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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玉面狐采补周公子贪欢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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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窗明几净读书堂,斗转星移漏正长。

    独坐含情怀彼美,相思有约赋高唐。

    从来国色多怜爱,况遇佳人巧饰装。

    莫怪妖狐惑周子,嫦娥且爱年少郎。

    话说周公子一闻胡小姐的声音,不觉心中大悦,急忙离坐,开帘迎接,含笑说道:“小姐真乃仙人,小生有何德能,风寒月暗,敢劳仙人下降?”玉狐故装体倦身慵,娇模娇样的答道:“身在闺中,视一里为遥。今乃奔驰五六里,实在怠惰之甚。”公子一见小姐,此时心内以为天下未有之喜,忙将湘帘打起,说道:“书室并无他人,请小姐速进,歇息玉体。”玉狐款动金莲,走入书室,见其中粉饰精工,摆设的诸般齐整,便对着公子福了一福,说:“恕奴僭坐。”即在绣帐之内靠床坐定,反装出许多娇羞的样子,不言不语。公子此刻不敢遽然相近,偷眼观瞧。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见其打扮的衣服华丽,借灯光一看,较花园乍见时倍添了几分风韵,真是:巧挽乌云天然俊俏,淡施脂粉绝世姿容。更兼假装走的香汗津津,带出娇懒之态,更觉妩媚可爱。此皆妖狐作就的幻术迷人,岂知他自山洞之中,原是披毛的畜类,未从欲到何处,驾起妖云,将身一晃比电还快,顷刻之间能行千里,何况太平庄五六里之遥,便觉不胜受累之理?所以装作这样情形者,恐人看出他的破绽,心生猜疑,便难盗周公子的真元至宝了。

    那知周公子贪其美貌,并不究其来由,一见这样光景,怜他走路奔波,心中甚觉不忍,反暗想:“胡小姐弱质纤腰,自有生以来,定未受过这等辛苦。而今为我相会,反瞒他老母,悄地而来,更深路远,独自出门,为我用的这等苦心,实在难得。况且月夜之间,倘遇轻薄歹人,不但难免失节受辱,还怕因而废命伤身。如此担惊冒险,真是令人过意不去。”常言说:“时来逢益友,运蹇遇佳人。”况周生自与玉狐相遇,已被他幻术拢住,莫说无人指破,即此有人说他是个妖精,见此等美貌多情,公子亦不相信。故此一心迷住,并不察问如何找到此处,由何处进入,一概不提。他见玉狐香汗淋漓,就如桃花带雨一般,连忙深深打了一躬,说是:“小姐如此多情,小生将来何以补报?”妖狐闻听,故做戚容,说道:“哎哟,我的相公,我母女背井离乡,举目无倚,久仰公子端方朴厚,文雅风流,天幸在园巧遇,得睹尊颜。今夕奴家特来相会,以求公子日后照拂我母女,别无他意。望祈正眼相看,勿为桑中之约,目作滢奔之女,使奴家赧颜一世。不过暂叙片刻之谈,以全园中之信,奴家便告辞。”

    公子听罢,不禁心内着急,说道:“感蒙小姐光降敝斋,足征雅爱。不意小姐如此说来,想是以小生为不情之人,无义之辈,恐日后忘情负义,有玷小姐,故小姐拒绝如此。倘小姐心中疑虑,我周信情愿对灯盟誓。”妖狐闻言,含笑说道:“奴家非不欲与公子相交,特恐公子不能做主,日后倡扬出去,众人见疑,倒觉公子许多不便。况奴观自古男女私约,起初如胶似漆,何等绸缪。及至日久生厌,或一时复有外遇,或父母逼迫结亲,到那时,便将从前之人置之度外。纵有盟誓,无非虚设。倒莫若撇却床笫之交,结作谈文之友,比那终日被情欲所缠之人,岂不更有些意味?适才公子所说对天盟誓,亦无非哄愚人的牙疼咒儿,劝公子不必如此。请公子或是吟诗,或是著棋。奴虽不甚通文,颇愿学之。”

    周生此时一派欲意,忽听这些言语,不知妖狐是欲就反推,他便认起真来,说:“小姐既然如此,莫若两不相识。难道叫小生剜出心来不成?此时小生惟心可表,如恐日后见弃,小生自愿对天设誓。听与不听,任凭小姐尊意。”妖狐见公子说出急话,知道绝不见疑,复又含笑说道:“公子果然见爱,奴家何敢自重其身?但日后休忘今夜之情便了。何必如此着急?”公子见妖狐已有允意,将心放下,走到玉狐身边说道:“小姐纵然相信,小生情愿诉诉心怀。”言罢,用手将玉狐搀起,一拉纤腕,周生便先跪倒。玉狐趁着此势,也就随弯就弯的跪下。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恰好海誓山盟。公子对天达告已毕,二人携手站起,并倚香肩坐在绣帐之内。款语温存了多会,公子复又言道:“良夜迢迢,小姐必定行走劳乏。小生有备下的酒肴,请与小姐共酌,不知意下何如?”玉狐并不推辞,说道:“公子盛情,敢不承领”?言罢,二人便酌酒谈笑,自在叙情。此时正是风声潇洒人声寂,夜色深沉月色明。三杯之后,玉狐酒淘真性,面放桃花。公子色欲迷心,情如烈火。只见玉狐娇滴滴含笑说道:“奴家酒已够了,请公子自饮罢。”公子恨不能有这么一声,急忙将酒撤去,展开罗帏,铺放锦被,二人相携而入,惟恨解带宽衣之缓而已。这一夜你恩我爱,风流情态不必细述,正是:

    温柔乡似迷魂阵,既入方知跳出难。

    从来欢娱嫌夜短。二人定情之后,堪堪东方将曙,玉狐不待天明,忙着披衣下床,便欲告辞而去。公子说道:“天色尚早,何必如此太急?”言罢,复用手将玉狐拉在被内,说:“待我与小姐一同起身,小生好去相送。”

    常言狐性最滢,他见周生如此重情,复又作出无限风情以媚之,阳台再赴,情不能已。这周生以为得了奇遇,惟恐妖狐之不来,再三约定,二人方穿好衣服,又叙了许多情话,玉狐说道:“东方已明,可放奴去罢。不然被人相遇,羞答答怎好见人?”公子此时不知怎样才好,有心留在书室,又恐其不从;有心叫他自走,又怕路上许多不便,真是恋恋不舍,无可如何,遂向玉狐千恩万谢,说道:“小姐欲归,小生也不敢相留。但独自行去,小生须得多送几步,才得放心。”玉狐含笑答道:“公子何乃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我自己行去,即有人撞见,尚不知我是何人,从何处身。若要公子相送,岂不是将咱么的隐事明明告诉别人么?奴虽女流,自有防身主意,公子倒不必担忧。况奴既失身于公子,自当念念在心,乘隙必定早来。只求公子将跨所门虚掩,免得一时惊人耳目可也。公子亦当谨慎防范,守口如瓶,即宅内之人,亦不可令他们窥见。”公子一一答应了,二人方携手出门。又相叮嘱了几句,玉狐方款步而去。

    公子回到书斋,日色已明,他也不顾吃茶净面,便仍卧在绣罗帐内,思想胡小姐如何打扮的艳丽,如何生长的娇美,如何夜里的风情款曲。思想了多时,复又昏昏睡去。及至小延寿捧来脸水伺候,方慢慢唤醒。梳洗吃茶已毕,摆上饭来,公子一面用饭,一面吩咐:“从此我要静心用功,尔等非奉呼唤,不必常来书院搅扰。”仆人答应了,对众说道:“公子勤学读书,欲图上进。咱么不可再去混他。每日吃茶用饭,令延寿儿端来撤去可也。”

    那知公子也并不是欲读书,也并不是要上进,白日在书室闷坐酣眠,黑夜与胡小姐贪欢取乐。宵来昼往,堪堪半载有余。世上有两句俗言,恰合周公子心意:“宁在花下死,作鬼亦风流。”

    玉狐与周公子交接已久,妖狐见书斋清净,他便不甚隐藏,轻出轻入,毫不介意。周公子贪恋美色,也就诸事不顾,肆意叙情。岂知人之真元已失,未免精神倦怠,便就不似先前那等充实身体。况又旦旦而伐之,岂有不欲火上攻之理?所以人之元阳,乃系一身之宝者,不丧失不但寒暑之气不侵,可以长生寿者,即入修炼之道,体健身轻,亦可容易飞升。不信,八仙之中吕纯阳便可相说。他因自幼不丧精元,故他的道术较别的仙人甚高。这人身的精血,岂不是至宝么?玉狐与周公子相会,亦为的是采取元阳,容易修成大道的心意。无奈周公子不知,反以为最美之事。那知夜夜鸳鸯,朝朝鱼水,便是亡身致病之由。前人有四句诗,可以为戒: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催君骨髓枯。

    闲言休叙,且说玉狐自从得了周公子的真元,又遂了他的滢欲,回到洞中不胜欢喜,以为指日即可修到大罗仙的地位。这些大小妖狐,齐来相贺。一日,由周公子书斋回洞,正在饮酒谈笑之际,忽见小妖来报,说:“蜀中凤箫公主到了。”玉狐闻听,急离坐相迎。二妖一见,彼此叙礼已毕,玉狐吩咐再整佳筵,将凤箫公主让在客位,众狐侧坐相陪,大家畅饮闲叙。只见凤箫公主笑盈盈说道:“闻听玉姐得一情郎,夜夜欢聚,不但有益修炼之功,而且得遂情欲之乐。今日小妹既来,无别的致贺,借姐姐之酒,奉敬三杯为寿,异日好求姐姐携带,会会得意郎君,不知姐姐意下何如?”玉狐答道:“贤妹离此甚远,何由得知最切?”凤箫道:“前日妹到云罗妹妹洞内,无事叙谈,因思念姐姐日久不晤,我二人轮指卜算,便知姐姐定有如意喜事。故此小妹特来道贺。”玉狐又道:“现今愚姐正为此事作难,敢请贤妹想一最妙主意方好。”凤箫道:“你们二人正在得意之际,有甚么为难之处?”玉狐长吁叹道:“自今年清明佳节,愚姐出洞闲游,得遇此生上坟祭扫。愚姐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更兼身体伟壮,举止风流。我想:此生日后必定富贵寿考。彼时愚姐凡心一动,故意与他相遇,用幻术将他引诱,用言语将他扣住,密定私约,得以往来。那知与他期会未及一载,便觉骨瘦形消,似有支持不来的样儿。此刻欲要将他丢开,因其情深,又觉不忍。欲要仍与他相缠,又似无益。因此进退两难,故求贤妹为我决断。”凤箫道:“据小妹看来,此生既已病体支离,可令其潜心保养,大约此际不致亡身命丧。姐姐亦可从此打破欲网,斩断情丝,回洞纯修大道。此乃两不相负之法。若是仍然固结不开,有意逗留,恐其中日久生变,倒招祸患。纵然咱有些道术,不甚要紧,常言说,邪不能侵正。莫若此时以忍情绝痴情,及早回头,尚无妨碍。若今日缠绵不悟,到那时梦醒已迟,岂不悔之晚矣?”玉狐听罢,说道:“多谢贤妹指教,真是良言金玉。愚姐从此见机而作可也。”说罢,仍又酌酒谈笑。饮至夕阳将落,凤箫道:“搅扰了众姐妹多时,日色沉西,小妹已该回洞了。”玉狐答道:“知心姐妹,何必客套?不知贤妹此去,何日再会?如见云罗贤妹,可代愚姐问候。贤妹若再来时,祈转请云妹一同到此,咱么大家说笑一日,岂不甚妙。”凤箫道:“谨遵姐姐之命。”言罢告辞,乘风而去。

    话说玉狐自与周公子相遇,夜夜得遂滢情,今听凤箫公主之言,欲待不往,心中着实的委决不下。况又被酒所困,事思云雨之情,无计奈何,早将适才所说禁欲之话撇至九霄云外。这也是乐极悲生,循环至理,万不能免去祸患。你看他仍旧幻化的秀雅娉婷,打扮的清奇俏丽,身驾妖云直奔周公子的书室。来在窗外,向里窥视,甚是寂静。案上残灯半明,公子尚卧罗帏。玉狐一见,回想初来此处,公子何等精神!书斋何等齐整!今日一看,与先前大不相同。妖狐思及于此,未免叹气自忖,然亦无可如何,只得掀帘进去,乐一日是一日罢了。妖狐走进书斋,轻轻将公子唤醒。

    不知二人说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