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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酒肆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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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时节,天高气爽,李白骑马离开洛阳,直奔梁园而去。那梁园是梁孝王的一座皇家林苑,绵延三十余里,当年,梁孝王常携枚乘、司马相如等文人雅士在此游玩,赏花观景,吟诗作赋,其乐无穷。开元十九年,李白也曾来此游览,一来便不舍离去,在梁园流连数年,写下了名篇《梁园吟》。今日故地重游,想起了在长安的蹭蹬往事,不由得在心中再三地默诵《梁园吟》:“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杜甫应约而来,在百灵山下,李白与杜甫聚首,蓑笠芒鞋,两人在园中尽情游历,看不尽霜叶烂漫,秋色无边。一时间,把尘世烦恼都丢在了脑后。一面游玩,一面探讨诗赋心得,越发地相见恨晚。

    离开梁园后,两人又辗转到了宋城,数日秋雨淅沥,秋风萧瑟。找了一家店铺歇脚,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清酒,二人边吃边说。李白说:“听说高达夫就寓居于此,有机会的话,倒是想见见他。”

    “高达夫在乡下躬耕,却是声名在外,要找到他,可能也不是难事。”

    这时,店外走进一个人来,刚好听见了杜甫的话,扬声问道:“是哪两位提及在下的名讳?”

    李白和杜甫听见了,连忙立起。杜甫拱手问道:“难道你就是高达夫高适先生么?”

    “正是鄙人。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在下李太白。”

    “在下杜子美。”

    高适一听,躬身作揖:“原来是你们二位,哎呀久仰久仰!”

    李白和杜甫忙请高适入座。高适也是豪爽之人,也不推让,拖着一双泥脚,过来坐下,李白唤酒保换了新酒,又要了几样时鲜菜肴,三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交谈甚是欢娱。

    喝到酒酣耳热,彼此间也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高适问李白道:“太白先生有幸得近龙颜,进入宫掖内廷,想必知道了不少朝中秘闻,何不趁此机会,说给在下这等村野匹夫听听,让我等也好长长见识。”

    李白却连连摇头:“不说也罢。”

    “说来听听,权当是给在下和子美佐酒吧。”

    “要听什么?”

    “听说圣上身边有个‘鸡神童’,名唤贾昌,统领五百训鸡儿。比高官重臣皇亲国戚还得宠。”

    杜甫也说:“子美在东都也曾听市井传唱: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说的正是此子吧?”

    李白颔首道:“此子斗鸡场上威风凛凛,在下亲眼目睹其风采。不逊于疆场上的大将军。头戴雕翠金华冠,身穿金丝银线挑绣礼服,手拿大铃、拂尘。拂尘一挥,大铃一摇,只见场上扬尘四起,斗鸡们捉对儿厮杀,几百只鸡同时开打,到处鸡毛横飞,叫声不绝于耳,闹得沸反盈天。看台上,天潢贵胄们看得津津有味,输了赌注的,垂头丧气嗒然若丧,赢了大钱的,鼻孔朝天得意洋洋。”

    “太白说得绘声绘色,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是当今升上喜好这个,所以京城豪贵们纷纷效仿,举凡有钱有势的人家,必然饲养斗鸡,距饰金,衣文锦,一只好的斗鸡,价值不菲,还要专人饲养,服侍,一日的耗用,足够寻常人家半年衣食。”

    高适和杜甫同时叹息:“唉,过份了,过份了!”

    “还有更过份的!”李白皱紧眉头,徐徐道来:“当年圣上去泰山封禅,贾昌和三百笼斗鸡随行。走到泰山脚下,贾昌的父亲一命呜呼。圣上命贾昌扶棺回老家安葬,贾昌父亲的丧葬用品一律由当地官员置备,一路上,贾昌父亲灵柩用皇家驿车,走的是洛阳官道,一路顺风回到陕西,葬礼办得风光无限,乡人无不咋舌艳羡。”

    高适叹道:“唉,真是边关浴血厮杀,不如宫廷斗鸡走马呀。”

    李白喝干了一杯酒,把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边关?只怕大唐边关日后便是纷乱的起源。”

    杜甫也深有同感:“是呀,十镇节度使赐双旌双节,委任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门前树六纛,集当地军务、政务、民务、财帛于一身,威霸一方,权势熏灼,更有甚者,一人领数镇,在当地一手遮天,而朝廷疏于管治,不能对其有效节制,其中心怀叵测者一旦兴乱,天下危矣!”

    李白点头称是:“胡人安禄山便是一身兼领四镇,而且恰恰是最易生乱的北方四节镇。他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此人若是反叛,社稷必将倾覆。”

    “但愿是杞人忧天罢。”高适皱着眉头说道:“看似河山锦绣,蒸黎安乐,实则危机四伏,今上难道就处之坦然坐视安危?”

    “唉,今上——”李白深深一声叹息:“今上已不是当年的今上了,勤躯已倦,耽于享乐。政事都交付于李、杨等人打理,而最信任的,竟是一个阉人!”

    “高力士?”高适问道。

    李白露齿一笑:“正是贵本家!”

    高适一横眉:“鄙人草野村夫,哪里来的这个本家!”

    “这个本家不可轻觑!他官阶从一品:左监门将军、招讨使、仪同三司!骠骑将军,爵位虢国公!王公重臣见了他,不敢仰视,连太子也不敢对他直呼其名,敬称一声‘阿翁’。四方奏文,要先经他过目,方才能呈上御览。有想进阶的,必要先走同高力士的门路,没有他引荐,那就是天路遥遥,一辈子进身无门。”

    高适一拍酒案:“十常侍乱东汉,今上信任阉人,难道就忘了历朝历代不甘寂寞终要作乱的那些阉狗了吗?”

    李白却说:“这个阉人虽然不堪,但是,有一点好处与十常侍是云泥之别,就是对今上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贰心。”

    高适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说这些了,没趣。”

    杜甫为高适斟满杯子:“是呀,说起国事心里烦闷。高达夫,对酒当歌,狂歌一曲《燕歌行》如何?”

    李白一听,起身离座,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长剑:“达夫,太白舞剑,为你助兴,请万勿推辞!”

    高适果然不谦让,一开口便声振屋瓦:

    “汉家烟尘在东北,

    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

    天子非常赐颜色——”

    李白身手不凡,一柄长剑绕着他的身体忽而上下,犹如一道凛冽的白龙绕着他飞旋,高适一时看得呆了,端着杯子,忘了下句。还是杜甫替他接上了:

    “摐金伐鼓下榆关,

    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

    单于猎火照狼山。”

    李白一边舞剑,一边赞道:“好个‘单于猎火照狼山’,达夫,你是怎么想出此句来的?”

    “为照应上句而已。”高适答道:“比起太白你的‘飞流直下三千尺’,两句有宵壤之别!”

    “过谦了!”李白一个骑马蹲裆,把长剑伸向前方:“达夫,还是你来,子美他有些儿气短声促,吟不出气慨来。”

    杜甫说:“太白一言中的,达夫,请接上。”

    高适喝一大口酒,豪气万丈,冲口而出:

    “山川萧条极边土,

    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

    美人帐下犹歌舞。”

    听到这里,李白突然收势站稳,把剑横在身前,苦笑着叹道:“吾等此刻就是在帐下歌舞了。”

    “管他歌者舞者,我们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太白,想多了,来,且请舞起来,在下诗情正浓,恨不能一口气吟诵出来!”高适放下酒杯,双手拿着箸,打鼓一样地在案上敲击起来:

    “大漠穷秋塞草肥,

    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

    历尽关山未解围。”

    吟到这里,高适稍作停顿,意欲换气,却被李白连声催促:“高达夫,此处不能顿挫,须一气呵成!”

    “好,一气呵成!”高适手中双箸频频敲击,犹如夏日骤雨一般急骤:

    “铁衣远戌辛勤久,

    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

    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繇哪可渡,

    绝域苍茫更何有!”

    李白一个转身,腾身跃起,身上衣襟袍袖一起飞旋,同时,他打断了高适,自己朗声吟诵起来:

    “杀气三时做阵云,

    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

    死节从来岂顾勋!”

    高适和杜甫被他感染,一起加入进来,声嘶力竭地喊出了最后一句: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

    至今犹忆李将军!”

    “当啷”一声,李白把长剑掷在了地上:“白日不照吾之精诚!空有一身绝技,报国无门,报效无路,只有在这酒肆之中,喊几声,叹几声,洒几滴清泪。奈何,奈何,可奈其何!”

    高适把双箸扔在一旁,笑道:“李太白,‘天生我才自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腔豪气哪里去了?!”

    李白自失地一笑,弯腰捡起了佩剑:“忘情了,忘情了。都是你高达夫《燕歌行》慷慨悲歌,引得在下难以压抑胸中愤懑!算了,算了!”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挥去胡须上沾的酒水,端起酒瓮,为自己满满地斟上:“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二位且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李太白一语道尽千古常理!”

    “那二位还等什么,喝!”李白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掼在桌上:“店家,再搬两瓮出来。”

    三个人喝得痛快,个个醉得不省人事,店家不敢怠慢,就在店堂中铺设了卧榻,扶三个醉人睡上去。三人搭肩枕股,抵足而眠,李白梦中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觉睡到红日东起,店家要开门卖酒,才把三人唤醒,打躬作揖地送出门去。三人情投意合,一起在宋城游玩了几天。然后,才分手离别。高适自回乡下耕种田亩,杜甫一乘青驴回了洛阳。

    李白独自一人去了齐鲁,打算前往泰山考取道箓。走到任城时,路过了一遍果林,树上坠着累累果实。李白口渴难耐,看看附近没有店家馆驿,就命随从小厮找果园主人买些果品来解渴充饥。

    小厮去了一阵,拿着李白给的银子回来了:“大学士,果园主人说只管吃,一文钱也不要。”

    “既然主人如此盛情,吾等也就不客气了。”

    连吃带啃,主仆三人吃了一堆果子。起身赶路时,李白说:“承蒙这家主人好心,让我们饱餐了一顿,还是要当面谢过才是。”

    于是,李白带了随从到了庄院前,在门前求见主人致以谢意。门内传来细细的女人声气:“特意前来道谢就多余了,行路之人,锅灶不能背在背上,难免有饥渴之时,几个果子,也值不得几个钱,客人不必在意。”

    那声音清脆悦耳,在李白耳中,恰似莺声燕语一般。李白不禁心中一动,再三固请,一定要当面谢过。院里的人推辞不过,只好走了出来。李白抬头一看,只见她身材高挑,面目虽不是十分姣好,但生得弯眉细眼,一看就是个心慈之人。毕恭毕敬躬身上前一步:“大姐,谢过了。”

    妇人掩面一笑:“说过了不谢的,客人非要面谢不可,好了,受了你的谢了,客人请自便吧。”

    李白一双眼睛火辣辣地看着那位妇人:“大姐,一来致谢,二来,想进你家庄院歇歇脚。这附近没有馆驿,就只好厚着脸皮得陇望蜀了。”

    妇人扫一眼李白,抿嘴笑笑:“请进吧。”

    于是,李白公然登堂入室,打听得那妇人已经年满二十,尚未婚配,家中父母双亡,只她一人带了一对家仆,守着一个庄院一个果园度日。当晚,李白就留宿在庄院里,一住就住了十几天,一来二去,竟然把那位妇人变作了自家夫人。

    同床共枕之后,李白把剩余的赐金全都交给了夫人,让她去置办田产。这位夫人原来十分懂得经营,善于持家,在附近买了大量田地,佃给农户耕种,每年只管坐收田租,日子过得十分充裕。李白安心做了田舍翁,除了外出云游,就在庄院内与夫人相伴晨昏,把考道箓的事情一时都忘到了脑后,还是夫人再三催促,李白才登程上了泰山,在道观中被授予了符箓,平生的一大追求终于有了善果。

    回到家中,进门又获悉一件大喜之事,夫人已经身怀六甲。李白喜不自胜,喜滋滋地对夫人说道:“齐鲁真是李白福地,夫人正是李白命中福星!有了你,李白离开长安,也不亏了!”

    怀胎十月,夫人为李白诞下一子。欣喜之余,李白更是怀念远方儿女,求得夫人同意,把平阳和伯禽也接了过来,一家人守在一起,日子过得十分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