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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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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兄李宪突然患病,明皇一听,当日辍止朝会,急急忙忙赶到了宁王府。宁王身体肥胖,行动便气喘吁吁,被人搀扶着过来,要跪下接驾,明皇忙抢上前去双手扶住:“大哥,我们有言在先,弟兄见面,不必行此大礼。听说兄长有恙,三弟特来看视。”

    宁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过偶感气促,并无大碍,三郎你国事繁忙,还来看视小王,倒让小王心中不安了。”

    听了宁王的话,明皇神色黯然了:“兄长,兄弟们年事已高,身体多病,前年,四弟重病一场,药石无用,不幸竟撒手人寰,至今令三郎日夜难忘他的音容笑貌,一想起他来,中心若摧。也就更不愿意大哥二哥五弟有任何的病症。听说身体你们欠安,必要亲自来看了方才安心。大哥,且好生将息,三郎命最好的御医住在府邸内,随时为大哥诊治,直到大哥康健。”

    宁王不禁感激涕零:“三弟,多谢你了。”

    在宁王府中盘桓一日,看了宁王服下药汤,病症有所缓减,明皇才打道回宫,径直去了惠妃的寝殿。说了几句话,惠妃就掩面而泣,似乎遭受了天大的冤屈。明皇扳过她的肩膀问道:“爱妃你又是怎么了?”

    惠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郎啊,臣妾今日才知道,果然是妻妾如衣服,兄弟才是骨肉!宁王一病,你急得六神无主,亲赴王府看视。一天也不回宫。臣妾心中的苦楚,你竟然就不闻不问,只当是耳旁风了!”

    “爱妃,你又有什么苦楚了?”

    武惠妃哭得更加凄惨:“三郎,你知也不知,你若是再放任不管,臣妾就要被人断了生路了!”

    对于武惠妃的话,明皇半信半疑,他不相信有谁敢于谋害武惠妃,半开玩笑地说:“是哪个如此大胆,敢加害于朕的爱妃?你告诉朕,朕亲自去剥了他的皮!给爱妃伸冤!”

    “你如今还健在,他就对臣妾恨得切齿,你若是不在了,他还能让臣妾母子几人好过么?!”

    “爱妃,你说的到底是谁?”

    惠妃倒在明皇怀里,哭哭啼啼,语不成声:“臣妾不敢明言,三郎,你真的就不知道么!他恨臣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你难道就看不出来!”

    “你说的是太子?”

    “你百年之后,南面称王的还有谁人?天下都是他的,臣妾和瑁儿、咸宜、太华几个人的命就捏在他的手心里头,他要臣妾死,臣妾不敢不死,臣妾这个岁数,死不足惧,只是可怜臣妾的瑁儿和咸宜她们,三郎,你不给臣妾做主,臣妾今天就死在你的面前了。”

    说罢,惠妃把头在明皇身上滚了几滚,把发髻都打散了,披着头发,哀哀地哭,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令明皇看了心如刀绞。不由得也信了她的话:“爱妃,你起来好好地说话,太子他到底怎么了?!”

    惠妃坐起身来,接过宫女递上的丝巾,擦干眼泪,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天,群臣和皇儿们送你去东都,你独把瑁儿叫上你的车驾,与他同车出城。其余皇子都骑马随行。太子当时就黑了脸,一脸的不高兴。你走之后,几个皇子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开始骂骂咧咧的了。”

    “骂了些什么?”

    “说你过分宠爱瑁儿和咸宜,他们倒不像是你的亲儿子,说你恩宠臣妾,把他们的母亲弃之如敝屣。”

    明皇已是气得面色铁青:“是哪些不知死的孽障乱嚼舌根子!”

    惠妃吞吞吐吐,故意作出不敢说的样子:“三郎,你且息怒,你若是气伤了身子,那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你说,朕替你做主,朕还在位上,看哪个敢来逼宫!”

    “就是太子--------”

    “是不是还有光王和鄂王?”

    “就是他们。”

    “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还说,臣妾奸狡狐媚,勾得父皇神魂颠倒,不除掉臣妾,臣妾就是大唐的第二个天后。”

    “呸!这种话也敢说得出口?!”

    “三郎,你不知道,臣妾在宫中是度日如年,生怕哪一天他们几个会进宫来逼着臣妾自裁,再瞒过三郎,说臣妾是自尽而亡,那臣妾就只有含冤九泉了。”说着,她禁不住又大放悲声:“三郎,想不到臣妾陪伴你二十余年,倒落了个生不如死惶惶不可终日的下场。”

    明皇铁青了脸,双手扶起了惠妃:“爱妃,有朕在,看哪个敢来逼你。你放心,朕必定保你一世平安。”

    “三郎,还有臣妾的孩儿们。”

    “那是自然。”

    明皇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心里有些起疑,惠妃身居深宫,太子他们说的话怎么会传到她的耳朵里来,莫非这里面另有隐情。想了一阵,他回身坐下,问道:“爱妃,太子他们在外头说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郎,你还是不信臣妾?”

    “不是不信你,朕要治他们的罪,总要有真凭实据,否则,何以服天下?再说了,太子是朕亲自选定的,多年来也称得上是居其位而谋其政,懂得为朕分担国是,岂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了他。”

    惠妃说:“臣妾也知道太子之位于国于民举足轻重。没有真凭实据,臣妾纵使有包天的胆子,又怎敢在你面前说他的半句坏话?!”

    “那你说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洄儿经常与他们交游。你去洛阳之后,他们在一起喝酒,喝得兴头,就无所顾忌了。口出狂言,口口声声要除了臣妾这个妖妇。洄儿在一旁听见,实在是忍不了自己的母妃被人如此毁谤,特意进宫来告诉臣妾的。”

    “杨洄?”

    “对,正是你的爱婿杨洄。”

    “他没有听错?”

    “洄儿是你姐姐的儿子,生为天潢贵胄,自然懂得天家的规矩,他敢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么!三郎,你连自己的女婿都信不过,还信得着谁人?”

    明皇沉着脸说:“好吧,朕信你们!”

    过了几日,明皇召齐了三位首辅,开门见山地说道:“找你们来,是要跟你们商量一件大事。太子入住东宫以来,无德无才,行为张狂,非但不为朕分忧,反而有不遵臣道搅乱宫闱之嫌。实在是不配东宫之位,朕决意要废了他!还有光王鄂王,沆瀣一气,为虎作伥,与太子勾搭在一起,图谋要祸乱朕的后宫。朕这回要一并罢了他们的王位!”

    事起突然,三位宰辅一时都没有醒过神来,裴耀卿与张九龄面面相觑,李林甫则面无表情,缄口无言。

    裴耀卿先开了口:“陛下,储君乃国之重器,牵一发而动全身,怎可轻言废立,万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朕已经是三思而再三思了,”明皇焦躁地在殿中踱步:“不废了他们,朕的日子就不好过!”

    话一出口,大殿中一遍清寂。裴耀卿呆立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地下,再找不出话来奉劝明皇。而李林甫心中暗喜,巴不得明皇立刻就下旨废了太子,抱定主意不发一语,眼观口鼻,置身度外。

    张九龄沉默良久,暗自在心中打好了腹稿,终于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你说!”

    “陛下,老臣在朝数十年,亲眼所见,太子和王爷们遵从圣训,拥戴陛下,这是值得普天之下为之庆贺的好事!陛下登基已久,皇子皇孙众多,此是上天恩赐,不是陛下顺天应运,不能有此洪福。今天,陛下一下就要罢了三个皇子的王位,老臣以为,此举违背天心民意,陛下万不可行。”

    明皇已归位坐下,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听着张九龄陈情。张九龄不慌不忙地说道:“从前,骊姬迷惑欺骗晋献公,太子申生因忧惧而自杀,国家就此大乱。汉武帝相信江充巫蛊之术,致使汉家骨肉相残,太子刘据死于非命,后世对此多诟病。晋惠帝立有贤德太子,贾后祸乱宫廷,不仅太子死于非命,她自己也难逃一死。隋文帝听信文献皇后谗言,把太子杨勇贬为庶人,立杨广为嗣,短短数十年,便丢了隋朝天下。”

    见明皇屏息细听,张九龄一鼓作气说下去:“如今太子谨守国家规范,入主东宫十数年来,并无大的过犯。光、鄂二王也堪称贤孝。作为父子,难免有相互误解的时候,即使是他们有了过失,也应当为他们掩饰谅宥,而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予以重责。老臣的话俱已说完,请陛下自作裁断。”

    明皇久久不语,心里暗自在权衡利害得失,张九龄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废立太子,一招不慎,必然招致难以弥补的后果,这一点,他也并非无所顾忌。思来想去,明皇说道:“朕也知道过于突兀了些,也是朕对太子寄予了重望,不想看着他犯下不可宽宥之错。既然你们都全朕不可轻举。那么,这次暂且就算了吧,以后听其言观其行再作道理。”

    退出大殿,裴耀卿和张九龄不约而同地擦去了额上冷汗,裴耀卿犹自惊寒不已,道一声:“好险!不是张相你巧舌如簧,太子位不稳矣!”

    张九龄也说:“还好还好,圣上纳了老臣谏言,他若是一意孤行,我等也无可奈何。”

    “陛下圣明之君,利害关系自然不言自明。”

    张九龄擦擦额上冷汗:“下官心中十分诧异不解,太子并无任何过失,好端端的,为什么圣上突然提起要废他的东宫之位?”

    “内廷之事,你我不可擅言,唉,唯有祈求上天护佑,天家万万不要生出事端来才好,我开元盛世方能福祚绵长!”

    李林甫落在了二人后面,看着他们走远,李林甫拂一拂衣袖,不屑地说:“圣上也忒仁厚了,废立太子是天子家事,何必与外人商议。”

    李林甫还待再说几句,回头一看,张九龄急匆匆地走了回来,李林甫不知道他为何去而复返,看了他两眼,抽身由小门走了。

    张九龄地回了紫宸殿,气呼呼地对明皇说:“陛下,老臣方才遇见怪事一桩。不对圣上禀明,如鲠在喉!”

    问道:“爱卿刚刚出殿,就遇见了怪事?”

    “老臣在宫门被人叫住,那人公然直言不讳:有废就有立,相爷如果愿意襄助,相位便可以长久。老臣怒不可遏,叱责道:内廷怎么可以参言国事,快走,休要再跟下官饶舌!”

    明皇也有些震惊,问道:“此人是谁?”

    “飞霞殿宫奴牛贵儿。”

    这个牛贵儿正是惠妃跟前第一得用的奴才。明皇见张九龄气得面色青紫,就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张爱卿勿恼,待朕进内廷去问过牛贵儿,若是他胡言乱语,一定严加惩处。”

    张九龄气哼哼地去了,明皇知道牛贵儿大概是奉了惠妃之命去拉拢张九龄,不免也气恨惠妃做事太过,更因此而打消了改立太子的主意。

    初秋之时,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上奏明皇,言前任牛仙客在河西任上时开源节流,禁止奢华靡费,广积财帛,河西仓廪充实,兵器盈库。有了这些作为保障,河西用兵就有了充足保障。

    明皇记起,从前萧嵩在位时,也曾向他数次举荐过牛仙客,看来果然是个将才,明皇想重用牛仙客,又怕下面的官员勾搭起来互相吹捧,蒙混视听。于是,招来刑部员外郎张利贞:“你去河西看看,是不是仓库充盈,藏储丰足。记住,回来要如实呈报,若是欺蒙于朕,朕定然饶不过你。”

    张利贞诺诺而退。立即出京去了河西,带人查看仓库,果然是米粮盈库,草料成垛,兵器库中的各种兵器不仅摆放整齐,而且无一件生锈。返回长安后,如实地把看到的情况禀报了明皇。

    明皇听了不胜幸喜:“朕的边将中还有如此出类拔萃之人,擅当家擅理财,边关无事,也是他调度防卫有功,这样的人不用,还用何人!六部尚书之职,你们看看哪个缺位,就把牛仙客补上去吧。”

    “陛下,六部之职,任命不可唐突,请再斟酌度量,郑重为好。”张九龄出班奏道。

    “斟酌,还有什么可斟酌的!”一看又是张九龄,明皇有些生气了:“莫非朕亲自选用一个官员都不行了么!”

    张九龄却坚持己见寸步不退:“陛下,自我大唐开国以来,任用六部尚书,唯德高望重者是用。牛仙客不过边塞小吏出身,又并无显赫之文治武功,骤然间把他提拔到政务要职上,老臣恐蒙羞于朝廷。”

    张九龄所奏不无道理,明皇想想也是,就打消了让牛仙客到六部任职的打算。不过,他还是觉得不能委屈了这位能臣,不能封官,就进个爵吧,也是对牛仙客勤于职守的一种褒奖。他清清喉咙,说道:“不能进六部,朕想赐他一个爵位,这个,总该可以的吧?”

    “圣上,万万不可!”张九龄再次出班上奏:“朝廷封爵,乃是为了论功行赏,褒扬有大功的臣工。牛仙客身为边关守将,充实仓廪,保存武器,乃是职分内应为之事,不应该成为封赏的理由。以臣之见,陛下要奖励他,赐他金银布帛就可以了,不必封爵厚此薄彼,难免不寒了诸多边关守将之心。”

    官不能封,爵不能晋,明皇心中越发生气。张九龄又言之有理,挑不出来毛病,他实在是找不到理由驳回。于是,朝会不欢而散。

    官员走了,李林甫把明皇扶上了步辇,在明皇耳边说道:“陛下,以微臣之见,牛仙客确是一位能员,六部之位他必定胜任,就是陛下给他一个宰相当当,他也不一定比他张九龄差。”

    明皇气哼哼地说:“这个张九龄,自以为是朝中重臣,千方百计阻塞后进!朕每每欲要提拔一个官员,他就说三道四出来横加阻拦吗,莫非天底下就只有他一人德才兼备。”

    李林甫露齿一笑:“张相自视甚高,其实不过一介书生,不识大体,唯我独尊,眼高天下,陛下不用为他生气。”

    “哼,阻止朕封爵,朕偏要封给他看看。”

    “这样的小事,陛下完全做得了主张,如果张相再作纠缠,就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凌驾于圣主之上了。”

    第二天,明皇旧事重提:“牛仙客封爵之事,朕已然决定,几日后就下旨。”说罢,目视张九龄,看他作何举动。

    “陛下,容老臣直言”张九龄挪步出班:“老臣以为此议不可,请陛下及早撤回制令。”

    明皇冷冷一笑:“张爱卿,你屡屡阻止朕对牛仙客封赏,不过就是嫌他出身寒微罢了。那么,朕来问你,你张九龄莫非就是出身显贵的么!”

    张九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久不能开口,李林甫看在眼里,心头暗自幸灾乐祸:“老匹夫,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只见张九龄撩开衣襟,缓缓跪下:“陛下,老臣出身岭南寒门,乃汉留侯张良之后裔,中宗元年进士出身。岭南是蛮荒偏僻之地,自然不如生在中原的牛仙客大人。但老臣在中枢多年,执掌朝廷文诰,熟知皇家制法,而牛仙客先前只是边疆小吏,目不知书,胸不藏文,如果越级予以升官封爵,恐难以服众。老臣肺腑之言,请陛下酌情而定。”

    裴耀卿和几位官员也纷纷附和张九龄,明皇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有罢了早朝,叫群臣退下。

    待众人散去,李林甫又凑到了明皇跟前:“陛下,微臣有几句话,想当面向陛下陈说。”

    明皇被张九龄等人磨得脑袋胀痛,高晋跪在榻上,为他捶打按摩。他闭着眼睛说:“李爱卿,有话尽管说。”

    “微臣以为,陛下爱才如命,是天下贤士能吏的一大福祉!”

    明皇闭着眼睛,长吁一口气:“爱卿啊,只有你才知道朕的心意,只有你才知道朕的一遍惜才爱才之意。。”

    “陛下,微臣只想说一句:只要有才干,对职司尽职尽责,又何须满腹经纶,天子用人,自有主张,不是狂妄不自量,为何再三阻拦?!”

    明皇诺然:“好,李爱卿说得好!你即刻代朕拟旨,封牛仙客为陇西郡公,食实封三百户。明日昭告天下。”

    “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