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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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疑似

    韩信在北方战场连战连捷。

    眼看赵国被平定,燕国慌了,只能求和,刘邦应了。至此,燕国成为刘邦的盟军。

    对于项羽来说,刘邦的胜利,就是他的失败,刘邦的喜悦,就是他的痛苦。

    痛苦的项羽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被动。彭城被袭后,他已感觉到刘邦的威胁。现在,韩信把魏国、赵国都灭了,刘邦已不仅仅是威胁,而是劲敌。

    他极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下令攻打赵国,几次攻击,都被韩信击退。

    此时,张耳被刘邦任命为赵王,赵国的局势日趋稳定,再打也没戏,项羽便集中兵力继续猛攻荥阳。

    荥阳压力巨大,刘邦坐立不安,叫张良来商议。

    张良曾跟刘邦说过,若要击败项羽,需要三个人。一个是韩信,另一个是彭越,还有一个是英布。前两个已经搞得项羽晕头转向,七窍生烟了,现在,是策反英布的时候了。

    英布与项羽早已是面和心不和,只因英布出身贫贱,封赏时项羽就比较刻薄。英布大为不满,项羽的老窝彭城被端的时候,他袖手旁观。

    项羽认为英布忘恩负义,派人去斥责英布。

    英布愤懑,心说项羽还拿自己当贵族呢,天下原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充其量也就是一方土匪头子,封我个九江王,本就不公,却像给了多大恩赐似的,老子不买你的账!

    二人之间的裂痕愈来愈深。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何况有些蛋连壳都没了。眼下,英布和项羽的关系,就是一只无壳蛋。张良认为,只要派说客去策反英布,一准能成。

    事情正如张良所料,英布已预算了自己的未来,九江在楚国境内,按项羽霸道的土匪性情来说,早晚会收拾自己。

    英布脑子里想着未来,刘邦的说客到了,双方洽谈,说客晓之以理,尚未动之以情,英布便答应反楚投汉。

    说客很开心,自打干这差事以来,就没这么清爽过。要是人人都像英布这么耿直爽快,我的工作就轻巧多了。

    项羽听说英布反了,只在这事上加了两个字,以证明自己对英布早有疑心,早有预见。这两个字就是“果然”英布果然反了!

    既有预见,必有对策,项羽当即派遣大将龙且攻打九江。

    九江是楚国的地盘,英布不得人心,于是战败,逃到刘邦的地盘。刘邦欢喜,拨了些人马给英布,叫他回到九江打游击,培养势力。

    如此一来,项羽时常遭到两路游击队的骚扰,一个是英布,另一个是彭越。这让他非常郁闷。而且,英布叛变的事,还给他心里蒙了一层阴影。他开始怀疑身边的部将,左看右看,瞧谁都不够忠心。

    比如钟离昧,立功不少,却没给他封王,他心里一定不满,会不会像英布一样叛变呢?

    这么一想,项羽把钟离昧也拖入了自己心里的黑名单。这个黑名单的名字叫:疑似不忠。

    疑似,是一个叫考验神经的词。疑似怀孕、疑似外遇、疑似非典、疑似肿瘤、疑似中毒;但凡疑似,皆是像非像,暂时无法确定。正因无法确定,才让人焦心。

    项羽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因为疑似,就把手下都砍了吧。在他焦躁的情绪中,还有愤怒,对刘邦的愤怒,如今的乱局,祸根就是刘邦。于是,项羽闷头攻打荥阳,一次比一次猛。

    此时,楚军的战斗力依然强劲,刘邦的军队疲于奔命地抵抗。虽说有英布和彭越给项羽制造麻烦,可毕竟只是骚扰,伤皮不伤骨髓,并不能改变整个局势。

    这一日,口才帝郦食其来见刘邦,说眼下局势紧张,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应付。

    刘邦说,快讲快讲,我几天吃饭都不香了。

    郦食其很自得,说我这良策,保管您吃饭香,睡觉也香,就八个字:纷封诸侯,恢复六国。

    恢复了又如何?刘邦问。

    拉他们一起打项羽呀!郦食其掷地有声。

    刘邦思索良久,决断不下,把郦食其的主意讲给张良听。

    张良听后,直截了当地说,此乃本年度最馊的主意!如今天下,项羽势力最强,就算恢复六国,仍然是六个矮子面对一个壮汉,他们照样依附于项羽,跟着项羽来打您。

    刘邦拍案道,险些坏了大事!

    既然张良否决了郦食其的主意,必有更佳的良策。刘邦拍完桌子,接着说,子房,说说你的办法。

    张良没回过神,说什么办法?我没办法,我只知道郦食其的办法不是好办法。

    连张良都没办法,还能找谁呢?刘邦想到了陈平。

    陈平曾和项羽混了很长时间,对项羽的性情、好恶、思维方式了如指掌。他知道,英平反叛,项羽必定坐立不安,疑心重重。

    他跟刘邦分析,如今项羽身边,靠得住的人其实不多,将有四虎,谋士有一个。四虎将中,第一猛将是龙且,另外三个是季布、钟离昧和虞子期。谋士就是范增。

    眼下要做的,就是离间,让他们相互猜疑。

    如何离间呢?用黄金。

    不得不说,陈平的招术很损很毒。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这世上,很少有人不拜金,不单是今天的小妞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在楚汉相争的战乱之时,谁又不想给自己捞点金子做后路呢?

    英国哲学家培根说:金钱是善仆,也是恶主。俗话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楚国的大小将领,得了陈平的金子,果然有些变化,这种变化导致楚国集团内部的动荡。

    接下来,陈平还有更狠的,他要帮项羽在“疑似不忠”的黑名单里,添加一个重要的人物——亚父范增。

    事前,陈平让刘邦向项羽提出和谈。

    项羽此时感觉内部不稳,考虑之后,表示同意。而范增极力反对,他认为应当继续猛攻荥阳,刘邦就快扛不住了,此时和谈,说白了,就是刘邦的缓兵之计,他想松口气。

    项羽却不赞同,松口气也是双方一起松,现在内部不稳,急需整顿。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难道你老范不懂么?亏你还老谋深算。

    范增据理力争,项羽一意孤行。两人意见分歧,最终范增拗不过项羽。

    实际上,范增也只看到和谈的一层意思,缓兵之计。更深层、更可怕的用意,他还没有悟到——陈平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他从项羽身边摘除。

    和谈和谈,不是说一句和解就和了。其细则甚多,边境问题,驻军问题,谁先撤退的问题,都得一步一步交涉。

    谈判开始。今天,汉军派人去;明日楚国派人来。可陈平派的人,没去见项羽,而是直奔范增去了。

    范增很纳闷,你们该去见项王呀,怎么上我这儿来了。

    翌日,项羽派人使者到汉军。陈平隆重迎接,他笑容可掬,问寒问暖,说战争期间,安排简陋,还请亚父使者多包涵。

    使者愣了,说我不是亚父的使者,我是项王的使者。

    陈平的脸跟卷帘门似的,刷地一下拉了下来,说,原来你不是亚父的使者,那还谈什么谈,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说罢,拂袖而去。

    使者站在原地,僵了半晌,随后骂骂咧咧离去。

    回楚国路上,使者越想越气,自己身为项羽的使者,到哪儿都受到热情款待,如今可好,范增派出的使者都比自己强。陈平胆敢如此羞辱自己,说明他和范增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笃定是私通了。

    见到项羽,使者煽风点火,把原本不算严重的事情,说得无比严重。项羽本就多疑,一听这个情况,便把范增拖入了“疑似”黑名单。

    范增不知内情,还怂恿项羽攻打荥阳。项羽越想越不对味儿,莫非陈平和范增挖了个陷阱,推着我往里跳?

    项羽的这种极度不信任,表现在脸上,范增当然能感觉到。他既伤心又失望,于是告老还乡。

    此时项羽还没醒悟,若范增真是私通陈平,怎会就此离去呢。他只是觉得范增疑似不忠,留着也是多余,因而没有半点挽留之意,极痛快地让范增走了。

    范增一路远行,一路叹气,一路落泪,对项楚,他可谓是鞠躬尽瘁,可到头来,自己竟不知道究竟图个什么。楚国的一草一木,让他心伤,项羽的一言一行,让他心寒。回头看去,凹凸的城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像梦中的景象一般渐渐虚化至无形。

    随从端来饭食,他一口未动,凉了半日,扔掉,再端再放再扔。夜间,马车行至坑洼处,剧烈颠簸,他一骨碌坐起来,仿佛听见楚国山河崩塌的隆隆巨响,就再也睡不着了。

    连日伤心上火,范增背上长了一个毒疮。到了彭城,毒疮恶化,没几日,他便死在了路上。

    疑似不忠的英布反了,疑似不忠的范增死了。

    陈平立了一大功,本该受到奖赏,可有人却向刘邦告状说,陈平这个人很坏,罪状有两条,一是生活作风问题,二是贪污问题。

    生活作风问题是,陈平曾和自己嫂子通奸;贪污问题是,他来到汉军,就收取下级的红包。更为严重的是,此人反复无常,最早效力魏王,却反叛魏王归顺项羽,后又反叛项羽,归顺汉王。

    此等无德无常之辈,岂能重用?

    这一状犹如一枚手榴弹,在刘邦心里炸开,他当即找来推荐陈平的魏无知质问。

    魏无知说,我当初推荐陈平,介绍的是他的才能,您问的是道德。有才之人不一定有德,有德之人不一定有才。

    刘邦心说懂了,陈平断然不是个德才兼备的人。

    那陈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他坏,他又那么有才,一肚子计策;说他不坏,他“盗嫂受金”只能说,此人疑似流氓。

    可喜的是,刘邦的猜疑与项羽的猜疑不同。项羽猜疑,藏在心里,暗自盘算;刘邦猜疑,则亲自对质,把事情先搞清楚,才下结论。

    不过,这只是未得天下时的刘邦,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便有疑,也不会深疑。然而,当他君临天下后,他的猜疑心并不亚于任何一个君主,这就是帝王。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单说刘邦疑虑,叫陈平来对质。

    陈平不慌不忙地解释,先说“盗嫂”我自小没了爹娘,在家乡之时,嫂子疼我,我也爱嫂子,就算有些暧昧,也是情不自禁。

    这事儿刘邦其实不在意。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女人方面,刘邦比陈平奔放多了,大家都是流氓,流氓何苦为难流氓。

    那么,收红包呢?刘邦接着问。

    陈平又解释说,我当时裸奔到汉军,一丝不挂、一文不名,若不收点礼,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吃饭也成问题。

    至于投了魏王,再投项王,也并非我反复无常,而是魏王和项王根本不采纳我的计谋,后来,我听说汉王您求贤若渴,待人宽厚,这才来投奔您。您如果觉得我的计谋不可用,我可以走,我收的那些礼都在,如数奉还就是。

    刘邦明白了,陈平一到汉军就受到重用,难免遭人羡慕嫉妒恨,所以才告状。

    于是,刘邦向陈平道歉说,我错了,我慢待你了,你千万别介意。

    陈平很感动。一直以来,他都深知刘邦对自己的信任,离间楚国将领时,他提出用黄金收买,刘邦不查账不对账,要花多少,到财务那儿去领就是了。

    要花多少,到财务那儿去领就是了。此话看似简单,含义却丰富,首先是信任,让下属放开手脚做事,其次更美好,只有把事儿办成了,剩下的钱你自己揣兜里,算奖励。

    哪个员工不喜欢听到领导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

    二、遭遇山寨版

    范增死亡的消息传来,项羽伤悲。这时候,他念起范增的好来,他曾像尊重父辈一样尊重范增,最后却他死于回乡途中。

    他望着范增离去的方向,悲天悯人地想,从今往后,一切事情,都得自己拿主意了,再无人可商议。那个为他出谋划策的父辈,已经永远的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此时,项羽终于明白,范增所言不虚,和谈确实是刘邦的缓兵之计,继续猛攻荥阳才是明智的,不仅攻城,还要切断荥阳的粮道。

    打仗就是打粮食,没有补给的部队,好比没奶吃的孩子,迟早会在哭喊中饿死。

    不出项羽所料,补给跟不上,刘邦陷入绝境,出城打,打不过,龟缩城中,将士与百姓吃不饱,就会内乱,到最后饿急了人吃人,自相残杀致死。

    唯一的办法只有撤军。

    而城已被围,如何撤走?荥阳城此刻的情形,类似钱钟书的话:城外的楚军想冲进来,城内的汉军想冲出去。

    还是陈平主意多,他建议刘邦出逃。他说,项羽最想要的是您的命,见您跑了,他一准追击。如此这般,荥阳暂且保住,您也安然无恙。

    这也太冒险吧。刘邦思忖,万一我没逃掉怎么办?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陈平就是陈平,肚子里的诡计一个接一个。他已制定了一套完善的撤退计划。逃,是三十六计中的“走为上”还有一计叫“李代桃僵”找个相貌酷似刘邦的人,穿上汉王服,从东门假装突围,而刘邦则趁乱从西门逃遁。

    汉军中还真有一个人,长得很像刘邦。此人叫纪信,当年鸿门宴时,刘邦谎称去茅厕逃离现场,逃离中,有四名亲信将领护卫,其中一个护卫,便是纪信。

    纪信很忠心,挺身而出掩护刘邦撤退。

    天黑以后,按照陈平的安排,纪信率领2千名身着汉军兵服的妇女,从荥阳东门鱼贯而出。楚军都看傻了,往常从荥阳城里出来的,都是杀气腾腾五大三粗的男人,搏杀一阵便退回城中,今儿怎么都变了性?

    2千名妇女涌出,场面婀娜多姿又极为壮观。把她们都逮回去该有多好!楚军士兵的脑子有点乱。

    恰在此时,荥阳城头有人高喊:食尽,汉王降!

    紧接着,一辆王车在侍卫和宫女的簇拥下,由东门缓缓驶出。楚军士兵都乐了,这好,连刘邦带女人一块儿擒了,刘邦交给项羽,女人自己留着。

    楚军士兵一拥而上,将纪信一行团团围住。先搜身,尤其是妇女,得仔细搜,仔细摸,看看她们身上是否藏有利器,这可是相当危险的。

    安检过程中,没人识破纪信,他那张“明星脸”挺唬人,又身着汉王服,楚军士兵都信以为真,他们相当兴奋,只待项羽前来,大家邀功请赏。

    手摸累了,项羽来了。他走进一看纪信,差点没把鼻血气出来,这他娘的刘邦是山寨版的!

    手下人有些惶惑,这不是刘邦是谁?项羽当场踢翻一个士兵,骂道:刘邦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人生的懊恼莫过于花了买正版的大价钱,却换来山寨货。

    项羽率军攻城断粮道,仗打得很苦,那可是真枪实弹,真人相搏啊,末了,弄个山寨假货来糊弄老子,刘邦简直太坏了!

    项羽一怒之下,在荥阳城外,把纪信活活烧死。按土匪的话说,这叫点天灯。

    纪信化为灰烬时,刘邦已和陈平、张良等人趁乱从荥阳城西门出逃。与此同时,城中的大部分汉军也分批撤退。荥阳城内,只剩下刘邦的两个老朋友,周苛和枞公带领少数汉军镇守。

    很快,荥阳城破,收复荥阳后,项羽听闻刘邦已率军出逃往成皋,便率军追去。

    成皋,位于今荥阳市汜水镇西北。

    刘邦在成皋待了几日,决定回关中重新整合队伍,再伺机与项羽作战。

    镇守成皋的任务则交给了英布。可刘邦没走多久,项羽便率大军杀到,英布不敌,成皋失守。

    此时,有人向刘邦建议,咱们不能走函谷关,那里有项羽的重兵固守,走武关吧,绕到项羽的背后去。

    刘邦采纳了这个建议,率军出武关,后驻扎于宛城。

    项羽闻讯,怒气冲冲率兵南下,与刘邦决斗。刘邦自知不敌,便加固堡垒,闭而不战。

    此时,项羽兵精粮足,只管攻打。眼看宛城也悬了,楚军后方忽然来报:游击队长彭越率部渡过睢水,已攻下睢阳、外黄等17座城邑。

    后方是提供补给之处,后方乱好比后院起火,前方的人如何安心做事?

    对项羽而言,彭越是个十足的祸害。自彭城之战后,这家伙一直打游击,屡次在梁地切断楚军的补给。

    虱子虽小,也架不住它频繁吸血。为了减轻消耗,全心全意打刘邦,项羽决定放弃宛城,反扑后方,彻底剿灭彭越。

    但有个问题很棘手,他率大部队去了,成皋又空虚了。宛城可以不打,成皋必须守住。派谁守呢?项羽拿不定主意。

    龙且和钟离昧,是项羽手里最猛的两员虎将,可惜龙且不能留下来镇守成皋。此番去后方剿匪,需他做先锋;钟离昧更不行,他得镇守荥阳。

    这两人可谓是左膀右臂,缺了他们,项羽忽然有一种被肢解的感觉,再想别的将领,如季布、虞子期等人,虽然勇猛,但皆是莽汉,头脑不行。

    得找个智勇双全之辈。

    选来选去,项羽锁定了一个人,大司马曹咎。

    秦王朝健在时,项羽的叔父项梁遭人诬陷坐了牢,曹咎时任监狱长,早与项梁相识,想私放项梁又不敢鲁莽,便给那时主管司马欣写了一封信,司马欣把项梁给放了。

    在项羽看来,曹咎有情有义,做事也细,会想办法,是个不错的人选。

    光选曹咎,项羽还不放心,又任命原镇守汉中三王中的司马欣和董翳为副将,让他们配合曹咎,共同镇守成皋。

    临走,项羽对曹咎千叮咛、万嘱咐,说成皋城坚强厚,粮食充足,西边还有一条汜河,若刘邦来攻,你只需坚守,不可出战,坚守15天,便是头功一件。

    行!曹咎胸有成竹地保证,项王您放心走,甭说15天,150天我也守得住。

    项羽看了曹咎两眼,心里踏实了,遂率领大军,催马狂奔,赶去剿匪。

    彭越攻下17座城池,正得意呢,急报传来:项羽大军已攻到外黄城下。

    彭越毫无准备,只能龟缩外黄城中坚守不出。

    项羽也不歇气,下令全军攻城。在他看来,彭越就是个小土匪头目,只会打游击,充其量是个山寨版大将。刘邦坚守倒也罢了,你这山寨货也坚守,岂能守住!

    这次项羽虽然轻视,但不轻敌,他亲自上阵率领攻城,连续猛攻,只一天时间,外黄城便摇摇欲裂了。

    以前,彭越未与项羽正面交锋过,只风闻项羽打仗强悍无比,尤其是巨鹿之战,已成佳话。他听后,颇不服气,项羽不过就是猛,而我也是猛人一个,谁怕谁?

    今日,亲眼见识项羽率军攻城,彭越才深切领教了项羽的厉害。楚霸王和游击王之间的差距确实很大。

    可外黄即将破城之时,天却黑了,项羽下令收兵,全军进食休整,翌日再攻。

    彭越侥幸躲过一劫,继而连夜突围。项羽惊醒,忙率军追击,这个祸害不能让他溜了,否则后患无穷。

    熟料,在城里彭越是一条虫,出了城就是一条龙,尤其是两眼一抹黑的夜晚,土匪特有的才华立马就显露出来了。他施展出盗窃中练就的夜行本领,神出鬼没,脚下生风,两三下跑没了影儿。

    项羽这个气啊,今年真他妈走背字,逮谁都逮不到,荥阳逮刘邦,逮了个山寨版的;外黄逮游击王,饿虎般扑食也没扑着。

    愤恨难消,项羽把一腔怒火喷洒在外黄的百姓身上。他命人贴了告示:凡城中年满15岁的男子,到城东集合,违令者斩首。

    熟悉项羽脾性的人心知肚明,项王这是又要玩坑杀了。

    外黄城的百姓也知难逃一死,去集合,被活埋;不集合,遭砍头。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三、毒舌计

    项羽外黄剿匪记是一个极其失败的战例,失败之处,并不在于项羽剿匪不成,而是他盛怒之下,坑杀百姓,再度失了民心。

    历史上,太多勇猛的将领只知粮食和士兵是战争胜利的保障,却不知最大的保障是民心,唯有以人为本,方可成就丰功伟业。

    在以人为本方面,刘邦知人识人会用人,他手下的韩信、陈平、英布等人都曾效力于项羽麾下。然而,项羽一个也没留住,显而易见,他早已输给了刘邦很多。

    正因刘邦会用人,所以关键时刻,总有人给他提出上佳的建议。就在项羽率大军剿匪之际,郦食其向刘邦建议说,此时应该反攻成皋,夺回荥阳,更重要的是,还要夺取敖仓的粮道。这样一来,项羽就相当被动了。

    刘邦挺赞赏郦食其的意见,果断决定,反攻成皋。

    十月的成皋,满目萧瑟。城上,兵士林立,戒备森严;城下,黑压压的数万汉军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

    曹咎并不胆寒,他遵照项羽嘱托,做好了一切防御措施。

    刘邦则亲自上阵指挥,将士劲头十足,凶猛冲锋。可任凭汉军怎么攻,成皋城生生岿然不动。连攻几日,楚军毛都没损失一根,汉军却伤亡不少。这么打下去还不如不打。

    刘邦心急如焚,召张良、陈平来议,请二人脑筋急转弯,火速给出对策。

    观察数日后,张良、陈平发现,成皋城无懈可击,唯一的破绽在于人。

    从曹咎的举手投足中,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曹咎乃鲁莽、易怒之辈。拿今天的性格色彩学来分析,曹咎属于红色性格过当的人,易冲动、缺定性,抗压能力差。

    张、陈二人不愧为高级谋士,不仅懂战略,善布局,更厉害的是识人、懂人。

    两军交战,双方僵持不下时,就看谁先找到对方的破绽,找到破绽,便可对症下药,下烂药。

    张良和陈平找到了曹咎的破绽,他们跟刘邦说,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这天夜里,汉军营内人来人往,穿梭不停,显得很忙。

    翌日清晨,成皋城外,一片肃静。秋风过处,只有几片枯叶旋转落地。

    曹咎登上城头,举目一望,惊了。往日这时候,城下的空地早已被汉军将士填满,密匝匝甚是胀眼;今日城下却空空荡荡,只有五个汉军骑兵吊儿郎当地坐于战马之上,在汜河对岸,眼望城头。

    画面反差太大,曹咎很不适应。

    见曹咎出现于城头,其中一个汉军骑兵,抬手一指城头,朗声道:开骂!

    另外四个,立刻响应,一时间,淫词秽语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从口中涌出,每个词每句话都如毒箭一般射向曹咎。什么缩头乌龟、什么小娘养的、婊子养的,从曹咎的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其后代,直骂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由于语言过于粗鄙肮脏,此处不得不删去7万5千2百字。

    曹咎身中无数支毒舌箭,急火攻心,当即就要出城与汉军厮杀。

    副将司马欣和董翳赶忙劝解,使不得使不得,项王有言,无论汉军如何攻击,咱们都不能出战。汜河是成皋的天然屏障,那几个挨千刀的,就是想激怒你,勾引你出战,我军一旦出战,渡河渡到一半,汉军就会反击。

    司马欣和董翳的分析很在理。让人想起侯宝林的相声醉酒:一个醉鬼说:你顺着我这电筒的光柱爬上去。另一个说:别来这套,我懂,我要爬上去,爬到一半,你一关电门我掉下来。

    孙子兵法行军篇中也云: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意思是说:当敌军渡水而进攻我军时,我军切莫在水中去迎战,而要等待敌军渡过一半时,再开展攻击,这时最有利于消灭敌人。

    曹咎不是傻子,他也知负气出战的危险。因此强忍怒火,紧闭城门,任凭汉军叫骂。

    汉军从清晨骂到黄昏,方才收兵。

    曹咎胸口仿佛压了块沉重石板,汉军的辱骂像豆子,磨成了粉,磨成了浆,粉也吹不散,浆也流不动,打着转儿又混成凝重的一坨,水泥似的粘在胃里。

    当晚,曹咎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双眼炯炯有神瞪城外,心里发誓一旦抓住机会,定要把汉军斩尽杀绝。

    汉军营中,将士喝酒吃肉,其乐融融。

    昨夜,张良、陈平在全军中票选“口才男”从今日曹咎的脸色来看,本次选秀活动相当成功,五个“叫骂王”不负所望。不过,叫骂还得加强,得把曹咎骂到出战才行。

    翌日,张良、陈平继续施展“毒舌计”

    五个“叫骂王”领头,后面还跟着两拨队伍,一组重复五人的骂句,一组负责哄笑、喝彩、叫好。

    曹咎快崩溃了,他没想到汉军这么毒,昨日只有五张臭嘴,今日升级,既有逗哏,还有捧哏,且配合默契,如演双簧。

    他恨不得立马跳下城楼,单枪匹马与汉军拼个你死我活。司马欣和董翳死死将他拉住,他还上蹿下跳。二人只得将他连拖带拽弄下城去。

    汉军却不歇气,一拨人骂累了,又换一拨,如此轮番上阵,又痛骂了一天。

    若是换个人,或许已被骂麻木了,可曹咎特别清醒,汉军的每个骂句都牢牢戳进他心窝,拔不出来,且生根发芽,毒蛇般爬满五脏六腑,噬咬他的心肺。

    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曹咎已经气瘫了,又是一夜废寝忘食。

    见曹咎还不出战,张良和陈平决定,将辱骂升级为诅咒。

    第三日,汉军打着白幡就出来了。白幡是家里死了亲人,出殡时招魂用的。而汉军特制的白幡有正反两面,正面写着曹咎的名字,反面画了一头相貌极古怪的畜生,酷似凤姐与芙蓉之杂交。

    汉军挥舞白幡,先大肆辱骂,然后把白幡扔在地上,用剑刺、拿脚踩,边蹂躏边诅咒。

    成皋城下,群魔乱舞。曹咎彻底崩溃了,幡上那头怪物是我吗?我长得如此不堪?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亲自带兵就杀出了城,等司马欣和董翳反应过来,想要劝阻时,已是鞭长莫及。

    曹咎杀来,汉军的骂将们转身就跑,曹咎毅然渡河追击。此时,他已丧失理智,全忘了坚守的任务,他只想禽住那些叫骂者,狠狠砍杀,出口恶气。

    果然,曹咎渡河渡到一半,汉军反击。曹咎大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情此景,犹如歌词: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愤怒楚军,在水一方。醒悟过来的曹咎,怒气顿消,忽然变得像琼瑶一样哀怨。这哀怨来自于手下兵士大批量地快速死亡,其状之惨,令他不忍目睹。

    旋即,成皋城破,司马欣和曹咎拔剑自刎。这哥俩很清楚,成皋落于汉军之手,即便刘邦不杀他们,项羽也不会轻饶,把他们碎尸万段,开锅煮了也未可知,自刎好歹留个全尸。

    曹咎与司马欣安躺于汜水河畔。秋日温和的阳光拂过二人尸体,仿佛怜悯的抚慰。

    东汉的司马懿笃定读过这段历史。因而,在诸葛亮给送去口红、胭脂、眉笔等化妆工具以及情趣内衣时,他只淡然一乐,如数笑纳,随即化妆打扮,性感十足地走出营寨,展现给诸葛亮看。诸葛亮当场就吐了,吐后无计可施,只得退兵。

    任凭对方怎么羞辱,该坚守则坚守,这是一个将领当具备的气度。

    甘愿受辱,不是变态,而是老谋深算,不计较一时得失,不逞表面之强,方为大将。

    四、人肉汤与迷魂汤

    与其说曹咎是自杀而死的,弗如说是被骂死的;与其说成皋是被攻破的,弗如说是被骂垮的。

    刘邦占领成皋后,率军驻扎于广武。

    广武地处荥阳与成皋之间,是个高岭地,因此称为广武山。广武西麓是敖仓,汉军将营寨扎于此处,军粮自然有了保障。而项羽剿匪不成,又闻成皋陷落,急忙回师,将部队驻扎于广武东麓,与汉军面对面。

    楚寨在东,汉城在西,中间隔了一条深涧,深达六十丈,相距数百步,名为鸿沟。

    项羽虽占据荥阳城,可荥阳城的粮食远不如敖仓丰实,得从后方调集粮食到前线,无奈后方又屡遭游击王彭越袭击,项羽的处境愈发艰难。他消耗不起,只希望速战,与刘邦决一雌雄。而刘邦终日闭城不出,只与项羽对峙。

    今日对峙,明日对峙,后日依然对峙,没完没了。项羽也派人施展“毒舌计”在阵前辱骂刘邦。刘邦根本不在意,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你还玩儿,傻不傻啊。

    项羽觉得刘邦真他娘的是个无赖,情急之下,他扯下贵族面具,做出了一个更无赖的举动——把刘邦的父亲刘太公,和刘邦的夫人吕雉一同押到阵前。

    阵前,筑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摆了一块超大的案板。项羽命人剥花生壳似的把刘太公剥成全裸,捆绑于案板上。案板旁边,架起一尊大鼎,鼎下烈火熊熊,鼎中水已沸腾。

    楚军向对面的汉军喊话:汉王出来决战,若不出战,就把你父亲和老婆剁成肉块,一起煮了!

    这个要挟实在卑劣,这个举动无比下流,将人妻人父剁成块,放到锅里洗鸳鸯澡,这汤大约可称为“爬灰人肉汤”

    面对如此强烈的羞辱性屠杀,天下没几个男人受得了,而刘邦的确异于常人,他来到阵前,无所谓地调笑道:当年,我与项王同时受命于楚怀王,结为兄弟;如今,你煮我的父亲,就是煮你的父亲,煮我的妻子,就是煮你的弟媳,当真要煮,我也拦不住,只是烹饪好了,分我一碗肉汤尝尝,记住要多放点儿盐,我口味重。

    此言一出,项羽傻了半天,竟不知如何是好。刘太公则在案板上拼命挣扎,口中哭喊:逆子啊逆子!我怎么养了这么个逆子!

    他一喊,项羽震怒,当即下令烹饪刘太公。

    旁边的项伯拉住项羽,苦苦规劝道:争夺天下之时,杀人家室,没有好处,反会招来坏名声。

    项羽圆睁双目,恶狠狠地想,自己这招已经很流氓,熟料刘邦更流氓,这厮堪称流氓中的极品,论耍无赖,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项羽思考的工夫,刘太公已经哭昏过去,被人抬下了案板。而在一旁僵立许久的吕雉,此刻却有了想死的心。

    被软禁在楚营的这几年,吕雉天天盼,日日想,夜夜念,渴望有朝一日能与夫君和孩子团圆。作为人质,她也不止一次想到过死,但没想到会被推到楚汉交战的阵前,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与刘邦面对面。而刘邦的言行,让她绝望,她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他看重的是天下,是江山。但是,她不能指责刘邦爱江山不爱美人,她知道自己已然年老色衰,容貌一天不如一天。因而,在绝望中,她心底还生出一丝深刻的自卑。

    “爬灰人肉汤”行动泡汤后,项羽仍不甘心,派人给刘邦下了一封战书,内容很简单,就四个字:有种单挑!

    刘邦一看就乐了,现如今,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部队有兵将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傻帽才单打独斗呢,亏你还是贵族出身,不知道这么搞跌份么?

    下战书的人回到楚营,把刘邦的意思转达给项羽。项羽随手抓过兵器,骑上乌骓马就奔出营寨,旋风似的来到阵前,挥舞兵器,痛骂刘邦。

    刘邦更乐,心说骂架你就更不是我对手了。你不过是脱口而出,想到什么骂什么,我不一样,我准备了稿子。

    稿子的内容就是彭城之战前,刘邦为了忽悠各路诸侯共同讨伐项羽,而命人起草的檄文。文中历数了项羽的各项罪行。

    两军阵前,刘邦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摇头晃头地一条一条念稿子,第一条:项羽背信弃义,不按合同分封;第二条,项羽假传王令,谋杀宋义;第三条

    骂人不带脏字水平已经不错,还能逮住对方把柄举出实例,且条理清晰,那就是一种高超的境界了。

    项羽想骂又骂不出,气得双手乱舞,咿呀乱叫,刘邦觉得自己惹急了一个哑巴。

    当刘邦念到第8条时,项羽再也不能忍受,拿起弓箭,一箭射向刘邦。

    当时,两军隔涧对立,若换别人,这一箭或许半道就坠落了,而楚霸王一怒之下用了举鼎的力气发射,又准又狠,射中刘邦的前胸,幸亏刘邦摇头晃脑,否则,这一箭将直抵脑门儿。

    中箭后的刘邦一弯腰,没有捂胸,而是抱脚,口中嚷嚷:娘的,居然射我的脚!

    刘邦这一瞬间的反应着手令人叹服,射中胸部,是重伤,将士一见,必然军心大乱,项羽必会大举进攻;射中脚趾头,轻伤,反会激发将士的战斗力。

    短短两秒,刘邦就想到了这一层,他异乎常人的机灵可见一斑。

    刘邦遮遮掩掩地退回营寨。

    项羽有些悲愤,发狠的一箭没能结果刘邦的狗命,实属天意。

    回到营中,刘邦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剧烈的疼痛袭满全身,再也无力支撑,一头倒在卧榻之上。

    军医来看,发现伤势很重,须敷药静养。

    张良等人认为,敷药是应该的,静养是不行的。刘邦这一倒下,军心必乱,军心一乱,项羽便有机可乘。

    刘邦忍痛赞同,敷好药后,叫人找来一根拐杖,一瘸一拐拄着巡营去了。

    汉军兵将看到刘邦活鲜鲜地巡营,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汉王确实无大碍,他只是伤到了脚。有将领关切道:汉王您该坐兵车巡逻呀,走着脚更疼。

    刘邦坐上兵车,心想,脚倒不疼,老子心疼。

    这一次,刘邦又把项羽给骗了。项羽总想把做对手做成人肉汤,而刘邦搞的是迷魂汤。

    炮制人肉汤,善用暴力即可;而烹制迷魂汤,需要极高的智力和敏锐的应变力。

    项羽与刘邦,谁的武力强,谁的智力高,在长久的广武对峙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五、把刀插在朋友肋上

    广武对峙,刘邦胸中一箭,这一箭倒把他射清醒了。

    夜间,他轻抚伤口,静静琢磨,如此对峙,终非常法,他决定派韩信攻占齐国。

    韩信仅率2万人马,便把齐王田横打得抱头鼠窜。连失数城的田横,只得向项羽求救。

    原本,田横拿项羽当仇人,因为项羽曾杀了他的哥哥田荣。哥哥死后,他收拾残部,与楚军对抗。

    可想眼下形势突变,若齐国被汉军占据,田横便当不成齐王了。而齐国一旦落入汉军手中,项羽的末日也近了。

    于是,二人结成战略伙伴,共同对抗汉军。

    这种结合,应了本杰明狄斯雷利的话: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于现实中的很多人来说,所谓朋友,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你若能给他带来利益,他便对你亲热;如若不能,他便疏远你。尤其是来自于乡野小县,欲在大城市立足之人,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无根基无靠山,来到陌生大城市创业,生存压力极大。“朋友”便成了他们最实惠的工具。他们口中时常挂着一句话:多个朋友多条路。

    很多时候“朋友”一词是让人寒心的。哲学家苏格拉底认为:恶人才没有朋友,因为朋友是以道义为基础,恶人岂有道义可言?然而,在利益面前,道义一词,十分空洞,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可以变成敌人,哪还有情义、道德可言?

    田横和项羽有杀兄之仇,面对汉军大兵压境时,立刻可以称兄道弟;刘邦和项羽曾结拜为兄弟,争夺地盘时,兄弟的父亲和老婆,便可以拿来煮。

    在利益面前,大家都是土匪流氓,朋友不过是扯淡。

    所谓援助,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力。因此,收到田横的求救信后,项羽摆出一副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架势,派龙且为大将,率领3万多楚军,浩浩荡荡去往齐国救援。

    此时,齐楚联军加在一起,有20万人马,而韩信的人马仅区区2万。

    善用兵者手下无兵,好比大厨手里没材料,手艺再靓也无济于事。韩信只得向刘邦求援。可刘邦面被项羽围困,哪敢分兵给韩信。换句话说,自己屁股在流血,岂能帮别人医痔疮。尽管刘邦很想帮。

    为难之际,张良说,分兵支援,没有问题,咱们面前有条深涧,项羽不会贸然进攻。

    刘邦挺纠结,你说不会攻来就不会么?万一攻来了怎么办?

    张良却很有把握,他料定项羽不会进攻,深涧作屏障,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按常理来说,项羽绝不会料到,刘邦此时敢分兵去支援另一方。

    英国小说家毛姆在他的刀锋一书中说:当你决定离开常规行事时,这是一种赌博。许多人被点了名,但是,当选的寥寥无几。

    刘邦接受了张良的建议,分兵支援韩信,便是反常规的行动。

    夤夜,刘邦任曹参、灌婴为大将,领数万兵马悄悄出发,直奔齐地而去。

    韩信得了数万兵马,又添二员大将,底气猛增,与龙且率领的齐楚联军隔着潍水,对阵而立。

    龙且却没把韩信当回事,韩信原先只不过是楚军的一名执戟郎。这个丝毫不起眼的仪仗队员,长期不受重用,心情郁闷,才跑去投靠刘邦,混口饭吃。而且,他还受过胯下之辱。此等胆小如鼠之辈,用笤帚一划拉一大推,怎能带兵打仗?

    有人建议龙且以守为攻,毕竟是在齐国本土作战,粮草充足,而汉军耗不起,龙且没有采纳。就在此时,韩信忽然退兵了。

    这下龙且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没错,韩信就是鼠辈。他不顾众将劝阻,立刻追击。踏进潍水,龙且发现有些不对劲,河水怎么忽然变浅了?骑马都能如履平地一般趟过去。

    然而,他一门心思就想着生擒韩信,也没多想,率兵就冲了过去,冲到河中央,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波涛汹涌的洪水忽然席卷而来,楚军顿时人马大乱。

    原来,这又是韩信的一个小计,他命人连夜用粮带装满沙子,将潍水上游堵住,待龙且大军追至河中央,上游便开始放水。

    实际上,这种搞法,在打曹咎时,张良和陈平就曾用过。韩信相当于重演了二人的故伎。

    故伎重演,只要对方能上当,就不是故伎,而是好计。

    中计的龙且,下场和曹咎一样惨,区别只在于龙且更为勇猛。由于他的勇猛,将士的抵抗更顽强,而汉军的屠杀也更持久。

    几个时辰过去,龙且的人马才被杀光,场面之惨烈,无法用言语形容。

    龙且,项羽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最终被汉军如雨般的乱箭射成了蜂窝煤。

    如果说,范增是项羽的左膀,那么,龙且便是他的右臂。现在,左膀右臂都被切除了,他就是一个残废。而刘邦呢,只不过是胸前中了一支冷箭而已。

    箭伤未愈的刘邦,很快收到韩信的战报,内容极简单,只有八个字:龙且被歼,齐地被平。

    刘邦欢天喜地,伤口也不疼了,可笑容凝结在脸上还没散开,韩信又来了一封信,信上说:齐、楚两国相邻太近,若我只做个代理齐王,无法安抚民心,齐地难以安定。

    刘邦将信撕得粉碎,大骂韩信不是东西,齐地虽然平定,可我还被项羽大军围困着,你他娘的不立刻攻楚,却急着要当王。若我不封你为王,你就要反叛我不成?

    想到“反叛”二字,刘邦后背都湿了。

    张良和陈平深知刘邦心中所想,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对待韩信,只能像春天般的温暖,拿他当兄弟、当朋友、当手足。如果将他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到项羽那边去,战争形式将急剧扭转。

    二人把这个厉害关系,讲给刘邦听。刘邦当然也明白其中的轻重,他不得不换了一副面孔,成全韩信。

    按刘邦的安排,张良亲自带上印绶,去往齐地,将韩信扶上齐王的宝座。话说得很动听,有功就该嘉奖,何况,韩大将军立功无数,攻魏国、取赵国、收燕国、平齐国,屡战屡胜,做齐王是当之无愧的。

    韩信挺高兴,刘邦真够意思,拿他当哥们儿。没说的,我也当两肋插刀,这就发兵攻打楚国。

    然而,韩信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曾经完全瞧不上他的项羽,也想和他做朋友了。

    龙且战死,汉军征服齐地,项羽终于意识到韩信的可怕和可贵。

    他无限悔恨,这样一个将才,原先自己竟然没有重用。若能劝说韩信回归,那将是一举两得的事,一是获得人才,二是获得齐国。

    打定主意后,项羽派说客武涉前去游说韩信。

    完成了分封工作的张良前脚刚走,武涉后脚就到了。

    见了韩信,武涉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跟韩信说,刘邦这个人很坏。坏到什么程度呢?那是三千年一开花儿,三千年一结果,才造就出的一款老流氓。他口蜜腹剑、背信弃义,口口声声拿项王当大哥,得了汉中之地,却反叛项王,抄后路,夺老窝。现在,他利用韩将军您来对抗项王,一旦项王不在了,他转过头来就要对付你。

    听了这番说辞,韩信不以为然。这全都是些屁话,说白了,都是利益之争,不存在谁反叛谁,要说不是东西,项羽和刘邦都不是东西。

    见韩信没反应,武涉又说,韩将军与项王是故交,老友如美酒,酿得愈久愈芬芳,纵然以前您和项王之间有些误会,也是朋友间的误会,现在若能破镜重圆,携手合作,前程定然无限光明。

    世间所有肉麻的话,都是想让对方动情的,可惜韩信对项羽无情可动。

    动情这招不灵,武涉又讲道理:项王不是想独占天下,而刘邦想。韩将军若和楚国联盟,就会形成三分的局面,项王和汉王和您这个齐王,共享天下。

    这意思够明白了,帮项羽,以后你可以自己当老板;助刘邦,项羽垮了,你一辈子就在汉王集团里打工。

    韩信依然不为所动,他想起自己曾经落魄的际遇,想起多年来在楚军中遭受的待遇,一幕一幕往事,跟过电影似的在脑中回放。想想过去,看看今朝,若不是刘邦知人善任,我岂有这番成就?说不定,我还在楚军中当个没出息的执戟郎呢,项羽这时候跟我谈友情,纯粹是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

    武涉劝降无果,臊眉耷眼走了。

    他刚走,韩信手下的谋士荆通又来了,也劝韩信自立门户,说了一大堆话,非但没起作用,倒把韩信说怒了。

    这些文臣前赴后继来劝说,究竟安的什么心?

    对于韩信来说,当上齐王,已经非常满足了。他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气,他根本就没想过当皇帝,他打心眼儿里感激刘邦的知遇之恩。

    荆通怒其不争,笑其痴嗔,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安危,遂装疯卖傻逃走。

    后来,武涉和荆通的话都得到了印证,韩信悔之晚矣。

    论军事,韩信是盖世奇才,论玩权术,他不是刘邦的对手。他还是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最终搞不过流氓。

    流氓也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过是把刀插在朋友的肋上。

    韩信后来的死,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迷信所谓的知遇之恩,那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