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花的圆舞曲 > 第四节

第四节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铃子全然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忽然胸口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般,顿时接不上第二句话。

    “去洗个澡吧。”

    “你是叫我把手洗干净吗?”

    不知怎的,铃子仿佛感到蒙受了屈辱似的,板起面孔来了。

    “铃子,我不愿意看到你做那样的事。”

    “为什么?”

    “太凄惨了。”星枝加强语气断然地说。

    铃子一言不发,像是被冷落了。

    “我总觉得你太可怜,看不下去啊。教人不由得生气啊。”

    “为了我吗?”

    “当然啰。”

    “我明白了,也很高兴。”铃子自言自语地说“千金小姐和贫苦人家的姑娘是不同的啊。也许这是天生的性格,没法子改吧。我只是同情师傅,真心地想尽尽本分。我倒没打算要当贴身徒弟,或者献媚讨好,才来照顾师傅身边琐事。只是个人喜欢罢了。不过,女人一结婚,什么都”

    “要是别人,爱干什么我才不管呢。我是爱你,才不高兴的呀。我心里感到难受啊。”

    “唉!”铃子抱着星枝的肩膀,让她坐到镜台前。

    “我给你化妆吧。”

    星枝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西服。

    铃子给星枝重理了理头发说:

    “我打十四岁就当了师傅的贴身学徒,他还送我上女子学校,对我很慈祥,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然而,我还是同女佣一块儿干厨房活儿,毕竟还是别人的家呀。环境使我变成懂事的孩子,我首先考虑的,是别人的心情,而不是自己的情绪。我一心想学舞蹈,也学会了忍耐。”

    “什么别人的心情,从旁能那么了解吗?我有点怀疑!”

    “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师傅没有师母。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我觉得自己更加了解师傅的心情。有时我也在想:假使我不在师傅身边,师傅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不定总穿着那件脏衬衫,指甲长了也不修剪吧。”

    “所谓了解别人的心情,你不觉得可悲吗?”

    “是啊。我这才深深感到艺术是多么可贵。假使我不是献身艺术,一定早就变成性情怪癖,心跟儿坏,或者小大人啦。也一定不成其为少女了。是艺术拯救了这一切啊。”

    “说起艺术,我很害怕呐。”

    “舞蹈不就是艺术吗?正因为你很有舞蹈天才,人们才能够谅解你的任性放肆,不是吗?你一旦跳起舞来,简直就像一个难以控制的疯子。”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所谓艺术太可怕了。我一跳起舞来就着迷,不顾一切地纵情地跳。真像邀游太空,心情非常舒畅。然而,不知为什么,也有点杌陧不安:自己究竟会飞到哪里去?结局又会怎么样呢?那种心情就像在梦幻里翱翔天际,无法控制,一味飞行,即使想停下来,也会身不由己,仿佛是别人的躯体了。我不想丧失自己。不管对任何事,我是不愿意着迷的。”

    “你这个小姐希望太高啦,自命不凡,才敢于说出这种话。令人羡慕啊。”

    “是吗?铃子真的要立志当个舞蹈家吗?”

    “讨厌。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铃子边笑边拿起大白粉扑儿,扑打星枝的脸。星枝一声不言,闭上了眼睛,把下巴颏稍稍向前一扬,说道:

    “你瞧,我这副脸显得多寂寞啊。”

    铃子给星枝擦脂描眉,一边说:

    “刚才你为什么忧伤起来?表现得那样粗暴,舞姿突然松垮了。”

    但是,星枝就像那迷人的假面具一样,纹丝不动。

    “如果我在舞台上摔倒,那不是大出洋相了吗。”

    “因为我不想跳了呀。刚要走出舞台,看见母亲坐在观众席上,心里就不想跳了。舞步突然乱了,怎么也跟不上音乐的旋律。伴奏也太差劲啦。”

    “哟,令堂来了?”

    “她把她物色的候选女婿俏俏地带来啦。干吗要让他们看到我的裸体舞蹈呢。”

    铃子惊愕地望着星枝的脸。

    “好了。”铃子把眉笔放到镜台旁的化妆皮包里,又说:“唉呀,项链呢?收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本来放在这儿的嘛。你真的不知道?真糟糕,怎么会没了呢?你让开一点我找找看。”

    铃子说着,一会儿拉出镜台的抽屉,一会儿又看了看镜台后面,心神不定地西寻东找。星枝一任铃子找去。

    “算了,说不定女佣拿走了。”

    “要是她拿走就好,可是没见女佣收拾过镜台啊。如果弄丢就糟了。我不该放在这种地方,它同舞台使用的玻璃赝品可不一样。我去问问别人就来。”

    铃子慌里慌张地走出了化妆室。

    星枝对镜顾影自怜。

    外面的晚风已带来了初夏的信息。但化妆室里由于放着舞蹈服装、花束,还有她们的脂粉,荡漾着晚春的气氛。娇嫩的肌肤,光润似玉。

    行驶美国航线的“筑波号”于上午八时进入横滨港。

    由于职业上的关系,竹内他们经常迎送外国音乐家和舞蹈家,他们估计好轮船靠岸的时间,比别人稍稍来晚一点。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上午到了。海关房顶的尖塔,迎着初夏的朝辉,街树投下了影子。

    汽车在海关前停下。铃子去地面服务部买了入门券。的确是码头的样子。她们一边观望右边成排的低矮而细长的仓库,走过了新港桥。桥的左侧,是臭水沟般的肮脏海面。在三菱仓库前面,停泊着许多日式木船,船上晾晒着洗过的衣物,诸如衬裙、布袜子、长内裤、贴身衬衫、尿布和小孩的红衣裳等等,而且又旧又令人恶心,这反而给周围现代化的海港风景,增添了异国情调。也有的船上,人们在洗刷早饭的餐具。

    除了竹内和铃子外,还有两个女弟子跟来了。其中的一个在海关看守所前下了车,拿照相机去给他们看。

    他们来到第四号码头,星枝已在那里等候着。她家在横滨,所以独自先来了。

    “哦,你来了,好啊。”

    竹内一下车,马上把自己的花束交给了星枝。星枝把花束接受下来,却说:

    “可是,师傅,我不认识南条呀。我不愿意献这种玩意儿。”

    “没关系嘛。他以后就是你们的舞伴,要同台演出啦。他是我值得自豪的弟子,和你自然情同师兄妹啰。”

    “我和铃子约好,不同南条跳了。不来接他就好啦。”

    竹内笑盈盈地走到轮船公司派驻人员那里去查找船客的名单。铃子也从后面瞧了瞧,说道:

    “啊,有了。师傅,是一百八十五号舱房。到底还是回来了。回来了。”

    铃子神采飞扬,差点舞蹈起来。她把手搭在竹内的肩上,竹内也喜形于色,说:

    “是嘛,到底还是回来了。”

    “简直是做梦啊,我的心怦怦直跳呐,师傅。”

    他们以快活的神情眺望着海港。

    除非南条精神失常,要不怎能不通知竹内师傅一声就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对南条的这种气愤、疑惑,夹杂在重逢的喜说之中,似乎也卷进了在码头上迎接轮船靠岸那种心理状态里。竹内的脑海里,兴许还浮现出他心爱的弟子南条少年时代的面影哩。

    他们登上码头的二楼,就在临港的餐馆里等候。那里也挤满了接船的人。不论谁都透过敞开的窗户,远眺着海港。女弟子们沉不住气,只喝了一口红茶,把花束搁在桌上,就走到廊道上去了。

    海港沐浴在初夏午前的灿烂阳光之中。

    汽艇在停泊着各国邮轮、货船的空隙间穿梭而过。

    铃子兴奋得分辨不出哪艘是“筑波号”了。横滨出生的星枝指着海面上说:

    “那就是。喏,现在正往这边驶来,带红色横条白烟囱那艘漂亮的大船呀。是烟囱又粗又矮的那艘呀。据说,轮船要是没有烟囱,旅客就会产生一种不安的心理。所以轮船公司为了招徕顾客,总要把烟囱装饰得别致些。这叫做化妆烟囱呀。烟囱大,看起来似乎可靠,速度也快似的。”

    铃子一认出那艘“筑波号”就想象着南条眺望着令人怀念的祖国大地,他的心情该是怎样的喜悦啊。她仿佛自己就是南条似的感到欢欣鼓舞。

    “南条大概也在眺望着我们吧。肯定会眺望我们的。也许是站在甲板上抢着用望远镜眺望呢。”

    铃子说着,像要借用一下旁边那个女人的望远镜似的。那女人脚登拖鞋,身穿长袖和服,头发干净利落地蜷曲起来。

    “船开动以后,到靠岸还早着呢。咱们散散步去吧。”

    星枝说罢,挽起了铃子的胳膊。

    她们逆着匆匆奔来码头的汽车和人群往前行,一折回刚才来时那条路,铃子就一味望着“筑波号”神情很不平静。

    星枝翻开报纸的神奈川版,出声读起“进出船栏”的报道:“今天进船今天出船明日进船明日出船今天.停港船”她对照着停泊的船只,说明这是邮政部资助建造的哪级邮轮,那是达拉阿公司的货轮等等,真不愧是个横滨姑娘。而铃子却心不在焉地听着。

    她们来到了栈桥。行驶欧洲航线的英国船已停泊在那里。在甲板上,只有一个水手,正在向这边俯视。她们靠近船腹,只觉得寂静得可怕。

    栈桥餐馆也已经停止营业了。

    货运马车嘎达嘎达地开了进来。这是匹多么老朽的瘦马啊。车夫和马也很相称,他在打瞌睡,快要掉落下来似的。那种体态就这样下去,他非摔下来不可。虽叫马车,实际上是辆只在车板四角竖着棍子的破车。

    一对像是英国人的老夫妻,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从对面悄悄地回到了船上。少女用甜美圆润的嗓子在歌唱。

    星枝和铃子站在栈桥的顶上,或者说站在二楼的一端,默默地眺望着海港。过了好久,星枝突然问道:

    “铃子,你要跟南条结婚?”

    “哎哟,哪儿的话呀!为什么要打听这种事儿?真讨厌!那是谣传。”

    “你不是想等南条回来就结婚吗?”

    “胡说,这只是别人那样说罢了。”铃子快嘴说过之后,又立即自言自语道:“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他到外国去的时候,还把我看做孩子呢。”

    “是初恋吧。”

    “那是五年前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