先前朕就是对他们容忍过度,才使他们生出了许多的非分之想!再容忍下去,只怕是朕的脑袋都长不稳当了!”

    魏知古去后,李隆基急招兄弟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兵部尚书郭元振、龙威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中书侍郎王琚、吏部侍郎崔日用入宫议事。

    武德殿一偏殿内,光线灰暗,热气蒸腾,几个重臣一脸凝重,几双眼睛齐齐落在了李隆基身上。李隆基身着一袭雪青色圆领短衫,把衣袖高高挽起,目光炯炯,语调铿锵:“豺虎已经磨刀霍霍,吾等岂可坐以待毙。任是何人,想要觊觎大唐江山,李隆基与他势不两立。”

    大臣们纷纷应声附和。明皇坐下,把魏知古探知的太平公主一伙行事的步骤告知了臣工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几番斟酌,很快就议定出了应对的计策。岐王说:“他们定了由常元楷、李慈率先动手,说明这两个人就是起事的首冲人物,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对这两个人下手,除掉了他们,就好比是一条毒蛇被斩掉了脑袋,再也没有了兴风作浪的本事。”

    明皇颔首道:“四弟一言中的!”

    王毛仲说:“以微臣之见,除掉这两人其实不难,只要趁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诛杀,易如探囊取物。”

    明皇又点头:“明日,朕就召他们来武德殿,虔化门那里,正好设下伏兵,就在门前诛杀两个贼子。”

    王毛仲笑道:“陛下,交给微臣便是了!微臣叫上几个帮手,管教他们站着进了虔化门,只有躺着出去了。”

    郭元振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提了一个疑问:“太上皇那里怎么办?要是惊了他老人家,罪过难当啊,要不要先奏明了他,若得他首肯,岂不是事半功倍?”

    李隆基皱起眉头,脑子里一番来往计较:奏明了太上皇,他笃定要死保姑母,姑母不除,其他的人就难以斩尽杀绝!留下活命,就是祸患,早晚要死灰复燃。他闪眼瞟过郭元振,正想反驳他。一旁,王琚开了口,替明皇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事情紧迫,来不及跟太上皇多说了。再者说,如果太上皇顾及亲情,从中掣肘,不许对公主下手,那我们领旨不领旨?不领旨,欺天罔上,领了旨,公主得以脱逃,养精蓄锐,日后不知还要掀起怎样的风浪,与圣上对决!如此,朝廷几时才能风平浪静?!”

    李隆基目视着王琚,连连点头,以示赞赏。郭元振嘴巴张了几张,似乎还想争辩几句,到未了,他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默然坐在一边。

    筹措已定,李隆基扫视众人一周:“诸位爱卿,朕的江山社稷,就托付于你等了!如若一举扫清妖孽,你们就是开元功臣,与朕一道,同享万世尊荣!”

    岐王为首,率先跪下,其余的人也一同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异口同声地说:“为主分忧,义不容辞!”

    “好!”明皇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爱卿们各居其位,各司其职,时辰一到,将那班乱臣贼子杀个片甲不留!”

    七月三日,王毛仲到内厩带出了三百匹马和三百个兵丁,而后,指挥太仆少卿李令问、王皇后之兄尚乘奉御王守一,内侍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人分头行事,一队人马埋伏在前朝,准备捕杀窦怀贞等人,另一彪人马则埋伏在武德殿西侧的虔化门中,等待常元楷和李慈进宫。

    伏兵埋下,明皇即派人去召见常元楷和李慈。二人不知是计,大摇大摆地走向虔化门,武德殿已遥遥在望。两个人边走边说,猜测明皇为何召见他们。常元楷说:“太上皇去年就下诰,叫他出京去巡边,后来又延了期,这回是不是要出行了,召我们去吩咐布置宫廷防卫之事。”

    李慈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他紧延挨着不去,太上皇一定不高兴了,逼着他出京。这下好了,等他前脚一走,我们后脚就掀了他的宝座,公主殿下掌管朝政,他在外头,上不沾天,下不挨地,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

    两个人说得高兴,“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看着到了虔化门。常元楷走在前面,一脚刚踏过虔化门高大的门槛,后脚还没有迈过去,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后衣领,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尚乘奉御王守一,正脸对脸笑嘻嘻地看着他。因他是皇后之兄,常元楷不好过分发作,挣了几挣,却挣不脱王守一的手。常元楷一边用手扒开王守一的手,一边不耐烦地说:“你开的什么玩笑,圣上等着召见我们,误了时辰,你吃罪不起!”说着,又提起脚来,踢了王守一几脚。

    王守一一点不恼,笑容可掬地说:“李大人你弄错了,圣上并没有召见你,是阎王老爷要召见你。赶紧去吧,去迟了,阎王爷饶不过你!”说着,把常元楷推到在地,大叫一声:“动手,砍了这两个谋逆的贼子!”

    藏身在大门两侧的王毛仲、李守德等人和几十个兵士应声一哄而出,把常元楷和李慈团团围住,乱刀齐下,眨个眼的功夫,常元楷和李慈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两团肉泥,连喊都没有喊出声来。

    轻而易举,大功告成,随后出来的高力士长出了一口气,吩咐道:“把两个贼人的头割下来,挂到北阙示众!”

    王毛仲一挥手:“走,随本将军去诛杀窦怀贞等人!”

    一队人云龙风虎,直扑前朝,在内客省抓了贾膺福,继而又擒住了岑羲、萧至忠。把三个人押至武德殿前。李隆基也懒得跟这班人多话,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寻死路,难逃覆亡,杀了!”

    兵士们把三个人推出去,手起刀落,三颗人头落地。可怜三个饱读士人,只因打错了算盘,跟错了主子,到头来落了个身首异处!

    杀了三人,王毛仲前去向明皇复命。明皇并不嘉勉,反倒追问起了窦怀贞的下落:“窦怀贞呢?”

    “还没有找到他。”

    “贾膺福、岑羲、萧至忠都杀了,窦怀贞此时又在哪里?!此人才是谋乱之首,赶快去找,放跑了他,唯你是问!”

    王毛仲唯唯诺诺,退出武德殿,带着手下人马,在前朝阔大的范围内搜寻窦怀贞的踪迹。搜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王毛仲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窦怀贞,你上天了?你入地了,你就是钻到了黄泉之下,本大人也要把你挖出来!”

    就在外廷中动手开始抓捕岑羲等人时,窦怀贞就被惊动了。他知道大事不妙,情急之下,钻进了宣政殿下一个巨大的储水铜缸之中,像一只陷落在陷阱里的狼一样踞伏在大缸里,大气也不敢出。躲过了王毛仲的手下。等人声远去,他从铜缸里爬了出来,四顾无人,蹑手蹑脚躲躲闪闪,一径朝宫外跑去。一口气跑到了建福门那里。守门的兵士并不知道大内里发生的事情,看见宰相出来,神色有些儿慌乱,也没有生疑,恭敬地向他行礼。窦怀贞以为自己已经脱了险境,镇定心神,放慢脚步,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宫门。

    王守一带了十几个兵丁,从前朝一路搜了过来,搜到了建福门前。王守一随口问守门的兵士:“看到窦怀贞没有?”

    一个兵士指着门外说:“看见了,窦大人刚从这里出去。”

    王守一一听,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狡诈的窦怀贞竟然出了宫门,再延挨一阵,他就可能逃得无踪无影。喜的是自己来得实在是巧,逮了窦怀贞,天大的功劳又落到了自己头上,想不发达不富贵都难!他大喝一声:追——!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率先箭一般地射出了建福门。

    窦怀贞跌跌撞撞跑出了一里路,回头看去,身后并无追兵,稍稍放下心来,放缓了脚步,前面不远,是涣涣流淌的护城河,一座石桥,横在河上,跨过石桥,前面是密密匝匝的一遍林苑,他擦着冷汗盘算道:先隐身在林苑之中,逃脱追索,再趁夜深人静时潜出长安,找个隐秘的所在,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心怀侥幸,窦怀贞正要举步跨上石桥,忽听身后马蹄声急如骤风,渐渐向自己这边逼近。回头一看,十数人骑在马上,扬尘飞土,卷地而来。为首的厉声大叫:窦怀贞,你已无路可逃,快快停下受死。

    眼看是不能逃身了,窦怀贞望天哀叹:苍天绝我,窦怀贞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公主殿下知遇之恩了!他站在桥上,正冠理髯,朝着皇城的方向,深深打了一躬,而后翻身跃下石桥,投身波涛之间,呛了几口水之后,他意识渐渐地模糊,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了一片落叶,随波逐流,无欲无求。水流把他冲出去了一箭之地,把他搁浅在一个河湾,他面朝水下,心满意足地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王守一远远看见窦怀贞投了水,带着人马跟着河流追了一段,等发现窦怀贞时,他已经没了气息。王守一叫手下把窦怀贞捞上岸来,水湿淋淋地搭在马上,驮回皇城。至德政殿前禀报了明皇。明皇气恨难平,叫王守一把窦怀贞的脑袋砍了下来,又在尸身上搠了无数刀,捅得如同马蜂窝一般。如此这般,他还不解气,下旨窦怀贞一家从此改为“毒”姓。

    太上皇修身养性,除了每隔五日去太极殿临朝,其余时候都在内廷逍遥,颐养天年。那一天,听闻了前朝大动干戈,杀戮官员,不知就里,以为三郎起事,是冲着自家来的,要跟自己算清让位不交权的陈年旧账,吓得魂飞魄散,上了步辇,几个宦官宫人抬着,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窜,到了承天门前,见那里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太上皇就下了步辇,躲到了门楼上去避风。

    在门楼上躲了一阵,听见前朝那边马蹄声疾迅,人喊马嘶声声震天,也不知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哪些人在杀哪些人。正在惶惑失措间,门楼下突然来了个兵部尚书郭元振,只见他站定后,仰面向上喊道:“上皇可在此?”

    上皇似乎是见到了救星从空降临,拂开从人,亲自向下面回话道:“朕在此,爱卿请上来说话。”

    郭元振答应着,快步登上了门楼,一上门楼,抢前几步,跪倒在地:“上皇勿惊,郭元振前来护驾。”

    太上皇已是汗湿重衫,惊恐不安地问道:“在宫中纵兵的是三郎么,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郭元振跪在地上回奏道:“太上皇,是窦怀贞等人谋逆谋反,祸乱宫廷,圣上先前已经决定要诛杀他们,并没有其他的意图,请太上皇勿要惊慌。”

    “他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朕能泰然处之吗!”听说三郎是拿窦怀贞等人开刀,太上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忍不住又埋怨了李隆基几句:“这么大的事情,他事先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朕,眼里还有朕这个太上皇吗?”

    郭元振不好奏报明皇在起事之前就决定要瞒过自己的父亲,委婉地为明皇辩解道:“处死几个宵小之徒,圣上独力可为。他不愿用此琐事烦扰上皇,因此就没有向上皇奏明。上皇受惊,微臣身为兵部尚书,护卫不周,请上皇降罪微臣。”

    郭元振的一番奏对,使太上皇担着的心事去了一大半,他上前去亲手扶起了郭元振:“爱卿无罪有功,平身平身,请起请起。”

    郭元振却不肯立刻起身:“微臣还有话要说,上皇准奏,微臣才敢起来。”

    “你说罢。”

    自从明皇召见重臣议事之后,郭元振一直为上皇担了一份心思。此次扫灭窦怀贞等人,明皇绕过了太上皇,把他置身局外,等同闲人,怀了怎样的心机,不得而知。郭元振却深为太上皇担忧,也为他抱了几分不平。前朝那边动起手来时,他无暇他顾,一心只担系着太上皇的安危,急急忙忙地到了内廷,在寝宫里没有找到上皇,出殿后在内廷中到处寻找,终于在承天门前见到了太上皇日常乘坐的那一乘步辇。上了门楼,见到上皇无虞,他才放了心。此刻,他想劝说上皇,顺从明皇之举,下诏宣示窦怀贞等人罪行,以表明明皇举事是得到了他太上皇的支持,也好为自己的今后换得个全身而退,善始善终。

    郭元振把话一说,李旦左右一想,事已至此,自己不表明姿态,日后难免被三郎怀恨在心,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算了:“好罢,朕下诏。”

    下了门楼,却见明皇被重臣们前呼后拥,来到了承天门下。到了跟前,李隆基带着群臣,在太上皇面前黑压压地跪成了一遍。李旦移步上前,亲手扶起了明皇。抬眼细看自己的儿子,只见他身躯昂藏,堂堂一表,器宇轩昂,通身上下,一派王者气派。上皇不由在心中暗自叹道:是条真龙,无人能压得住啊!

    第二天,太上皇再次下诏:“自今以后,一切军国大事政令刑赏全部交由皇帝裁决。朕方能清静无为、修身养性,以遂平生之愿。”

    当天,上皇便移居百福殿,当起了真正养尊处优的太上皇。但是,他心头还担着一个重重的心事:儿子诛杀的,都是妹妹太平公主的心腹之人。这场惊天风波之后,妹妹太平公主到底是死是活,如果她还活着,又去了哪里?日后安危如何?三郎能不能不念旧恶,心存善念,放过自己嫡亲的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