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幻灭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2006年，七月。天晴，适于旅行。
他在本子上这样写，递给主任，就这样作为助理的我居然可以和郝桢有一次旅行。
（一）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原来果真是这样。
“喂，我的鞋又湿了。”
郝桢什么都没说，从巨型的旅行袋中又摸出一双干净的草鞋递给我。
我换上。
虽然是清朗的七月，可高达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上，寒风依旧似是被加了倍数的时光一般，高段位的平行游走着。高朗的天空，满是哀哀的哑剧似的靛蓝。不时盘旋的秃鹫剪裁着天，低泣似的鸣叫似是圣殿中无比肃穆的唱诗。
说实话，我很冷。但我仍是坚持穿草鞋，柔软坚韧的草，不会因为长远的路途而伤害我的脚。我也极愿用最本真的自然去贴近无比肃然的这片土地。
“快到巴蜀了吧？都走了两个月了。”我扶着膝，仰起脸问郝桢。
“哦！”明知必是这种简练的回答。
从各拉丹东峰一直到唐古拉山，一路曲曲折折，已是两个月了。我们要从长江的源头一直走到它浩浩荡荡的入海口。从鬼影子都没有的西藏走到车水马龙的上海。而现在终于快入川了。
“看天。”我对郝桢说，只是一霎间的事，天变得灰蒙蒙的。
“会下雨吧！这个晚上。唉！”不由的感叹了一句。
郝桢没说什么，将手探过来拉着我向北跑了起来。
“去哪里？”
“那边有人家。”我才发现小山腰上有一处灯火，时明时暗的闪烁。
里面住着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藏族人，十分平和友善，我们就这样住了下来。
颠簸的旅途，无数冰冷的夜晚，都是瑟瑟的在睡袋中度过的。而这个有煤油灯又有床铺的雨夜，使我不由的感激涕零。
灯色很暗，我感觉我的脚很冰，就用手捂着把它们团到腿下。
“冷吗？”郝桢问我。
我老实的点点头。
郝桢攒起我的脚，把它们夹到腋下，一阵暖流从脚底流到我的意识里去。在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第一次感到一种宁静的幸福。不由的叹了口气，安静的闭上眼睛，珍惜着。
早上天还没大亮，就已经听见哔哔啵啵的烧柴声了，而旅行的生活已让我习惯了早起。披上大衣，到厨房，拣些干枯的老柴放进炉灶里。看着它们啪啪作响的由红色燃尽成黑灰。将身上和手烤的很温暖。又把一些钱压在了碟子下面，找齐了我和郝桢的旅行用品，便出门了。
一公里，两公里，三公里零一百零七步。我一步一步的数着。而我果然又在一条河的岔口找到了郝桢。像是总也玩不厌的捉秘藏游戏，郝桢却总是藏在同一个地方。一条河的岔口。
郝桢有很严重的夜游症，而梦游的边缘最终都是在一条河的岔口。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解释，我便也不去问。但感觉中有着极强的不安。我不想去触碰他的思想，虽然不断的自欺着，但是结果我已隐隐猜到。
显然，他应该又是被冻醒了的，抱着肩，站在河边的卵石上眺望。我从包裹里取出大衣递给他，一如每一个令我怅然的不明不寐的早晨。
印象里无数个如此度过的早晨都像一幅油画一样，给我一种迷离感。
西藏如印染似的天，延绵有似静止的河流，一个穿着单衣的迷人男子在等我。如果把视角再放的远一点，会看见一个有着大黑色瞳仁的女子携着件风衣和一个大的不相称的多口袋的绿色旅行袋。
一如一卷剪也剪不断的胶片。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我看着天空想象着，应该是一对离群索居的男女，他们深爱着彼此。愿在此地心甘过此样寂寞的生活，男人会在清晨拉着递衣服的女人的手。将她裹进大衣里，将头抵在她微蓬清香的黑发上
（二）
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开始时，我和郝桢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条河，从峡谷里汇成的细小的水流，明澈澈的，只是太过单薄了些，一望见底，甚而经不起一点反射。
我走在一边，而郝桢走在另一边。
渐行渐远，河流也越来越宽。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走在同一条路上了，我可以拉着他的大旅行袋，两个人一前一后。因为河已经太宽，宽过了我们两条手臂的距离。
我把草鞋用绳子系在旅行袋上，光脚踩着一块块平滑细润的鹅卵石，从一块跃到另一块。
郝桢正拿着他的大相机拍着沿途的风景，高高低低的石山，受风的侵蚀，形成各种各样狰狞的脸孔，倒没有见到西藏荒漠中那种大蘑菇似的巨石。没有那种风在石蘑菇中捉迷藏而一无所获所咆哮出的哀音。风淡淡湿湿的吹在脸上，是一种活泼的调调，似是苗族的小女孩在汲水，斑斓的彩衣，明亮的头饰。
连我们一直追逐的河，也不再沉静，叮叮咚咚的。
郝桢拿着相机，镜头追着小女孩在拍，而在西藏时，起码我们在一起时他都没有拍过一张照片，我想是他效职的vogue杂志的截稿期快到了。
等他终于拍完了，我跳过去问他。
“为什么前一阵子没有拍？”
郝桢显然的愉快，笑睇了一个极其粲然的微笑。
“久了你就会知道我是一个托稿成性的人。”
“作为每个月都要向你催稿子的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西藏比较美。”
“西藏太凝重了，游人也很多。而且，那时离截稿日还远嘛。”
“恩，我算一下。”我掰着手指，一天一天的计算着。数着数着又多出了五根手指，雪白的肤色，清晰的骨节，钳住了我。
相视着一笑，温暖得有点灼人的炙热。
郝桢好像被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别过了头。
“你去那边看一下吧，很美的，我给你拍些照片，绰绰。”
郝桢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阳光下，是温暖的味道。
前方是一大片油菜田，阳光下纷飞的蝴蝶将田圃点缀成彩衣的碎片折射出莫名的光华。我兴奋的不得了，在菜田间蹦跳。
郝桢在一旁拿着相机拍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全不当回事的拿着沉重的相机随手拍着，微弯的膝盖，这样迷人的一种姿态，却也总是令人无法企及的好作品。
而我无法看见，郝桢拍了一会儿，相机后的表情从宁静变为一种恍笑。伴随着散落满地的叹息。
阿婆告诉过我，如果一个男人和你在一起是却还叹着气，说明他心有不足。也就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郝桢！如果这轻如薄纱的叹息可以落在我可以触及的范围内，我是不是会离开的更早也更幸福。
(三）
走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走到了横断山区，延绵起伏的嘎斯特地貌。地上的路布满碎石。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换上了登山鞋。
没有了西藏略带哀音的长风。令人静寂的雪山和牦牛。终于在九月的尾巴上，遗失掉了那份旅人的心情。一个多小时的飞机，波澜不惊的落在了四川。
两个人的语言是似曾相识的熟稔。
“这几张多影印几份，底片被我弄掉了。”
“好的。”
“有咖啡吗？”
“我去冲。”
“今天你去吃馆子吗？帮我打包一份。”
“好”在vogue工作室里，这样的一种对白总是如没有ending的肥皂剧一般重复着。他是帅气专业的摄影师，我是平凡如一的小助理。
似是一直追逐着的河，跟着它一直满带期翼的走，结果却发现流水流回到办公室洗手间的龙头里。一个轮回，同样的结果。心情如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有点丧气的横冲直撞，泛滥成灾。
到了四川，居住的条件突然的好起来，那个夜晚，终于住在了舒适的旅馆内。
两间紧邻的房间，墙壁很薄，夜里可以听见郝桢整理照片的沙沙声。夜很黑很黑，挺冷，我和郝桢的房间亮着。
对于这次旅行已是到了四川，床位很舒适，我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我拒绝这样无疾而终下去。虽然我们一直都只是在终点徘徊。
穿着睡衣，摸着黑，去了郝桢的房间。躺在了他的床上，昏黄的灯下，是郝桢忙碌的背影。
我从未吝啬给予，他亦从未接受。
很晚时，郝桢才睡下，在我旁边。像这一路上一样，安恬的像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样子。伴着心中巨大的空旷的无所依托，在这片叫做成都平原的地方。
（四）
四川的天气，多是雾蒙蒙的，头顶上总是有大朵大朵的浮云，不大看得见太阳。
早晨，郝桢仍是不见了，提了件大衣去找他，不同于之前小镇中河流的九曲十八弯，成都平原的河流都平缓而湍直，两旁的建筑很多。一些小型的阁楼里，有晾晒的衣服和玩耍的小孩子。
走了很久，并没有看见河的岔口，天气却淅淅零零的下起小雨来。灰蒙蒙的天色，感觉上气压都变重了，压在胸口，呼吸不畅。
河水低于河岸很多，我沿着岸的边沿，慢慢的走，只是看着脚下，不愿去看灰重的天色。直到脚下的路变得有些弧度，才发现，已是到了一处岔口“人”字型的岔口，分的温和而天然。被河所叉开的一处尖角陆地上。立着一所小白房子，直角的线条利落而明朗，院子外的竹架子上晾晒着一些衣物。黑色的西装裤，淡粉的碎花连衣裙，裤线笔直，裙摆的褶皱也熨贴分明。这里当是住着一位很贤惠的女子。我暗想。
郝桢立在房子前方和一位很消瘦的女子在交谈，只能看见郝桢的背脊。他不时的低下头。给人的感觉是沮丧。女子也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可是看起来像是在道歉的那种样子。
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颤颤的跑了过来，抱着女子的腿，叫“妈妈”清脆的童音。穿过温润的空气，被我听到了。
回到旅馆，直到入夜了，才等到了像是软脚虾一样烂醉如泥的郝桢。
那一夜，郝桢说了很多话，不再是那个内向到自闭的迷一样不为人所了解的男子了。
谈及那个女子，是他的初恋，谈及那个河岔的小白房子里他和她的星点温暖时光，然而，她却结婚了。
之后是我所知道的郝桢，一个每天早上都会去河岔守望的郝桢。有着我所不知的疯子一般的固执，小孩子似的想抓紧手里曾经的爱和美好。
那一夜，郝桢呢喃了很久睡去了，而我，看着逐渐变白的天色闷闷的哭了一夜。
曾经的我，痴迷于郝桢的不语，痴迷于郝桢如夜星一般又漆黑又善良的眼睛，渴望了解他，进入他，于是追逐他，期翼着或许可以得到一个忧郁王子般的爱情。
可今夜，我发现，我完全不了解他，他的固执，他的天真，他的理想化和残忍的毁灭性。我失望透了。
他的世界里仍没有我的踪影，我却一直为他的每一个眼神而悲喜。
每一条河流都有分叉口，这是生的选择。
(五）
辞去了专职摄影师助理一职。进行了一次很长的旅行，三个月后，又回到了上海。
还没有新工作，所以可以在咖啡馆里很悠闲的喝咖啡。打开了笔记本，一封新邮件，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旁边有两个女孩子在谈话。
“看，郝桢自杀了。”摊开来一面报纸。
“哦！那个摄影师，为什么啊？”
“恩没写，是在入海口呢，一个码头。溺死的。”
“真奇怪，为什么在码头啊？”
“谁知道？特殊癖好吧。”
“呵呵！”
冬季的上海一定是很冷的，虽然在咖啡馆里可能不太感觉得到，可是又是为什么手指会变得这么僵直。在桌子上移动了半天，终于将鼠标移到了“打开”的框框上。
to：绰绰
对不起，绰绰。
我试过，我真的试过。
还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你。这次旅行，结局于我已注定是死亡。
只是，我给自己一个机会，假如她回心转意，假如我会爱上你。
你看到时，也许。
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这是我的选择。
祝你幸福！
from：郝桢
(六）
我记得从上海刚出发时，空气微凉而潮湿，从海上吹来的风，湿湿咸咸，打在脸上痒痒的，产生让人躁动的小情绪。全然不同于现在的海风，像是在刮小刀子。打在身上凛冷的质感让人清醒。
睁开眼，面前是悸动的大海，灰蒙蒙的翻涌出刺。
一双手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背。
“小姐，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是码头，不是工作人员是不能进来的，你还穿着单衣。我有一个认识的医生，请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地址在”
“我没有病，这就回去，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这倒没关系，可你每天这样，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病”
爱抑或不爱有时都不像想的那样单向而纯粹，控制不了的爱，像是河流，总会流到终点去，无论生死，泛滥，幻灭！
2006年，七月。天晴，适于旅行。
他在本子上这样写，递给主任，就这样作为助理的我居然可以和郝桢有一次旅行。
（一）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原来果真是这样。
“喂，我的鞋又湿了。”
郝桢什么都没说，从巨型的旅行袋中又摸出一双干净的草鞋递给我。
我换上。
虽然是清朗的七月，可高达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上，寒风依旧似是被加了倍数的时光一般，高段位的平行游走着。高朗的天空，满是哀哀的哑剧似的靛蓝。不时盘旋的秃鹫剪裁着天，低泣似的鸣叫似是圣殿中无比肃穆的唱诗。
说实话，我很冷。但我仍是坚持穿草鞋，柔软坚韧的草，不会因为长远的路途而伤害我的脚。我也极愿用最本真的自然去贴近无比肃然的这片土地。
“快到巴蜀了吧？都走了两个月了。”我扶着膝，仰起脸问郝桢。
“哦！”明知必是这种简练的回答。
从各拉丹东峰一直到唐古拉山，一路曲曲折折，已是两个月了。我们要从长江的源头一直走到它浩浩荡荡的入海口。从鬼影子都没有的西藏走到车水马龙的上海。而现在终于快入川了。
“看天。”我对郝桢说，只是一霎间的事，天变得灰蒙蒙的。
“会下雨吧！这个晚上。唉！”不由的感叹了一句。
郝桢没说什么，将手探过来拉着我向北跑了起来。
“去哪里？”
“那边有人家。”我才发现小山腰上有一处灯火，时明时暗的闪烁。
里面住着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藏族人，十分平和友善，我们就这样住了下来。
颠簸的旅途，无数冰冷的夜晚，都是瑟瑟的在睡袋中度过的。而这个有煤油灯又有床铺的雨夜，使我不由的感激涕零。
灯色很暗，我感觉我的脚很冰，就用手捂着把它们团到腿下。
“冷吗？”郝桢问我。
我老实的点点头。
郝桢攒起我的脚，把它们夹到腋下，一阵暖流从脚底流到我的意识里去。在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第一次感到一种宁静的幸福。不由的叹了口气，安静的闭上眼睛，珍惜着。
早上天还没大亮，就已经听见哔哔啵啵的烧柴声了，而旅行的生活已让我习惯了早起。披上大衣，到厨房，拣些干枯的老柴放进炉灶里。看着它们啪啪作响的由红色燃尽成黑灰。将身上和手烤的很温暖。又把一些钱压在了碟子下面，找齐了我和郝桢的旅行用品，便出门了。
一公里，两公里，三公里零一百零七步。我一步一步的数着。而我果然又在一条河的岔口找到了郝桢。像是总也玩不厌的捉秘藏游戏，郝桢却总是藏在同一个地方。一条河的岔口。
郝桢有很严重的夜游症，而梦游的边缘最终都是在一条河的岔口。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解释，我便也不去问。但感觉中有着极强的不安。我不想去触碰他的思想，虽然不断的自欺着，但是结果我已隐隐猜到。
显然，他应该又是被冻醒了的，抱着肩，站在河边的卵石上眺望。我从包裹里取出大衣递给他，一如每一个令我怅然的不明不寐的早晨。
印象里无数个如此度过的早晨都像一幅油画一样，给我一种迷离感。
西藏如印染似的天，延绵有似静止的河流，一个穿着单衣的迷人男子在等我。如果把视角再放的远一点，会看见一个有着大黑色瞳仁的女子携着件风衣和一个大的不相称的多口袋的绿色旅行袋。
一如一卷剪也剪不断的胶片。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我看着天空想象着，应该是一对离群索居的男女，他们深爱着彼此。愿在此地心甘过此样寂寞的生活，男人会在清晨拉着递衣服的女人的手。将她裹进大衣里，将头抵在她微蓬清香的黑发上
（二）
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开始时，我和郝桢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条河，从峡谷里汇成的细小的水流，明澈澈的，只是太过单薄了些，一望见底，甚而经不起一点反射。
我走在一边，而郝桢走在另一边。
渐行渐远，河流也越来越宽。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走在同一条路上了，我可以拉着他的大旅行袋，两个人一前一后。因为河已经太宽，宽过了我们两条手臂的距离。
我把草鞋用绳子系在旅行袋上，光脚踩着一块块平滑细润的鹅卵石，从一块跃到另一块。
郝桢正拿着他的大相机拍着沿途的风景，高高低低的石山，受风的侵蚀，形成各种各样狰狞的脸孔，倒没有见到西藏荒漠中那种大蘑菇似的巨石。没有那种风在石蘑菇中捉迷藏而一无所获所咆哮出的哀音。风淡淡湿湿的吹在脸上，是一种活泼的调调，似是苗族的小女孩在汲水，斑斓的彩衣，明亮的头饰。
连我们一直追逐的河，也不再沉静，叮叮咚咚的。
郝桢拿着相机，镜头追着小女孩在拍，而在西藏时，起码我们在一起时他都没有拍过一张照片，我想是他效职的vogue杂志的截稿期快到了。
等他终于拍完了，我跳过去问他。
“为什么前一阵子没有拍？”
郝桢显然的愉快，笑睇了一个极其粲然的微笑。
“久了你就会知道我是一个托稿成性的人。”
“作为每个月都要向你催稿子的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西藏比较美。”
“西藏太凝重了，游人也很多。而且，那时离截稿日还远嘛。”
“恩，我算一下。”我掰着手指，一天一天的计算着。数着数着又多出了五根手指，雪白的肤色，清晰的骨节，钳住了我。
相视着一笑，温暖得有点灼人的炙热。
郝桢好像被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别过了头。
“你去那边看一下吧，很美的，我给你拍些照片，绰绰。”
郝桢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阳光下，是温暖的味道。
前方是一大片油菜田，阳光下纷飞的蝴蝶将田圃点缀成彩衣的碎片折射出莫名的光华。我兴奋的不得了，在菜田间蹦跳。
郝桢在一旁拿着相机拍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全不当回事的拿着沉重的相机随手拍着，微弯的膝盖，这样迷人的一种姿态，却也总是令人无法企及的好作品。
而我无法看见，郝桢拍了一会儿，相机后的表情从宁静变为一种恍笑。伴随着散落满地的叹息。
阿婆告诉过我，如果一个男人和你在一起是却还叹着气，说明他心有不足。也就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郝桢！如果这轻如薄纱的叹息可以落在我可以触及的范围内，我是不是会离开的更早也更幸福。
(三）
走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走到了横断山区，延绵起伏的嘎斯特地貌。地上的路布满碎石。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换上了登山鞋。
没有了西藏略带哀音的长风。令人静寂的雪山和牦牛。终于在九月的尾巴上，遗失掉了那份旅人的心情。一个多小时的飞机，波澜不惊的落在了四川。
两个人的语言是似曾相识的熟稔。
“这几张多影印几份，底片被我弄掉了。”
“好的。”
“有咖啡吗？”
“我去冲。”
“今天你去吃馆子吗？帮我打包一份。”
“好”在vogue工作室里，这样的一种对白总是如没有ending的肥皂剧一般重复着。他是帅气专业的摄影师，我是平凡如一的小助理。
似是一直追逐着的河，跟着它一直满带期翼的走，结果却发现流水流回到办公室洗手间的龙头里。一个轮回，同样的结果。心情如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有点丧气的横冲直撞，泛滥成灾。
到了四川，居住的条件突然的好起来，那个夜晚，终于住在了舒适的旅馆内。
两间紧邻的房间，墙壁很薄，夜里可以听见郝桢整理照片的沙沙声。夜很黑很黑，挺冷，我和郝桢的房间亮着。
对于这次旅行已是到了四川，床位很舒适，我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我拒绝这样无疾而终下去。虽然我们一直都只是在终点徘徊。
穿着睡衣，摸着黑，去了郝桢的房间。躺在了他的床上，昏黄的灯下，是郝桢忙碌的背影。
我从未吝啬给予，他亦从未接受。
很晚时，郝桢才睡下，在我旁边。像这一路上一样，安恬的像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样子。伴着心中巨大的空旷的无所依托，在这片叫做成都平原的地方。
（四）
四川的天气，多是雾蒙蒙的，头顶上总是有大朵大朵的浮云，不大看得见太阳。
早晨，郝桢仍是不见了，提了件大衣去找他，不同于之前小镇中河流的九曲十八弯，成都平原的河流都平缓而湍直，两旁的建筑很多。一些小型的阁楼里，有晾晒的衣服和玩耍的小孩子。
走了很久，并没有看见河的岔口，天气却淅淅零零的下起小雨来。灰蒙蒙的天色，感觉上气压都变重了，压在胸口，呼吸不畅。
河水低于河岸很多，我沿着岸的边沿，慢慢的走，只是看着脚下，不愿去看灰重的天色。直到脚下的路变得有些弧度，才发现，已是到了一处岔口“人”字型的岔口，分的温和而天然。被河所叉开的一处尖角陆地上。立着一所小白房子，直角的线条利落而明朗，院子外的竹架子上晾晒着一些衣物。黑色的西装裤，淡粉的碎花连衣裙，裤线笔直，裙摆的褶皱也熨贴分明。这里当是住着一位很贤惠的女子。我暗想。
郝桢立在房子前方和一位很消瘦的女子在交谈，只能看见郝桢的背脊。他不时的低下头。给人的感觉是沮丧。女子也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可是看起来像是在道歉的那种样子。
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颤颤的跑了过来，抱着女子的腿，叫“妈妈”清脆的童音。穿过温润的空气，被我听到了。
回到旅馆，直到入夜了，才等到了像是软脚虾一样烂醉如泥的郝桢。
那一夜，郝桢说了很多话，不再是那个内向到自闭的迷一样不为人所了解的男子了。
谈及那个女子，是他的初恋，谈及那个河岔的小白房子里他和她的星点温暖时光，然而，她却结婚了。
之后是我所知道的郝桢，一个每天早上都会去河岔守望的郝桢。有着我所不知的疯子一般的固执，小孩子似的想抓紧手里曾经的爱和美好。
那一夜，郝桢呢喃了很久睡去了，而我，看着逐渐变白的天色闷闷的哭了一夜。
曾经的我，痴迷于郝桢的不语，痴迷于郝桢如夜星一般又漆黑又善良的眼睛，渴望了解他，进入他，于是追逐他，期翼着或许可以得到一个忧郁王子般的爱情。
可今夜，我发现，我完全不了解他，他的固执，他的天真，他的理想化和残忍的毁灭性。我失望透了。
他的世界里仍没有我的踪影，我却一直为他的每一个眼神而悲喜。
每一条河流都有分叉口，这是生的选择。
(五）
辞去了专职摄影师助理一职。进行了一次很长的旅行，三个月后，又回到了上海。
还没有新工作，所以可以在咖啡馆里很悠闲的喝咖啡。打开了笔记本，一封新邮件，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旁边有两个女孩子在谈话。
“看，郝桢自杀了。”摊开来一面报纸。
“哦！那个摄影师，为什么啊？”
“恩没写，是在入海口呢，一个码头。溺死的。”
“真奇怪，为什么在码头啊？”
“谁知道？特殊癖好吧。”
“呵呵！”
冬季的上海一定是很冷的，虽然在咖啡馆里可能不太感觉得到，可是又是为什么手指会变得这么僵直。在桌子上移动了半天，终于将鼠标移到了“打开”的框框上。
to：绰绰
对不起，绰绰。
我试过，我真的试过。
还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你。这次旅行，结局于我已注定是死亡。
只是，我给自己一个机会，假如她回心转意，假如我会爱上你。
你看到时，也许。
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这是我的选择。
祝你幸福！
from：郝桢
(六）
我记得从上海刚出发时，空气微凉而潮湿，从海上吹来的风，湿湿咸咸，打在脸上痒痒的，产生让人躁动的小情绪。全然不同于现在的海风，像是在刮小刀子。打在身上凛冷的质感让人清醒。
睁开眼，面前是悸动的大海，灰蒙蒙的翻涌出刺。
一双手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背。
“小姐，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是码头，不是工作人员是不能进来的，你还穿着单衣。我有一个认识的医生，请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地址在”
“我没有病，这就回去，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这倒没关系，可你每天这样，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病”
爱抑或不爱有时都不像想的那样单向而纯粹，控制不了的爱，像是河流，总会流到终点去，无论生死，泛滥，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