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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蓝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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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枫是在早晨七点到达城市电台的,这个时点对于都市打卡上班的蚁族们都有点早了,而她主持的节目是在午夜时分,保安脸上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但随后便露出热情的笑意,像往常一样,抬手到额头,像是敬礼,又像是招呼。

    像往常一样……

    其实还是有很多不一样了,无论是保安,还是搞保洁的大嫂们、夜间值班人员,他们的笑容都多了丝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察,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她会敏感,会受伤,会想太多。

    该想的都想透了,叶枫很平静,除了上班的时间提前得太多。早么,也不算早。当年她去中视参加晨间节目主持人甄选,编导问:你们知道晨间节目主播几点就要出门?她们齐齐摇头。编导伸出两根手指晃了一晃,说:两点。这个时间,很多人好梦正酣,艰难地起床后,最好不要自己开车,免得稀里糊涂走错路,不能在规定时间到达电视台。

    三点前到电视台,接着换衣服、化妆,碰头会在四点,七点直播,这是固定的程序。晨间主播的一天就是这样开始的。

    编导说:这份工作并不轻松,不谈工作的压力,就是生活节奏也和别人不同,白天当成傍晚,傍晚要当成深夜。

    《叶子的星空》和晨间节目恰好相反,午夜要当成白天,正午要当成傍晚。刚开始,有点不适应,后来夏奕阳调整了步伐,和她一致后,叶枫反倒认为这才是正常的生活节奏。这三年,叶枫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可能是因为和太多人不同步,她的世界很宽敞,很平静。

    以后,她要纠正这个观点,六十亿人挤在一个陆地仅占百分之二十九的星球上,能宽敞到哪里去!

    娄洋上班并不晚,九点差五分到的。他到的时候,《叶子的星空》栏目组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组长和主编对坐不语,音响师、小卫眼睛红红的,那忐忑的神情就像在手术室前等着手术结果的病人家属们。叶枫的办公桌上空荡荡的,就连记着重要日程的台历本都不见了。叶枫在播音室,里面回荡着一首竖琴曲,这个氛围听这么悠扬、清灵的曲子,心情一点也轻快不起来,反而像在刻意地压抑悲伤,于是,悲伤加剧。

    娄洋尽量语气平和道:“叶枫,我们谈一谈。”

    小卫的眼里立刻蹦出希冀之色,叶枫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娄洋把她带到了餐厅。多么巧,坐的还是叶枫第一天来城市电台面试时坐的那个位置,只是还没到午餐时间,早餐又过了,橱窗后面嘀嘀咕咕半天,负责打饭的阿姨送出两杯橙汁,现榨的,技术一般,金黄的果肉大块地悬浮在杯中。

    叶枫道谢,阿姨脸红红地朝她挥了挥拳头,要她加油。

    “其实还有大半年,节目可以继续录下去的。”当娄洋说出这句话时,他知道这个开场白不够好,听着太空,他已经预料到叶枫的回答是什么。叶枫一定会说:“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早晚要停,不如早点结束。”他想给叶枫这样一个嘲讽他的机会,毕竟他做得不算厚道。

    “我过不了自己这道坎,我没办法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在播音室里。”叶枫静静地望着橱窗,小小的窗口,挤了一群人,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们窘然一笑,连忙装着忙碌。

    “娄台,《增广贤文》里有一句话,叫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信命。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想方设法去阻止,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一条人命就那么没了……事实告诉我,我强求不得。”

    叶枫不止一次在梦中回到那个夜晚,然后从梦里惊醒。那个四十八岁的女人,虽然不是死于自己的刀下,可如果自己的言辞不那么严厉、激烈,如果自己能察觉到一丝她的惶惑,如果自己能再用心点,稳住她的心绪,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不可否认,她道德沦丧,可并不至于死。而她死了,一尸两命。

    这不是叶枫第一次接触非正常死亡,第一次是一位高中同学,以高分考进L大的计算机系,同学们谈起他时,都说他聪明诡异得不像个地球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大二的时候从六楼的寝室跳下,理由是因为沉迷于网络游戏,挂科太多,有可能面临退学。第二次是艾俐,那个早晨,她忙着赶去中视参加《星夜微光》的比赛,突然接到交警的电话……这是第三次,不是病入膏肓,不是垂垂老矣,匆忙得就像是在一句话里面,突然加了个顿号,然后人生中止。

    四十八岁,人到中年,一点都不老。如果活着,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有更多的选择,有无限的可能。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叶枫无法替自己开脱,尽管有很多人替她抱不平,那不过是他们偏爱她,不忍苛责。这个事件和朱迪?福斯特事件不同,和刘德华事件更不同,他们并没有接触过死者,而她,是与死者最后通话的人。她拒绝同行的帮助,拒绝娄洋的公关,拒绝爸妈的插手,她任由事态失控,任由铺天盖地的谩骂把她掩埋。

    这是她的罪与罚,她必须独立承受。

    “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因为节目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无权作主它的去与留,可是我觉得这个节目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它背离了起初的方向,它失去了听众的信任,该结束了。”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软,就像她在节目里一样,听着是那么悦耳,可是这一刻,娄洋的耳朵却被刺痛了,他能感知到她的悲伤与自责像大军压境。他想起那天的节目之前,她送给他的那叠关于电台改革的建议书。早晨考虑主妇路线,上午来个昨日新闻集辑;中午,多安排点音乐赏析,正是犯困的时候,音乐可以舒解人的情绪;下午,有声小说和广播剧可以轮番上场,自己制作,可以保证节目的品质,而不是网上随意搜出来的劣质音频;晚上,可以考虑像《百家讲论》那样的节目,请学者们来坐镇,那类节目,影画不重要,关键是听,这是电台的特色;深夜,还是尽量留给情感访谈……同时,在电台的官网上,可以在同一时间收听直播,如果错过,可以听复播,还可以在留言区点播节目……

    这是一份很好的建议书,她借签了国外一些老电台长久不衰的经验,又考虑到国内不同的国情、传统文化的区别。她一定查阅了很多资料,咨询了许多电台前辈,熬了很多的夜。他看得很动容,可是他……娄洋喝止住自己暗暗抽芽的内疚与不安:“假如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会怎样去做?”

    “我会尽我所能保留《叶子的星空》,国内不是只有城市电台,总有一家会需要她。”

    叶枫的毫不犹豫的,不止刺痛了娄洋的耳,还刺痛了他的心:“你是真的一点不顾及我的感受,说起来,这节目是我亲手成立的,我投入的感情和期待不比你少……”

    “可是是你要关闭城市电台!”叶枫淡淡回道。

    娄洋自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并没有掩饰,忙碌得不正常,和几大电台的台长深夜地会议室里无所顾忌地畅谈,到处招聘主持人,袁霄也是其中之一,她怎么对叶枫说的?这个时候,你还顾得上我?台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然小卫怎么会那么惶惶不可终日。

    “名字定下来了吧?”她记得有一次在电梯里遇见娄洋,他提到了什么名字,说要朗朗上口的,她以为是给他女儿起名,也没以为错,这个也算是他闺女,不过,爹不止他一个。

    娄洋的心情很复杂,顿了下,说道:“蜜柚!”

    作为一个新出现的视频网站,这个名确实很萌很甜,很朗朗上口,没有年龄分隔线,接受度很高。

    娄洋不觉得自己需要辩解,但他还是想解释一下:“城市电台是在我手里成立的,最后在我手里解散,我比谁都心痛,可是我很无奈。电台的弱势越来越明显,它太老了,老得迈不动脚步向前,身体的功能在退化,它需要动大手术,需要换血,费用不可估算,这样说不定有一天它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老树发出新芽,我等不了。这个时代太快,快得我都不敢打个盹发个呆。今天还是数字时代,明天呢,说不定你上个培训班,就有个像维密天使的大美女站在你面前为你授课。这个时代靠流量说话,叶枫,我是个商人,不是纯粹的文化人,我需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没有谁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我,可是我不敢不向前狂奔。这不是我个人感受,电台当家人都觉得兵已临城下,我们几家电台考察了很久,最终决定解散各家电台,然后合体成立一个视频网站。报纸需要确定它的读者群,电台、电视台要划分出为不同人群服务的频率、频道,而视频网站则是全球一体化,不存在发行或节目落地的覆盖局限问题,内容含量极大且即时性强,它兼容了文字、声音、图像,形式也多样化,可以购买热播剧,可以自制剧,自制节目,突然自己鲜明的个性。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视频网站可以垂直搜索。这件事我不是故意对你隐瞒,是它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广而告之,而且我的打算是继续保留《叶子的星空》,只不过换个环境,换个方式,从电台的播音间搬到网站的录制室,嘉宾从电话的一端走到了幕前。叶枫,不要着急下结论,好好考虑一下。”

    叶枫还是那么平静,娄洋意识到刚才剖心似的一番话白说了,他已经不能让她改变决定。说真的,他能理解。他一直都知道叶枫是个对自己要求非常高的主持人,因为高要求,才无法轻易地原谅自己的失误。但他太想留住她,要知道创立一个知名品牌,不是一朝半夕的事。他和她商量道:“要不,电台这边先停播,你休息一阵子,等视频网站上线后,咱们再制作节目,《叶子的星空》的所有工作人员保留。”

    叶枫双手抱着杯子,杯里放了冰块,凉意透过玻璃,渗透进她的掌心,顺着血管慢慢向下,连脚趾都冰了。她抬眼看向娄洋,尽管她不是很会看人,但她看得出娄洋的真诚和善意,她很想点头,那样,给自己放个长假,有什么不如人意,时光都抹平了,然后再轰轰烈烈地再开始。可是她做不到了。她不矫情,不任性,她知道这个机会有多宝贵。袁霄已经在筹划复出,一切如她所料,改走性感路线。她重新定制了多套衣服,她说那哪配叫衣服,就几根纱、几块布。她的胸部还做了个微整手术。手术前,袁霄哭了。她恐惧做了这个手术,以后生孩子时,不能亲自哺乳。六个月前的母乳是有免疫力的,而且让孩子和妈妈很亲近,不然他会当我是谁,隔壁阿姨么?

    叶枫比袁霄幸运多了,这份幸运是建立在她的上司叫娄洋、她的母亲叫苏晓岑、她的丈夫叫夏奕阳之上。看,敏感了,多疑了,但这却也是事实。叶枫恨死自己该死的清醒。“娄台,《叶子的星空》这三年,我在电波的这端,听众在电波的那端,他们可以对我敞开心扉,可以向我袒露他们的脆弱与失落,因为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不会相见,不会啄痛他们小心翼翼在现实当中护着的羽毛。假如有一天这个掩体不存在了,我们和所有陌生的熟悉人一样,见面虚假地笑,客套地打着招呼,按照预先写好的台本演练,一个人设置一个角色,然后录制,那还是《叶子的星空》吗?”

    “那就请明星嘉宾,搞访谈,以你对节目的掌控能力,一样会火。”

    挂羊头卖狗肉,叶枫悲伤如海。如果《叶子的星空》是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是一个夜晚的故事。失去了夜晚,故事就是另一个故事。没有了叶子,那就是另一个人的夜晚。

    《叶子的星空》,过了今晚,注定将永远消失在城市的上空。

    别了,《叶子的星空》,我真的尽力了。叶枫在心里轻轻地说。

    “以后,有什么打算?”娄洋挫败得不能自已。当叶枫着急地定下复播的时间,他就预感到有事要发生,他准备了多种应对方案,最终还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叶枫挺乐观:“先休息吧,我在奥克兰还修了个金融硕士学位,燕京那么多银行,找份工作不太难,我可是有在国外银行工作的经验。”

    娄洋差点没红了眼眶:“叶枫,我的本意真的不是那样,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主持人,你不要否定自己,不要随意放弃……”

    叶枫反过来安慰他:“再优秀的人也不是无法替代的,换个工作,说不定会发现我更适合做金融呢!”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又坐了一会儿,还是叶枫先站了起来:“最后一次直播,我得早点去准备。”她郑重地拜托娄洋,如果可以,尽量在新公司给栏目组的人留个职位。特别是小卫,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让她自谋生路,她能到哪去呢?

    “如果有一天你改变决定了,蜜柚网站的大门始终为你开着。”娄洋说道,尽管他清楚不会有这一天的。叶枫说她失去了听众的信任,而他大概也失去了叶枫的信任。

    所有的人强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样走程序。调制音响时,小卫哭了:“叶姐,现在情况真的好转了,你不要怕,你看,今天还收到很多信件呢!”她打开邮箱,一封封点开给叶枫看。

    叶枫替她擦泪:“对不起,小卫。”

    组长拉过小卫:“也没啥,不过是提前了几个月。多了这几个月,我们刚好适应下新岗位。”

    看,这就是聪明人,不管在什么情势下,总知道给自己留条退路。这就像搞投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要笑话小卫笨,她也笨,如果没出事,她将又把《叶子的星空》带到哪里带到何时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趁月光还好,早点上路。

    这是一个适合当做“纪念日”的夜晚,有月,有星,有风,夏夜该有的都齐全了。闭上眼睛,会想到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听过的歌,睁开眼睛,是时钟嘀答嘀答走过的印记。

    叶枫没有准备稿子。最后一次,说错什么,或者沉默,听众都会原谅的。

    之前,在这个频率的其他节目里,已经做过《叶子的星空》复播预告,今晚应该有不少听众按时收听。

    渐渐地,叶枫像是走上了一个寂寥的舞台,台下坐满了观众,没有掌声,没有音乐,他们屏气凝神地看着她。

    她鞠躬,九十度,这不是一种礼仪,而是歉意。

    她说:“一般久别重逢,第一句话都说:好久不见。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而且这次感觉格外漫长,可能是心情太沉重的缘故。听众朋友,无论是人还是节目,不管相聚的时间有多长,都会面临分别的那一天。我想过《叶子的星空》有一天要和朋友们说再见,但是我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样的赶。今晚,是《叶子的星空》最后一次直播。其实,我想过不告而别,那样也好,安静、无声地再见,把好的坏的都留在过去里。可是我欠朋友们、欠那位过世的女士一个道歉,还有,我还是想好好地道个别,毕竟我们认识这么久。那个晚上,我的言语太过尖锐、冷漠、刻薄,作为一个专业情感节目主持人,这是非常不应该的。女士,对不起,愿你在天堂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你并为你所爱的人,快乐地生活下去。走好!对不起,听众朋友们,让你们失望了。我不知该如何来弥补这一切,我能做的是离开这个岗位……”

    没出息,说好不流泪的,还是控制不住了。叶枫仰起头,用力深呼吸,想压住已经抵到嗓子眼的哽咽。

    外面的铃声响成了一片,小卫带着鼻音在话筒里问:“叶姐,你接电话么?”

    叶枫镇定了下:“我知道听众朋友们会不舍,这三年来,我们已经像老朋友一样,习惯对方的存在。请理解我的决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一个主持人了,我畏惧演播间,畏惧话筒,怕接听电话,对不起,我有点……不知说什么好,我今天没有写稿,没有准备音乐,也不推荐书,这样好么,让我来做听众,听听你们的声音,听听你们说今天过得怎样,就这样,一直到节目结束。”

    电话接过来了,是个孩子,脆脆的声音:“叶子,我今天收到期末考的成绩单,哈,每科都超出了我的计划线,我爸说会适当的奖励。”

    “叶子,我今天和男朋友分手了,你说过分手是为了更好的相遇,所以我还不错啦!”这是个小女生,有点害羞。

    大妈的嗓门很高亢:“叶子,我今天去医院体检,我的血糖终于控制住了,出了医院,我立刻给自己买了一篮杨梅。”

    大叔们向来理智:“叶子,每个人都会犯错,改了就好。像我偶尔贪个杯,老婆罚我洗马桶,我就答应得快快的,从不反抗。你其实不需要这样的,这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别人的错更大,如果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她懂,可惜没有这么轻松。

    下一个进来的男子声音很有特色,带有一点磁性,音色亲切、自然,咬音很准,一听就是正经受过科班蹂躏过的,这让叶子觉得非常的熟悉。“叶子,我现在离你很远,如果可以,真想把双臂拉长,长到可以抱抱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抱一下你。可惜……”男子落寞地一笑,“我知道你不需要安慰,我今天过得非常一般,没有快乐和你分享。我……给你读一段杜拉斯书里的话吧!”

    男子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感情,当他再开口时,声音陡地饱满起来。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得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个形象,我是时常想到的,这个形象,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形象,我却从来不曾说起。

    它就在那里,在无声无息之中,永远使人为之惊叹。

    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让我感到自悦自喜,只有在它那里,我才认识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太晚了,太晚了……

    叶枫在心里情不自禁跟着应和,泪水已模糊了她的眼睛。

    “谢谢你,你的朗诵真好,以前应该拿过不少奖。”一等奖,在广院的新年晚会上,边城的配乐朗诵,至今在广院的网站上还能搜索到。

    边城——C,别人是华丽变身,他却是将一切都简化了、模糊了,成了一个若隐或现的影子。

    “无论多么艰难的日子,终会过完的,这是生活的承诺。珍重。”

    “珍重!”

    请为我珍重,虽然他们说,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人不约而同都长吁了一口气,尔后,叹息,《叶子的星空》从这一刻起,就成了历史。

    “组长,叶姐……”小卫指指播音室。叶枫一动不动地坐在话筒前,头低着,耳机仍戴在耳朵上。

    组长让小卫进去看看,小卫轻轻推开门,走近,看清叶枫的双膝已经一片潮湿,而泪还在大颗大颗地滴落。“叶姐……”小卫颤颤地叫了一声,她突地明白了,每一个决定都不会是轻易的。对于他们来说,《叶子的星空》仅仅是一个节目,这扇门关上,他们稍作休整,可以走进另一扇门,而对于叶姐来说,这已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这样生生地剥离,不到山穷水尽,又怎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

    城市电台在燕京多家电台里,规模并不算大,因为《叶子的星空》,曾到达过辉煌的巅峰。自《叶子的星空》停播后,城市电台很少被人提起。有一天,有人经过那座大楼前,发现门面一新,楼顶上竖着两个胖嘟嘟的Q体字“蜜柚”,人家这才想起,原来那家电台哪去了?

    城市电台里的人对叶枫最后的记忆是捧着个纸箱,下台阶时没注意,脚一歪,人扑倒在地,纸箱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保安帮着捡起来。叶枫道谢,一拐一拐走进夜色,最后被她那辆车吞没了。

    娄洋站在窗边,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一天,和叶枫在餐厅分开后,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雨,开了头,就不再那么端着了,夜里又下了一场,还打雷了。叶枫睡得很迷糊,一会儿和艾俐在奔跑,艾俐催着,快,快,还有两分钟就打铃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是小卫朝她做着手势,叶姐,直播倒计时开始,她紧张得直咽口水;一会儿是边城,明明很着急,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安慰她,稿子忘带就忘带了吧,我还有点印象,我现在就写,赶得上的,肯定……

    心突突地跳得很快,不知是不安还是激动,然后天就亮了,潮湿的空气从阳台穿过来,雨已经停了。

    叶枫做了早饭,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饭了。很简单,一杯牛奶,一只白水蛋,两片土司。这是冰箱里最后一点存货,吃完最好去超市一趟,有很多东西需要买。夏奕阳回来了,二个人和一个人是不同的,以后晨晨在燕京常住,那就更不一样。想到这,叶枫欢喜起来。

    袁霄又打电话来了,可能觉得她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共同语言多,无论多忙,每天至少给叶枫打一通电话。

    “啊,你嗓子怎么哑了?”袁霄一惊一咋道。

    叶枫摸摸喉咙,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偏低沉,她清咳了几声:“可能太干了吧,我一会多喝点水。”

    袁霄余惊未消:“咱们这行,嗓子可是立身之本,小感冒都能带来大麻烦。平时不仅要管理好自己的身材,健康更要用心。你现在手里是没有节目,但也不能这样任性。”

    这和任性扯得上吗?叶枫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你的选择很多,不像我,不做主持人还能干什么呢,去卖保险、做微商吗?”

    袁霄还自怜上了,叶枫真是哭笑不得:“我的选择多在哪里?”

    “哼,不多,你会让《叶子的星空》说停播就停播?敢这么做,说明你有第二条路可选,而且是大路,不是羊肠小道。又不傻,谁不会挑好走的路走。”

    第二条路?熟悉运动员的人都知道,职业运动员甚至宁可断腿,也不愿伤到膝盖,因为骨头断了可以接上,膝盖受伤则很难治愈。她这次是伤到膝盖了,以后连路都走不了,这些袁霄不会明白,即使明白,也会认为她是矫情吧!

    “对了,叶枫,你什么时候和牧宇这么熟的?”

    “不熟呀!”他写了那篇情感节目有毒之后,叶枫才稍微关注了他一点,这人在微博上还是个大V,二千万的粉丝。

    “你骗鬼吧,不熟他会在你节目一结束之后就写了个长微博,说什么作为一个主持人,要如何有担当,有职业操守,有直面错误并纠正的勇气。”

    “他提到我的节目没?”

    “那倒没有,可是那个时点刚好是……”

    “巧合而已。”

    “唉,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和你说了,我拍写真去了,下个月全面复出。”袁霄的语气里没有斗志,只有认命。

    叶枫也该出门了,夏奕阳的飞机是下午四点到港,燕京的交通让人捉摸不透,还是早点出门好。

    走到小区大门时,秦沛的车恰好到。叶枫怔住:“怎么是你,不是说吴叔叔来接我的么?”

    “他和台长一辆车,这不,把我赶来当壮丁。你说我和夏奕阳有那么铁么,他出个差,我还巴巴地去接机,凭啥?”秦沛一脸不情愿。

    叶枫细心地系好安全带:“我们是亲戚。”

    “我怎么摊上你们这样的亲戚,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又是失联,又是停播。不是都说多事之秋,怎么提前了,成了个多事之夏。喂,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开口说呀,很多人向我打听你,烦死了。”

    叶枫扭过头,车窗上,一滴水珠啪地滴落。外面又悄悄地下起了雨。

    “怎么台长也去接机了?”

    不止是台长,各大频道的总监几乎也都来了,中视的记者更不谈,各大媒体也均到场。昨晚新闻频道的官博连载进入最高潮,让亿万观众关注的夏主播将从约旦坐飞机到澳门,再从澳门转机到燕京,在离开燕京三十天后,他将再次踏上这片热情的土地。

    这样的场合,宋可平向来不会缺席,他也和台长一辆车。下了车,看了一圈长枪短炮,故作揶揄道:“这阵势会不会太夸张?”不就是一个主播么,搞得像是个什么国际要人。

    台长笑道:“自家主播,夸张点是应该的。”此时不大作文章,更待何时?多好的新闻话题,放过,太不专业了。

    “那是,那是!”宋可平适时地闭上嘴,目光一抬,对上吴锋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的嘴角僵了僵。一笑过后,吴锋侧过身与徐总说话,宋可平郁闷地在心里骂了声娘,看你们这风头能出多久,以后……宋可平想起出门前路名梓那张因妒忌而铁青的脸,心里面真的没多少底气,妒忌有个屁用,得拿出实力,还要有运气。

    “你是叶子?”身后有人叫叶枫的名字,叶枫回过头,是一个像早晨在公园里牵着孙子的手散步的老头,头发雪白,佝着背,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微笑。外地来的人,要是迷了路,见到他,大半会上前向他问路。可是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当他面对镜头时,感觉立刻不同了。他是中视元老级别的播音员,后来转行主持综艺节目,已经退休很久了。他主持的一档综艺访谈节目,经久不衰,简直是教科书式的版本。

    “石老师,您好!”叶枫很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

    “我女儿今天从德国回来,我是来接她的。没想到,遇到这么多熟人,就你是个生面孔。一问,我原来听过你节目。”

    叶枫僵立在那里,节目已成过去式,现在说什么都是怀旧,怀旧最没意思,可老头一副指点后辈的无私样子,她不好走开,只得恭敬地等着老头的不吝赐教。广播里在说从澳门过来的航班已经到港了么?

    “你这嗓子是哭哑的,回去喝点梨汁,少说话。”老头脸上不带半点笑容,很是严肃。

    他还来真的了,叶枫的脸上火辣辣地烫。

    “不是谁都有幸能让老天赏饭吃,你得懂得感恩。”

    叶枫蒙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像她辜负了谁背弃了谁。老头瞪着眼,等她回答,她敷衍地点点头。

    老头背着手走了。机场的地面总是特别干净、光滑,灯光又明亮,老头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看上去像电视剧里的镜头一样。

    人群已经开始涌动起来了,摄像机、相机、手机全都高高地举过头顶,台长和频道总监们站在最前面。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来了,来了!”一个人浪打过来,要不是秦沛抓着她,叶枫差点被挤倒。站稳后,人就在外圈了。隔着一层层的人墙,她看见夏奕阳拎着个皱皱的大包出现了,所有的镜头全都对准了他。

    他的头发长得把额头都遮掉了,又没打理过,蓬乱地竖在头顶上,像团乱草。身上的衬衫,因为人瘦,显得很宽大,像借来的。那张脸……秦沛不忍直视道:“怎么不化个妆就出来呢,这张脸出镜,太对不起观众了。”

    他现在的样子和大街上的外地民工差不多,作为主播,是不适合出镜。他消瘦到脱相,他憔悴到不堪,可是他眼中的神采,却是让人无法忽视。叶枫想了半天,才想起那种神采叫信仰,一个传媒人对新闻的信仰。

    台长与他握手、拥抱,徐总送上了鲜花,一边的记者们急不可耐地发问。夏奕阳突地回过头,拉过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梅静年。大家这才记起来,去叙利亚的不只是夏主播一个人。镜头分出一半,对向梅静年。梅静年板着张俏脸,看上去酷酷的。

    “他们俩说起来也是患难以共了,夏奕阳也罢了,一个女人也吃下这番苦,不容易。”秦沛自言自语,神情里却多少有一点不好说、不可说的东西。

    叶枫看着镜头里的两个人,无论是站位,还是交会的眼神,说话的先后秩序,都有一种不是一天两天才培养出来的默契。这就是传说中的最佳搭档么?

    夏奕阳与众人寒暄了几句,抬起头,目光急急地在人群里搜寻着。目光陡地定格,瞬间灿烂,千言万语如夏花绽放。他朝叶枫挥手,吴锋握住了他的手臂,俯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嗯,我明白。

    吴叔叔说了什么?记者这么多,小枫叶现在不方便和你同框,她一贯低调、清静,再忍个半个钟头。

    三十二天都等了,半个钟头又算什么。

    记者们都有一双锐目,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被他们牵出一出大剧。她是谁,和夏奕阳什么关系,在哪做什么工作,啊,她就是叶子呀,那个在节目里闹出人命的叶子,然后……还是不要有然后了。今天有两个热点,排在第一的是夏主播从叙利亚前线英雄归来,第二的是《叶子的星空》停播。这两者之间竟然有联系,大概所有人都会想,她其实也不差,但和夏主播比,距离真大。

    吴叔叔舍不得她被别人这样说,所以能避免就避免。

    夏奕阳和梅静年从各个角度,被记者们拍了又拍,至于访问,被委婉地拒了,独家当然不能给别人。两人在机场只短暂地停留,记者们一直追到停车场。夏奕阳三步一回头,几次想向叶枫走去,都被人潮挡住了。他无奈地在镜头下和梅静一起上了中视的车。

    秦沛用了许久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早知道这样,这大热的天来接什么机,在家等着呗!”他都和夏奕阳没说上一句话,还亲戚呢!再看叶枫,他心里又平衡了。

    “你也别郁闷了,再怎么说,他今天总得回家吧!这些人真是没人性,人家正经两口子,他们硬堵在中间,要不要脸?”

    “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把生活过得更好,谁也不比谁高尚到哪里去,谁也没有嫌弃谁的权利。叶枫想起袁霄常挂在嘴边的絮语,原先觉得她是在宽慰她自己,现在才明白这话是有大道理的。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哪怕你位高权重、富甲一方,有时候,总需要去迁就、去妥协、去屈服,有区别的是,有些人是偶尔,有些人是习惯。

    “其实,你真的不丢人。”秦沛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眼神很是真诚。

    木然!

    “我的意思是……”

    “闭嘴吧!”他和袁霄有的地方真的很配,叶枫想建议他俩尝试认真交往。

    雨天,天黑得快,机场高速上,路灯早早就开了。黑夜里,一根根雨丝毫无节奏地在灯光下飘荡着。这样的夜晚,恨不得加快脚步,早早回家。

    夏奕阳差不多到午夜才回来,那时,叶枫已经去了趟超市,去了花店,收拾了书房,整理了更衣间,换上了新床单,从储藏室里翻出了一台老掉牙的傻瓜相机,装上电池,还能用。

    夏奕阳敲门的时候,她正在摆弄相机,发觉里面还留着以前在国外时拍的一些风景照。有一张是冬景,一堵墙上挂着枯萎的藤蔓,所有的寒气都像吸在上面,枯茎硬梆梆得发白。

    听到敲门声,叶枫放下相机,下意识地看了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她打开门,夏奕阳包放在脚边,四周一片寂静。

    手在睡裙上搓了两把,奇怪,她一点也不激动。可能在机场,所有因为等待而蓄积的激烈、激荡的情绪都散尽了,这会儿,什么也没有了。

    “我回来了。”夏奕阳像从前每次下班回家时一样说道,只不过,气息有些不稳。

    叶枫替他拎起包,侧过身,把门开得更大些:“嗯,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夏奕阳关上门,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枫,一只手从绕过脖子圈住她的肩,一只手搭在她腰间,他的脸靠了上来,嘴唇与嘴唇重合在一起。

    叶枫的第一感觉是疼,他的嘴唇干得裂了几道口子,每道口子都很戳人。她挪开了嘴唇。

    “在叙利亚时,是回不来,没想到,到了燕京,还是回不来。”夏奕阳苦笑,“我暗示、明示不知多少回,他们就像听不懂,拽着我问这问那,后来没办法,我说我觉得我都快臭了,得回家好好地洗洗,他们才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对,你是得回家了,叶子还在等着呢!”

    他身上的味道是不太好闻。他是个很洁净的人,胡子、指甲,头发,都及时地打理,洗澡很勤,衣衫勤换,屋子也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给人清爽、清新的感觉。

    “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叶枫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

    夏奕阳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其他苦都能忍,就是太想你了。我只能在你出现时,就赶紧忙起来,不然没办法撑下去。”

    说着,嘴唇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夏奕阳搭在叶枫肩头的手滑落下来,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到约旦前,还能撑。一到了约旦,订好回国的机票,一秒都难熬。意志并不听我的话,可能它知道不要再抑制了,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于是,我就把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所有的事件都回味了几遍。”

    “然后呢?”叶枫蹲下给他拿拖鞋。

    “然后……”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一下一下地啄吻,温柔的,“然后我就在夜里傻乐,多好,你嫁给了我,我们还有了晨晨,我终于回来了,夏天还没有结束。”

    叶枫凝视着眼前夏奕阳捧着自己的一双手,手也黑了,还起了一层茧,她抬起手,与他的合在一起:“一会慢慢说给我听,我给你放洗澡水。”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圈发青,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好,一会儿再说。”夏奕阳撩起她的头发,俯视着她的耳朵,然后将嘴唇贴到她微热的耳朵上。

    叶枫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还滴了几滴精油。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她找过去,看到他在卧室里亲吻晨晨的照片。

    他放下照片,把几个房间又转悠了一圈,还看了看冰箱:“冰箱里有虾仁,有肉,我们明早吃小馄饨。你明天有直播吗?”

    叶枫微微僵了片刻,生硬道:“明天是周日。”

    夏奕阳恍然道:“我脑子里现在没有星期的概念,周日你休息,明天我们可以起晚点,中午好好地做几个菜。说我瘦,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叶枫,对不起!那十一天吓坏你了吧?”

    “过程艰辛不怕,结局圆满就好。”她替他脱去衬衫、长裤。他有些羞窘道:“是不是很难看?”

    沙漠的阳光很毒辣,即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它的炙烤,只是身子远远没有脸黑得那么均匀,有的地方黑,有的地方白,像头奶牛似的。夏奕阳自我解嘲道:“幸好只有你看到,不然真没办法上镜头了。”

    叶枫以为他会休息几天:“很快就要当班吗?”

    夏奕阳拭了拭水温,慢慢坐下去:“播报《今日新闻》还要等几天,等我气色、肤色好一点,但《前瞻》要准备起来了,还有先上几个访谈节目。《前瞻》就是我想做的那个电视时事新闻杂志的名字,前瞻,向前看!咝……”他抽痛地抬起脚,发觉叶枫看过来,他连忙装作没事人似的露齿一笑。

    叶枫捧起他的脚,心底狠狠地一揪。这还是脚吗,满脚底的血泡,有的破了,露出鲜红的肉,有的还鼓着,被水一涨,软汪汪的。她无法相信,他今天是怎样用这双脚走出机场的。

    “以后咱们去旅游,绝对不去沙漠了,这次真的看够了。不过,有的景致真的很壮观。叶枫?”

    没有人应声,夏奕阳忙坐起身,看到叶枫眼睛红红地瞪着他。

    “我不疼的,不,是疼过头了,就没什么感觉。从叙利亚离开时,是坐车的,但沙漠上不是哪儿都能开车,有一段,只能走,其实没吃什么苦。”

    他没有说实话,就算说了,她除了坐在这儿心疼、着急,又能怎样?但她想问他,以后还会不会将自己再陷入那么危险的处境?她怕他回答得很犹豫,更怕他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还是不要问了。

    “你现在真丑。”

    “嗯,可你不嫌弃。”

    “谁说的?”

    “不需要说,我知道就好。”他又躺了下来,整个身子放松地让水淹没。

    “仅此一次,以后……以后你再这样子,我就真的嫌弃你了。”她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他还来逗她:“哪样子,白加黑么?”

    淡淡的失望拢上心头,叶枫故意疏忽了。她抱起他的脚,找了块毛巾垫在下面。她用针浸了浸酒精,蹙着眉,把软汪汪的血泡戳破,死皮剪掉,小心地涂药,然后擦净裹上纱布,生怕他沾到水,她让他把脚挪到浴缸外侧。

    他没有动弹,她推了推他搁在她肩头的手,他还是没有动,她这才发现,就在她给他戳血泡的时候,他已经睡沉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上床,不知他是醒了,还是在做梦,抚摸了两下床单,悠长地叹息:“叶枫,真舒服呀!”

    叶枫站在床边,静止如石雕。许久,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无声道:“其实,我今天有点生你的气,但是……我还是原谅你了。”

    因为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走了那么远的路,才回到我身边,我不忍苛责。

    《蓝莓之夜》:王家卫执导的首部英语电影,一个爱吃蓝莓派的女孩子,在一段横跨美国旅程中遇到许多不同的人,她不仅懂得生命的真谛,也遇见了最好的爱情,一段旅程的终点,成了人生新的起点。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