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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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桌宴席上只有米灵是一个热爱文字的女人，具体地说她是一位曾经写过诗，现在写点小说的女人。说得明确一点，她是一位女作家。这是她热爱的最本质的身份；但今晚她出现在这桌宴席上，不是因为她是一位女作家，而是因为她是这桌宴席上某位男士的女人，说得更具体一点她是坐在她左边的那位名叫邓培的男士的妻子。
某公司经理的女儿报考了w市的一所重点学校，分数刚好过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但这并不是说经理的女儿一定能上她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为了有绝对的把握，经理就找关系。经理麾下有待提升的科长蒋干先生；这位蒋干先生在那所重点大学有一位坐办公室的同事陈能；这位陈能先生有一位在学校单身时的室友邓培；这位邓培先生有一位任系主任的老熟人。老熟人分管本系今年的招生工作。这些人都与经理女儿要上她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这种理想都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但是，很显然地，这一因为某种愿望而临时组成的关系网，与米灵没有一点关系。她不是那个目的一个促成因素。她是关系之外的人。那么她坐在这一桌以经理女儿要上她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为目的的饭桌上，确实有些牵强附会。但是她心安，因为她是与这张临时的关系网有临时关系的邓培的妻子。她也理得，因为她带着自己隐秘的愿望——暂时逃避长期独自沉思所养成的自闭症，作为女人到一个男人们花天酒地的场所中去看两性游戏。同时作为可以照见一切的镜子去观照男人们的内心。
反正这些人是用公费请客，没有人能阻止得住，米灵有些无可奈何的不满。但这种无可奈何正好造成了她消极的附会。别人拿公款办私事，我顺便看看包厢中的两性游戏，说不定会激发我的创作灵感。米灵带着这一只有邓培的知道好奇心加入她内心里抵制的那种欲望的场所与人群中。
男人们对花天酒地的场所有着自己强烈的爱好与暧昧的欲望。长期在学校工作的邓培和陈能对饭局与娱乐场所更是津津乐道，谈起来就会感慨万千地腾起一股权力与金钱欲。
男同胞们，我本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本着内心，用女性的口吻道出在男人中这种普遍存在的真实。
当米灵的先生在一个漫长的下午接到一个长长的电话，吵醒了仍然在午休的米灵时，她从先生唯唯诺诺的声音中感到了他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斜眼看到先生嘴角眉梢的笑意，证实米灵对先生声音的喜悦成份的把握是八九不离十的——这个电话一定是为某种目的在预约一次饭局或邀请参加混合铜臭与女人香水味的娱乐场所。
果然，邓培在放下电话后，对躺在床上的米灵说，今晚有一次饭局，饭后还要在包厢里ok、跳舞。
其实，事情本身远没有这一句话这么简单。人人都知道饭局背后的真实目的与包厢里的含义。那是为男人们安排的饭局，为男人们设置的场所。有几个男人会拒绝呢？我的先生也不例外。甚至作为女人的我也不例外。再说，在一个漫长的暑假，在一些没有激情的午后，没有一场可口的饭局或一点游戏，那无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人们常常需要自己渴望的或抵制的东西去刺激自己，给无聊的生活提点神。
我是去娱乐吗？当然不是，但我有自己明确而美丽的目的，那就是激发自己创作的灵感。米灵想。
今晚的饭局你去不去？邓培这种听任米灵自由选择的语气，实际上掩盖了邓培真实的内心。米灵知道，邓培的内心是不愿自己跟他同往的。男人们到那种场合大都怀有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秘的欲望。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在娱乐场所里寻花问柳，但是他们还是不愿自己的妻子在身边的。他们要单独享受那种隐秘的欲望。那怕他们在娱乐场所并不做女人们所怀疑的事情，但他们也会象久旱的土地遇到一阵细雨一样，感觉得到了一次短暂的滋润。
米灵睁开浮肿的双眼，不吭声。等待邓培表明态度。
邓培笑嘻嘻地说，你不去吧！这句话一出口，米灵就不高兴了。
你就希望我不去。你就希望在那种场合里膨胀欲望。害怕我看到你们男人的丑态吧？米灵气恼地说。
你说的什么话啊！邓培轻轻一笑。那一笑，是被米灵的话击中要害的反映。
去呀，我怎么会不想你去呢？又可以免做一顿饭呢！如果你愿意拒绝，我宁愿在家里做饭！米灵说。我是不愿意参加那种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饭局的。混饭不是一个光彩的角色。如果不是去找灵感，我才不去呢？
那我一个人去了！邓培真实的内心又浮现出来。
好吧。那你就一个人去吧？(其实，米灵在说，我要是不去，你也别想去！)米灵低低的声音，很冷。
去吧，老婆，我在跟你开玩笑呢？(其实，邓培在说，你去干什么呢？)邓培走过来，抚着米灵阴沉的脸，轻声说。
他知道米灵有股倔劲。你不要她去，她偏要去；你要她去吧，她却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
果然，米灵说，我去算什么？不伦不类的。
别人请我帮忙。你是我老婆，顺便吃个饭算得了什么？再说，他们在电话里也邀请你去呢！邓培说。
米灵轻轻一笑。好吧，我就去吧！
邓培轻轻一笑。是的，你就去吧！
两个人达成了心照不宣的一致。
邓培打开电视机，等待黄昏的到来。听见有人敲门，米灵才从床上起来。
敲门者是陈能。刚才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准备得怎么样了？陈能一进门就问邓培。
你前几天跟我说这件事后，我就对王主任说过的。等会儿我到王主任的家里约他，你们就在楼下等我。
还是有权好啊，有权能拿公款办事。陈能叹道。
有钱也可以呀！钱也能买通权力。邓培说。
权钱不分家嘛！现在这年月啊，只是苦了这些既没有权也没有钱的教工和工厂的工人。
陈能说。
你们感叹什么？有本事自己去闯一番天地。只是不要向腐败分子学，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米灵说。
米灵，你也去吧？今晚可有很多的娱乐项目呢？陈能转移话题对米灵说。
你们是不是要洗桑拿？米灵故意问。她听邓培说陈能前一段时间桑拿过几次。学院里的人对桑拿持敏感而暧昧的态度。男人一提起桑拿，就有一种隐秘的快感。而女人总认为桑拿与性有关，仿佛桑拿之后的男人一定不是一个干净的男人，连说话的口气都不干净。
米灵无疑在问两性都敏感的话题。
有啊，要请小姐按摩的！你放心让邓培洗桑拿吗？陈能故意提起米灵的隐秘的担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请小姐，我请先生嘛！米灵说得轻飘飘的(心里可没有这么轻松)。
邓培不胜酒力。可一旦别人劝酒，他便豪爽地端起酒杯喝酒。喝酒也罢，偏偏一小口酒，就满面通红，连耳朵根与脖子都是红红的。红脸、红耳朵根、红脖子倒也无所谓。偏偏话又多起来，还特别喜欢附合男人们带着色情味的话题。米灵一向对酒场上的邓培相当不满，却又不能在公共场所里表露出来，只好闷在心里。实在看不过眼就用手肘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捣一捣邓培，提醒他少喝酒，少说话。
这点酒算什么？邓培显然已经忘记几次饭局后摇摇晃晃回家的情形了。邓培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宁愿喝了酒在卫生间呕吐一番，再回到酒桌上继续喝酒，也不忍拒绝别人盛情敬过来的酒。
男人们都这么没有记性，都是这么要酒场上的“风度与面子”却不顾身体吗？
米灵一再用眼神提醒邓培：我是一面照着你的镜子，你可别在公共场合里给我丢丑哟！
米灵总是认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个好女人的引导与管制就会不自不觉地沾上那么一点花边。这个沾上花边的男人也就算不上一个经得起评点的好男人了！米灵维护邓培的公众形象就象在冷雨中护着自己白皙的面颊。
邓培的脸通红，却仍在接受倒满的酒。
米灵把嘴附在邓培的耳根前，悄声说，你注意节制哟，别喝多了丢丑！
邓培小声说，我没事！
还没事？要不是我在场，谁知道你会喝成什么样？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拒绝的能力呢？
两个人说这一番话时，都带着笑，特别是米灵一脸灿烂的笑，似乎在向满桌的人表明，她对邓培在说甜甜的悄悄话，而不是施行尖刻的训夫术。
经理因为出了差，没有来。即使不出差，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出马的。要不是他女儿的
事，他才不会去求那些清高的大学教授呢！他没有出现可以让人有多种猜测，但每一种猜测
都不影响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聪明的头呢？他把自己女儿上大学的事全权委托给得力
的部下蒋干。他知道聪明的蒋干会怎么去办的。
于是策划人蒋干先生来了，还带了一个司机，一个同学。司机的出现是一种排场与策划人身份的表明；而蒋干先生的同学的出现，可能是蒋干先生顺便的回情。
陈能没有带夫人。不是理由不充分，而是他不愿意。
王主任带了夫人。王主任是经理女儿上那所重点大学的最终目的促成者。不要说带夫人，就是带上子女或亲戚都有充分的理由。
满桌子山珍海味，八个人中有七个人吃得很满足。只有米灵一人吃得心虚，吃得不舒服。但是她还是附合说。真不错。
七个人中最满意的，要数王先生的夫人。因为蒋干在饭桌上明确亮出了糖衣——那糖衣就是他们的建筑公司随时派一流的装修工带高档的装修材料为王主任住了半年却没有装修的三室一厅进行装修。当然，这一切都是免费的。糖衣已经提到桌面上，只需王主任拿出装修方案，他们会随叫随到的。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王主任只是微笑，不发话。暧昧得很到位。这是权力者一种最聪明而不失风度的姿态。而这是夫人出面的最好时候了。聪明的王夫人，举起酒杯，敬蒋干先生的酒，笑眯眯地说，以后有事还需要你们帮忙哦！王夫人的简洁干脆，是一种变相的接受呢！
酒足饭饱之后(更确切地说，是酒足菜饱之后。在这样的场合，人们都喝好酒，吃好菜，哪里还有肚皮去装香喷喷的米饭呢？)，就是歌舞。
这是夜间最基本的游戏程序。
娱乐正式拉开序幕。
蒋干定了红玫瑰包厢。果品点心饮料上来后，大家坐下来就开始ok了。
当然是招呼中心人物王主任及其夫人。王主任这位大学教授颇有一些儒雅的风度。爱唱点流行歌曲，但歌唱得不算好，也唱不全。他夫人对流行歌曲没有兴趣，所以难以附合。邓培机智而又礼貌陪王主任一起唱。
一位五十多岁的人在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中唱流行歌曲，确实不算强项。还没唱三首歌，王主任就没了兴致，把话筒递给邓培后，和夫人一边喝饮料，一边聊天。
邓培沙沙的声音还很有些魅力。可惜，结婚以后，就很少唱卡拉ok，进舞厅了。与米灵谈恋爱那几年，伤感的歌唱得太多，多情的舞也跳了不少。现在不仅累了、倦了，也没有心情出入这种娱乐场所，所以会唱的歌也不多。他最拿手的也是他与米灵恋爱时的流行歌曲，诸如恋曲1990、让我一次爱个够、再回首、明天你是否仍然爱我。偏偏他今天酒喝得多，清醒的精力只够他把最拿手的明天你否仍然爱我唱完。
陈能的声音有些女性化，不到自信心及欲望膨胀的时候一般不会唱。
为了不冷场，蒋干和他的同学，司机也唱了几首歌。因为王主任不会跳舞，他们就轮番请王夫人跳舞。一边跳一边说，王夫人的舞跳得真好。
米灵觉出那话应该有些余音——可惜半老徐娘了。如果不是出于礼节，谁愿意和半老徐娘跳舞呢？
米灵想起几年前，邓培陈能那一帮单身教工周末到教工俱乐部去跳舞。那个守门的老太太对这帮年轻的男教工非常热情。但要是有哪一场舞会他们之中没有人请她跳舞，那么下次进舞场带熟人就休想免费。男人们不是不愿意花那四块钱一张舞票的小钱，而是觉得在本该为教工免费提供服务的俱乐部买舞票有些没面子。所以他们中总有人，愿意献出自己一点儿黄金时间去换取老太婆手中那张廉价的舞票。偏偏那位老太婆，跳起舞来既认真又投入，一脸陶醉的样儿。特别是跳快三时，老太婆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疯狂不亚于年青人，常常令看客掩嘴窍笑。有的人笑得又是摇头又是捧腹。
米灵也笑过。那是她第一次看那位老太太跳舞。她正在喝雪碧。老太太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舞快三舞到她的面前。她一口饮料还没有下喉，就笑得喷出来了。为了避免再次失态，米灵赶快掩口。后来，米灵进舞厅后，不再爱跳舞了，却只爱观舞了。她走进俱乐部就是为了看那位老太太跳舞。但她不再笑，只是静静地沉思。
老到丑陋的女人却保持一种年轻女人的心态，对年老的女人来说，是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一种直率的表露，而对年轻的还有些姿色的女人来说，又怎么不是一种警醒与伤害呢？
有几个年轻女人懂得老年妇女热烈背后的寂寞，热闹背后的冷落呢？
米灵，唱几首歌吧？蒋干说。
我不会唱歌。米灵从沉思中醒过来，连忙摆手。
米灵是位作家，以前写诗，现在写小说。陈能对蒋干说。
听到的人表示惊讶地看了看米灵。米灵又是漫不经心的一笑。
米灵，我请你跳舞！陈能走进来邀请米灵。
米灵不想跳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陈能的邀请。
还没走几步，陈能就对米灵说。米灵，出来了就放开玩，不要太拘谨。
不是拘谨。我对这种娱乐场所没有兴趣。米灵略有所思地说。
王夫人的舞跳得好，而且懂得节制、懂得适可而止。和每个相邀的年轻人跳过一曲之后，坐了一会，便说，你们年轻人继续玩吧，我们回去了。
再玩一会吧？大家都极力挽留。(其实他们心里巴不得两位老人快点走。老人走了，年轻人就可以放开玩了)。
这拨人把他们送到娱乐城楼下，叫了的士。司机拧了一大包礼(估计是几条烟，几瓶酒)硬塞进王夫人的坐上。
蒋干说，等我们经理回来后，我们再联系啊！
啊，再联系啊！
然后，大家说再见。
佛神走了，下面的戏就更好看了。
回到包厢后，司机就开始献殷勤了。他说，我去帮几位男士去请小姐。问道，陈能要不要？陈能神秘地一笑，那就要吧！
蒋干的同学当然也要哦！
你们居然用“要”字。米灵有些不满地说。
男人们相视一笑。
你呢？陈能神秘兮兮地问邓培，一边与邓培咬耳朵，一边很暧昧看着米灵。
米灵一副笑脸迎着陈能的目光，然后转向对陈能摇着头的邓培，说，叫他们给你也请一个？不然不是太亏了吗？
真的吗？你允许？陈能笑得更晦涩。
那还有假！(他敢吗？)米灵答道。
邓培慌忙说，不，我不要。我有夫人照顾呀(我当然也想要，可是我有老婆在身边啊！)。米灵说，今晚我才不照顾你呢？(怎么样也得护着自己的老公啊！)
陈能细细的声音一笑。
蒋干心领神会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就走出包厢，到舞厅里请小姐去了。
米灵的心酸溜溜。为什么是小姐陪先生，而不是先生陪小姐呢？——这些男人们！
很快司机就请来了三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一进包厢就进行分配。李小姐陪陈能先
生，张小姐陪邵武先生(蒋干的同学)，吕小姐陪蒋干先生。
李小姐穿一身黑色的半透明的蕾斯连衣裙。张小姐上穿一件红色的露背背心，下穿一条白色的a字超短裙。她连丝袜都没有穿。坐在她对面的人，可以看到她的腿股与白色的短裤。吕小姐的穿着还算保守一点，是一条咖啡色的闪闪发光的丝质吊带连衣裙。每一位小姐都拧一只小巧的皮包。等司机分配好后，都很大方地坐在她们要服务的先生身边。
陈能绝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可他的脸却微微泛红。他总是这样，喜欢逢场作戏，又喜欢脸红。那李小姐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嫩头青。杨先生，我给你敬烟。说完就用纤纤细指从红塔山烟盒里夹出一支烟，递给陈能，再从茶几上拿起火机，很熟练地打燃，把火递到陈能的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的烟。陈能把夹着的烟递到嘴里，吸了一口，很快就吐出一个烟圈来。
另两对男女也同时上演相同的镜头。小姐们敬完烟后，又给先生们敬酒。
然后大家轮番对唱。唱歌的像一对伤感的恋人，不唱歌的说着悄悄话，一会儿浪笑，一会儿丢媚眼。
米灵悄悄对一直看着这一切的邓培说，喂，要不要跟你也请一位小姐啊？你看陈能多彪啊！你一向很有风度的，这次却让陈能占尽了风流！
嘿，这些女人有什么意思嘛！邓培似乎不屑一顾。
你不要说假话，我知道你心里实际上是想要小姐陪的。毕竟是别的女人不一样啊！米灵故意挑衅。
邓培把头靠在米灵的肩头，也儿女情长情短起来。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振作一点儿，别在这种场合，跟我缠缠绵绵的，你在亵渎我知不知道？别把我当“三陪”小姐。米灵小声而坚定地推了推邓培。要是在以前，邓培喝了酒，米灵必定很温柔地对待他，但今天米灵不愿意，米灵不但不愿意，反而有些看不起邓培因别人而产生的柔情。
我在这，你很痛苦，是吗？我今晚真不该来，害得你没法玩得轻松。要不我回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嘛！我是喝多了酒，不舒服，才靠一靠你的肩！
要是我今晚不来，你也是一个找刺激的主儿呢！
那三对男女陆续到包厢外的舞厅里跳舞去了。
米灵，我们也去跳舞吧？邓培说。
我才不去呢？如果你要跳舞，你也可以请小姐跳舞的，反正有人买单。我一个人留在这，养足精力，看接下来的免费电影。
邓培把脑袋偎在米灵的怀里，不说话。米灵知道他的心思肯定不在她这！
司机一个人在唱着伤感的歌。
大约有三支舞曲的功夫，几对人都陆续回到了包厢。他们是并肩出去的，却是牵手或搂着回来的。
现在包厢里上演的是更热烈的镜头。小姐们还时不时地用留得很尖很好看的长指甲，轻轻地点着男士们的脸、头，甚至胸部，声音甜甜的，再施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慢慢地展开风情。不过，这三位小姐的服务对象都渐渐地转向了蒋干先生。
三位小姐轮流地搂着蒋干的脖子，跟他说悄悄话。
蒋干腆着啤酒肚靠在沙发上，很自然地三位小姐调笑。他应付的熟练程度，让人疑心他是风流场所的一个嫖客。相比之下，他的两位同学，就显得嫩多了。
邓培叫来受小姐冷落的陈能。两人咬了一会耳朵后就出去了。这时米灵正在看点歌单，不知道邓培和陈能干什么去了。
过了几分钟，邓培和陈能仍然没有回来。米灵心急，没心思继续看歌单，也没有心思
看三个女人围猎一个男人。她站起身，打开包厢的门。她在行动时，尽量显得平静而不露声
色。包厢外是黑灯的贴面舞会。米灵想，陈能是不是拉邓培下水了？邓培也请小姐去了吗？米灵一走出包厢，更急躁不安。
米灵坐在舞厅旁的一个空座上，盯着那一对对缠缠绵绵的人看。但她不可能看清那些跳贴衣舞的人中有没有邓培。再说这座娱乐城还有那么多充满欲望的阴暗的角落。她真想找到开关，打开所有的灯，照亮这座娱乐城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她不可能做到。
她感到某种东西正从她的体内消失，她颓伤极了。
她无法再在暗黑的舞厅边坐下去，于是回到包厢。一进门，米灵见邓培的脸色已经由通红转向白色了，猜想他一定到卫生间呕吐去了。
陈能坐在他的身边，端着一杯菊花茶。他见米灵回到包厢，就小声说，喂，米灵，快来照顾你先生。
米灵走过来，坐在邓培的身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酒量，却偏偏逞能。你总是这个样子，受罪都受不怕。米灵气鼓鼓地说。
你再说，我去找小姐了。
邓培居然还在笑。
米灵也笑，说你去呀！
咳，米灵总是太认真，出来玩，本来就是寻开心的，别把自己搞得太沉重。该放松就放松。今晚邓培表现得很好呀。陈能细声细气对米灵说。
我在身边，他不方便嘛，只好收敛一点！米灵说。
我的老婆不在身边，我也不过逗小姐说说话，唱唱歌，跳跳舞罢了。谁把这当回事儿呢？你看那几个小姐们和蒋干亲热得碍眼了。米灵小声说。
大家都不过是逢场作戏，寻开心。走出这个娱乐场所就谁都不认识谁了。这些小姐们只认钱，不认人的。陈能说。
什么事不能干，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米灵像是自言自语。
有一位小姐撒娇地讨烟。蒋干对司机做了一个手势，司机走出包厢，一会后服务小姐用
茶盘端来三包摩尔，六包红塔山。三位小姐分别把分给自己的摩尔装进了提包里，一位小姐还连带把茶几上的五六包没有打开的餐巾纸也一起装入自己的小包。她们很自然地做着这一切。米灵极不自然地看着这一切。
三位小姐跟蒋干亲热地耳语了一阵后，就站起身挥手向全包厢的人说了声拜拜，走出包厢。
她们礼貌的样子让米灵的心中有种不清楚的怪怪的酸楚。
陈能等小姐们一走，便问每位小姐的价钱。
一人一百。蒋干回答说。
一百？米灵摇摇头。她们什么事不能干啊，长得漂漂亮亮的。
一个晚上一百，是最基本的收入。如果提供其他服务就不止一百了。蒋干吐着烟圈说道。哦，收入还很高的，一个月可以搞几千元呢！陈能附合道。
那么投入地把自己当玩具，划不来！米灵摇着头说。
有吃的，有穿的，又不动脑筋，钱也来得快。何乐而不为呢！有些女孩就是喜欢这种灯
红酒绿的生活。杨能说。
没意思！米灵又叹息道。
小姐们走了，男士们玩的热情也减低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随便喝了点茶水，就打道回府。
当我们这一拨人走出娱乐城的大门时，那位穿黑色半透明蕾斯连衣裙的李小姐，一只手搁在膝上，一只手托着腮，坐在门内侧的一张皮椅上。她对她刚刚接待过的先生们视若无睹。而我们这些先生们都各自哼着自己的歌经过她。
外面是一个美丽的夜。天空是一片干净的亮色。
娱乐城侧面的马路上有一座天桥。米灵看见一位老太太正在吃力地爬着楼梯。她行走时给人的感觉是在努力用双腿支撑臃肿的上半躯体。这种艰难的不谐调的行走姿式让人担心她在下另一半天桥时，会突然像西弗绪斯的石头滚下去。
米灵看到这个镜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文字留住自己的青春。
米灵又想，要是那位坐在娱乐城的李小姐看到这一个镜头，又会作何感想呢？她是不是还会继续消蚀自己青春的肉体呢？
也许那位李小姐在嘲笑米灵这一类靠智慧和勤奋生活的女人太傻呢！
想到这里，米灵冷笑了一声，然后坐进出租车。
回到家后，米灵洗了澡。可邓培只洗了脸和脚，就上床了。
米灵上床后，离仍然有些酒气的邓培远远的。邓培靠过来，说，睡觉吧？
从那种不干净的场所里回来了，身上的气味都不干净了。还睡觉！米灵不高兴地说。
那我洗了，你睡不睡？
你洗了，我也不睡。米灵坚定得很。
老婆，求你了，好不好？邓培温柔地说。
等你在娱乐城引发的一些邪念消失后，再说吧。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邪念！
但是今天我不愿意。
你是我老婆啊，有义务的！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
小心我到外面去找！邓培故意气米灵。
你敢！米灵很认真地作河东狮吼。
这桌宴席上只有米灵是一个热爱文字的女人，具体地说她是一位曾经写过诗，现在写点小说的女人。说得明确一点，她是一位女作家。这是她热爱的最本质的身份；但今晚她出现在这桌宴席上，不是因为她是一位女作家，而是因为她是这桌宴席上某位男士的女人，说得更具体一点她是坐在她左边的那位名叫邓培的男士的妻子。
某公司经理的女儿报考了w市的一所重点学校，分数刚好过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但这并不是说经理的女儿一定能上她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为了有绝对的把握，经理就找关系。经理麾下有待提升的科长蒋干先生；这位蒋干先生在那所重点大学有一位坐办公室的同事陈能；这位陈能先生有一位在学校单身时的室友邓培；这位邓培先生有一位任系主任的老熟人。老熟人分管本系今年的招生工作。这些人都与经理女儿要上她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这种理想都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但是，很显然地，这一因为某种愿望而临时组成的关系网，与米灵没有一点关系。她不是那个目的一个促成因素。她是关系之外的人。那么她坐在这一桌以经理女儿要上她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为目的的饭桌上，确实有些牵强附会。但是她心安，因为她是与这张临时的关系网有临时关系的邓培的妻子。她也理得，因为她带着自己隐秘的愿望——暂时逃避长期独自沉思所养成的自闭症，作为女人到一个男人们花天酒地的场所中去看两性游戏。同时作为可以照见一切的镜子去观照男人们的内心。
反正这些人是用公费请客，没有人能阻止得住，米灵有些无可奈何的不满。但这种无可奈何正好造成了她消极的附会。别人拿公款办私事，我顺便看看包厢中的两性游戏，说不定会激发我的创作灵感。米灵带着这一只有邓培的知道好奇心加入她内心里抵制的那种欲望的场所与人群中。
男人们对花天酒地的场所有着自己强烈的爱好与暧昧的欲望。长期在学校工作的邓培和陈能对饭局与娱乐场所更是津津乐道，谈起来就会感慨万千地腾起一股权力与金钱欲。
男同胞们，我本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本着内心，用女性的口吻道出在男人中这种普遍存在的真实。
当米灵的先生在一个漫长的下午接到一个长长的电话，吵醒了仍然在午休的米灵时，她从先生唯唯诺诺的声音中感到了他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斜眼看到先生嘴角眉梢的笑意，证实米灵对先生声音的喜悦成份的把握是八九不离十的——这个电话一定是为某种目的在预约一次饭局或邀请参加混合铜臭与女人香水味的娱乐场所。
果然，邓培在放下电话后，对躺在床上的米灵说，今晚有一次饭局，饭后还要在包厢里ok、跳舞。
其实，事情本身远没有这一句话这么简单。人人都知道饭局背后的真实目的与包厢里的含义。那是为男人们安排的饭局，为男人们设置的场所。有几个男人会拒绝呢？我的先生也不例外。甚至作为女人的我也不例外。再说，在一个漫长的暑假，在一些没有激情的午后，没有一场可口的饭局或一点游戏，那无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人们常常需要自己渴望的或抵制的东西去刺激自己，给无聊的生活提点神。
我是去娱乐吗？当然不是，但我有自己明确而美丽的目的，那就是激发自己创作的灵感。米灵想。
今晚的饭局你去不去？邓培这种听任米灵自由选择的语气，实际上掩盖了邓培真实的内心。米灵知道，邓培的内心是不愿自己跟他同往的。男人们到那种场合大都怀有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秘的欲望。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在娱乐场所里寻花问柳，但是他们还是不愿自己的妻子在身边的。他们要单独享受那种隐秘的欲望。那怕他们在娱乐场所并不做女人们所怀疑的事情，但他们也会象久旱的土地遇到一阵细雨一样，感觉得到了一次短暂的滋润。
米灵睁开浮肿的双眼，不吭声。等待邓培表明态度。
邓培笑嘻嘻地说，你不去吧！这句话一出口，米灵就不高兴了。
你就希望我不去。你就希望在那种场合里膨胀欲望。害怕我看到你们男人的丑态吧？米灵气恼地说。
你说的什么话啊！邓培轻轻一笑。那一笑，是被米灵的话击中要害的反映。
去呀，我怎么会不想你去呢？又可以免做一顿饭呢！如果你愿意拒绝，我宁愿在家里做饭！米灵说。我是不愿意参加那种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饭局的。混饭不是一个光彩的角色。如果不是去找灵感，我才不去呢？
那我一个人去了！邓培真实的内心又浮现出来。
好吧。那你就一个人去吧？(其实，米灵在说，我要是不去，你也别想去！)米灵低低的声音，很冷。
去吧，老婆，我在跟你开玩笑呢？(其实，邓培在说，你去干什么呢？)邓培走过来，抚着米灵阴沉的脸，轻声说。
他知道米灵有股倔劲。你不要她去，她偏要去；你要她去吧，她却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
果然，米灵说，我去算什么？不伦不类的。
别人请我帮忙。你是我老婆，顺便吃个饭算得了什么？再说，他们在电话里也邀请你去呢！邓培说。
米灵轻轻一笑。好吧，我就去吧！
邓培轻轻一笑。是的，你就去吧！
两个人达成了心照不宣的一致。
邓培打开电视机，等待黄昏的到来。听见有人敲门，米灵才从床上起来。
敲门者是陈能。刚才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准备得怎么样了？陈能一进门就问邓培。
你前几天跟我说这件事后，我就对王主任说过的。等会儿我到王主任的家里约他，你们就在楼下等我。
还是有权好啊，有权能拿公款办事。陈能叹道。
有钱也可以呀！钱也能买通权力。邓培说。
权钱不分家嘛！现在这年月啊，只是苦了这些既没有权也没有钱的教工和工厂的工人。
陈能说。
你们感叹什么？有本事自己去闯一番天地。只是不要向腐败分子学，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米灵说。
米灵，你也去吧？今晚可有很多的娱乐项目呢？陈能转移话题对米灵说。
你们是不是要洗桑拿？米灵故意问。她听邓培说陈能前一段时间桑拿过几次。学院里的人对桑拿持敏感而暧昧的态度。男人一提起桑拿，就有一种隐秘的快感。而女人总认为桑拿与性有关，仿佛桑拿之后的男人一定不是一个干净的男人，连说话的口气都不干净。
米灵无疑在问两性都敏感的话题。
有啊，要请小姐按摩的！你放心让邓培洗桑拿吗？陈能故意提起米灵的隐秘的担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请小姐，我请先生嘛！米灵说得轻飘飘的(心里可没有这么轻松)。
邓培不胜酒力。可一旦别人劝酒，他便豪爽地端起酒杯喝酒。喝酒也罢，偏偏一小口酒，就满面通红，连耳朵根与脖子都是红红的。红脸、红耳朵根、红脖子倒也无所谓。偏偏话又多起来，还特别喜欢附合男人们带着色情味的话题。米灵一向对酒场上的邓培相当不满，却又不能在公共场所里表露出来，只好闷在心里。实在看不过眼就用手肘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捣一捣邓培，提醒他少喝酒，少说话。
这点酒算什么？邓培显然已经忘记几次饭局后摇摇晃晃回家的情形了。邓培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宁愿喝了酒在卫生间呕吐一番，再回到酒桌上继续喝酒，也不忍拒绝别人盛情敬过来的酒。
男人们都这么没有记性，都是这么要酒场上的“风度与面子”却不顾身体吗？
米灵一再用眼神提醒邓培：我是一面照着你的镜子，你可别在公共场合里给我丢丑哟！
米灵总是认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个好女人的引导与管制就会不自不觉地沾上那么一点花边。这个沾上花边的男人也就算不上一个经得起评点的好男人了！米灵维护邓培的公众形象就象在冷雨中护着自己白皙的面颊。
邓培的脸通红，却仍在接受倒满的酒。
米灵把嘴附在邓培的耳根前，悄声说，你注意节制哟，别喝多了丢丑！
邓培小声说，我没事！
还没事？要不是我在场，谁知道你会喝成什么样？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拒绝的能力呢？
两个人说这一番话时，都带着笑，特别是米灵一脸灿烂的笑，似乎在向满桌的人表明，她对邓培在说甜甜的悄悄话，而不是施行尖刻的训夫术。
经理因为出了差，没有来。即使不出差，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出马的。要不是他女儿的
事，他才不会去求那些清高的大学教授呢！他没有出现可以让人有多种猜测，但每一种猜测
都不影响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聪明的头呢？他把自己女儿上大学的事全权委托给得力
的部下蒋干。他知道聪明的蒋干会怎么去办的。
于是策划人蒋干先生来了，还带了一个司机，一个同学。司机的出现是一种排场与策划人身份的表明；而蒋干先生的同学的出现，可能是蒋干先生顺便的回情。
陈能没有带夫人。不是理由不充分，而是他不愿意。
王主任带了夫人。王主任是经理女儿上那所重点大学的最终目的促成者。不要说带夫人，就是带上子女或亲戚都有充分的理由。
满桌子山珍海味，八个人中有七个人吃得很满足。只有米灵一人吃得心虚，吃得不舒服。但是她还是附合说。真不错。
七个人中最满意的，要数王先生的夫人。因为蒋干在饭桌上明确亮出了糖衣——那糖衣就是他们的建筑公司随时派一流的装修工带高档的装修材料为王主任住了半年却没有装修的三室一厅进行装修。当然，这一切都是免费的。糖衣已经提到桌面上，只需王主任拿出装修方案，他们会随叫随到的。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王主任只是微笑，不发话。暧昧得很到位。这是权力者一种最聪明而不失风度的姿态。而这是夫人出面的最好时候了。聪明的王夫人，举起酒杯，敬蒋干先生的酒，笑眯眯地说，以后有事还需要你们帮忙哦！王夫人的简洁干脆，是一种变相的接受呢！
酒足饭饱之后(更确切地说，是酒足菜饱之后。在这样的场合，人们都喝好酒，吃好菜，哪里还有肚皮去装香喷喷的米饭呢？)，就是歌舞。
这是夜间最基本的游戏程序。
娱乐正式拉开序幕。
蒋干定了红玫瑰包厢。果品点心饮料上来后，大家坐下来就开始ok了。
当然是招呼中心人物王主任及其夫人。王主任这位大学教授颇有一些儒雅的风度。爱唱点流行歌曲，但歌唱得不算好，也唱不全。他夫人对流行歌曲没有兴趣，所以难以附合。邓培机智而又礼貌陪王主任一起唱。
一位五十多岁的人在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中唱流行歌曲，确实不算强项。还没唱三首歌，王主任就没了兴致，把话筒递给邓培后，和夫人一边喝饮料，一边聊天。
邓培沙沙的声音还很有些魅力。可惜，结婚以后，就很少唱卡拉ok，进舞厅了。与米灵谈恋爱那几年，伤感的歌唱得太多，多情的舞也跳了不少。现在不仅累了、倦了，也没有心情出入这种娱乐场所，所以会唱的歌也不多。他最拿手的也是他与米灵恋爱时的流行歌曲，诸如恋曲1990、让我一次爱个够、再回首、明天你是否仍然爱我。偏偏他今天酒喝得多，清醒的精力只够他把最拿手的明天你否仍然爱我唱完。
陈能的声音有些女性化，不到自信心及欲望膨胀的时候一般不会唱。
为了不冷场，蒋干和他的同学，司机也唱了几首歌。因为王主任不会跳舞，他们就轮番请王夫人跳舞。一边跳一边说，王夫人的舞跳得真好。
米灵觉出那话应该有些余音——可惜半老徐娘了。如果不是出于礼节，谁愿意和半老徐娘跳舞呢？
米灵想起几年前，邓培陈能那一帮单身教工周末到教工俱乐部去跳舞。那个守门的老太太对这帮年轻的男教工非常热情。但要是有哪一场舞会他们之中没有人请她跳舞，那么下次进舞场带熟人就休想免费。男人们不是不愿意花那四块钱一张舞票的小钱，而是觉得在本该为教工免费提供服务的俱乐部买舞票有些没面子。所以他们中总有人，愿意献出自己一点儿黄金时间去换取老太婆手中那张廉价的舞票。偏偏那位老太婆，跳起舞来既认真又投入，一脸陶醉的样儿。特别是跳快三时，老太婆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疯狂不亚于年青人，常常令看客掩嘴窍笑。有的人笑得又是摇头又是捧腹。
米灵也笑过。那是她第一次看那位老太太跳舞。她正在喝雪碧。老太太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舞快三舞到她的面前。她一口饮料还没有下喉，就笑得喷出来了。为了避免再次失态，米灵赶快掩口。后来，米灵进舞厅后，不再爱跳舞了，却只爱观舞了。她走进俱乐部就是为了看那位老太太跳舞。但她不再笑，只是静静地沉思。
老到丑陋的女人却保持一种年轻女人的心态，对年老的女人来说，是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一种直率的表露，而对年轻的还有些姿色的女人来说，又怎么不是一种警醒与伤害呢？
有几个年轻女人懂得老年妇女热烈背后的寂寞，热闹背后的冷落呢？
米灵，唱几首歌吧？蒋干说。
我不会唱歌。米灵从沉思中醒过来，连忙摆手。
米灵是位作家，以前写诗，现在写小说。陈能对蒋干说。
听到的人表示惊讶地看了看米灵。米灵又是漫不经心的一笑。
米灵，我请你跳舞！陈能走进来邀请米灵。
米灵不想跳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陈能的邀请。
还没走几步，陈能就对米灵说。米灵，出来了就放开玩，不要太拘谨。
不是拘谨。我对这种娱乐场所没有兴趣。米灵略有所思地说。
王夫人的舞跳得好，而且懂得节制、懂得适可而止。和每个相邀的年轻人跳过一曲之后，坐了一会，便说，你们年轻人继续玩吧，我们回去了。
再玩一会吧？大家都极力挽留。(其实他们心里巴不得两位老人快点走。老人走了，年轻人就可以放开玩了)。
这拨人把他们送到娱乐城楼下，叫了的士。司机拧了一大包礼(估计是几条烟，几瓶酒)硬塞进王夫人的坐上。
蒋干说，等我们经理回来后，我们再联系啊！
啊，再联系啊！
然后，大家说再见。
佛神走了，下面的戏就更好看了。
回到包厢后，司机就开始献殷勤了。他说，我去帮几位男士去请小姐。问道，陈能要不要？陈能神秘地一笑，那就要吧！
蒋干的同学当然也要哦！
你们居然用“要”字。米灵有些不满地说。
男人们相视一笑。
你呢？陈能神秘兮兮地问邓培，一边与邓培咬耳朵，一边很暧昧看着米灵。
米灵一副笑脸迎着陈能的目光，然后转向对陈能摇着头的邓培，说，叫他们给你也请一个？不然不是太亏了吗？
真的吗？你允许？陈能笑得更晦涩。
那还有假！(他敢吗？)米灵答道。
邓培慌忙说，不，我不要。我有夫人照顾呀(我当然也想要，可是我有老婆在身边啊！)。米灵说，今晚我才不照顾你呢？(怎么样也得护着自己的老公啊！)
陈能细细的声音一笑。
蒋干心领神会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就走出包厢，到舞厅里请小姐去了。
米灵的心酸溜溜。为什么是小姐陪先生，而不是先生陪小姐呢？——这些男人们！
很快司机就请来了三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一进包厢就进行分配。李小姐陪陈能先
生，张小姐陪邵武先生(蒋干的同学)，吕小姐陪蒋干先生。
李小姐穿一身黑色的半透明的蕾斯连衣裙。张小姐上穿一件红色的露背背心，下穿一条白色的a字超短裙。她连丝袜都没有穿。坐在她对面的人，可以看到她的腿股与白色的短裤。吕小姐的穿着还算保守一点，是一条咖啡色的闪闪发光的丝质吊带连衣裙。每一位小姐都拧一只小巧的皮包。等司机分配好后，都很大方地坐在她们要服务的先生身边。
陈能绝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可他的脸却微微泛红。他总是这样，喜欢逢场作戏，又喜欢脸红。那李小姐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嫩头青。杨先生，我给你敬烟。说完就用纤纤细指从红塔山烟盒里夹出一支烟，递给陈能，再从茶几上拿起火机，很熟练地打燃，把火递到陈能的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的烟。陈能把夹着的烟递到嘴里，吸了一口，很快就吐出一个烟圈来。
另两对男女也同时上演相同的镜头。小姐们敬完烟后，又给先生们敬酒。
然后大家轮番对唱。唱歌的像一对伤感的恋人，不唱歌的说着悄悄话，一会儿浪笑，一会儿丢媚眼。
米灵悄悄对一直看着这一切的邓培说，喂，要不要跟你也请一位小姐啊？你看陈能多彪啊！你一向很有风度的，这次却让陈能占尽了风流！
嘿，这些女人有什么意思嘛！邓培似乎不屑一顾。
你不要说假话，我知道你心里实际上是想要小姐陪的。毕竟是别的女人不一样啊！米灵故意挑衅。
邓培把头靠在米灵的肩头，也儿女情长情短起来。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振作一点儿，别在这种场合，跟我缠缠绵绵的，你在亵渎我知不知道？别把我当“三陪”小姐。米灵小声而坚定地推了推邓培。要是在以前，邓培喝了酒，米灵必定很温柔地对待他，但今天米灵不愿意，米灵不但不愿意，反而有些看不起邓培因别人而产生的柔情。
我在这，你很痛苦，是吗？我今晚真不该来，害得你没法玩得轻松。要不我回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嘛！我是喝多了酒，不舒服，才靠一靠你的肩！
要是我今晚不来，你也是一个找刺激的主儿呢！
那三对男女陆续到包厢外的舞厅里跳舞去了。
米灵，我们也去跳舞吧？邓培说。
我才不去呢？如果你要跳舞，你也可以请小姐跳舞的，反正有人买单。我一个人留在这，养足精力，看接下来的免费电影。
邓培把脑袋偎在米灵的怀里，不说话。米灵知道他的心思肯定不在她这！
司机一个人在唱着伤感的歌。
大约有三支舞曲的功夫，几对人都陆续回到了包厢。他们是并肩出去的，却是牵手或搂着回来的。
现在包厢里上演的是更热烈的镜头。小姐们还时不时地用留得很尖很好看的长指甲，轻轻地点着男士们的脸、头，甚至胸部，声音甜甜的，再施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慢慢地展开风情。不过，这三位小姐的服务对象都渐渐地转向了蒋干先生。
三位小姐轮流地搂着蒋干的脖子，跟他说悄悄话。
蒋干腆着啤酒肚靠在沙发上，很自然地三位小姐调笑。他应付的熟练程度，让人疑心他是风流场所的一个嫖客。相比之下，他的两位同学，就显得嫩多了。
邓培叫来受小姐冷落的陈能。两人咬了一会耳朵后就出去了。这时米灵正在看点歌单，不知道邓培和陈能干什么去了。
过了几分钟，邓培和陈能仍然没有回来。米灵心急，没心思继续看歌单，也没有心思
看三个女人围猎一个男人。她站起身，打开包厢的门。她在行动时，尽量显得平静而不露声
色。包厢外是黑灯的贴面舞会。米灵想，陈能是不是拉邓培下水了？邓培也请小姐去了吗？米灵一走出包厢，更急躁不安。
米灵坐在舞厅旁的一个空座上，盯着那一对对缠缠绵绵的人看。但她不可能看清那些跳贴衣舞的人中有没有邓培。再说这座娱乐城还有那么多充满欲望的阴暗的角落。她真想找到开关，打开所有的灯，照亮这座娱乐城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她不可能做到。
她感到某种东西正从她的体内消失，她颓伤极了。
她无法再在暗黑的舞厅边坐下去，于是回到包厢。一进门，米灵见邓培的脸色已经由通红转向白色了，猜想他一定到卫生间呕吐去了。
陈能坐在他的身边，端着一杯菊花茶。他见米灵回到包厢，就小声说，喂，米灵，快来照顾你先生。
米灵走过来，坐在邓培的身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酒量，却偏偏逞能。你总是这个样子，受罪都受不怕。米灵气鼓鼓地说。
你再说，我去找小姐了。
邓培居然还在笑。
米灵也笑，说你去呀！
咳，米灵总是太认真，出来玩，本来就是寻开心的，别把自己搞得太沉重。该放松就放松。今晚邓培表现得很好呀。陈能细声细气对米灵说。
我在身边，他不方便嘛，只好收敛一点！米灵说。
我的老婆不在身边，我也不过逗小姐说说话，唱唱歌，跳跳舞罢了。谁把这当回事儿呢？你看那几个小姐们和蒋干亲热得碍眼了。米灵小声说。
大家都不过是逢场作戏，寻开心。走出这个娱乐场所就谁都不认识谁了。这些小姐们只认钱，不认人的。陈能说。
什么事不能干，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米灵像是自言自语。
有一位小姐撒娇地讨烟。蒋干对司机做了一个手势，司机走出包厢，一会后服务小姐用
茶盘端来三包摩尔，六包红塔山。三位小姐分别把分给自己的摩尔装进了提包里，一位小姐还连带把茶几上的五六包没有打开的餐巾纸也一起装入自己的小包。她们很自然地做着这一切。米灵极不自然地看着这一切。
三位小姐跟蒋干亲热地耳语了一阵后，就站起身挥手向全包厢的人说了声拜拜，走出包厢。
她们礼貌的样子让米灵的心中有种不清楚的怪怪的酸楚。
陈能等小姐们一走，便问每位小姐的价钱。
一人一百。蒋干回答说。
一百？米灵摇摇头。她们什么事不能干啊，长得漂漂亮亮的。
一个晚上一百，是最基本的收入。如果提供其他服务就不止一百了。蒋干吐着烟圈说道。哦，收入还很高的，一个月可以搞几千元呢！陈能附合道。
那么投入地把自己当玩具，划不来！米灵摇着头说。
有吃的，有穿的，又不动脑筋，钱也来得快。何乐而不为呢！有些女孩就是喜欢这种灯
红酒绿的生活。杨能说。
没意思！米灵又叹息道。
小姐们走了，男士们玩的热情也减低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随便喝了点茶水，就打道回府。
当我们这一拨人走出娱乐城的大门时，那位穿黑色半透明蕾斯连衣裙的李小姐，一只手搁在膝上，一只手托着腮，坐在门内侧的一张皮椅上。她对她刚刚接待过的先生们视若无睹。而我们这些先生们都各自哼着自己的歌经过她。
外面是一个美丽的夜。天空是一片干净的亮色。
娱乐城侧面的马路上有一座天桥。米灵看见一位老太太正在吃力地爬着楼梯。她行走时给人的感觉是在努力用双腿支撑臃肿的上半躯体。这种艰难的不谐调的行走姿式让人担心她在下另一半天桥时，会突然像西弗绪斯的石头滚下去。
米灵看到这个镜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文字留住自己的青春。
米灵又想，要是那位坐在娱乐城的李小姐看到这一个镜头，又会作何感想呢？她是不是还会继续消蚀自己青春的肉体呢？
也许那位李小姐在嘲笑米灵这一类靠智慧和勤奋生活的女人太傻呢！
想到这里，米灵冷笑了一声，然后坐进出租车。
回到家后，米灵洗了澡。可邓培只洗了脸和脚，就上床了。
米灵上床后，离仍然有些酒气的邓培远远的。邓培靠过来，说，睡觉吧？
从那种不干净的场所里回来了，身上的气味都不干净了。还睡觉！米灵不高兴地说。
那我洗了，你睡不睡？
你洗了，我也不睡。米灵坚定得很。
老婆，求你了，好不好？邓培温柔地说。
等你在娱乐城引发的一些邪念消失后，再说吧。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邪念！
但是今天我不愿意。
你是我老婆啊，有义务的！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
小心我到外面去找！邓培故意气米灵。
你敢！米灵很认真地作河东狮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