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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建成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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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崇文馆西侧有一座武库,隔墙与太极宫毗邻,距离武德殿的直线距离不足百丈,当初李道宗率军攻入太极宫、直逼武德殿,金发敏的三千“花郎”就是藏匿于

    此,关键时刻冲杀而出,差点直接击溃李道宗。

    武库占地极大,不止有储存武器甲胄、冰刃军械的库房,更有连绵营房驻军一千,为东宫禁卫,直接护卫皇太子安全。

    且与武德殿武库隔墙并立,紧要之时可相互支援。  天色刚刚透亮,偌大宫廷从沉寂之中缓缓苏醒,水车驶入宫中,运送夜香、杂物的马车自玄德门出城,各处殿宇的宫人纷纷投入劳作,清扫地面、冲洗污渍

    ,随着阳光升起,宫廷逐渐热闹起来。

    李安俨晨起之后亲自领着麾下禁卫出操,回来后就在武库一侧的营房内沐浴更衣,简单用了早膳,处置了一会公文,让人沏了茶水,慢悠悠的喝茶。  现如今的官职是“东宫千牛备身”,此官职承袭于北魏,意即“持千牛刀宿卫侍从”,负责东宫宿卫,看似职务紧要,实则并没有什么杂务,“东宫千牛备身”有

    好几个,负责东宫不同区域,他这边只需记录武库出入名目、负责武器养护、以及这一区域之安全即可。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金戈铁马、意气风发早已如昨日烟云一般消散,仇恨被深埋心底,逐渐接受了这样平静而宁谧的生活……

    门外脚步声响,随即有人不经通禀直入房中:“大兄!”

    李安俨放下茶杯,蹙眉看向推门而入的亲弟弟李思暕,不悦道:“禁宫大内、军营重地,岂能这样不经通禀随便出入?一点规矩也不懂!”

    李思暕不以为意,信步入内,坐在兄长对面,自顾斟了一杯茶喝了口,赞了一句:“好茶!”  然后抬头张望房内摆设,叹息一声,道:“可惜兄长盖世英雄,如今却虎落平阳,不得不屈尊于这陋室之内,有志不得伸展、才华不得彰显,实在是可惜了。

    ”

    李安俨正襟危坐,眼皮都不抬一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此阴阳怪气,是想我撵人吗?”  兄弟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李安俨古板朴拙、一丝不苟,李思暕则生性跳脱、开朗乐观,所以历经当年那场巨变之后,李安俨时至今日不过是区区“东宫千牛备

    身”,李思暕已经是陛下身边通事舍人,与李敬玄等人一起得到李承乾的信重,前程很好……  李思暕无奈道:“大兄你这人无趣得很,否则以你之才华、武略,何至于困囿于这东宫之内?早该领兵作战征伐四方,立下赫赫功业、振兴家门了,何至于让

    房二等鼠辈猖獗嚣张?”

    这话好似锤子一样砸在李安俨胸口,令他神情有些恍惚。

    领兵作战、征伐四方,曾是他无上的志向啊……  揉了揉太阳穴,李安俨摇头道:“休要胡说,房俊功勋赫赫、文武双全,你以为不过是幸进之辈吗?你现在陛下身边听命,当谨言慎行,你我兄弟之所以有今

    日多亏太宗皇帝宽宥,不可鲁莽。”  李思暕低声道:“太宗皇帝固然胸襟如海,可当今陛下之气量能比得上太宗皇帝么?就算当今陛下宽仁,皇太子呢?以后的皇帝呢?兄长,莫要忘记当年你犯

    下的大错,早早晚晚,未必没有清算之时。到那个时候,你我兄弟、阖家妻儿,何去何从?”

    李安俨盯着自家兄弟,一字字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思暕道:“唯有彻底洗脱昔日之过错,才能阖家安宁,子孙亦无绝嗣之忧。”

    李安俨默然不语,思绪似乎又回到武德九年那个夜晚……  血与火渲染了整个太极宫,城阙之下伏尸处处、血流成河,当他被隔绝于玄武门之外奋力冲杀却听闻李建成、李元吉战败身死的消息,悲怮欲绝,却并未弃

    械投降,而是率部血战力求以死报效。

    他不仅是李建成的部下,更是李建成的连襟姻亲,妻子皆出自荥阳郑氏,夙来被李建成视为心腹肱骨,恩遇有加。

    冯立可以投降,谢叔方可以投降,但他李安俨不能。  然而最后力战被俘,为了阖家老小,却也不得不投降。这让他惭愧无地,甚至比不上素来瞧不起的粗鄙之人薛万彻,后者还能集结残兵欲反攻秦王府为李建

    成复仇,兵败之后逃往终南山……

    自己曾经是太宗皇帝的敌人,太宗皇帝的子嗣真的能容忍他吗?

    之所以将他安置在“东宫千牛备身”的位置上,是对他毫无猜忌,还是故作姿态?

    沉默良久,他缓缓摇头:“太宗皇帝以德报怨、宽宏大量,我又岂能背负‘悖逆’之名,让天下人耻笑?”

    虽未明言,但他明白李思暕要说什么,也知道李思暕与那些人走得很近……

    可“弑君”这种事岂是好做的?

    等到遭受反噬,那就是万劫不复。

    李思暕见李安俨略有意动,赶紧趁热打铁:“一切都已谋划得当,只要兄长及时出手控制局势,自然有人背负罪名,与吾等无关。”

    李安俨不信:“这种事谁会顶在前头背负罪名?”

    一旦“弑君”,得益的是所有人,可“弑君者”一定会被推出去承受反噬,因为无论哪一方、哪一派,都要维护一个名正言顺,“弑君”是绝不容许的。

    所以“弑君者”必然会被利益集团所抛弃……

    李思暕凑到李安俨耳边,低语几句。

    李安俨瞪大双眼,震惊失声:“居然有这种事?!”  李思暕道:“到底有没有,谁也不知道,但只需挑起这股风潮,那便等于有人替咱们顶在前头,‘弑君’的罪名落在她头上,咱们做的就是力挽狂澜、拨乱反正

    。”  李安俨胸中波涛翻涌,二十年前那个夜晚留下的创伤使他时常在睡梦之中被惊醒,多少袍泽奋勇冲锋却倒在路上,玄武门下血流漂杵、尸横如山,他亲眼看

    着秦王手举太子的人头纵马疾驰,璀璨的人生、似锦的前程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其后虽然苟活,余下的却唯有耻辱与悔恨。

    仇恨早已铭刻在骨髓里,无法抹去。

    尤为重要的是,纵然太宗皇帝胸襟如海、气量宽宏,不追究他这个“反贼”的罪孽,可当今陛下会否有一日重提旧事,令他李安俨阖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逆贼”,这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想要摘掉这病剑、洗刷掉这个罪名,唯有一个办法,将“逆贼”变为“从龙之臣”……

    *****

    御书房内,只有李承乾与李君羡。

    后者正将李思暕前往东宫武库的消息仔细禀报……  李承乾良久不语,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太宗皇帝当年玄武门下被迫反击弑杀隐太子,其后天策府众将皆劝他斩草除根,却被太宗皇帝所拒,认为那些人都是国之干城,纵然是死也应当死在驱逐突厥的战场之上,而非是政变之中。的确很多人为太宗皇帝的堂皇大气而折服,但其中难免有屑小之辈以怨报德、

    忘恩负义,终留下隐患。”

    当年玄武门之后,对于隐太子李建成的部下如何处置,是经过一番很激烈的争论的。

    大多数人觉得应当斩草除根,将李建成、李元吉一系连根拔起、不留后患。但太宗皇帝与房玄龄、萧瑀等人却认为应当留有一线,不能大开杀戒。  事实证明当时的决策是正确的,帝国没有因为这一场内乱而元气大伤使得外族趁虚而入,颉利可汗兵临渭北,正是见到大唐上下一心这才掳掠一番之后打马

    北返,诸多隐太子嫡系在其后剿灭突厥、征战西域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而这也是朝野上下公认太宗皇帝“千载帝范”之重要原因……

    但人心总是难以琢磨,有人觉得应当对于太宗皇帝的宽恕感恩戴德,有人则觉得是含屈忍辱……忠奸善恶,难以分辨。

    时至今日,隐患重重。

    李君羡小声道:“是否需要末将将其抓捕审讯?”  李承乾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抓的过来么?抓了李思暕、李安俨,薛万彻、韦挺、谢叔方、冯立等人要不要抓?若有其谋反的真凭实据也就罢了,先抓后

    审、欲加之罪,且不说那些隐太子旧部,你以为英国公、中书令、侍中这些人会不会同意?”

    最重要的是,太宗皇帝对那些人优容厚待,那些人也忠心耿耿、一心报效,到了他李承乾这里,那些人就酝酿谋反、死有余辜?

    到底是那些人的问题,还是你李承乾的问题?

    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反攻倒算、动摇社稷,你是明君还是昏君?

    李君羡明白了:“末将会盯死了他们兄弟,稍有风吹草动便马上下手。”

    没有证据不能乱抓,可一旦有了证据,谁也说不出什么了吧?

    李承乾点点头,待到李君羡退下,他喝了口茶水,目光幽深。  “李安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