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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大结局完

作者:随风月影兰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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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求佛续(因为超了字数,所以前面有两百多字,补在了145章,可去145章看)——

    重新背起梅萧,金顶寺已近在眼前。

    万丈阳光照耀在佛塔上,通透发光,金灿灿屹立在湛蓝的天幕中。

    梅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项宝贵向来不喜儒释道任何一派,眼前庄严华丽的景象,丝毫入不了他那颗凡心。

    “少念两句‘阿弥陀佛’吧,留口气去和方丈要佛兰。”

    “一会儿你可别对出家人无礼。”

    无礼算什么?元宵节,项宝贵刚血洗了寒山寺。“秃驴们若真有善心,乖乖拿出佛兰便是。”

    话音刚落,寺中突然响起一声钟鸣,嗡嗡余音袅袅,震颤山林,风起,鸟飞。

    梅萧胸口一窒,顿时昏了过去。

    项宝贵锁起长长的剑眉,取一根丝绦将梅萧绑在背上,随即抽出随身的洞箫,迎着钟声呜咽吹起。

    钟声大悲而浩瀚。

    箫音凝重而缥缈,直啭向前。

    金顶寺大门徐徐开启,项宝贵一边吹奏,一边闯入,沿路僧侣合十伫立,渐渐站成两排,大殿里木鱼声声,一下又一下,如同击在人的心上。

    “欺负我有心痛病么!?”项宝贵放下洞箫,擦擦嘴角的血迹,踢开大殿的门,解开丝绦,放下梅萧。

    箫音止,敲木鱼的和尚便也停了,抬头冲项宝贵微微笑。

    和尚是老和尚,瘦巴巴、黑乎乎,一点也没有得道高僧的慈眉善目,一身灰僧袍,披了件薄袈裟。

    “施主请坐,老衲是金顶寺的方丈海一粟。”

    “你等等,我先救醒我朋友。”

    项宝贵扶着梅萧的后背,为他推血过宫。与此同时,两个沙弥搀着一个受伤的比丘僧要进大殿,那比丘僧就是撞钟的和尚。海一粟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进来。

    一炷禅香将要燃尽。

    梅萧醒来,给海一粟磕头行礼“弟子悟心,这是师父的拜帖。”

    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海一粟的辈分算是梅萧的师祖。如意禅师则算是海一粟的师祖,当世最受尊敬的长者。

    项宝贵杀了如意禅师的事若被这帮和尚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海一粟展信看,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方丈大师”

    梅萧刚要说明来意,海一粟就抬手止住他。

    “香燃尽了,老衲闭关的时候已到。你二人在这里小住一阵子,待老衲出关再说。”

    “什么?!”项宝贵的手按向腰间的日昭宝剑。

    梅萧也着急。“方丈大师要闭关几日?”

    “少则三五日,多则三五月。”海一粟说着合十一礼,起身要走。

    项宝贵拿剑放在海一粟那瘦得鸡脖子一般的颈项前。“老和尚你耍我们玩呢?等你出关,我娘子和孩子都没命了,和尚道士总是这副德性,不宰了你们不知道珍惜生命。把佛兰交出来,你爱闭关多久就多久。”

    救人如救火,最恨的就是这种自以为得道的高僧,关键时刻故弄玄虚,真正没有人性的就是他们。

    梅萧手撑在地上,费力的喘气。

    海一粟不慌不忙的反问项宝贵:“这位杀孽深重的施主,你可知道珍惜生命?”

    项宝贵笑嘻嘻道:“自然知道。该死的就杀,不该死的就救,如此才是珍惜生命。不像你们和尚,该死的不杀,不该死的又不救,真正是不知所谓。”

    “阿弥陀佛,该不该死,该不该救,哪有施主说的那么简单?”

    海一粟说着就往前走,仿佛脖子上那削铁如泥的宝剑是个摆设。项宝贵只好错牙收了剑,为了佛兰,不能伤人家方丈。

    “佛兰在哪儿?”

    海一粟不理他,出了大殿,早有护法的比丘跟上,阻断了项宝贵追问的脚步。

    “宝贵我们先住几日等等看。”梅萧费力的叫住项宝贵,怕他下一刻真的动手。

    项宝贵挑眉心想,住几日,你梅萧说不定就死了。

    “等你断气了,我再动手也行,省得被你这臭书生啰嗦。”

    “我已经不是书生。”梅萧苦笑。

    ——

    住在鸡足山之巅的金顶寺,对项宝贵和梅萧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一个每日洞箫呜咽,思念妻儿,心急如焚。

    一个苟延残喘,出气多,进气少,靠着项宝贵点穴推宫而活命,每日冥想出神。

    谁也没心思去欣赏所谓的天下四景。

    “梅萧,你说那些和尚道士还有朱老夫子之流,是不是都灭绝人性?我瞧着,古往今来,所谓神仙圣人,都还不如妖魔鬼怪来得真诚,至少妖魔鬼怪有自己的爱恨分明。”

    “唉”梅萧躺着幽幽叹息。

    “你干脆还俗得了。”项宝贵抽出剑,弹了一下,叮一声清响。“我叫人上来,把金顶寺灭了,不信找不到佛兰。”

    “不可”梅萧忙道。

    鸡足山是佛教禅宗的发源地,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大弟子迦叶在此入定。血洗金顶寺容易,但后果却是不堪设想,世上所有的佛门弟子都不会放过项宝贵。

    “你知道这座山的由来吗?”梅萧问。

    “不就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跑到这座山时,死在这里了吗?”

    “迦叶是唯一受佛祖传授衣钵的弟子,你知道他的故事吗?”

    佛祖悟透法门后,从神仙到凡人,都来求教,希望能够跟着得道。但佛祖一直坐着不说话,把弟子们、信徒们急得都快变成了雕塑,气氛压抑,莫名其妙。

    这时候,一朵花掉在佛祖手里,他拈起花,轻轻一转。

    所有人都以为佛祖要开始演说佛法了,因此个个严肃认真的绷起脸,竖起耳朵。

    只有迦叶一个人,突然松开紧绷的神经,笑了起来。

    结果,佛祖就说,迦叶有慧根,我悟透的法门,以后就传给迦叶。

    ——这就是佛祖拈花而笑的故事,也从此奠定了迦叶在佛门弟子心中神圣的地位。

    项宝贵虽然不屑于儒释道,但阅历可不少,当然知道这个典故。

    “你怕我得罪天底下的僧人信徒?”

    梅萧道:“你得罪无妨,会累及知秋和你的家人。”

    项宝贵蹙眉,黑眸寒光收敛。他一直在努力的,不就是把风雨阻挡在家门外,让家人安宁吗?他的实力比十年前强大不知多少倍,为何家人反而越来越危险?

    ——

    半个月过去,项宝贵忍无可忍,趁着夜深,将金顶寺翻了个遍,准备偷走佛兰。

    直找到天亮,也没找到佛兰的影子。

    他背上奄奄一息的梅萧,直闯入海一粟闭关的密室,一边和护法们交手,一边怒道:“老秃驴,这里到底有没有佛兰?我的妻儿危在旦夕,你一个自诩不杀生的出家人,安能见死不救?”

    海一粟闭目不答。

    梅萧从项宝贵背上跳下,勉强走到海一粟身前,盘膝坐下。

    “方丈大师悟心听闻佛兰乃是舍得之花空无之花要悟心舍弃何物?要他舍弃何物?请您明言。”

    海一粟终于睁开眼睛,微微笑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要舍得何物,悟心你难道不自知吗?”

    梅萧默然,眼底黯淡。

    海一粟又道:“至于那位施主,只要他放弃魔道,便善莫大焉。”

    一旁护法们大喝一声:“结阵!”

    十八个比丘僧,或念金刚咒,或挥金刚杖,团团围住项宝贵,青衫缁衣,闪转腾挪,如龙困深潭。

    梅萧想了许久,要舍得的是什么?他当然明白。思绪飘得遥远,漫天雪,冰难融化,粉雕玉琢入怀一撞的刹那,自此以后,苦苦追寻,求而不得。他所执念的,是相信她就是他的妻子,可不论如何描摹修补,最终都化作泡影一场。

    他要放下的就是执念。

    “难道,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子?从来就不曾是”梅萧喃喃自语,突然“哇”吐出一大口黑血。

    “梅萧!你要死了吗?”项宝贵没听见他的低声自语,见他倒在地上,只好奋力跳出包围,冲到梅萧身旁,扶他起来,一手按在他背后,为他疏通郁气经脉,一手继续和十八个护法比丘恶战。

    海一粟闭着眼睛继续入定。

    一棍金刚杖敲在项宝贵肩上“嘭”一声闷响,仿佛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项宝贵怒目扫过众僧,精致的嘴角绽开笑纹,银牙闪着冰光,轻声慢语挤出牙缝间。“别逼我,你们这群秃驴。”

    如果妻儿不能得救,他血洗鸡足山、甚至杀光天下所有的和尚,有何不可?!

    “施主。”海一粟闭着眼睛唤他。

    项宝贵见梅萧似乎醒过来,收回手,翻身跳到海一粟身后,一把勒住他的脖子。

    “交出佛兰,不然我必杀光你们这群秃驴。”

    海一粟却问梅萧:“悟心,你舍得了吗?”

    梅萧垂眸,悲苦叹息:“那是我最后一点幻想,若也不能留,便真正是一无所有。”

    项宝贵怔了怔。

    海一粟摇头又问项宝贵:“施主,你要佛兰,便需舍弃魔道杀孽,你们项家的荣辱,你们项家毁天灭地的秘密,你可放得下?”

    原来这和尚知道他的底细。项宝贵倒是有些吃惊。

    “实话说,放弃这些不难——可我那么多仇家,你叫我以后拿什么保护我的家人?”

    “施主现在就可以呼风唤雨,成就霸业,可保住了家人?拿什么保护家人,施主放下屠刀后,自会明白。”海一粟始终闭目不看,也不管项宝贵掐着他的脖子。

    一个护法叫道:“方丈师父叫你们住在金顶寺,便是在帮你们洗涤罪孽之心,你们反省想通了,方丈也就出关了,佛兰自会吐露芬芳。能不能救人,全看你们自己!”

    “”项宝贵与梅萧面面相觑。

    ——

    二人又在金顶寺住了十日,终于下山。

    项宝贵面色发青,脚步虚浮,抱着一盆佛兰,由高老二扶着上了马车。

    梅萧气若游丝,被两个侍卫从项宝贵背上解下,抬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队人往东走了一段路,项宝贵探出头对梅萧的侍卫道:“送你们主子直接回京师,不要跟着我。”

    侍卫们愣了一下,忙掀车帘子去看梅萧的意思。

    梅萧费力的抬了抬手指。“回京”

    他不必再去关心,冷知秋是否能顺利生产,是否能恢复身子,将来是否幸福平安一切都不能再去关心,这是他在佛前许下的承诺。

    一段记忆,彻底成为过去。

    项宝贵的马车和人马绝尘而去,脚步匆匆。

    ——

    ——2。生得好囧——

    继文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龙氏土司带人捎了新做的月饼,亲自来梨花村行宫。同行的有土司的几个女人,以及土司的儿女。

    行宫顿时热闹非凡,丫鬟侍从走路带跑。

    冷知秋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躺在软榻上,听着外面喧闹,便有些烦躁。

    周嫂进来通禀,土司带着夫人们来看望,因此将她扶坐起来,理顺了衣裙、发髻,如此便出了些汗,气喘吁吁。

    黄大夫先进来给冷知秋看了脉。

    “夫人加意小心,不要吃太多食物,若有豆沙馅的月饼甜食,或可吃一些。就在这几日了。”

    他指的是生产的日子。

    土司等人进来,黄大夫退在一旁远远候着。

    冷知秋从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里回过神,对土司和夫人们道:“民妇身子不便,未能迎接,土司大人与夫人们见谅。”

    “无妨。项夫人歇着便是。”

    丫鬟和周嫂伺候他们坐下,土司坐在正北上首,把玩着佛珠,一边打量着冷知秋,带着微笑点头道:“项夫人气质出众,珠玉之色,很好,很好。”

    他连着说很好,赞许的口吻倒像是项宝贵什么叔叔或者大哥。

    他下边的那些女人也在打量冷知秋,见她毫不扭捏羞涩,静如娴花照水,微笑可亲,但又不容亵渎,和本地的女子完全两样。她们只知道颜色艳丽之美,珠玉金银华贵之光彩,如今才见识,不需颜色与富贵,便风流盖世,不自觉竟都有些自惭形秽。

    丫鬟们捧来月饼,放在各人手边木几上。

    “土司大人莫非识得小妇人的夫君?”冷知秋问。

    对于土司带那么多女人同行,她有些诧异。这个大叔是如何让这些女子和睦相处的?她们不争风吃醋吗?分享同一个男人,做亲密的事时,不会觉得恶心肮脏吗?

    反正项宝贵若怀抱其他女人,她一定再也不去见他,老死都不再见。幸好,项宝贵不是那种人她该偷笑,这世上没几个男子如她的夫君般特别。

    土司道:“项家与龙氏有数百年的渊源,项爷和孤乃是至交好友。”

    “那土司大人可曾传讯给我夫君?”项宝贵不会已经知道她在这里了吧?

    土司怔了怔,原来她不知道项宝贵来过这里?

    “不曾传讯于他。”

    冷知秋松了口气,等孩子生出来,若平安无事,就可以告诉夫君,快了。

    “土司大人勿需告知我夫君,再过些时日,知秋自会回家。”

    土司看在眼里,微笑道:“好,项夫人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们,滇南月饼口味与你们江南大不相同,味甘淳,项夫人可尝尝。”

    “多谢土司大人。”

    “我等不打扰夫人休息,便在二殿住着,有事尽管吩咐下人来通禀。”

    “好嘶!”

    冷知秋还没答应完,肚子就猛的发紧疼痛,身下隐约有湿意。

    土司和他的女人们忙问:“怎么?”

    黄大夫赶上前查看,紧张起来:“应是临盆之兆,还需静观几个时辰,先准备起来吧,稳婆,热水,产褥”

    他急匆匆说了一大堆,有些还说重复了,显然心神有些慌张。这慌张不是因为他医术差劲,而是明知冷知秋必定难产,但梅萧仍然没带佛兰回来,如今可如何是好?

    ——

    红木楼便做了产房。

    从上午到傍晚,土司和家人全都等在外面,后来土司便先离去办事,今天是中秋佳节,他原本就是来这里与民同乐。包括梨花村在内的八寨部族,现在是最忠心于他的老部族,是他赖以保存实力的根基。

    土司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互相问:“为何什么动静也没有?”

    女人生孩子,疼得鬼哭狼嚎、形象全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冷知秋自被扶到榻上躺下后,只见丫鬟和稳婆在里边说话、走动,产妇却无声无息。

    黄大夫不停的拿手帕擦汗,不停的去行宫大门外张望。“怎么还不回来?别出事了吧”

    一个土司的夫人便拉住黄大夫,问:“这位项夫人是得了什么病吗?都老半天了,为何不哭不喊?”

    黄大夫脸色发黄。

    “别提了,唉!凶多吉少,母子都很危险。”

    红木楼内,稳婆和丫鬟们的脸也很黄,黄得发绿。稳婆从没见过这样的产妇。

    冷知秋躺在宽大的榻上,依照稳婆的意思摆好了姿势,嘴里含着黄大夫配好的药膏切片,很放松的闭着眼睛养神,只不过眉尖紧蹙,满脸汗水渐渐濡湿了秀发,旁人才知道她很痛苦,不然还以为她是在睡觉。

    “夫人,这样可不行,您得用力,用力推肚子里的孩子,让他出来。”周嫂急得傻眼,这位夫人真是,以为这样躺着默默承受,就能生出孩子?

    冷知秋撑开眸子,茫然而疲倦。

    “周嫂,我用不上力气”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在叫她用力,可她除了感受肚子里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腰腹根本不听任何使唤,肾脏还一块儿凑热闹似的,钻心的胀痛。

    眼瞅着她的脸色从白转青,最后都瓦蓝瓦蓝的了稳婆和周嫂急得差点给她跪下了。

    “娘唉,姑奶奶,夫人呀,您这样下去,可要一尸两命呀!”

    冷知秋正觉得灵魂飘飘荡荡要抽离了一般,听到“一尸两命”猛的睁开眼,抖着小嘴哭:“夫君”

    周嫂拿手帕替她擦眼泪和汗水,自己倒陪着哭起来。

    “夫人啊,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和孩子总得留一个给夫君”冷知秋哆嗦着,断断续续说,泪水开了闸一般止不住。“我是背着他偷偷来养胎如果都没了他一定活不成你去问问问黄大夫什么办法”

    周嫂便抹着眼睛,匆匆出来,揪住黄大夫问。

    黄大夫为难之极。

    “要留一个,只能是孩子,剖开肚子,把孩子挖出来,这样还有希望,夫人她就”

    四周听见的女人们顿时吓得寒毛直竖,她们也是生过孩子的过来人,但都没这样惨的,剖肚子,听着就毛骨悚然啊。

    周嫂不敢回去和冷知秋说。

    黄大夫搓着手,看看一轮明月渐渐上升,夜幕降临,便只好拍着门问:“婆子,夫人怎么样?”

    稳婆大声吼:“快没气儿了!赶紧想办法哟!”

    她做了十几年稳婆,手底下抱过几十个娃,也有难产的案例,但最终都没出事,母子平安。这次,她的金字招牌要不灵了?但不能怪她,她已经想尽办法,产妇自己太太“没用”了,一点不配合,那还能怎么办?

    “哎哟娘哎!没、没气儿了!”紧接着,稳婆就急吼。“这位夫人死了!”

    外面土司的女人们既惊恐,又生气。“该死的婆子,瞎吼什么?!”

    黄大夫也顾不上忌讳,忙推门进去,外面的人紧跟着也进去。

    “这”黄大夫探过榻上产妇的鼻息、脉搏,额上汗如雨下。“唉,糟了。”

    常年随侍左右,他当然知道冷知秋对于梅萧而言,重要得堪比性命,如今梅萧生死未卜,佛兰不见踪影,冷知秋又眼瞅着死绝了,母子双亡,以后梅萧回来,他该如何交待?

    满屋子沉默。

    “罢了,只能试试看,看看孩子是否还活着。”黄大夫站起身,匆匆去取刀,又命取酒,摒退闲杂人等。

    土司的女人们出了红木楼,便忙去找土司报讯。中秋佳节,贵人的妻子死在行宫,有个疯狂的大夫还要给她剖肚子,这可是很严重的!

    ——

    月亮很圆,很美。

    黄大夫手握尖刀,一步步走向榻上濒死的美人。

    是,冷知秋还没死透,至少还有微弱脉搏。虽然脸色惨白发绿,榻上一片血腥异味,但不影响烛光下,那张小脸精致五官、透明肌肤演绎的绝色风华。

    这一刀下去,势必血溅肠流,美人会死得很透彻,很暴力。

    黄大夫盯着那紧绷鼓起的肚皮,手直发抖。

    周嫂和稳婆捂起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尖叫:“呀——!”

    “呀、”黄大夫也叫,只不过又短又轻。

    他被拍飞了啪一声落地,昏过去,手里还握着尖刀。

    一道颀长的黑影飘到榻上,骨肉精美修长的手轻轻放下一盆佛兰,墨发长长的扬起,因速度与动作,似乎卷起风声飒飒,经过稳婆与周嫂,两人顿时也昏了过去。

    他坐下,抱起冷知秋,让她靠在他怀里半躺着,略有薄茧的长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抚着抚着,如玉剔透的脸颊上便多了点水渍,随着他的指腹擦过,半干。

    “知秋,他们都骗我,叫我以为佛兰能救你母子,害我没能多陪你一天半日——乖,你睡着,我以后都陪着你,就算你不高兴,我也粘着你不走。我们一起去找那些人报仇,杀光那些吹牛不打草稿、撒谎不带眨眼的贼秃驴,把欺负过咱们的人,全都杀光”

    红木楼外,高老二带人拦住了匆匆赶来的土司等人。

    “听闻,项爷的夫人不幸?”

    “这时候,谁也别去骚扰少主,否则后果自负。”高老二冷冷道。

    土司表示理解,点点头,幽幽叹息。“可惜了(liǎo),挺招人喜欢的女子。”

    他的女人们顿时不是滋味,怒目瞪过去:土司您老已经有十几个女人了!

    这时,便来了一群“贼秃驴”正是海一粟带了十八个弟子。他们围着红木楼坐定了,闭上眼睛,一二三,不用发号施令,便开始敲木鱼,笃笃笃海一粟高唱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开始念经,嗡嗡嗡,带动了其他僧侣一起。

    天地间,仿佛都是木鱼声和嗡嗡梵语经文。

    高老二和土司等人全都傻眼,不知状况几何。

    项宝贵皱紧长眉,捧着胸口,五指收拢。“这帮该死的和尚!”

    他抱紧冷知秋,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大袖卷过,一根七尺长的红绫便飞了过来,他将她绑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站起身。

    “知秋,你以前最不喜欢看我动手,也不问我钱从何来,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你争我夺,你打我杀,都是平常之极,以后你跟着我一起,看我杀人,看多了就习惯了。”

    走了两步,眼角瞥见那盆佛兰,开得正好。想着娇妻喜爱花花草草,便连根拔了,插在红绫上,花朵正对着冷知秋软软垂下的脸,幽香浸着那颗千娇百媚的脑袋,湿漉漉被汗染透了的乌发似乎也变得蓬松起来,化作了青烟如云。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众人惊讶的看着捆绑在一起的夫妇俩。高大的项宝贵,如一座黑色的铁塔,身前怀里是娇小而死气沉沉的冷知秋,只不过肚皮高高隆起,月白长裙上染满血污。

    一朵幽幽的奇兰,静静绽放在美人颊边,透过青丝绺绺,散发着让人浑身发颤的奇香。

    项宝贵仰望青墨天幕,一轮明月,再低头,双眸渐渐染上血红,手里不知何时握起了日昭宝剑。

    剑光如银练、雪电,反射着月光,交叉映在海一粟脸上。

    海一粟紧闭的眼睛被那强烈的光刺到,忍不住皱眉,念经的声音更响了。

    “少主?”高老二不明白项宝贵的意图。“夫人她还活着吗?”

    项宝贵的眼珠子干涩的一轮,定在高老二脸上,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夫人还活着?

    高老二被他盯得后背凉飕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土司也发觉不对劲,这项宝贵似乎有些疯了?直觉,直觉告诉他,此地很危险。

    他悄悄拽了拽他的女人们,小声道:“我们退远点。”

    事实不是“退远点”他是拉着两个女人的小手,撒腿就跑,一边扭头催促后面的其他女人:“快、快!”

    转眼工夫,他们逃出了行宫。

    在他们身后,惊呼声随之响起,伴着笃笃木鱼声、嗡嗡梵经声,屋瓦掀起,树倒,梁塌

    高老二面无人色的冲出来,后背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疯了,少主他疯了!”

    高老二喃喃说了句,便一溜烟逃跑不见。

    土司和女人孩子们吓得“啊”一声低呼,急忙继续往外撤向低处的梨花村,生怕疯子跑出来追杀他们。

    就要跑到梨花村时,却听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呜哇——!”

    这声音穿透夜空,让听者发懵、发抖,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恐。

    海一粟带着他的弟子们一瘸一拐、浑身是血地溜出土司的行宫,很快走远,消失在黑暗中。

    随后,十几个地宫精卫也一瘸一拐、互相拖着,逃出行宫,彷徨的坐在梨花村外,看着行宫方向,心有余悸的喘息。

    多年以后,始终没人弄明白,在那个疯狂又诡异的中秋夜,项宝贵和冷知秋的孩子,到底是因为佛兰真有奇效,还是因为“高僧”们念经文生效,抑或是因为项宝贵带着产妇上蹿下跳的杀人,生生把孩子给“甩”了出来?

    总之,孩子生出来了,差点砸地上、脸先着地

    总之,项宝贵把孩子及时捞了起来,瞪着脏兮兮、皱巴巴的婴儿,以及血淋淋的脐带,以及血淋淋脐带另一头连着的娇妻。然后,他的眼睛突然就不红了,恢复了幽幽暗暗如九天星曜,温柔的微微眯起。

    ——

    ——3。我爱你,你爱我——

    这一日,阳光甚好,秋色明朗,清风徐徐。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冷知秋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依然睡在土司行宫的红木楼里,浑身轻松,手一摸,肚子里的圆球已经消失了。

    “孩子!?”

    她一骨碌坐起来,惊吓莫名。

    “醒了?”

    她急忙扭头看,是他!“夫君!?”

    依然是长长的墨发,黑袍灰衿,宽松而随意,衬着颀长健美的肩背,宽展流畅的臂线,就连鬓角的短发、耳廓的形状,都是那么熟悉。

    他坐在榻边,目视前方,默然不动,清醇略低沉的声音也是熟悉。“娘子,你终于醒了。”

    听这话,冷知秋便有些心酸,挪过身子,挨着他的肩靠着,伸臂攀着他,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揉着,愧疚万分。

    “害你担心了,是不是?”

    她不知道孩子有没有生出来,记忆里似乎是让周嫂去问黄大夫,保她或是孩子,总之要留一个“活的”给项宝贵。

    现在,她还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黄大夫把孩子给弄没了?

    尽管因为这猜测而难过得胸口发堵,脑子空白,但她还是忍住没提“孩子”二字。就当从来没有过吧,不能让项宝贵知道,不然他该伤心死。

    更何况,她心里其实存了一丝侥幸的希望,也许,孩子平安生出来了呢?

    项宝贵依然直视前方,哼了一声,微微转身,将她抱进怀里。

    “知道为夫担心,你还偷偷跑掉,害我找得好苦。”

    说着伸手摸索她的小脸,从眉到眼,再到小巧而挺直的鼻,最后顺手把她嘴上粘住的一绺发丝拨开。

    冷知秋起先还觉得他是在宠溺她,安抚她,慢慢发觉不对劲,怎么他一直不看她?他那直直的目光,仿佛仿佛失明了?!

    “夫君?”她抖着手去他眼前晃了晃。

    项宝贵依然在轻抚她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知秋,你这脸还是像嫩豆腐一般。”

    “啊?”冷知秋皱眉惊讶的张大小嘴,圆圆的,无法接受这个认知。“夫君,你你看不见了吗?”

    项宝贵搂紧她,抚着她背上的发丝,平静万分的道:“谁叫你让我伤心的?为夫心眼小,又有心病,经不起吓的。这段日子,我也想明白了,脚长在你身上,你什么时候想离开我,就随时会离开。唉,不求别的,就求你一件事,留个孩子给我吧,万一哪天你又要离开,好歹有个孩子陪我孤独终老。”

    门打开,周嫂抱着襁褓进来,在项宝贵的目光下自觉闭嘴,又退了出去。

    真的看不见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冷知秋背对着门,不知道有人来过。她浑身都打摆子了,瑟瑟的,再听到他提孩子,眼泪吧嗒吧嗒控制不住,慌忙拿手堵住嘴。

    好一会儿才道:“夫君,对不起,我以后不离开你,也一定会想办法给你生个孩子出来。不过,我中过毒,黄大夫说我以后可能怀不上孩子,不知道木子虚大夫有没有法子?若我以后不能生养,也不会离开你的,我就厚着脸皮做你项家的媳妇,大不了,我们多认养一些义子。”

    项宝贵的嘴角勾起,薄唇抿着笑,声音依然是淡淡的。

    “嗯?知秋,原来你脸皮这么厚。”

    冷知秋抹着眼泪,圈紧了他的脖颈,眷恋他身上的气味,宽厚可靠的胸怀。项宝贵享受的眯起黑眸,手臂收紧,抱“活着”的她在怀里,这感觉美妙得如同天花乱坠,想着要不要把她按倒了,然后咳!还没出月子,他得忍住。

    项宝贵又说:“还有,为夫觉得,义子毕竟没有血缘,还是自己生的孩子好。若你真不能生养,我便收十几二十个通房侍妾,让她们给我生,生完了就赶走,孩子们都认你做娘。”

    “!”

    冷知秋的身子僵住,脑海里顿时浮现项宝贵那让她脸红心跳的身躯,他要和别的女人裸裎相对,还做那种事?那怎么行可他说的也对,义子和亲生儿女怎么能相比?相比龙氏土司的左拥右抱,他只是借其他女人的肚子生孩子罢了,他的做法已经是绝世好男人了她是不是应该稍稍忍受?

    然而“我觉得我应该能生,木先生一定有办法治好我。”她的声音冷下来,要推开项宝贵。

    到底,她还是不能忍受,而且生气了。

    “别,让我抱着,好吗?”项宝贵知道玩笑开过头,将她抱坐到腿上,轻轻晃着,拍着背哄。“娘子你看为夫已经这么惨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多抱一会儿,嗯?”

    冷知秋顿时泄气,往后仰仰身子,去看他那双颠倒众生的美目,忍不住心疼的挺起腰、伸长脖子,将红唇够到他眼皮上,一边一记,轻轻的、爱怜的吻。

    项宝贵的嘴角抽了两下,又使劲忍住,心花朵朵开放。

    “刚才娘子亲口说的,一定能治好身子,一定要给我生很多很多娃,不许食言。”

    冷知秋怔了怔,突然有种终身卖给了项宝贵的感觉。她刚醒来,身子还发虚,这会儿没精神力气去细琢磨,便软软的偎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

    这时,周嫂又进来了,还带了个丫鬟一起。她是见冷知秋醒了,便去准备热水,这会儿来给冷知秋擦拭身子。

    “项爷,夫人醒了可好,水烧好了。”

    “嗯。”周嫂和丫鬟布置好铜盆,巾帕,放下替换的衣裤,居然就退出屋去。

    冷知秋错愕的张了张嘴,她们竟然不服侍她?

    “乖乖躺好了,为夫与你擦擦身子,你还不能沐浴。”项宝贵说着抱起她,弯腰将她平放了。

    “怎么”

    “这些日子都是为夫伺候你擦身,知秋,你说该怎么犒劳为夫?”

    “不是吧?”冷知秋窘得脸发烧,也没去想这话哪里不对劲。

    项宝贵目光直直的,两只手摸索着爬上她的胸口,仿佛在找衣带,却有意无意的掠过峰尖。

    冷知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脸通红,急道:“我自己脱。”

    虽说他看不见了,可当真都是他在替她洗身子,那也是件窘事,这么被伺候,记忆里只有刚从鱼子长坡逃出来那晚总之,她昏睡时也就罢了,现在清醒着,如何好意思?

    项宝贵由她握着手,轻轻挪到她身侧,不知不觉放低身,缓缓俯下,双眸微微闭起,只留了一条朦胧迷离的缝隙,黑黝黝不见底,看不出他的视线。

    冷知秋有些窒息的轻颤,瞪大眼睛看这熟悉的面容,略带憔悴,气息逼近,她忍不住鼻子发酸:对不起,孩子也许没了,我还要自私的霸占你一辈子。她狠狠闭上眼睛,眼角滚下两颗泪。

    他把唇沉沉贴在她唇上时,隐约听见她低喃了声:“宝贵爱”

    这次他没像从前那样,沾上她便撕咬,吞咽,而是极致温柔的浅斟慢酌,似乎只是紧贴着,细细的厮磨,欢喜那柔嫩,欢喜那甜馨,欢喜那温热这欢喜弥漫着,与她互相无声问询、确认,确认如此这般,便是世间最完美的亲密然后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气。

    “嗯,我也爱极了娘子。”

    冷知秋神色一呆,脸又红了。

    她见他起身去拧巾帕,便急忙坐起身脱衣惊见腹部那些妊娠纹,她又一次惊呆,错愕,脸上的红晕也淡去不少。说来她是个爱美的人,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喜爱夫君,自然想着把美好的自己呈现给他。

    这妊娠纹真丑!

    她大抵知道它们是因为怀孩子而撕裂留下的痕迹,此时此刻,她是不是该庆幸他看不见?看不见她变丑的肚皮,看不见她怀孕过的痕迹。

    可说到底,害他伤心而失明,这是件多么让她伤心的事!加上孩子可能没了她捂着嘴把一声啜泣吞回去,慌慌的抹着眼睛,又慌慌的继续解衣。

    这会儿也不知什么时日时辰,脱了衣物便十分冷,她钻进被窝,看着项宝贵一步步慢慢走回榻前,坐下来,将热腾腾的巾帕探进锦被,替她细细擦拭着,动作既有力,控制得又极温柔。

    冷知秋舒服得伸了伸懒腰,眨巴眨巴盯着自己的夫君看,欣赏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色,看他来来去去换洗帕子,行动步伐的姿态。

    才发现,爱一个人,连看他走路的姿势都觉得很特别很顺眼。

    这暖暖如酒的气氛持续没多久,冷知秋又尴尬了。

    他的手包着厚帕子,慢慢伸向腿窝间,她本能的蜷缩躲避,急促窘迫不已。“夫君,这这我自己擦”

    项宝贵脸上不动声色,变得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他被一点点、点燃的激情。快一年了!他快憋死了!

    他不肯松手,长指邪肆的探访熟悉的领地,回忆起它不可思议的柔软。

    擦个身,直擦了近两个时辰,最后两人都光着、紧拥着,钻在被窝里,交颈耳语。

    他没去折腾她,因知道此刻纵欲,只会伤害她。自从得知她有孕的猜测那一刻开始,他便一边寻妻,一边饿补“知识”如何护理孕妇,如何产子,如何坐月子他快变成古代的“月嫂”了。

    如此过干瘾,虽然是一种甜蜜的酷刑,但总比什么也没的摸、没的亲要好。

    冷知秋醺醺然有些头昏脑胀,就要睡着时,突然门外响起婴儿的啼哭,哇哇哇的,怯生生又可怜兮兮。

    这声音仿佛动情的天籁吟唱,让她一阵心酸,急切切就想冲过去拥抱。

    “外面有孩子。”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项宝贵嗯了一声,抬身捡起衣物,很快穿妥,又替冷知秋也穿戴好。

    冷知秋的心思全在那婴儿的啼哭声里,竟没察觉,她的“失明”夫君找衣服是不是太精准太利索了点?

    ——

    ——4。不对盘的父子——

    “进来。”项宝贵先伸手扶着娇妻的腰,免得一会儿她太激动。

    周嫂抱着哇哇哭的婴儿,笑吟吟走进来。

    “这孩子有灵性的很,知道亲娘醒了,就不要奶娘,奶也不肯吃,撅着小身板要找娘呢,哈哈。”

    冷知秋怔怔看周嫂,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说谁?

    项宝贵腾另一只手接过襁褓,那点小东西,他两根手指就能拎着。

    婴儿换了手,先止哭,确认自己身在何处,便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珠子瞪项宝贵,抽着小小的、薄得几乎透明的鼻翼,很快闻到一旁的母*味。

    “哇——!”

    他不干了,在襁褓中挣扎,扭着脖子看冷知秋,小嘴扁成极其可怜的形状。

    冷知秋心疼的抱过去,问周嫂:“孩子的娘呢?”

    周嫂“啊?”了一声“孩子娘,当然就是夫人您啊!”“”冷知秋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拎了一下,心也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惊喜,如瓜熟落地,如繁花遍野,如梦!

    项宝贵立刻将她和孩子一起搂进怀里,感觉到她的身子僵硬,接着轻轻颤抖,婴儿则生气勃勃的在襁褓中蹬腿,哇哇哭“知秋,我在,我在呢,有个故事,我现在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良久。

    冷知秋点点头,泪水扑簌簌滚落,是清澈的。

    “好,你别哭,我就说。”

    “嗯。”她低头在他手臂上蹭了下脸,便有些傻乎乎的盯着婴儿粉嫩的小脸。

    眉毛应该像项宝贵,小下巴微鼓,也像项宝贵,其他一时也看不出来像父亲多一些,还是像母亲多一些。

    总之,精致秀气得让她心疼。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或她是怎么出生的?夫君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梦?

    她忍着不问,听项宝贵慢慢的说,听婴儿满是存在感的扭身子号哭,又为梅萧的成全舍弃而感激。

    听到夫君回来、她将死的紧张时刻——

    周嫂提醒:“夫人,小公子在哭,该是饿了,要吃娘奶。”

    冷知秋一惊,忙低头哄孩子。小公子,所以说,这是个男孩儿?她替项家生了个儿子,哈!如果是女儿也好,但她承认,更喜欢儿子,这样就算以后不能再生育,好歹也有个传宗接代的项某某。

    “小公子。”她垂首逗哄小儿的样子很柔软,是一个母亲看孩子天生的温暖角度。

    项宝贵挥手让周嫂退出去,便帮冷知秋解开衣领。“娘子,喂奶会不会?要不要为夫教你?”

    “你怎么教?”

    冷知秋哭笑不得,嘴角抽了抽。喂奶会不会不知道,但见过倪萍儿喂小六六。

    她学着样抱住婴儿,让他薄薄的小嘴靠近自己,一点殷红,玉山不算太饱满,但比从前可要可观许多。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骄傲自豪。

    身边某人偷偷咽口水,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死死盯着。

    冷知秋突然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茫无焦点地直视前方,仿佛刚才*辣的一束目光是错觉?

    “夫君,我也饿了。你去帮我弄点吃的吧?”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给孩子喂奶。

    项宝贵只好站起身,乖乖被她打发。

    “嘶——”冷知秋疼得抽了口凉气。

    别看小东西没牙,吸咬起来十分用力,不知轻重,可惜吸了半天没吸出乳汁,倒把那晶莹剔透的小脸给累红了,嘴一扁,又要哭。

    冷知秋正着急,某个要去准备食物的人已经对门外丫鬟吩咐完毕,关上门一闪身就回来了。

    “知秋。”

    “你、你做甚?”

    他环住她和婴儿,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推开婴儿的脑袋,指掌握住她的丰盈,这里揉揉那里捏捏婴儿愤怒的大哭,冷知秋惊讶的脸红。

    项宝贵嘻嘻笑道:“娘子,为夫这是在帮你,看,是不是出来一点了。”

    冷知秋先还错愕地干瞪眼,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有出来?”

    一点乳汁被挤出,溅在婴儿哇哇张圆了的小嘴里,小家伙怔了怔,瞪着水汪汪的泪眼,煞是可爱。

    项宝贵不答,黑眸一转,低头就吻住娇妻。

    穿帮了,不解释。

    她恼火又欢喜,阴霾扫尽,被他这么一闹一耍,反倒没空去激动伤怀与狂喜,取而代之是各种无语,抓狂,想咬他出气。

    “项!”

    他的舌尖趁机滑入,堵住她的愤怒,耍赖般纠缠。

    这家伙大概真是太饥渴,不停往她身上挤,气息紊乱,手上的力量也不知不觉加大。

    冷知秋猛地震颤了一下,啊!疯了,还有个小饿狼,居然挣扎咬上殷红,继续卖力吸。

    这是什么样的父子?!这也要齐上阵的吗?

    她不舍得拍飞儿子,但舍得狠狠咬项宝贵,看他吃痛退开,她还恨恨不已:怎么没把这厮的舌头咬断?真可惜!

    自此以后,项宝贵便忧郁了。

    娇妻如今专宠儿子,他彻底失宠,被打入了“冷宫”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和儿子亲热说话,看着她抱儿子一起睡,看着她抱儿子一起玩

    一个邪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干脆把儿子送到鸡足山金顶寺当和尚算了,嗯。”项宝贵摸着下巴思索。

    正在一旁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远远的,冷知秋抱着儿子笑吟吟问:“夫君,孩子的名字,现在起呢?还是回苏州,让老爷子起?”

    项宝贵随口道:“早就起好了。”

    “诶?”冷知秋挺意外,他这满脑子淫思春梦的人,居然会给孩子想名字?

    “我们第一个孩子名叫青霜,第二个叫无影,第三个叫”

    “你等等!”

    冷知秋错愕不已。“青霜?好像哪里听过?”

    项宝贵委屈的哼了一声,继续蹲角落里凄凄惨惨戚戚。

    冷知秋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咦,明湖居书院第一个赠书的人就叫青霜,好巧。”

    这是巧吗?

    冷知秋看了看幽怨的某人,抿唇笑,欢喜又感动,走过去蹭了蹭他。“怎么想着用儿子的名义捐书?”

    “娘子你三令五申,为夫不得插手书院,可我就是想让你开心如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早知道青霜这小子和为夫犯冲,就不用他的名义,该用无影的——”

    项宝贵说着眼睛都亮了,起身抱住冷知秋。

    “知秋,我们赶紧把无影生出来,一定是个女娃,女儿和爹亲”

    冷知秋怀里的“项青霜”眼里闪过青霜宝剑一般冰冷的目光,无情的扫过他的父亲项宝贵,充满鄙夷。

    项宝贵才不管这小东西目露“凶”光,抢过去匆匆抱出门,叫来周嫂:“把他带奶娘那里去,今晚和他奶娘一起睡,赏你和奶娘各八两银子,去吧。”

    周嫂和奶娘顿时被买通了,八两,相当于现在的五六千元人民币啊!

    项宝贵拍拍空出来的两手,返身进屋,黑眸立时闪闪发绿。

    “娘子——嗯?”

    冷知秋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东西。“夫君,刚才经你提醒,才恍然想起,已经离开苏州快一年了,书院不知怎样,爹爹不知是否安康,公公婆婆还有宝贝他们可还好么?他们若见到青霜,必定欢喜之极。我们赶紧收拾了回家吧?知秋已经归心似箭。”

    “知秋我这里也归心似箭”

    项宝贵几乎是飞扑过去,一把将冷知秋抱进怀里,腰往前蹭,某个地方很无耻的暗示着接下去的意图。

    好不容易熬出月子,他等不下去了。

    “你这人真是!”冷知秋素来并不口拙,此刻却也有点词穷,红着脸想啐他,又知道自己脸皮没他厚,武力没他高,只能认命的由他抱起,按倒在榻上。

    所谓身轻体软易推倒,呜呼哀哉。

    好在项宝贵是真长了记性,动作极其温柔,小心翼翼,虽然长期饥渴,此刻几乎癫狂,却也被他苦苦忍住,耐心的穿过发丝,梳理彼此细雨般滋润起来的情愫,慢慢厮磨着,亲吻着,她原本还怯意,掩饰自己的肚皮,渐渐也被他的吻化开来,幸福的轻颤着。

    云暂开,雨暂歇。

    他翻身将她抱在身上,掖好被子,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道:“知秋,回到苏州后,你和青霜都别再走远,要让我看得见,够得着。好么?”

    他回去要实践诺言,做一件事,以后就没那么多下属可以保护他的家人了。

    “夫君呢?会离开吗?”

    冷知秋明白他的意思,他和梅萧在金顶寺许下的舍弃,都是他们生平之难,但又不得不为了她而割舍。

    “不离你左右。”

    “”冷知秋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眼底是隐约的担忧。他手眼通天的时候,都一再让她受到外来的伤害,如今要自断爪牙臂膀,自然怕护不好她和家人。

    但她不要他如此束缚。

    “夫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论你强与弱,有些事也是防不胜防。既然防不胜防,不如不防,该如何过日子便如何,就如我当初嫁给你时,也是前路一片迷茫,那时候读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如今,我依然是这样的心情。”

    项宝贵收紧手臂,感受着她那细弱身躯里,有一种柔韧,让他安心、平静。

    “嗯,你这样的见识,我才和你商量。父母妹妹,我从来都没有让他们知晓,其实我也害怕,怕护不好他们。知秋,有你这样的妻子,是我项宝贵几世修来的福。”

    话虽然有些肉麻,他说得真诚。

    ——

    ——5。棋局重整——

    继文三年,十月初一。

    项宝贵在龙氏土司和高老二等精卫的协助下,取得了解开孙仲文等人蛊毒的解药,至于张小野的蛊毒,因为他已经死了,幽雪又不知藏匿在何处,项宝贵暂时不管,只吩咐:不管是谁,见到幽雪,不用说一句话,立刻杀之!

    随后便携妻儿辞别龙氏土司,将高老二留给了龙氏土司。

    “地宫的人会全部遣散,具体去向,我自有安排。”项宝贵如是对高老二道。

    高老二垂头失望,想了许久,还是不甘心。“少主,老主子张宗阳几十年心血,您又有青龙铁卷的旷世奇宝,何必真的在意什么金顶寺的许诺”

    项宝贵抬手止住他,黑眸较之从前的狷狂,转变成了深邃。

    “从前的路,是恩师设计的,那条路走到今天,风云已经变换,差不多到尽头了。你留在龙氏,可以充分施展手脚,这里布政司、几个土司之间,甚至许多长老、族长,关系都很复杂,我相信你会帮龙氏解决难题。”

    “少主,我可以留在这里。”高老二沉吟半晌,终于点头。“您真的要遣散所有地宫的人吗?一个也不留?”

    项宝贵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冷知秋抱着孩子在和土司的女人们说笑。

    他迅速而低沉的对高老二道:“是遣散所有人,但有些人会随我做买卖,我要改变项家未来生存发展的方式。”

    听他这么说,高老二眼睛亮了,不甘心换主子。“那些人是谁?有属下吗?”

    项宝贵道:“不,不包括你。你就跟着龙氏吧。”

    这是决定,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待项宝贵携妻儿坐上马车,孤零零只带了一个精卫北去,尘埃落地,高老二眯着眼睛叹息,他已经完全看不出项宝贵的心思了,这个曾经锐气锋芒的年轻主子,现在抛弃了他,且变得深邃,深邃到他完全看不懂。

    他曾是张宗阳的心腹左右臂,又帮项宝贵做了许多值得骄傲的事,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然而,俱往矣。虽然不理解项宝贵的决定,但他还是选择相信项宝贵将会开辟一条更好的路。

    ——

    ——6。幽雪苦逼又得意——

    苏州。

    任谁也没想到幽雪就躲在地宫深处,从未离开。项宝贵派人搜遍苏州,不见她踪迹,因为担心妻子,也就暂时懒得管她藏匿何处。

    幽雪知道自己只要走出地宫,很难逃出项宝贵的手掌心,虽然不甘心,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项宝贵爱的是那没用女人冷知秋,对她这个害死张宗阳父子的绝世美人,只会痛下杀手,不会丝毫犹豫。

    可是有自知之明,不代表她就会乖乖等死,也不代表她会放弃项宝贵。

    “我想要得到的男人,就一定会得到。”幽雪躲在雾气浓重的温泉池里,握紧双拳,待起身走出池子,竟未穿寸缕,一身肌肤已经惨白发青,就连头发也花白了,一张原本倾绝天下的脸,凹陷阴森,气色如鬼。

    这鬼样子她却不自知。

    十个月了,整整十个月,她提心吊胆的躲在这里,没照过镜子,没收拾打扮,饿了只能吃那些花草,喝温泉池的水。

    别以为吃这些能修仙,营养不良、不见天日、加心理压力,什么美人都会变鬼。冷知秋也曾因此脱过形。

    现在的幽雪不仅外貌今非昔比,还在一桩事上取得了突破。

    她终于打开了温泉池边上那扇巨大如山壁的厚厚石门。

    石门内到底是什么?她终于要知道了!只要掌握项家这最深的秘密,她就不怕项宝贵不乖乖就范。

    激动万分,她气喘吁吁地一步步走进去,抬眼四顾,洞壁五彩流光,刻满猩红的字迹,她傻眼,嘴里不由自主的惊呼:“啊?!噢——竟是如此!”

    ——

    ——7。她们都有苦逼的经历——

    在这十个月里,难熬的不仅仅是幽雪,还有香料铺的倪萍儿和钱家傻儿子的媳妇曹细妹。

    倪萍儿作为寡妇,居然又挺起了大肚子,街坊怎么看她?她又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倔强的不肯打掉这来历不明的胎儿,直到如今,已经*个月的身孕,就连她哥哥倪九九也忍不住叹气懊恼。

    “萍儿,到底是哪个狗杂碎?他有胆子留下种,怎么没胆子留下来娶你?老子最恨这种人了!”

    倪萍儿摇头饮泣。

    “不,他走的时候不知道我有了孩子。”

    “是谁?”

    “都是我在引诱他,他没过错。哥,你别问了!”倪萍儿捂着脸哭。

    一旁,甄忘年上蹿下跳的玩耍,绕着倪萍儿自得其乐的转陀螺,嘲笑他的母亲:“娘亲又哭,羞羞!六叔叔说,连项娘娘那样的弱女子都不大哭鼻子,还说女人要多笑才好看。”

    倪萍儿有些吃惊的擦去眼泪,又好气又好笑地想堵儿子的嘴。“混小子,才多大,尽学些什么鬼话?你晓得什么‘弱女子’?”

    项娘娘自然就是指冷知秋。甄忘年虽然还没满三岁,倒是已经分清了亲娘和义母的区别,不再叫冷知秋为“娘”而是一口一个“项娘娘”

    倪萍儿倒不知道冷知秋居然是不爱哭鼻子的,还以为被项爷那么宠着,又天生弱质扶柳,必定脾气娇些。她不好和冷知秋比,她的命苦啊!怀着孩子做寡妇,已经很惨;好不容易有个张六来给她温暖,却不敢光明正大;好景不长,转眼似乎又要重复过去的悲剧。一个女人,生出两个没爹的孩子,日子怎么过下去?怎么笑得出来?

    倪九九看看妹妹和外甥,脸黑黑的。原来那“狗杂碎”是张六那小子比自家妹子还小好几岁,更何况妹妹是个寡妇,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张六去了哪里,恐怕只有项爷知道。

    他满怀心事的离开,准备等项宝贵寻妻回来,就去找他商量妹妹和张六的事。

    ——

    曹细妹比倪萍儿更苦更惨,但她自那一晚后,就再也没掉过一滴泪。

    钱多多夫妇暴打了儿媳妇一顿,打得她一个月没能下床,夫妇俩带着傻儿子钱智到处求治,却都治不好。既治不好傻,又治不好断子绝孙的病。最后又涎着脸去求木子虚想办法,结果木子虚已经被胡知府追杀出了苏州,不知所踪。

    成王与皇帝的战争已经白热化,苏州城里的成王党羽几乎被肃清。

    曹细妹在钱府待了一个多月,既惦记自己的凤仪楼买卖,又心急和自己的父亲联络,谋划复仇雪恨,趁着钱多多夫妇带钱智去看病,她便偷偷溜出了钱府。

    当天,曹细妹清理账目,关了凤仪楼,将金银珠宝和钱柜里的积蓄全部用大檀木箱子装了,托镖局运往京城父亲家里。她连一两银子也没给钱家留,自己捋了镯子,雇了辆轻便快捷的马车,带着丫鬟、小厮、伙计,浩浩荡荡连夜往北先逃跑。

    钱多多和沈芸找不到木子虚,到傍晚回家,一看儿媳妇跑了,气急败坏,立刻带上家丁和武器,杀到凤仪楼。再见凤仪楼关门大吉,夫妇俩慌了,砸门而入,搜遍整个装修华贵的二层商楼,一点金银珠宝的碎屑都没找到。

    “格老子!小贱人手段真狠!走,去追,她跑不远!”

    当下,钱多多就召集武士家丁,往京城方向追去,沈芸带着钱智回家懊恼不提。

    追到苏州城北三十里外,曹细妹的人马正在小憩修整。

    钱多多阴恻恻笑,上嘴皮扯着脸皮一起抽抽。“想跑?哼,哈哈,叫你知道我钱多多的厉害!”

    曹细妹早就知道自己很可能被追上,所以才将钱财托了镖局。她这残破的身躯,无非又是被钱多多暴打一顿罢了,逃之,幸也,逃不掉,也没办法。举目整个苏州城,谁会帮她?

    胡一图的夫人胡杨氏一直从她这里白拿珠宝首饰,平日里还会帮衬一下,比如从前钱多多找上门,胡登科就带人给她解围。但自从钱多多求了皇命,奉旨娶了她做儿媳妇,胡杨氏的帮衬也就到此为止。谁敢和皇命对着干?

    她恨皇帝,比恨钱多多一家人还要千百倍。

    钱多多带领一帮凶神恶煞的武士家丁,逮住曹细妹的人,举棍棒刀剑就打,不往死里杀,照着断胳膊断腿伤心伤肺伤五脏六腑的标准,蛮横肆虐。

    一时惨叫声响成一片。

    钱多多拖着曹细妹,就在草丛里狠狠地暴打,一边要脱她衣裤施暴。这种变态的*很奇怪,曹细妹并不算美人,甚至可以说姿色平平,和钱多多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们比起来,真没什么亮点。但她是他的儿媳妇,是他傻儿子千辛万苦娶到手的女人,就因为这个关系,他一直想证明点什么,想染指儿媳妇,让她知道,真正智商健全的男人是怎么在*上折腾女人的。或者,因为钱智的傻,他更想替儿子完成一桩事业。

    曹细妹无法忍受这种禽兽的行为,她死也不能服从。

    她越是挣扎,钱多多打得越狠,一阵绞痛自腹部深处弥漫,曹细妹吃惊的抬胳膊抵挡钱多多的拳头,抬颈看向半褪的衬裤,血色湮染

    “啊--!”曹细妹忍不住仰天喊。

    钱多多也傻眼了,收回拳头,起身看着那越来越多的血红,如遭雷劈。

    他亲手打傻了儿子,又亲手打死了“孙子”?!

    就算他这人再蛮横残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脸顿时黄了,惊恐莫名:报应?难道这就是报应?

    钱多多浑浑噩噩的带着武士家丁走了,嘴里一直念着“报应”

    曹细妹的人伤得重,自顾难保,曹细妹一个人远远躺在草丛里,昏迷不醒。

    便在这时,一队人马经过,为首的人白衣高洁,束发纶巾,人清淡如茶,平静的看过满地伤员,跳下马来。

    这人正是木子虚。

    “唉。”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把他们救起来吧。”

    自那以后,曹细妹便跟随木子虚,开始为朱宁效力。

    她有谋断,有财力,在京城有人脉耳目,对朱鄯恨之入骨所有的条件,都是朱宁十二万分欢迎的助益。

    --

    ——8。冬至的闹剧——

    又是一年冬至。

    项宝贵带着冷知秋和儿子青霜,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回到了苏州。

    这一路不仅充分领略南方的奇山秀水,风土人情,偶尔也碰到兵荒马乱或天灾,偶尔也有仇人现身,都不能破坏夫妻俩愉快轻松的心情。

    一家三口,形影不离,欢欢喜喜。

    青霜这孩子大约真是和项宝贵不太亲,谁叫当初项宝贵差点把他从娘胎里甩到地上,几乎就要脸着地,后果不堪设想啊!再加上父子俩生来喜欢争夺,项宝贵心眼小,儿子吃奶,他也觉得被夺走了专利,总是忍不住要横加阻挠;青霜虽小得毫无智慧可言,但他有直觉,直觉告诉他,那个浑身骚气的男人,是他“进食”的大敌,是分走他母爱的恶人。

    项宝贵不抱青霜,都是拿一只手托着,就像托着一团令他嫌弃的肥肉。这团肥肉差点要了他爱妻的命,谁让他的知秋受苦,他就让谁不好过。

    青霜不对项宝贵笑,都是瘫着一张越来越酷似项宝贵的脸,闪烁着幽幽的鄙夷目光。

    这时候,冷知秋总是忍不住笑得弯了腰,书也看不下去,父子俩各给一个亲吻,算是各自安慰,一碗水端平。

    “夫君,青霜以后一定比你更招女子喜欢。”

    “为何?”项宝贵不服。

    “你的笑容太便宜,不金贵。青霜是男孩子,是不该笑太多,这样才显得有深度,让女孩子仰慕。”

    项宝贵顿时想起冷知秋赞美朱宁的诗句,嘴角的笑弧便凝得深了几分,鼻子里哼了一声。

    冷知秋看看他,这是又要作天作地的前奏,忙把儿子放一边,走过去抱住他。“你这人,多大了,还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争起高低,也不嫌臊。”

    “我便是如此,你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项宝贵收起跑远了的思绪,借着她同情心泛滥,耍无赖。“别的女子喜欢那些假正经的,知秋你可不许呀,你要懂得欣赏为夫的与众不同。”

    “”冷知秋将脸埋在他胸口,咬着嘴,身子在轻轻的、微不可察的颤。

    “要笑就笑出来嘛!”她就是太守老丈人教诲的那些习惯礼仪。项宝贵干脆挠她胳肢窝。

    冷知秋便在丈夫怀里活蹦乱跳的虾一般,又跳又笑,边挣扎边讨饶。

    这时候,床榻上孤零零的青霜就会皱眉,发出一声不符合他年龄太多太多的凄凉叹息:“哼”——

    苏州沈家庄项园。

    今年冬至与去年一样热闹。

    沈天赐和惠敏正式向项沈氏提请了复婚的事。本来这事他们想问冷知秋,惠敏认冷知秋不认项沈氏。但现在项宝贵夫妇都没踪影、没消息,他们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只好趁着冬至节,顺便给项沈氏提一提便罢。

    孙仲文等人聚在项园小文堂讨论书院的事,王爽的妻子王氏则在后园子里帮项沈氏布置过节的琐事。

    项沈氏和项文龙这两天不知什么原因吵嘴,心情不好,加上儿子、儿媳妇不知跑到哪个天地去了,这一家子松松散散,园子是大,她却觉得孤寂,做什么都没心思。

    倪九九来坐了半天,见项宝贵没回来,便告辞先回去。他的妹妹倪萍儿刚生了个女孩,这会儿还没出月子,身边没个亲人怎么行?

    项沈氏不太上心的应了沈天赐和惠敏复婚的事,也没给他们做主挑日子。却突然想起来,叫沈天赐去请冷景易。

    “虽然那个知秋让老娘糟心,但怎么说呢,宝贵喜欢她,我做娘的,唉!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今儿个宝贵能把他媳妇儿带回家来,天赐你去把宝贝接回来吃饺子,顺便,请亲家公也来吧,那老头孤家寡人,整天对着个牌位算个什么事。”

    沈天赐答应了去。

    惠敏放肚子里不高兴。大过节的,他们复婚的事就提了个头,人家根本不上心也就算了,还把沈天赐当下人使,这满园子多少小厮?随便叫一个就能使唤不是?还以为是从前呐,什么事都支使沈天赐跑腿?

    沈天赐刚走,慕容瑄带着慕容青青却上门来做客。

    项沈氏纳闷了。

    “我说慕容家大公子,你怎么一到冬至就往外跑,还总来我这里?老娘这里的饺子汤圆比你家好吃?”

    慕容瑄笑笑,客气的施礼。“伯母一向可好?快一年了,晚辈与贵府孙先生等四位大儒合着开明湖居书院,今日正好聚在一起,商讨了解一番。”

    慕容青青则亲昵的挽住项沈氏的胳膊,笑容甜美。“伯母,青青有日子没来玩耍,可想念伯母了,尤其是伯母种的花,真正饱满,再找不出更好看的了。”

    项沈氏怪怪的瞥慕容青青,直接告诉她:“我儿子宝贵可不在家哦。”

    慕容青青掩饰眼底的失望,依然笑容可亲。“伯母,青青是听说项园滴水涧的墨梅开得极好,又想念您,才特意央了兄长一起来,伯母可别取笑青青。”

    项沈氏便意兴阑珊的虚应承了。“既然是这样,便都随意些吧,老娘今儿有些不舒服,不特别招待你们兄妹了。惠敏,你招待一下慕容家的小姐吧。”

    慕容青青忙问:“伯母哪里不舒服?可看过太医?”

    “看个屁太医,老娘是心堵,气的!”项沈氏甩着手走了。

    慕容青青要追问,慕容瑄按住她的肩,摇了摇头。人家不想多说的事,不应追问,自己这个庶妹真没涵养。

    惠敏不甘不愿的领着慕容青青逛到滴水涧。慕容青青哪里是要看什么墨梅,一心打听:“表嫂子,伯母她因何生气?可是气恼知秋姐姐?”

    “你这姑娘瞎猜什么呐?”惠敏挂下脸。

    横行苏州多年的钱多多,家财空了,儿子不仅傻,还没了生育能力,儿媳妇也没了,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钱多多打死了儿媳妇肚子里的“孙子”种种打击之下,钱夫人,不对钱宜人沈芸,她病了,疯了!

    有钱府下人传说,沈芸疯病发作时,就喊项文龙的名字,哭得肝肠寸断,钱多多气坏了,也不管沈芸病弱,抡拳头照打,打完妻子打儿子,打完儿子就去和那十二房姨娘厮混,信誓旦旦要再生几个儿子出来。

    项文龙听得传闻,心里有些替沈芸戚戚然,想她如今这么惨,过去的背叛、嘲笑冷眼、无情无义,他也就不再怪她。

    项沈氏本来就敏感,多少从他的叹息、眼神里感觉到了,知道他同情沈芸,怕是又要怜香惜玉?

    这才又吵了起来,各自生气。

    这种事,当然不会和慕容青青说一星半点。惠敏就算知道一些内情,也不会告诉这来者不善的姑娘。

    陪了一会儿,惠敏便借口要去给前头看茶和点心,盯几个下人做事,挥帕子告辞了。

    慕容青青带着随身丫鬟,甚是无趣的逛着,正想着回家算了,却见一栋楼院,庭前厚毯子一般的草坪,蜿蜒石路架着紫藤,光影明暗如诗,开阔明朗里有温婉柔情,竟让人一见难忘。

    “这里是谁住的?”慕容青青问经过的一个小丫鬟。

    “一叶吉屋,是主子爷和少夫人的院子。客人小姐,您莫再往前了,主子现在不在家,您还是去前头厅堂里坐罢?”小丫鬟拦阻慕容青青探寻的脚步。

    慕容青青心里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项宝贵和冷知秋的住所,他们竟然住这么好的地方,慕容家是有钱,可哪里造得出这么别致风雅的楼宇风景?听说项宝贵极宠爱娇妻,二人进了自己的小楼便不出门,如胶似漆招人眼红。

    “哼,你这丫头真没见识,世上都是男子为尊,要说也是项大哥的住所,岂能将什么少夫人也算在里头?”

    冷知秋被梅萧带走那么久了,说不定早就改弦另嫁,这里很快就该换新的女主人了吧?慕容青青深深的看着一叶吉屋在夕阳下的剪影。

    正幻想着,老远的喧哗起来,似乎有人喊着:“回来了!主子爷和夫人都回来了!”

    ——

    项园的大门口,热闹得翻了天一般。

    项文龙等人、所有的客人、所有的下人,通通跑出园子看。

    马车上下来丰神俊秀、春风满面的项宝贵,冲父母招了招手,便转身从车里再抱出粉雕玉琢的美人一个,美人怀里竟然还抱着个婴儿,争分夺秒的蹭着美人胸口,试图找奶吃。

    项文龙和项沈氏当场就站不住,差点摔倒,虽然处于吵架冷战状态,却不约而同的都冲了过去。

    “那个知秋,这是我们的乖孙子?!”

    “宝贵,此儿是?”

    夫妇俩急不可耐的齐齐开口询问。

    项宝贵故意看天。“我不认识那小子。”

    冷知秋将青霜递给项沈氏抱住,顺手抓住项宝贵腰上一块结实的肉,狠狠拧了一把,都到家了,这小气鬼还在和儿子争风吃醋。

    项沈氏看着怀里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哇哈哈一连串,穿透云霄。这霸气粗放的笑声让青霜很吃惊,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陌生的脸,思索要不要大哭一场。

    “啊哈哈,孙子,我的乖孙子,我的心肝宝贝肉,长得和宝贵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啊哈哈!”

    青霜还没决定要不要大哭,已经被项文龙抢过去抱。

    “你小点声,看把孩子吓得。”项文龙说着话却立即低头去亲孙子的嫩脸蛋,胡子又把青霜吓了一跳。

    两寸长的清须擦过他的脸和软呼呼脖颈,又痒又痛。

    这没有多少思考能力的小东西,依照本能挣出两条肉胳膊,一把拽住胡子就扯。

    “哎哟,呵呵。”项文龙喜欢得笑眯了眼,抱着孙子转圈,再不肯松手。

    项沈氏抢着要夺,夫妇俩眼里只有小孙子,把曾经最爱的儿子忘得一干二净,连嘘寒问暖都省了,当然也忘了问儿媳妇怎么会偷偷跑出去生孩子的原因。

    冷知秋笑问项宝贵:“公爹姆妈从此以后也会偏爱青霜,你这醋岂不又要备好几缸?”

    不料,项宝贵喜滋滋搂住她的腰道:“不会,这下可好了,不怕他再来和我抢你。”

    又低头在她耳畔悄声道:“晚上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睡觉,‘好好’睡觉,嗯。”他勾着嘴角,眼神说好听点就是深暗莫测,说难听点便是骚气发绿。

    冷知秋脸上微微红,推开他一些。“这么多人瞧着呢!你就不能注意点形象?”

    这一路虽然玩得开心,但因为带孩子不便,他还没在床上得逞过一回,估计这家伙憋得要疯了。

    所以项宝贵恬不知耻地拉住冷知秋的手,草草和几个客人打完招呼,便从慕容瑄身旁快步而过,眼角余光扫了扫慕容瑄。

    冷知秋被他拉着就往一叶吉屋走。

    “娘子,形象是何物?”项宝贵装傻问。

    “形象嘛,便是他人眼中的你。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噢——不错,为夫以人为鉴,发觉从前没有娘子可疼爱,十分凄凉,现如今有了娘子真好。他们都在嫉妒咱俩了。”

    “夫君自我感觉真好。”

    “一会儿感觉会更好,先热水洗洗吧?我喜欢那次共浴时的姿势”

    “项宝贵!”冷知秋跳脚了,四顾看有没有人听见。

    远远的,两个小丫鬟捂嘴低头逃逸。

    ——

    冷知秋叫住那两个小丫鬟,吩咐她们送热水,备新衣、洗漱、点心等物。

    虽然项宝贵很骚情,冷知秋也明白,这厮不会真的一时半刻都忍不住,之前长年累月都忍了,不是吗?两人风尘仆仆,回屋洗漱换衣休憩,稍稍温存一下倒是可以,晚饭总要去和大家一起吃的,许多事情也是必须交代的,眼瞅着天黑,真要上床厮混,就真的不孝且无礼了。

    夫妇俩进得屋,便闻到隐隐的酒香,冷知秋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躺在侧屋美人榻上,疲倦顿时涌上来,懒洋洋扯了锦被盖在身上,让项宝贵给她捶揉敲打,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

    项宝贵拿眼神示意丫鬟们布置洗浴,伺候洗漱、茶点,自己轻手轻脚的先洗过,换了身衣袍,正要去弄醒冷知秋,却听楼上有动静,长眉一锁,转眼便上了楼。

    转过三扇屏风,只见他心爱的大床上,锦被凌乱,赫然躺着一个女人,香肩半露,醉眼朦胧的对着他笑。

    “项大哥,你回来了。”

    语带娇喘,被角掀起,故意露出胸前一片春色。这慕容青青果然有自信的资本,身材看着并不丰腴,两座山峰却是挺拔壮观,颜色鲜美。

    她听到项宝贵回来的消息,并不知道冷知秋也跟着回来了,更不知道夫妇俩还抱了娃回家。这会儿趁满园子人都迎出大门外去了,她便喝了点酒壮胆,脱光了上床等项宝贵来欣赏美色,诱他上钩。只要项宝贵看到她的身体,就不怕他不为自己的清白负点责任。

    项宝贵面无表情的被迫“欣赏”了一眼,抬手间,日昭宝剑出鞘,准备一刀宰了这个胆敢玷污他和冷知秋专属圣地的女人。一回来就碰见这种乌烟瘴气的鸟事,他的心情顿时很不好,不仅要宰了慕容青青,还要回头把慕容瑄也宰了才解气。

    “夫君?”楼下冷知秋被丫鬟叫醒,不见项宝贵,便出声唤他。

    项宝贵脑子一个激灵,不成,不能在冷知秋眼皮底下杀了慕容瑄的妹妹,也不能让她看见血光。当下收了剑,转身就下楼,再没看床上美人一眼。

    “娘子,适才去楼上一看,发觉床榻污了,我得立马着人换一张来。你先洗着,为夫去去就回。”

    床污了?冷知秋莫名其妙看项宝贵匆匆出去的身影,就算脏了,也不用现在就急忙去换吧?这楼里又不是只有一张床榻。

    她懒得多想,自去沐浴更衣。

    楼上慕容青青听见冷知秋和项宝贵对话的声音,惊得浑身冒冷汗。怎么那个豆芽菜一样瘦的女人也回来了?!刚才项宝贵满脸杀气的拔出剑来,已经把她吓得酒醒且魂不附体,这会儿更加不知所措。

    她躺着懵了好一会儿,才慌乱的爬起来穿衣,待穿齐整,才有了主意。

    冷知秋匆匆洗过,让丫鬟伺候着更衣梳发,却见镜子里多出一个人,泪眼涟涟的,惊了她一跳。

    “知秋姐姐,你要替妹妹做主哇”

    慕容青青话没说完,项宝贵带着慕容瑄进屋,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大汉,竟然果真抬着一张大床,嘿哟嘿哟的往楼上搬。

    冷知秋错愕的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只好等项宝贵说话。

    “娘子,你要替为夫做主。”项宝贵抬袖擦了擦眼下光洁如琥珀美玉的肌肤,委屈万分“适才,这个贱女人奸污了为夫的眼睛,还玷污了咱们那张大床,当初可是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打制的,娘子你说该怎么索赔?”

    慕容青青脸色发白,争辩道:“项大哥你看了人家的身子,女子贵名节清白大哥?”

    她转向慕容瑄求助,慕容瑄皱眉不已。

    刚才项宝贵不由分说拽他出小文堂,扣着他手腕脉门的力量狠辣辣的,差点把他直接捏死在半路上。这会儿要是一句话不对,保不齐这魔王翻脸杀人。

    他不敢和不讲常理的项宝贵说话,便对冷知秋道:“院主,真是抱歉,你一回来就碰上这样的事。”

    慕容瑄先提两人的合作朋友关系,也算是安抚当事人激动的情绪。

    冷知秋当然看明白了事情经过,错愕过后,便抿着嘴、沉下脸,心情十分不好。她微微偏转身,也不看项宝贵和慕容青青,垂着眸子,片刻间心头已经想了许多事。

    一者,项宝贵看到了别的女人身体,恰如他自己所言,被那慕容青青“奸污”了眼睛,难受的不仅仅是项宝贵自己,她也很难受。她的夫君,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由里到外属于她,这回被“奸污”了,此仇怎报?此恨怎平?此痛怎销?

    二者,她自知很有可能终身不能再孕,虽然好不容易生了青霜,但仅仅一个儿子,怎么对得起项家列祖列宗?这世上男人纳妾收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到底要不要为了项家,牺牲自己的感受,容忍项宝贵纳妾?

    三者,自古只听说女子名节清白,哪有男子的名节清白可言?分明是项宝贵受了害,但失节的却是慕容青青。说起来,项宝贵的确应该为这冤枉事负责,给慕容青青一个名分。

    四者,项家和慕容家远无怨、近无仇,目前还合作开着书院,摊上慕容青青这码事,十分敏感。这慕容瑄是什么目的?为何纵容其妹滋生非分之想?

    项宝贵忐忑的靠近冷知秋,拿过梳子替她轻轻梳理长发。

    “知秋,你只问自己,怎样才能舒心,要不要杀了他们?听凭娘子你的意愿。”他诱哄冷知秋,但愿她点头说:好,宰了他们!

    慕容瑄和慕容青青的脸色顿时惨白。

    冷知秋幽幽叹了口气,问:“夫君,知秋已嫁,从此再无狂蜂浪蝶纠缠;为何夫君已娶,却总有那么多女子送上门,甘愿为妾为婢?”

    谁说你没有狂蜂浪蝶纠缠?项宝贵挑眉看靠在腰际的那颗千娇百媚的脑袋,心里酸得不行。有什么女人敢惹他厌烦,他必定毫不客气的打打杀杀,送她们千里之外。但招惹冷知秋的那些男人,虽然数量上不多,质量上可是很可观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把娇妻拐跑!

    冷知秋自问自答,继续道:“看世俗传统,一女不适二夫,知秋嫁了夫君,从此便无他人问津;但男子却可以纳妾收房,夫君虽然已经娶妻,往后几十年,难免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少女怀春,心归君子。”

    这话说到这里,慕容瑄和慕容青青都有些暗喜,莫非,冷知秋想通了,准备松口,答应给项宝贵纳妾?

    项宝贵可不这么认为。他的娘子是什么性子,他懂。“所以呢?娘子你准备怎样永绝后患?”

    “夫君看了慕容姑娘的身子,为了保住她的名节,就委屈夫君自挖双目;夫君生得俊美,招人爱慕,为免麻烦,再委屈夫君挥刀自宫!”

    “!”所有人如遭雷劈。

    冷知秋神色平静。

    “夫君就算双目失明,不能人道,知秋依然是你的妻子,生生世世相随不弃。敢问慕容世兄,如此解决可还满意?敢问慕容姑娘,如此,你还愿意为妾么?”

    项宝贵觉得眼睛刺痛,某个幸福源泉也抽痛,捧着妻子秀发的手都抖了。看吧,还说他狠,他的娘子比他更狠!

    当然,冷知秋说的不过是一个态度,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只不过她的说法比较艺术,不生硬,也给了慕容兄妹台阶下。

    慕容瑄当即抽嘴角:“院主真是爱开玩笑,没有的事,一场误会。”

    他到这一刻才明白冷知秋绝不可能与人分享丈夫,如果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后果会很严重。她看似云淡风轻的开玩笑,其实却是严厉的警告。

    看她端坐不摇晃,脸罩寒霜,慕容瑄已经后悔挑起这桩事,他原本没想到会如此触怒冷知秋,要和项宝贵较手,方式很多,他挑了最糟糕的一种,这次事后,两家恐怕就有隔阂了。不划算!失策!

    慕容青青却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的深意,只是被冷知秋的话吓到,抖着手指道:“你怎么如此狠心?我不信,我不信项大哥会这么做”

    项宝贵当即拔出剑来,剑光生寒。“没听见我项家主母的话么?这就是项家从今往后的规矩,谁要是想让我纳妾,我就得自宫!爷当然不会自宫,为了不自宫,只能杀人。你想死吗?”

    他语速缓慢而柔和,说着还冲慕容青青诡异的一笑,笑得慕容青青背后寒毛一根接一根次第竖起。

    慕容瑄忙扯住庶妹的手“青青退下!不得无礼!”

    又对项宝贵道:“纳妾的事,是愚兄考虑欠周,既然项兄不喜欢我这个妹妹,那就不勉强了。”

    “你能想通就好,慕容瑄,对自己家人好点,就算是个庶妹,也该寻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何必利用她呢?”项宝贵拿眼角冷冷瞥慕容瑄,随之继续得了便宜卖乖。“我和知秋的床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令妹把它弄脏了,你说怎么赔?”

    慕容瑄抿着嘴不说话。倒不是反被索赔区区一张床的钱而懊恼,而是项宝贵那句话让他心里一颤——对自己嫁人好点。

    慕容青青跺脚。“哪里有弄脏了?便是弄脏了,也不过是一张床而已,赔就赔,你说要多少银子?”她这会儿真的一点也不爱项宝贵了,俊美有什么用,太坏了!对她太不友好了!

    “哦,打造那张床花了一百二十两,现在我夫妻俩已经睡习惯,因为你把它弄脏了,我们不得不去适应新床,这个损失就大了。”项宝贵揽着冷知秋的肩问:“娘子,该赔多少银子合适?”

    冷知秋低着头,默默的在额角滴着冷汗。

    “也不多赔吧,爷自挖双目的事就免了,大家扯平。好了,天黑了,走,吃晚饭去!”项宝贵拉起冷知秋,笑嘻嘻的乐。好险,躲过自挖双目又挥刀自宫的灾厄,他容易么?

    ——

    ——9。诶继续夫妻甜蜜——

    当晚一大家子人分主宾用完晚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散走,不提。

    冷景易和项宝贝留在了项园住下。

    青霜无疑成了整个项园的焦点,享受所有人的宠爱目光,尤其是冷景易老爷。本来他还不太乐意来项园过冬至,没想到会见到失踪将近一年的女儿,还见到了宝贝外孙!他和妻子一生只有冷知秋一个独女,自然是万分珍爱这小外孙。青霜和冷景易也投缘,外祖孙俩十分亲热,看得项文龙和项沈氏都嫉妒了。

    项宝贝也爱这个小外甥,和冷景易一起逗着孩子,浑然忘了来之前,还在闹着要与冷兔和离。

    只有两个人的心情是例外的,那就是项宝贵和冷知秋。

    两人相携早早回了一叶吉屋,换上便服,披着大氅,剪灯西窗,聊起私房话来。

    “夫君,那个青青的身材好么?”

    “我仿佛见一条大肉虫盘踞在我们的爱巢,当时,为夫忍着呕吐,正要挥剑斩虫”

    “少胡谝!那便是肤色白腻、春桃满握咯?肯定比我强多了。”冷知秋酸溜溜的别开脸。

    “娘子,为夫的眼睛被她奸污了,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我嫌弃你。”

    “不要。”

    “你脏了。”

    “娘子,难道真要为夫自挖双目来守贞操吗?”

    项宝贵悲痛的举起手,食中二指对准了自己的眼珠子,用极缓慢的速度戳向自己。这么慢的速度,冷知秋当然能哭笑不得的抓住他的手“拦住”他,保住那双似桃花又似丹凤、不大不小不单不双、深邃幽黑晶亮发光的美目。

    “戳瞎了可惜,洗洗干净勉强能用。”冷知秋瞅着那双美目,撅起小嘴念叨。

    “如何洗之?”项宝贵想,要不要她好好亲吻自己的眼睛?这个便宜可以占;或者叫她脱光了跳个舞,自己好好欣赏,也可以算是洗眼?啊,这个主意太好了,大福利!

    冷知秋皱起鼻,斜视某人眼放绿光的样子。

    “明儿个开始,夫君可到明湖居书院,誊抄藏书阁所有藏书备用,再做十份目录,供先生们使用。等抄完那些好文字,夫君想必清心寡欲、再也不记得什么大肉虫。”

    “娘子。”

    “嗯?”

    “你好狠心。”

    “今晚你的眼睛脏了,知秋要与你分床睡,夫君在楼下,为妻去楼上。”

    “娘子。”

    “嗯?”

    “过分了!”

    项宝贵闪身过去,一把抱起冷知秋,板着脸,一步步不紧不慢的走上楼去,故意将楼梯踩的咚咚闷响。这每一步都让冷知秋好一阵紧张,下意识缩了缩肩。他这是在宣示力量与夫威吗?

    “夫君,大丈夫心胸宜宽广。”

    他放她在新铺的锦被上,随着覆身,俯视她已经泛红的脸颊“现在知道害怕了?”

    憋了他那么长久,她能不害怕吗?这厮的精力旺盛,她可是领教过的。

    衣衫不知不觉的散开,与他灼人的肌肤相触,仿佛在滋滋冒火花。还没怎么着,她就轻颤起来,半闭上眼睛,大大吸了口气。

    “夫君,明日要去书院的,你总得让知秋能够下床。”

    他封住她的唇,嫌她老提书院,明天他还要抄书呢!可恶!回头必须悄悄给慕容家那个庶女一些苦头吃,此仇不报就不是项宝贵了。

    挥手间,芙蓉帐垂了下来,一声急促的娇喘随之响起。

    这颠鸾倒凤的情事

    *的小夫妻,抵死缠绵,摇晃在惊涛骇浪之巅,相拥紧密,翻滚来去,把长久以来种种波折、离合都转为对彼此的深爱与需索,恨不得融为一体,所以即便她承受不起,他却觉得永远不够深入;她也痴迷的合起白嫩纤直的腿,紧紧圈住他的猿腰,随着他沉浮。

    项宝贵是走了心吸取教训的,只与娇妻疯狂了一次,便放过她,拥着她在怀里闭目休息,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小脑袋一冲一冲的打起瞌睡。

    “知秋,有件事我有些介意。”

    “嗯?”

    “为何你睡着时总背对着我?为何不能转过身来,小鸟依人?”项宝贵玩着她的发丝抱怨。

    “”冷知秋睁开惺忪的睡眼,哭笑不得。“这是自小爹娘教导的睡姿,如此侧卧,对身体有好处。”

    连这个也要计较,这人真是。

    “那我们把枕头放床尾,咱们换一头睡,如此你便朝着我了。”项宝贵大喜,立刻行动,将枕头安在床尾,抱着冷知秋就调过头去。

    “哪有这样倒着睡的?”冷知秋挠着发丝抓狂。

    “先这样试一晚,让我感受一下你朝着我睡是什么滋味。”项宝贵拥紧了她,嘴角勾着,闭上眼睛。

    冷知秋本来还挣扎,突然一阵心酸,暖暖的,转而攀着他一边肩膀,依偎过去。

    “夫君,你待知秋真好,能嫁给你真好。”

    世上难得有情郎,何况是这样全心全意、爱你入骨髓的有情郎?

    ——

    ——10。上一辈的纠结——

    次日,项宝贵和冷知秋将青霜交给父母和老丈人,便相携去了明湖居书院。

    因为青霜的缘故,冷景易破天荒粘在了项园,不肯走了。这可把项文龙和项沈氏给气坏了。小孙子喜欢冷景易更多一些,冷景易抱着外孙从项园北逛到项园南,又从西逛到东,絮絮叨叨说一些之乎者也,说一些国家大事,说一些外祖母的美好记忆小家伙不哭不闹,貌似老成,偶尔居然眨眨眼,点点头,把冷景易喜得眉开眼笑。

    自从冷刘氏去世后,他可再也没有这样笑过。

    项文龙暗自叹息:“亲家公带青霜,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有他教导孙儿,将来必成大器。”

    项沈氏怒道:“你的意思是,老娘带孙子,就会把孙子教坏了?”

    她儿子项宝贵不是教得好好的吗?虽说那浑小子自小跟着张宗阳的时间更多一些。

    一怒之下,项沈氏便非要抢孙子,撵在冷景易身后追着跑“给老娘抱一抱我的乖孙子!喂,姓冷的死老头,有你这样抢人家孙子的吗?”

    “”冷景易大大摇头,如此祖母,岂不教坏外孙?抱着青霜就逃得飞快。

    项文龙也摇头不已,得妻如此,只能无语。

    说来也巧,项文龙这边默默无语,就听两个出去采买的小厮边走边说着话。

    “那钱中尉的九姨太薛娘娘听说怀上了?”

    “真是老天不开眼,那种该杀千刀的人,竟然还能有子嗣!”

    “那就是真的了?”

    “错不了,前儿就有人瞧见,钱多多把他那姓沈的夫人赶出了钱府,听闻,那沈夫人被打得不成人形,估摸着也快咽气了。”

    “那个女人啊,该说她活该,还是该说她可怜?”

    两人说着远了。

    项文龙木然站了许久,便出门去了城里。

    他也不问人打听,只远远在钱府大门外看了一会儿,看到钱多多如珍似宝的扶着娇媚如花的薛娘娘,伺候得跟个孙子一般。那薛娘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孕,肚腹纤细平坦,一点痕迹也没有。

    又见钱智面黄肌瘦、病恹恹的要跑出大门,却被管家和门童拦住。“我要找我娘亲!你们敢拦着爷爷,爷爷尿你们一脸!”

    说着,钱智竟真的尿湿了裤子。他被曹细妹踢坏了子孙根,小便也常失禁。

    管家和门童纷纷嘲笑,悄悄把这傻子的手背也掐青了。

    项文龙眼底划过哀伤,想起项家灭门之祸,只剩他一人时,也这样受尽冷眼嘲笑。

    他站了一会儿,便信步往西城榕树街走。原来住了十几年的老宅被火烧毁,项宝贵还没来得及重建,只砌了一圈围墙,将残骸与过往人们窥探的目光隔绝开来。

    绕到后门,果然见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妇人趴卧在墙角。

    沈芸听到脚步声,撑开眼皮,迷蒙见一双青绒面的翘头靴停在前方,棉袍角缝得很直,线条简单。不用抬头看脸,她也猜得出是谁,只有当年项家那样底蕴的子弟,才会习惯于穿着上这种低调别致的细节。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沈芸扯着破裂染血的嘴角苦笑。

    项文龙伫立不语。

    “看到我如今这样下场,你和小妹该仰天而笑了。”

    “我不屑于看这样的好戏,也不觉得好笑。”项文龙走上一步,拉住沈芸的手,将她拉坐起来。

    沈芸仰头匆匆看一眼,触到那张曾经心动、曾经熟悉的脸,一股酸苦的水从肚子里泛到咽喉,让她说不出话来。

    一个错误的理念,一次错误的选择,换来几十年睡不安稳,良心难安。这些年,她是真的下了地狱,心变狠,和钱多多一起做了禽兽、恶鬼。

    “报应,你信吗?”她问项文龙。

    “这不是报应,你那么聪明,怎么看不明白钱多多的为人?你和你儿子有今日,是注定的。”项文龙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不复当年的灵秀,神情呆滞,充满怨恨和偏执。

    “没错,你说的对,呵呵,我明知钱多多的为人,还是选择跟了他”沈芸喃喃着,眼里流下泪,蜿蜒在满是血污的脸颊。良久才道:“当年,是因为我爹做了手脚,钱多多他奸污了我,我才铁了心嫁给他。”

    项文龙惊诧的瞪大了眼。

    “我一直以为,人活在世,就该体面。我不能以残破之躯嫁给任何人,只能嫁给钱多多。我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将他教得像你一样到头来,却是他将我变成了畜生。”

    想着这些年帮钱多多干过的坏事,桩桩件件都泯灭人性。还有,为了保持在钱家的地位,她扼杀了多少未成形的小生命沈芸无力的靠在墙上。

    项文龙的眸子暗沉下去,薄唇抿成一线。

    良久“芸儿,你怎么这么傻?”他捧起她的脸。

    这一声“芸儿”让沈芸死气沉沉的双眸顿时亮了几分。

    “文龙,当初如果不是我爹和姓钱的合谋害我,如果不是那样,我会等着你的,就算你家族覆灭,我也愿意嫁给你的,嘤嘤嘤。”

    沈芸犹豫了一下,靠向项文龙的怀抱。

    他竟那么瘦弱了,当年的怀抱是宽厚温暖的,如今竟能感觉到肋骨的坚硬。

    项文龙死抿着嘴,心里翻腾着委屈、无奈、悲哀,旧爱在怀里哭泣,让几十年的风雨苦楚历历在目,到了此刻终于找到面对的理由。他原本因为沈芸,再也不信世上有两相情愿的真爱,到今日,却又突然相信,原来真爱一直都在,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如今!如今他已经娶了沈小妹,有了儿女,也有了孙子。而她,沈芸,却在他家烧毁的旧宅外凄凉等死,她的儿子傻兮兮也是悲惨的命。

    命运之轮不可逆转。

    项文龙推开沈芸,站起“这是十两银子,我随身带的不多,你找个大夫瞧瞧。”

    沈芸愕然接过带着他体温的银子,再看向他身后。

    项文龙转过身,抬眸看,顿时僵住。

    项沈氏什么都没说,一个利落的转身,踩了风火轮一般,转眼走远。

    ——

    ——11。琐事,无题——

    项宝贵去明湖居书院看了一遍,最后瞧着白玉照壁,头一个大名正是“青霜”得意的嘻嘻笑,对冷知秋道:“看在儿子的份上,先让为夫去一趟地宫,有件事急迫要办,等办妥了,我再来抄书,可否?”

    冷知秋笑推他:“速去速去,落日前不来,今晚罚你作诗唱曲。”

    “哎哟要命!”项宝贵一拍额头“为夫目不识丁,娘子要了亲夫的命啊!”说着倒是不再黏糊,挥手走了。

    冷知秋站在书院大门口目送,直到他走得看不见,摸摸胳膊,竟开始眷恋,不舍他离开身边。这才刚走,不过是去几里外的沈家庄而已,冷知秋自嘲地摇头,幸好戴着面具,不然叫人看见她脸红。

    回到书院她那间傍邻藏书阁的竹舍,正检查生员名单、账目流水,王爽的妻子王氏和惠敏一起进来找她。

    惠敏又提了复婚的事,冷知秋心想,他们已经问过项沈氏,得了首肯,再来问自己,无非是想办得风光体面,郑重其事,不然惠敏也不会闹这许久,不肯与沈天赐同房而住。

    她理解惠敏的心情,经过一场磨难,她心底应该是怕配不上沈天赐的,想借着风光的婚礼给自己提提身价。

    “表舅母,天赐表舅对您是真心的。当年正是因为您,他才一蹶不振、做了个赌棍混日子,若非真心爱您,岂会如此自苦?您万万不可妄自菲薄。这次复婚,也不用多么风光,往事不堪回首,越风光越叫人打听过去那些事,何苦?大家都淡忘了吧,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知秋会央先生取个好日子,我们办个开开心心的家宴,将表舅和表舅母的好事成全了,知秋与夫君到时候一定送一份厚礼祝贺,表舅母,您看好么?”

    惠敏被说进心坎里,脸微红,点着头答应了。想风光大办的心思经冷知秋一分析,原来那么蠢,她再也不寻思了。

    王氏当即给惠敏道了喜,这才对冷知秋道:“香料铺的倪掌柜因为身孕不便,托婶婶我代管着书院的账目,这几日她还在坐月子,因此不能来见院长”

    冷知秋愣了愣,打断她的话问:“萍儿姐姐在坐月子?她嫁人了?!嫁给何人?”

    王氏摇头。“不曾嫁给谁,可怜,又生了个没爹的娃,街坊都要戳穿她的脊梁骨了。”

    冷知秋意外不已,也不敢再打听,准备明天去看看倪萍儿和义子甄忘年,再当面细问。

    王氏又道:“昨日冬至,书院收了一个人的书信,说要捐赠一千石上等大米,他自己因故不能前来,就央书院派人去运回苏州。先生们都说院主认得此人。”

    冷知秋接过信看,原来是冷兔,字迹越发工整了,她很满意。只有两个细节,她有些不同心情。

    一是冷兔捐赠了书院,也托人捎银两给冷景易以尽孝道,却不记得给项宝贝寄信寄零花钱。

    二是冷兔备注,若要将捐赠人的姓名记入名册,就用学名:冷知行。

    她提笔给冷兔写了封信,对王氏道:“叫六子去办这件事便好。对了,怎么一直不见他人影?昨晚也没瞧见。”

    王氏和惠敏齐齐开口:“他早被项爷(宝贵)赶出去了,不知所踪,夫人(院主)不知?!”

    “啊?”冷知秋又是一愣。

    她思忖项宝贵在搞什么名堂?沉吟一会儿才对王氏道:“目下只能劳烦婶婶带几个人去无锡,把这事办了,可否?”

    “有何不可?昨晚毒也解了,正想着要走动走动呢。”王氏笑眯眯应了,接过冷知秋写的信,告辞去准备不提。

    ——

    ——12。幽雪之死——

    地宫深处。

    石壁缓缓升起,幽雪满头白发,脸上长着绿斑,诡笑着走了出来。她依然未着寸缕,只是那干瘦惨白的身躯,恐怕再无迷惑男人的风光。

    “呵呵,呵呵,项宝贵,我都知道了,你项家的秘密,哈哈,我看你往哪儿跑。”

    幽雪抬起手臂虚抱,仿佛眼前就是项宝贵笑吟吟相看。

    只要从地宫出去,她就会变得强大无比,足以和项宝贵斗个高下,玩个痛快!这世上只有她,才是最和他相配的!

    他们一样坏心肠,一样嗜杀,一样聪明狡诈,他们才是同类!那个没用女人冷知秋,根本就是个错误,项宝贵一定会知道,娶那种女人真的是错误!

    她桀桀怪笑,自信满面,漫步往外走。

    奇怪,地宫的人都跑哪儿去了?

    走了许久,不仅不闻人声,就连往日无论如何都隐藏的几个巡逻守卫也不见踪影。再往外,就听轰隆隆响声不断,尘土弥漫,从地宫入口不断滚下石块和泥土。

    这是在做什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幽雪急忙冲过去要爬出地宫,却被泥土石块砸得头破血流,只好退开,对着洞口叫:“是谁?住手!待我出去!”

    洞外自然就是项宝贵的苗园,他一手打造的小窝。

    上千名黑衣精卫齐动手,分工协作,车轮战一般,快速运来石块和泥,往地宫入口灌。

    项宝贵看看天色,催促道:“再加快一些,赶在日落前务必填死地宫!”

    一个精卫想提醒他,下面好像有个女人的声音。

    项宝贵却又对领头干活的夏七道:“你盯着这里,必须尽快封死地宫。十三,随我去一趟太湖!把火药带上!”

    幽雪眼巴巴看着石土越堆越高,越堆越厚,终于堵死了地宫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放我出去!”她扒着石土,惊恐的大叫。

    她好不容易窥得惊天秘密,只要能出去,她便可以叱咤风云——这胜利在望的节骨眼,谁把出口给封了?开什么玩笑?!

    却听地宫深处一阵轰鸣巨响,地动墙摇。随后,整个地宫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幽雪僵直的站着,望向地宫黑黝黝的深处,等待,浑身冰凉,呼吸困难,充满恐惧的等待着。

    越来越近了,可以感觉到潮湿的寒气逼近。

    “放我出去”她喃喃着,瞪大了双眼,看银浪碧波快速推近,隐隐似有哗哗声,吞噬着旷世的宁静,无尽的黑暗,错综复杂的阵法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化为虚无。

    太湖水冰冷的灌满了整个地宫,入口的石土还在不断被压实、填充、封死。

    在一片黑暗的水世界里,一个如厉鬼般的白毛女人最后挣扎了几下:“放我出去”

    没有声音,只有她吹出的咕嘟咕嘟几个水泡,衬着两只暴突的眼珠子。

    ——

    ——13。关于张六——

    彻底销毁了项家数百年的地宫,项宝贵回到苗园里,将跟随多年的这些身手阅历均不凡的精卫分作几批,一批去了琉国,保护张小野的女儿,一批潜伏进应天府京师皇宫,一批留在他身边,随他“经商”还有一拨身手最好的,却被他单独叫到一边,悄悄吩咐几句,便领命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办好这几桩事,他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佛偈:多一物,不如少一物。诚然!

    他愿意和小娇妻执相同的观念:无拘无碍,轻装上阵,坦然面对未来。就算是“表面”上相同,也的确不失为人生好策略,项家千百年来就是这样默不吭声过自己的日子,不是么?

    正要去书院接冷知秋回项园,却见倪九九找了过来。

    见到项宝贵真的回来了,倪九九感动得虎目含泪,先跪着磕了头。“项爷您可回来了!”

    项宝贵挑起眉瞅着他,至于这么激动吗?

    倪九九问过项爷他“老人家”的安,又问项夫人的安,再问是不是真的生了小公子一大串恭敬祝福亲热过后,才苦着脸问:“项爷,您家管事的六爷去了哪儿?”

    “怎么问起他?他欠了你赌坊的赌资?”

    项宝贵往书院走,倪九九跟着。

    “他倒是不欠小人,不过在小人妹妹的肚子里留了个种”

    “嗯?”项宝贵站定,挑眉,笑起来。“什么?”

    “项爷,俺妹子已经替六爷生了个女儿,快足月了。俺妹子命苦,一直被人戳脊梁骨,这坐月子里,天天以泪洗面,身子哭坏了,眼瞅着快要不行了呀!”

    倪九九眼眶红着,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和妹妹倪萍儿相依为命,性格粗蛮,开着赌坊,多年来,练得比钱多多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却真要掉下泪来,亲妹子若有三长两短,他下半辈子都会很伤心。

    项宝贵收起笑,沉下脸想了想,按住倪九九的肩道:“你且回去劝慰令妹好好将养。六子明里是被我赶出去了,实则乃是应征参军,替我办一件要紧的事,两年后必定回来,到时候,我会让他和令妹团聚。”

    他已经推心置腹,倪九九虽然没听懂,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

    ——

    晚上,冷知秋拉着项宝贵去看过了儿子,就被项宝贝叫过去说话。

    姑嫂二人,分不清到底谁是姑,谁是嫂,相对而坐。

    “嫂子,我要和小兔崽子和离。”项宝贝噘着嘴,开口就让冷知秋低头无语。

    “嫂子,你放心,现如今我已经没想着令萧哥哥了。就是觉得没意思的紧,所以才不想和冷兔那混蛋这么耗下去。你和我哥是盲婚哑嫁、瞎猫碰上死耗子、王八看绿豆正好看对眼”

    冷知秋清咳一声,这一串用词,形容她和项宝贵的姻缘,真是让她敬谢不敏,哭笑不得。

    “好了宝贝,你说说看,除了小兔,你有没有碰上什么喜欢的人?若有,嫂子一定替你做主。”

    “唉——”项宝贝长长叹气。“好男人都死绝了,我哥是好男人,便宜了嫂子你。我可上哪儿找去?”

    冷知秋抿着嘴,笑得尴尬又抽风。

    “只是没碰见罢了,怎么会死绝了?宝贝,嫂子会嘱咐你哥多留意,也不一定要苏州城里的男子,远一点也不打紧。只要你真的放下了梅萧,也真的不喜欢小兔,嫂子就无话可说。”

    “不喜欢,那小兔崽子看见就烦。”项宝贝啐了一口。

    冷知秋心想,小兔离开苏州也快一年了,分开这么久,也没见你烦恼少一分,看着反而心情更坏了不是?这个小姑,别看岁数不小了,十*岁大姑娘一个,脾气却真是和小孩子没两样,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看上去就和三年前初见时没什么两样,依然天真活泼,明媚动人。

    反观自己,冷知秋照过镜子,那可变化大了。

    项宝贝念叨了一大堆冷兔的缺点,恨不得扎个纸人放地上踩似的。等泄了愤,才拿出小葵的信给冷知秋。

    “喏,这是小葵那丫头叫我代写的。”

    冷知秋拆信看。

    “对不住小姐,您不见了,奴婢帮不上忙,不晓得上哪里去找您,也没有替小姐照顾好老爷,具体缘故,都告诉了宝贝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会在家乡每天为老爷和小姐祈福,求菩萨保佑小姐和姑爷小姐也问奴婢,为何特别偏袒姑爷,奴婢是个看重婚姻的傻子,当初我娘弃了家,不守妇道,和人跑了,奴婢便十分痛恨她那样的女人。姑爷是极好的,天下少有女子会不喜欢他,小姐您可要珍惜啊”冷知秋放下信,问项宝贝:“小葵出了什么事?为何回乡下去了?”

    项宝贝便将小葵暗恋张六,张六却已经有了心上人的事说给她听。

    冷知秋听得难过,收起小葵的信,幽幽叹息。“她是个好姑娘,懂得成全别人。当初若开口和我说,也许我就把她指给六子了。六子就算真的喜欢别人,他那老实好欺负的性子,怕也不敢忤逆我和夫君的意思——对了,六子的心上人是谁?”

    “小葵说是香料铺那个女掌柜。”

    “呀?是她?”冷知秋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好惊讶的。除了两人的年龄、身家有些奇怪,张六和倪萍儿本来就走动频繁,相处融洽,有个小甄忘年做纽带,两人日久生情也属平常。

    王氏说倪萍儿在坐月子,冷知秋只觉得手心冒汗,不知不觉,周围的人发生了这么多变化,而她却浑然不知,她这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对于小葵,对于张六,对于冷兔公公婆婆小姑父亲,甚至已经亡故的母亲她真是亏欠这些人许多情,有恩情,有亲情,也有责任。

    ——

    ——14。上一辈的结局——

    回到一叶吉屋,项宝贵正躲在角落里掌灯抄书,乖乖接受妻子的指示。

    他看母亲今晚脸色难看,怕被她瞧见自己不仅识字,还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恐怕又要气坏了,因此特地躲在屋子后头的角落里,四周围得严实。

    冷知秋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

    “夫君,你怎么躲在这里?”

    “嘘,别让我娘发现。她今日脸色很不好,又和我爹吵嘴了。我爹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她偎着他坐,看他抄书的样子。印象里,他总是行动翩然如大鹏凌云,既快又不可捉摸,姿态潇洒舒展,妙不可言。像此刻这样端坐着,提笔疾书,垂发如墨玉,安安静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越是这样,越显得珍贵,她忍不住看得有些痴痴然。

    项宝贵敲敲桌沿,夏七便蹑手蹑脚走进来。

    “怎么样?”

    “还没消息。”

    夏七离开,冷知秋就拿探询的目光瞅项宝贵。

    “我着人去寻我爹了,我担心他会不会和沈芸那贱人在一起。”项宝贵锁起眉头,心情不太好。

    钱家发生的事,逃不过他的耳目,一看项沈氏的神色,他就想起了多年前吵得最凶的那一次,那时候他才五岁,他的父母差点就各奔东西。

    冷知秋抱住他的腰,算是安慰他。他干脆放下笔,将她抱在腿上坐,双臂紧紧拥着她。

    “知秋,我爹娘这段冤孽该怎么办好?”他求助的垂眸盯着妻子看。

    有些事,他做儿子的反而不知该怎么面对。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君,我说实话,你别不开心。嫁进项家也有三年了,看公爹他一直郁郁寡欢,精神不振,若说是因为当年灭族之灾,如今家里也不算差,儿女齐全,还是不见他有多开怀的样子。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忘记沈芸,也未可知。”

    这种事,项沈氏的直觉应该是最准的,如果真是误会,也不会误会那么多年。两个人同床共枕几十年,朝夕相对,又是有儿有女的老夫妻,有些心事,必是瞒不住对方的。

    项宝贵眼神迷茫。

    “我见爹给娘修眉,陪着娘下厨烧火,为了哄娘开心,爹那么文采风流的人,二十年不碰纸笔,那一年,娘要离开,爹也是真的不舍得她走,苦苦求她留在身边,这不是真情是什么?”

    冷知秋摇头不解,对于男女感情,她又懂几分?

    若是人人都像她和项宝贵这样,你心里只有我,我心里只有你,还正好凑在一起成夫妻,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怨偶情殇。

    “夫君,若公爹真的和沈芸旧爱复萌,你待如何?”

    项宝贵的黑眸鹰隼地眯起。“我去杀了沈芸,来个干净。正好,钱多多和我的仇,也该清算了。”

    他答应了金顶寺的海一粟,减少杀孽,一千零一条人命的复仇计划,为了冷知秋母子,他已经作出让步。但钱多多一家,还是必须要杀的。

    冷知秋追问:“若你爹不让你杀沈芸,你又如何?”

    “”项宝贵错着腮帮骨,咬得咯吱咯吱响。

    ——

    还真被冷知秋问着了。

    当项宝贵找到项文龙和沈芸时,他们正在医馆说话。

    沈芸被钱多多打得伤重,幸好皮外伤居多,肋骨断了一根,腰肾有些受损,一只眼睛视力也受了影响,不太看得清楚,其他都好治。

    项文龙追不上项沈氏,想着回家也是一顿大吵,索性先陪沈芸看太医,同时在心里琢磨自己和沈小妹将近三十年的情分,也琢磨自己和沈芸的这段孽缘。

    沈芸聪慧过人,知道他的心事,在医馆等候太医抓药的工夫,便和他说些早年“共剪桃花枝、同赋西窗诗”的趣事,说到动情的地方,眼里盈着泪光,蛾眉宛转。

    这倒不是装的。虽然她有心做最后的争取,向命运做最后一次抗争,希望能在离开钱府走上绝路的情况下,重新找回项文龙的爱,但过去和项文龙的情意,却是真实,哪怕她在钱府表面风光,故意驱使自己去嘲笑鄙视项文龙,午夜梦回时分,还是在眷念当初的美好,不是吗?

    项文龙取丝帕给她擦,她接过去,拭泪的动作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娟秀文雅,再狼狈也不会走形。

    若是沈小妹,轻易是不会哭的,若真的哭起来,泪水便糊了一脸,胡乱抹着,咬牙切齿的抹,恨不得把脸皮撕破的狠绝。

    这时,项宝贵故意撇下侍从,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将医馆的人都赶了出去,关上门,将日昭剑一把插在桌上、项文龙与沈芸之间,嗡嗡震颤着,寒光凛冽。

    “爹,您知不知道娘昨晚回家后多伤心?她为您做牛做马辛苦了将近三十年,为您生儿育女,您就这么对她?”

    又狠狠一指沈芸,把她吓了一跳。“这个贱女人,背信弃义,贪慕虚荣,当初差点没叫人打死您,您现在居然还对这样的贱女人留情?爹,您摸着良心想仔细了!”

    项文龙垂头不语,被自己的儿子训斥,可见他做人的失败。

    沈芸咬了咬牙,抖着声音争辩:“宝贵,我当年离开你爹是有苦衷的。感情的事,并非恩情可计,若说报恩,难道你的媳妇冷知秋不该好好报答令国公世子吗?”

    “嗯?!”项宝贵皱眉,满是杀气的目光扫得沈芸浑身发抖,下意识就站起来,躲到项文龙身后。

    项宝贵被踩了痛脚,反倒不急着发脾气,坐在项文龙对面,看着右手掌心出神。薄茧,长指,骨节,淡淡的琥珀色,微微的暗红,这只手握着剑,杀过多少人?不记得了。但记得娇妻柔荑素手放在掌心的样子,没错,世上没有什么恩情可以比拟他和娇妻之间浑然天成的情意。

    “就你这贱人,也敢和吾妻相比较?什么苦衷可以让你嫁给钱多多,还那么对待我爹?就凭你这样的作为,也好意思说和我爹是真情?若是知秋,不论什么苦衷,她也许会离开我,但绝不会嫁给别人!”

    项文龙听得心神一颤。

    沈芸抖得筛糠一般,伸手扶着项文龙的肩,哭道:“文龙,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心灰意冷,几次想要自尽,是钱多多趁我意识不清,强将我娶进钱家后来,后来我有了身孕,为了智儿,我只能死心塌地跟着钱多多”

    “闭嘴!你就是贪慕虚荣,就是不肯舍弃锦衣玉食、人前称颂!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那么高尚。”项宝贵才不信沈芸的话,弹了弹长指,日昭剑飞起,在空中一翻,便被他捏在手里,指向沈芸。

    “啊!”沈芸吓得一把抱住项文龙的背。

    “宝贵休得无礼!”项文龙站起身拦住儿子。“你芸姨当年的确有苦衷,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你不是都知道的吗?她已经很可怜,你何忍杀她?要杀,你去杀那姓钱的畜生。”

    “爹您放心,钱府的人,一会儿我就去料理。但是这个贱女人——”项宝贵依然坐着,横目直视沈芸。“她若不死,爹您打算怎么办?抛妻弃子,和她旧情重圆?还是离她远远的,好好与娘过日子?您自己说吧!”

    项文龙面色惨白,额角冒汗,甚至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沈芸。如果那么好选择,他也不用沉吟至今。

    “文龙,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我,我愿意给你做妾的”沈芸抱着最后的希望。

    “想得美!”项宝贵没等父亲开口回答,先绝了沈芸的念想。“你做妾,我娘能容得下吗?你想逼死我娘吗?贱人!”

    “宝贵!不要开口闭口‘贱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娘的亲姐姐,是你的芸姨。”项文龙从儿子说话的语气里,想起了满口粗鄙的沈小妹,还有她睡觉的呼噜声。

    他铁了心不让项宝贵杀沈芸。

    项宝贵恨得脸皮发青。他怎么会有这样优柔寡断、意志不清的父亲?从父亲的眼里,他总算也看出来一点端倪,父亲骨子里并不喜欢母亲!

    既然不喜欢,为何当初要接受母亲?为何对母亲温柔相待?为何与母亲同床共枕,生下他和妹妹?就因为母亲对他有恩情、对他有真爱?这父亲的骨头是软的吗?脑子里装的是烂泥吗?

    项宝贵从来没有那样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儿子,看不起自己的父亲,是一件痛苦的事;作为一个把家族、家庭看得很重的男人,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则是更加痛苦的事。每一个英雄,都希望自己的血液里流着家族高贵的基因,为自己的姓氏而骄傲,从千年前的项羽,到今天的自己。

    “难怪当年项家会灭族。”项宝贵捏着日昭剑的手,骨节耸立。幼稚天真的主母,培育出了项文龙这样没脑子、软骨头的继承人,守着让人垂涎的家业,不灭你灭谁?

    大树倾,必先自己从芯子里烂了。

    “爹,您若不舍得她,便是抛弃了我娘,始乱终弃,您知道么?”项宝贵红着眼眶“项家怎能有‘始乱终弃’之辈?我不强逼您陪着我娘度过余生,您可以慢慢考虑,继续优柔寡断,但从今日始,项家便是我项宝贵的家,我是主人,您,不再是了!儿子不孝,做一件忤逆的事,从现在开始,将您逐出项家。”

    项宝贵说完,一剑将桌子劈成了两半,一阵玄风般,从医馆离去,留下两扇摇晃开阖的门扉。

    儿子将父亲逐出家门,真是闻所未闻。

    项文龙喘息着,无力的坐下,久久没有言语。

    ——

    杀钱多多的事,项宝贵计划在一个月圆美满之夜。他会做得不留痕迹,让钱多多一家老小、从主子到奴才,通通从世上消失。

    在这之前,他需要安抚伤心欲绝的母亲,陪着妻子看望香料铺的倪萍儿,乖乖遵守约定去书院抄书,郑重的和妻子商量如何教导培育儿子成才,当然,还要筹划新的一年需要做哪些“买卖”

    冷知秋看项宝贵做事悠闲,每日依然笑嘻嘻粘着她,变着花样宠她开心,抄书时,看到里面提及“龟血石”做的砚台,软硬适中、温润、细腻、娇嫩,还能驱邪扶正、清秽辟毒,当即兴致勃勃叫夏七飞马去采。

    夏七无语凝噎的瞧着冷知秋,冷知秋却在一旁淡定、专注的写着育儿诗,为儿子青霜写的,给他启蒙用。

    项宝贵瞪眼:“还不速去?多采两车子这种石头,拿回来,我要亲手给娘子雕砚。”

    夏七只好去了。到了山东打听,才知道这种龟血石极罕见,一石难求,怎么采“两车子”回苏州?最后好不容易弄到一块,急忙回苏州复命,倒是沿途探了不少皇帝与朱宁打仗的讯息,也一并报回到项宝贵面前。

    日子就在这种有烦恼、又有甜蜜温暖的氛围下,不知不觉的过去。

    项宝贵将妻儿护得很好,冷知秋过得舒心,青霜长得健康;冷景易经常来项园看外孙,笑容渐多;项沈氏心冷了,自知强扭的瓜不甜,从前三十年的爱恨,就当被狗叼走了,有儿女和孙子,她咬咬牙便也认了命。

    有时候,她会对冷景易叹息:“老娘是个粗人,这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情意是什么滋味,这辈子也没被男人疼过,还以为天下夫妻凑一块儿就能过活,没那么多讲究,看来我错了。”

    冷景易也叹息:“夫妻情深意投又如何?玉竹还不是红颜早逝,留老夫孤单一人?唉。”

    项沈氏便一拍大腿总结:“可能真是知秋说的那样,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唉——!”

    “唉——”

    两人对着叹息,又互相看不太顺眼,冷景易抱走青霜,项沈氏皱眉生气。

    “我说姓冷的老头,老娘已经这么惨了,就靠着青霜乖孙儿给我安慰,你整天来抢走我的乖孙子,还有没有人性!?”

    “知秋给青霜写了育儿诗,老夫要念给外孙听,你会念么?”冷景易懒得理她。

    “念什么破诗,那点儿大的孩子懂个屁!你不是什么学政老爷吗?你不用去衙门办事的?把老娘的乖孙子还来!”

    远远的,项宝贵抱起冷知秋,低头便是深深一吻。

    “知秋,多谢你当初选择留下青霜,为项家保住这一胎,若没有青霜,我真怕我娘熬不过这一关。”

    冷知秋踮起脚尖,也在项宝贵唇上啄了一记。

    “才不会,你娘刚才说的就不对。她也不是一辈子没男人疼爱,你这个乖儿子不是一向很疼爱你娘的么?有你在,你娘什么坎都能过去。”

    项宝贵看她笑吟吟的模样,勾起嘴角得意。

    “那是,为夫向来是个好男人。疼娘,更疼媳妇,只要有为夫在,娘子也是什么坎都能过去。”

    “咦,从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就算没有你,知秋也能什么坎都自己跨过去。”

    “两码事。娘子,若没有为夫,你真的自己能过活吗?”项宝贵掐着冷知秋的细腰,热情的摩挲着,描摹曲线。

    冷知秋红起脸看四周,发觉无人,便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夫君在哪里,知秋便跟在哪里,上天入地,死生相随。”

    这话说得很含糊,项宝贵没听清。

    不过不妨碍他精虫上脑,大白天又想办了娇妻。

    刚抱起来要往一叶吉屋走,身后一声咳嗽,回头看,原来是夏七。“爷,今儿是十五,月圆了。”

    项宝贵目光缩了一下,便放下冷知秋,揉着她背上的发丝。

    晚上要复家仇,他不能在这样的日子和娇妻同床共枕,不能让血腥污了她的宁静美好。

    ——

    ——15。冷兔身世——

    再说王氏到了无锡,见到冷兔,现在改名叫冷知行。

    少年郎已经长高不少,形貌清秀儒雅,俨然已是一个年轻的儒商,谈吐老成内敛,待人接物温文有礼,眉眼之间常存吟思。

    当然这是表面的。真正的冷知行,骨子里是傲气,是不服,是对成就功名地位的追崇。他已经很久没爽快的开口骂人,很久没和某个傻大妞吵架了。

    “婶婶,项宝贝改嫁了没?”他找了个说话的间隙,漫不经心的随口问起。

    “倒是听说要项爷和夫人做主小兔你也真是,记得给书院捐赠,怎么就不记得给自己媳妇寄点东西?看你老成不少,其实还没长大吗?不懂事哟!”王氏挺喜欢这少年,推心置腹的劝他,点醒他。

    又道:“宝贝小姐其实真不错,性子真,也重情,人也生的俊,要说修养礼貌是差点,这方面好好改改,总会慢慢纠正过来。”

    冷兔便想起了自己,他原本油嘴滑舌,骂起人来也是个痞子无赖,要收敛、改变形象,其实确实不难。

    当下心里便想着,回头还是给那傻大妞捎点修身养性的书,再给她一些零花钱使使,不然可没劲头逛铺子买零嘴了。

    给王氏一行人送行前晚,冷兔特地设了宴,澹台父女也作陪。

    澹台老爷一再央王氏带礼物给项爷夫妇和新生儿,冷兔也特地郑重给了把钥匙,让王氏带给项宝贝“婶婶一定记得交给她,让她打开我卧房床头那只柜子,里面有只宝箱,是送给项爷、知秋姐姐的,也是送给我的小外甥的。”

    冷景易早就让他送去给项宝贵的小白龙,他却犹豫不甘心送出。得知项宝贵与冷知秋孩子已然出生,他才从心底释然,真正接受那一对夫妻。

    当晚喝多了酒,冷兔醉得走不动路,两个丫鬟来扶,澹台明月却抢过去扶住一边胳膊,温柔的让冷兔小心脚下台阶。

    王氏看得不对,对澹台老爷道:“这位冷小爷是有妻室在家的,澹台老爷可知?”

    “哦?”澹台老爷大吃一惊。“平日未问起,他也不曾提起啊,这么年轻便有妻室了呀!”

    听他口气十分惋惜。

    王氏笑道:“澹台老爷有所不知,冷小爷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项夫人的义弟,娶的妻子则是项爷的亲妹子。”

    “噢!”这下,澹台老爷彻底不敢指望了。

    王氏道:“令千金这么和冷小爷相处不合适,容妾身去看看吧?”

    “对对,速速让明月回避。”澹台老爷惊跳起来。

    王氏赶到冷兔的院子,丫鬟们正伺候他沐浴,准备就寝。澹台明月则坐在外间绣手帕。

    王氏劝走了澹台明月,进屋要再嘱咐冷兔几句,不要轻易和妻子以外的女子接触。

    抬眼一看,丫鬟正给冷兔穿月白绸的中衣,后背肩胛骨上方有个圆圆的红斑胎记,指甲大小。

    王氏倒抽一口凉气,失魂落魄的冲上去,扯下中衣看了许久,又仔细端详冷兔那醉意朦胧的脸,越看越激动,终于一把抱住他,大哭一声:“儿啊!”把伺候在旁的两个丫鬟吓了一大跳。

    次日,冷兔酒醒,就见王氏两眼红肿的坐在床边等着。

    他急忙坐起,疑惑的问:“出什么事了?”

    王氏拉着他的说,幽幽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爹娘?他们被魏公公的人包围,还有个苗疆来的坏人,放蛇咬你爹娘”

    冷兔脸色顿时变了,怪怪的瞅着王氏。

    “当时是你孙叔叔将你抛出了包围圈,你孙叔叔一个相好的姑娘救了你逃走。孩子,你的肩胛骨上那个胎记,娘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啊!”王氏道破身份,激动得又是泪水滂沱。

    冷兔使劲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头痛欲裂,又心跳飞快。

    所以,他有爹娘?所以,他的贵人冷知秋又救了他的爹娘?所以,他本来就和项家有渊源?

    无巧不成书。

    一切原来如此,冷兔反握住王氏的手,说不出的欣喜,又陌生尴尬,又挡不住天性血缘的亲昵。

    这样的突变,是他从不敢奢望的恩赐。

    似乎也是自那一刻开始,他才真的长大,动了成家立业生孩子的念头,他的人生计划要重新修订。他不再是孤家寡人,而是有父母高堂要顾及,有娶妻生子的责任。

    娶妻,已经娶了。

    生子,等足以回苏州面对那个妻子时,再看情况吧。

    ——

    ——16。两年后的风云变幻——

    两年后。

    继文五年四月,朱鄯向朱宁派了求和的使臣,准备割地,分南北而治。朱宁把使臣杀了,命人牵着一条狗,狗叼着使臣的脑袋送返应天皇宫。

    殿上群臣气得一片谩骂,纷纷要求朱鄯与朱宁决战到底。

    朱鄯垂着凤目,玩着夜明珠,默然不语。那颗夜明珠被他捏得太用力,碎了。

    一阵失望过后,朱鄯幽幽叹了口气:“一点也不好玩。”

    群臣不解他的意思。

    朱鄯心想,这江山万里千秋功业,只有纸上写得慷慨激昂,身在其中,根本就是如坠漩涡深渊,拉着几十上百万的人送命作陪,玩了一场你争我抢的游戏。

    他摊开双手看,指尖徒留夜明珠的碎粉。“朕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起已经多年不曾再忆起的梓童,死在怀里的容颜突然变得清晰;也忆起苏州花王赛里,那株‘月光白’牡丹,幽幽静静的,青天白日下不见光彩,却在暗处熠熠生辉,那个姓冷的小妇人,他差点忘了,躲在苏州,小日子过得可还安好?

    回到后宫,朱鄯看着妃嫔美人们,暗暗皱眉。他可能保不住这些娇弱明艳的生命了——不管她们是善是恶是温良还是泼辣,到了皇宫里,她们的命运便摆上了台面,供历史大笔一挥,涂抹而去。就像当初的梓童。

    还不如那个冷知秋,倒是说不定能躲过历史波澜,留得红颜长久。

    ——

    令国公与其妻紫衣公主、其子悟心禅师一同据守淮安。

    朱宁大军叩关前夕,梅萧请令国公和紫衣公主吃家宴,随后,二人便昏睡不醒。

    淮安军避开朱宁大军,不仅不出击防御,反而给他们让道,欢送他们进京夺位。办完这件事,梅萧便再次失踪了。

    令国公和紫衣公主醒过来,发觉造反的成王朱宁已经到了应天,儿子梅萧又影踪全无,顿时懵了。

    “怎么会这样?”令国公揉着仍然发晕的额头。

    “萧儿呢?萧儿去了哪儿?”紫衣公主更关心儿子的去向。

    “你还不明白吗?正是那逆子下药迷晕了你我。那个逆子,还说他是什么守护皇家的麒麟子,混账东西,根本就是个祸害!纨绔不孝!”令国公捶着桌子发怒。

    他怎么对得起老皇帝的临终嘱托?只要淮安不失,朱宁要想打到京师,那还是相当困难的。时日拖得再长一些,皇帝朱鄯若能知错改进,选用良将出击,凭借经济优势,依然有打败朱宁的机会。

    现在,最重要的淮安就这样被他一家子人拱手送了出去,等于打开了京师的大门!梅萧就是这样守护皇室血脉的?

    紫衣公主惶恐不安、伤心失望地看着丈夫。

    “目下该当如何是好?”

    “唉覆水难收。我们还是继续按兵不动,以后转投成王罢”令国公颓丧的垂头直摇。

    ——

    继文五年五月,天气已经炎热。

    朱鄯在宫中享受冰镇杨梅汤,和几个妃子说笑了几句,便回寝宫午睡。

    蝉鸣啾啾,一片懒洋洋宁静。

    宫外的京城,人人惶恐不安,路上常有伤重的士兵不治而死,无人照管。城外时而响起炮火声,弓箭嗡嗡声,马蹄声也显得颇为缭乱。

    将近未时末,朱鄯的寝宫突然着火,随后火势蔓延,借着初夏骄阳和微微的风,烧得噼里啪啦,一座宫殿连着一座宫殿,很快,整个皇宫变成了火海。

    一片惊呼哭喊混乱中,人人只顾自己逃命,连皇帝还在午睡也没人去管了。

    张六穿着锦衣卫力士官服,不慌不忙的背出一个同样穿着锦衣卫曳撒骑射服的人,匆匆出了皇宫,早有马车候着,拉上二人绝尘而去。

    随后,一队黑衣武士杀进皇宫,将所有看到这二人踪迹的宫女、太监、侍卫尽数勒死,抛入火海。

    ——

    继文五年六月初,泉州海港码头。

    一条不甚起眼、但船身庞大的海船缓缓驶出浅水,往大海深处远去,白色的风帆一直历历在目,直驶出好几个时辰,才变作海鸥一般,慢慢飞远。

    那条船上,有朱鄯,有张六和倪萍儿,还有甄忘年和他的异父同母妹妹。

    在海岸边相送的,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都已年近三十,却依然风骨各异、身姿挺拔、俊美无俦。

    “宝贵,我要救出朱鄯,是因为当初的承诺,也是为了少打几年仗,少死一些人,你又为何派人安排好他的去处?”梅萧问。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

    “我自然不安好心。”项宝贵笑起来。

    碧玉青龙血,解开了地宫深处的天书铁卷,前后三千年的变迁,世上所有金银矿山的埋藏地,繁复惊人的武器的确,如果他想要,他完全可以如同天神一般,占据整个世界,做皇帝之上的天王。

    朱鄯会战败,朱宁将在七月登基称帝,这些事早就写在天书里。

    项宝贵所做的,不过是把本来已经毫无生存意义的朱鄯,藏在一个朱宁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使其成为朱宁一辈子的膈应,如刺在喉。

    他不会让朱家皇子皇孙好过,但又不去抢天下,这种复仇方式,是他对冷知秋的承诺。

    以后,他还有许多折磨朱宁的办法。

    “你的父母降了朱宁,你若回京,依然可以享受世子的荣华富贵。”项宝贵调侃梅萧,对他留着发髻、穿着僧袍的样子很不以为然。

    梅萧极目看海天一色,摇头道:“富贵如烟云,如何能久长?他们自有他们的因果命运,我已不能帮他们,唯有早晚为他们诵经——宝贵,到底你项家千百年长盛不衰的秘密是什么?”

    项宝贵莫测高深的勾着他的肩,也看海天一色。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祖先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

    “那就是根本没有秘密?”

    “有,但是至今没有人解开,拜我的老丈人所赐,我也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项宝贵指的是小白龙对应的另外半部天书。

    “既然根本无人解开,项家千百年的历史从何而来?也许,真的不存在所谓秘密。”梅萧道。

    “你要这么说,也行。”

    项宝贵与他相视一笑,松开胳膊,两人各自转身,背对而去。项宝贵向北回苏州,梅萧向南,去向不明。

    长海夕阳,映着二人背影之间,云层很厚,色彩绚丽,仿佛英雄兵马尽染了胭脂,不见硝烟,却是一场浪漫而已。

    ——

    ——17。宝贝的爱情——

    七月初,朱宁坐上了龙椅,住进了乾清宫,改年号宣武。

    冷景易不久便被召到京师叙职。

    三日后,苏州换了学政大人,是明湖居书院一个生员,后来投了成王军,为朱宁篡位进宫写了“十天命”让这次叔抢侄皇位“名正言顺”

    朱宁很喜欢这十条理由,破格录用,让他暂时替代冷景易管理苏州学政衙门,冷景易叙职后留京,前途待议。

    此人荣归苏州,立刻先刻匾额楹联,送到明湖居书院谢师恩。

    因为这事,冷知秋见了他一面,才发觉自己书院竟然有一个形貌俊秀、气质颇像梅萧的学生。

    她记下这人的名字:楚烨。

    等项宝贵来接她回家时,她便说了此人。

    “夫君,要不要让宝贝见见这个楚烨?看看他们有没有缘分。”

    项宝贝都已经二十一岁了,一直和冷兔两地空耗着,可把项沈氏和项宝贵、冷知秋急死了。找过几个男子与项宝贝见面,不是对方嫌弃项宝贝,便是项宝贝嫌弃对方,就是没有对眼的。

    这次,冷知秋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

    项宝贵当然没意见,只要不是他的爱妻去相亲,妹妹去见多少男人都行。

    于是,冷知秋便找理由叫项宝贝去一趟学政衙门,索要冷景易以前一卷手稿。

    项宝贝到了学政衙门,一见书房里阅读公文的楚烨大人,倒是愣了一下,为他那神似梅萧的气质。

    楚烨抬眸看看项宝贝,微微一笑问:“姑娘有何吩咐?”

    这语气神态,也像第一次见到梅萧时、他含笑问:姑娘就是宝贵兄的妹妹?

    虽然两人长相完全不同,可这人就是让她想起梅萧。

    回到项园,冷知秋发觉项宝贝精神恍惚,便心中暗喜,拉着她问:“那新任学政可好说话?”

    项宝贝点点头。“楚大人听说我是冷家儿媳妇,很客气尊重。”

    “你是这么自报家门的?”冷知秋扶额不已。

    怎么不说是书院院主托付要手稿,却提什么冷家儿媳妇?这还怎么进行下去?又没戏了!

    项宝贝却道:“嗯,楚大人有点像令萧哥哥呀”

    说着就眯起眼出神。

    冷知秋又燃起希望,忙问:“那你喜不喜欢这个楚大人?”

    她也是不会演戏的人,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幸亏项宝贝少根筋,没觉得自己被算计。

    “他挺好的人,真的很像令萧哥哥的气质,我当初还以为满苏州找不到那样气质的人呢,原来还是有的。”

    冷知秋听得高兴,欢天喜地去报告给项宝贵。

    夫妇俩像忙碌的媒婆一般,又找借口去拜访楚烨。

    在书院,夫妇俩都是戴面具的。这会儿作为项宝贝的哥哥嫂嫂,两人一副寻常小商贾夫妻的打扮,带了些俗气的礼品“求见”

    楚烨本不想接待,一看二人相貌神态,顿时不敢再轻视。

    项宝贵直接告诉他,妹妹项宝贝的冷家儿媳身份“有名无实”此番就是来问对她印象如何的。

    这又把楚烨惊了好一会儿。

    “项姑娘天真烂漫,秀外慧中,是个好姑娘。”他有些尴尬的样子,脸也红了一下。

    他从前穷酸一个,后来随成王军颠簸战场,哪里有碰到儿女亲事的机会?这才刚回苏州,媒婆倒是想上门,都被他拒了,唯独项宝贝这个送上门的,有些例外特殊。

    项宝贵和冷知秋面面相觑,抽嘴角。别的都没问题,这楚烨哪只眼睛看出项宝贝的“秀外慧中”?

    不管怎么说,不互相嫌弃就好。

    ——

    因为新帝登基,军队重整,百废待兴,无锡米市大半的新米都被朝廷征用,一时交易冷清不少。冷兔便辞了澹台老爷,带着长随,赶三驾马车,再聘镖行镖师护着,回了苏州。

    他这马车里一箱箱全是金锭银锭,是这三年他在无锡米市滚雪球积累的财富,也有澹台的厚赠在里头。要想真正叱咤米市,左右米价,必须把自己变成一个拥有良田万顷的大地主,这样才能掌握第一手信息,拥有充分的筹码。

    这次回苏州,他要做的第一桩事,便是收购沈家庄的田地,越多越好。

    不仅是为了在米市赚得更多,也为了帮助项家、帮助冷知秋把沈家庄的地盘占稳。

    这一日,项宝贝出了项园,在田间小路上漫步散心,娟儿跟在后头给她拎着凉茶壶,递递擦汗的丝帕。

    天气闷热无风。

    “小姐,这会儿大家都躲荫里不敢出来,您倒好,特地晒毒日头。”娟儿都快热晕了。

    “我心情不好。整天看哥哥嫂嫂恩爱,大家都围着青霜,只有我一人”项宝贝踢飞了路上一只呱呱叫的青蛙,蹲下身拔了一把野花,噘着红唇生闷气。

    “爷和夫人也关心小姐的呀。这不是已经在张罗请楚大人来赏花吗?”娟儿都看出主子夫妇昭然若揭的嘴脸,怎么这小姐就是不解风情?

    项宝贝扯着花瓣,一路扔。

    “我又不懂那些花啊草啊的,能赏出什么玩意儿?以前为了讨好令萧哥哥,他喜欢什么,我便学什么,可是有什么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人喜欢我,人人都觉得我比不上嫂子。”

    一驾马车轻缓的转出官道,折向通往沈家庄项园的夯泥路。

    天突然暗了下来,雷声滚滚。

    驾马的长随道:“小爷,要下午后雷阵雨了。”

    车内,冷兔看着新得的两张地契,心算着这一季得投入多少,邀几个佃户,随口“嗯”了一声。

    “小爷,奇了怪哉,那边竟然有两个姑娘在这天气出来走动,那小姐长得真俊!”长随的眼珠子粘在远处绿衫飘飘的美人身上,马车便缓了下来。

    “小爷见过的美人多了。”冷兔懒洋洋收起地契,松了松衣衿,挥袖子扇风。

    美人者,琉国的王妃幽雪,他的义姐冷知秋,要说冷知秋的好友徐子琳也算是个特别的美人,其他美人比起这些位,终归是庸脂俗粉。

    还有个庸脂俗粉中的庸脂俗粉,那就是他的妻子项宝贝一张红艳艳的小嘴,吐出来的话就像喷粪。

    “唉”冷兔叹了口气。

    一声炸雷响过,暗沉沉的天地间,很快唰啦啦下起瓢泼大雨,雨越下越大,雷声也滚得频繁“唰”一声,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入地。

    长随吓了一跳,要催马快走。“不得了,这闪电吓死个人哦!哎呀,那两个姑娘落在后头该怎么办?”

    冷兔掀起帘子往后看了看,只见果然有两个花蝴蝶般的女子,扯着薄薄的裙子狼狈地跑向一棵浓密的老樟树。“唰”又是一道纵贯天地的粗闪电,伴随着两个女人的尖叫声。她们终于跑到老樟树下,转过身来,靠着树干喘息。

    那是——

    冷兔瞪大了黑漆漆的圆眼,破口咒骂。

    “傻大妞!白痴!”

    这种时候靠在树干上,不怕被雷电劈死吗?

    “快停停停!”

    冷兔没等马车停下,就跳了出来,飞跑过去,暴雨瞬间就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挥着手臂急喊:“喂!快过来!你们想死吗!?”

    项宝贝擦着脸上的雨水,朦胧见一个翩翩少年在大声咆哮,似乎很着急。那脸似曾相识,身材很陌生,总之,不认识!

    “嘁。”她继续擦自己的脸,对娟儿道:“这地方我们占了,别给那个人避雨。”

    “为啥呀?”娟儿不解。

    “要避嫌的懂不?万一被人瞧见,就会背地里说我们坏话。”项宝贝自以为聪明的分析。

    唰——又是一道闪电,离老樟树很近。

    娟儿吓坏了,直跺脚。项宝贝倒是不怕了,笑哈哈道:“这电真好看,像根大人参!”

    冷兔气急败坏的冲到樟树下,一把拉住项宝贝的手就往外拽。

    “人参你个大头鬼!砸在树上,你们全要变成黑炭了!”

    项宝贝怒道:“你松手!登徒子,喂!人家在这里躲雨,碍着你什么事了?”

    无奈冷兔的力气比她大,愣是挣不开。

    娟儿见主子被拉走,只好咬咬牙冲进雨幕,跟随上去。

    唰——

    一个巨大而雪亮的闪电,劈在老樟树上方。“轰——”一声,老樟树被劈成了两半,哗啦啦倒地,冒着黑烟。

    “啊——!”娟儿一声惊骇的惨叫。

    项宝贝回头看,也傻眼了。

    “快跑啊!”冷兔冲着吓呆了的娟儿大吼一声。

    娟儿却死活迈不动脚步,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哭起来。

    冷兔见她坐倒,也就淋点雨、受点惊吓,没什么要紧,便不管她了,拉着项宝贝先跑向远处停驻的马车。

    项宝贝被拉着跑了一段距离,眼瞅着闪电就在屁股后,雷声就像战鼓,追着他们滚过来。见识过老樟树的下场,她可不敢被雷劈。

    当下,也不用冷兔拉了,她自己先扯起裙子,露出两条白嫩嫩的小腿,迈开大步就跑,比冷兔跑得还快。

    冷兔怔了怔,瞅着身侧前方那两条腿出神。

    “宝贝,你还记得吗?”他回过神,赶上两步,边跑边问。

    “嗯?”

    “咱们以前从紫衣侯府被赶出来,最后赶出京城,被一堆坏蛋操棍子撵在屁股后追。”

    “啊?”项宝贝停下脚步,回头看,突然糊涂了。这个貌似书生、但又毫无书卷气的男子是谁?

    冷兔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起慢慢的跑。

    “今天,我们又被撵着屁股追了,要不要骂老天爷呢?要不要比谁骂得凶?”

    “”项宝贝傻愣愣的表情。

    唰——闪电就在身后不远,仿佛真是老天爷甩着鞭子在追他们。

    “混蛋!”项宝贝撒开腿狂奔,也不知是骂老天爷,还是在骂冷兔。

    冷兔也加速跑,嘴咧开了笑,雨水全打在整齐的白牙上,明亮如瓷。

    很快钻进了马车,长随不可思议的挑眉瞅着他们,心想,小爷果然厉害,转眼工夫就把人家姑娘拉上车了,这手段高明呀。

    帘子内,冷兔和项宝贝呼呼喘气,急匆匆擦着满头满脸的雨水,慢慢的,两人都安静下来,动作缓下来,抬脸,对视,怔忡。

    他怎么长大了?变好看了?

    她还是老样子,庸脂俗粉中的庸脂俗粉

    他的骨架子变宽了,湿透的衣衫,包着匀称流畅的身形。

    她的衣衫也湿透了,胸前起伏的形状让他浑身发热,露出一小截的细嫩小腿,脚踝的颜色带着点粉红

    “傻大妞。”

    “小兔崽子!”项宝贝怒目撅嘴。

    冷兔突然俯身,伸臂将她抱住,在那撅起的红唇上,狠狠压了一下,要把它压平。

    “唔!”项宝贝脑子里昏了一下,瞪着杏仁眼,浑身僵住。

    四片唇相挤压,滑腻、轻颤、发麻,冷兔的脑子也昏了,下意识收紧手臂,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烫得惊人。

    又烫又软,香香甜甜。

    这是什么滋味?为啥感觉那么好?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痴迷沉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醒了冷兔,也打醒了项宝贝自己。“小兔崽子,你想死吗?!”她叉腰怒吼。外面长随的眉毛倒挂成外八字,呵呵傻笑出一脸菊花纹,雨水淋在纹上,蜿蜒流进嘴里。

    “主子小爷下手真快啊!”他暗自叹息。

    ——

    ——18。风云际会,也淡然——

    宣武元年八月。

    帝朱宁要给冷景易官复原职——二品都御史,加礼部尚书。

    冷景易谢了恩,回到京城旧御史府,转悠了两圈,第三天就上折子,辞官回乡,归田养老。

    官复原职,这的确曾是他的怨念,是他放不下的芥蒂。如今实现了,曾经被抄家的屈辱也扫空了。他觉得一身轻松,同时骨头发懒,再也不想去思考任何国家大计,再也不愿见那些满脸严肃的同僚大官,甚至也不愿见那个高高坐在丹墀龙椅上的红蟒袍皇帝。

    他不知道,朱宁在看到折子的时候,朗眉锁起,目光狐疑。

    朱宁的身旁,站着一个相貌奇特的人,不知男女,却俊秀异常,不能说是美人,但的确叫人一见难忘。

    “子琳,朕杀光了朱鄯的旧臣,外面很多人骂朕残暴不仁。这个冷景易,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否则朕念旧情,特地给他加官进爵,他为何辞官回乡?”

    徐子琳忙道:“皇上,冷大人素来耿直,如果对皇上您有什么不满,必定当面驳斥。他想辞官归乡,大约是真的心力不足,思念亡妻吧?”

    “哼。”朱宁垂下凤目,淡淡道:“你自然替他说好话,朕晓得,你和他的女儿自小便是至交好友。”

    虽然仍有些不高兴,他还是将折子放在一边,不再追究。

    这时,秉笔太监报说紫衣公主和令国公求见。

    这二人本来是老皇帝托孤的重臣,却在关键时刻放行成王大军,导致朱鄯一败涂地,最后死生不明。朱宁并不感激这两个皇亲,反而觉得他们态度不明,会不会故意诈降,其实是蓄谋反攻?

    见令国公和紫衣公主忐忑的跪在阶下,朱宁抿唇,良久也不叫他们平身。

    紫衣公主跪久了,焦躁起来,抬脸直视皇帝朱宁。

    “陛下就是这么对待皇姑姑的吗?”

    朱宁往后靠在椅背上,面色微冷,又过了一会儿,才道:“平身吧。”

    令国公见皇帝这个态度,心已经凉了。

    紫衣公主却生气“难道不赐座吗?”

    朱宁皱眉问:“两位来见朕,有什么事?”

    紫衣公主气得噎住,刚要发怒,令国公已经扯住她往身后拉,随即拿出一枚玉坠,双手捧着给朱宁看。

    “陛下,这是紫衣公主在苏州巡查时,自两个琉国‘使者’那里得到的,因是陛下随身的宝物,臣不敢怠慢,特地送回给陛下。”

    从前叫琉国奸细,现在得改称使者,这个世道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朱宁怔了怔,看着玉坠出神。

    时间过去太久,他差点忘了,曾经有个小姑娘,写得一手好字,静如秋水明月,爽气大方,还赠给他平安符。后来,他真的一时心动,兴致勃勃去找那个小姑娘,才发觉晚了一步,她已经许了人家。

    这玉坠,是因为那时候惋惜的心情,想要留个纪念寄托,才托冷景易转交。

    怎么会到什么“琉国使者”手里?

    朱宁示意宫人将玉坠奉上来,他放在手心细看,便发觉已经摔坏了,破了个角。岂有此理!

    “项宝贵和冷知秋夫妇在苏州?”朱宁沉着脸问。

    不知道问的是令国公、紫衣公主,还是问徐子琳。

    令国公道:“应该在苏州吧。”

    徐子琳却道:“皇上莫忘了,项宝贵夫妇在您最困难的时候,从海路运了江南大米,解开燕京当年的旱馑。还有,当年能侥幸离开京城,返回燕京,也是冷知秋托木子虚报的信。”

    朱宁眯起眼,脸色已经黑沉,眼角余光扫过徐子琳。

    他命令国公和紫衣公主退出去,又让闲杂宫人也都退出去。徐子琳跟着也要走,却被他叫住。

    “你站着,朕有话说。”

    徐子琳便站住,转身看他,神色冷峻。

    “朕不想再提当年的一些事情,你明白吗?”朱宁盯了徐子琳一眼,便低头把玩玉坠。“晚上,朕要去玉妃那里,你不必等了。”

    玉妃,便是曾经的玉仙儿,周小玉。她被梅萧酷刑摧残,不仅容颜尽毁,就连身躯也是疤痕累累,难看之极。朱宁让木子虚给她治,勉强恢复一些,但终究是变丑了。

    周小玉有心机,借着这个惨痛的经历,博取了朱宁的愧疚、同情,又推心置腹,俨然已经是朱宁枕边最知冷知热的知心人。

    徐子琳却恰好相反,她和朱宁有过一段浪漫的经历,感情是有的,但他受不了她的散漫自由,她也不喜欢被他禁锢束缚。如果不是因为包括周小玉在内的嫔妃不断挑衅徐子琳,让她心生嫉恨、不甘,她也许早就逃跑,不知在何处逍遥。

    “臣妾从来未等过。”

    “徐子琳!”朱宁拿玉坠砸在龙案上,目光阴鸷。

    两人僵持了片刻,朱宁看玉坠又多了一条裂纹,心里一阵难过。“朕不是忘恩负义,卸磨杀驴。子琳,朕曾经也喜欢过冷知秋,可她偏偏嫁给了项宝贵!你知道项家的传说吗?项家有一个秘密,可以随时倾覆朕的天下,还可以保子子孙孙繁荣昌盛——如此家族,若不灭之,朕岂能安睡?”

    徐子琳大吃一惊,身子晃了晃。

    “你说什么?你喜欢知秋?”

    显然她听错了重点。

    朱宁冷冷道:“那是过去的事。朕不是唐皇昏君,你放心,冷知秋已经嫁做人妇,朕没那个兴趣去要一个有夫之妇。”

    徐子琳依然绷着脸不说话。

    朱宁走出龙案,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那两片略瘦的肩。“子琳,朕打算十日后册封皇后,这个后位,朕是给你留的。”

    “我不要做皇后。”

    “嗯?”朱宁沉着脸,手上的力量加重,捏得她肩骨咯吱响。

    “皇上不觉得,子琳根本不适合这牢笼一般的皇宫?”徐子琳忍着肩膀的痛,倔强的问。

    “没有朕,你在外面醉死街头,就满意了?你就要那种生活吗?”朱宁怒道。

    徐子琳垂头不语。

    醉死街头,那也是曾经过去。她是想天南海北的乱走,不喜欢你争我斗,不喜欢在封闭的后宫与一干面目可憎的女人抢同一个男人。

    但如果走出皇宫,她一个人乱飘在天地间,那也是一种寂寞,没有朱宁,她的灵魂大概会被掏空了一般。

    所以,这些年她才忍耐着,没舍得走。

    可惜她爱错了人,如果爱一个寻常百姓,就可以比翼双飞任翱翔,爱一个帝王,一个满心都是江山社稷的帝王,注定了她将会成为悲剧。

    朱宁推开她,转身负手,替她做了决定。

    “十日后,朕要册封你为皇后,你写信去叫你的好朋友,项宝贵和冷知秋都叫来,来宫里参加册封大典。”

    ——

    木子虚和曹细妹带着徐子琳的信,拜访项园。

    冷知秋拆开看了,惊喜的叫项宝贵看信:“夫君,快看,你的‘情敌’要做皇后了!”

    项宝贵挑眉扫了几眼,眸子深暗几分,便勾起嘴角一笑。

    “娘子你那位‘青梅竹马’,字写得真难看,有杀气。”

    说完,便对木子虚使了个眼色,找个理由去了书斋说话。

    “木子虚,你看新皇帝朱宁是个什么样的皇帝?”项宝贵懒洋洋将脚架在书桌上,一身文雅的穿着,却摆这样的姿势,让木子虚默默无语,风中凌乱。

    “皇上会是个圣君。”

    “但他很多疑。因为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所以他这辈子注定了要在忧虑、猜疑中渡过。木子虚,如果你想和你妻儿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最好想办法,尽快辞官回乡。”项宝贵凝视着木子虚,十指相扣,长指随意敲着。

    木子虚的妻儿,便是曹细妹,算是战争中建立的“革命感情”吧,不知不觉就成婚了,也生了个孩子。

    其实不用项宝贵提醒,木子虚也不敢在朱宁身旁做官。

    他也了解朱宁的多疑,但更可怕的原因,则是他知道的太多了。他知道朱宁的身世,知道朱宁的母亲是多么卑贱的人,还知道朱宁收在后宫的那个玉妃,其实和朱宁是异父同母的妹妹。当然,最后一个秘密,他打死也不会告诉朱宁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就这么错下去吧,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多谢项爷提点,子虚辞官退仕、悬壶民间的折子,早就备好了。”木子虚淡淡道。

    项宝贵心里一动,坐直了身子。“说到悬壶济世,才想起来你的医术的确不错。据闻尊夫人曾经因小产而不能再孕育子女,后来却被你治好了?”

    “是,确有此事。”木子虚不太想提这桩过去的事。

    毕竟曹细妹被钱多多一家禽兽施暴、怀了孩子,又被钱多多给打没了,这件事太不堪回首!平日里,木子虚和曹细妹夫妻之间都避而不谈,更不愿意对外人说起。

    曹细妹小产后,癸水紊乱,肾虚,头发也掉了一大把,一直不能再怀上孩子。木子虚颇费了一番研究试验,才调理好她的身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

    项宝贵眼睛发亮,起身亲热的勾着木子虚的肩。“子虚,是这样的。知秋她不是曾经被你的人喂了‘春江水’么?她替我生了个大胖小子,但身子却耗坏了,这两年,我遍寻名医,倒是把毒给清理了,不过,咳咳知秋她似乎一直不能再怀上,我不喜欢儿子,想让她给我生个乖女儿,你看,这事你得帮我才行——这毒可是你的手下喂的!”

    他几乎是贴着木子虚的耳朵说话,声音又低,语速又慢。因为他从来不求人,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例外。

    木子虚垂头无语,好一会儿才道:“项爷也有今日项夫人是子虚敬仰的女子,能为她效力是一种荣幸,项爷尽管放心,子虚必定竭尽全力。”

    “好!”项宝贵拍了一下木子虚的背“嘭”一声。

    “咳!”木子虚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项宝贵一定是故意的,就因为开口求了一次,他一定心里憋着,拍一掌报仇才爽快。木子虚暗暗咬牙分析。这个项宝贵!

    ——

    二人说完这些话,项宝贵便约木子虚晚上去一趟苗园。

    出了书斋,却见冷知秋拉着青霜,母子俩一起逗曹细妹怀里的女婴。

    女婴安安静静的性子,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看冷知秋,又看看项青霜,充满探究和疑惑。

    冷知秋对青霜道:“青霜你看妹妹多乖,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喜欢乱动了,恨不得跟你爹打一架似的。”

    曹细妹噗嗤笑出来。

    青霜背着手,绷着脸“我现在也想和爹爹打一架。”

    冷知秋抽嘴角。“为什么?”

    “爹说,我不打他,他便来打我。这个世界,弱肉强食。”

    “咳!”冷知秋生起气来“什么弱肉强食?你这点大懂什么?夫君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教孩子!”

    青霜道:“孩儿懂的。现在打不过爹爹,所以娘总被爹爹‘抓’走,等孩儿长大些,打得过爹爹,便将娘从爹爹手里‘救’回来。”

    说着,拉住冷知秋的手,一副保护母亲的战士模样。

    曹细妹听得笑弯了腰,连带怀里的女婴也莫名其妙笑呵呵,口水都滴了下来。

    木子虚和项宝贵走近。

    木子虚小声道:“项爷,真是虎父无犬子,小公子小小年纪,竟教得如此老成。”

    这是赞美,还是挖苦?

    项宝贵得意的把玩胸前长发。“不需要教,吾儿乃是天生奇才。”他本来就没教过青霜任何东西。

    到了晚上深夜。

    项宝贵俯身亲吻怀里的娇妻,轻轻的将她挪到一边,盖好薄丝被,随后便无声无息的离开。

    苗园,如今再没有精卫潜伏。这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小花园,供项沈氏和冷知秋发挥兴趣爱好,继续栽培奇花异草,守园子的只有一个精卫,专职放狗打跑闲杂人等,狗还是那条狗——小英子。

    木子虚等在苗园门外,项宝贵将他带到原来的地宫入口处。

    “木大夫,你知道我项家的秘密就埋在这地宫深处,我也没必要瞒着你。所谓秘密,我一直都没有解开,不然也不会屈居苏州这些年,没有趁朱家叔侄打仗的工夫‘趁火打劫’、‘渔翁得利’,你说是不是?”

    木子虚不知项宝贵把他叫到这里的意义,也不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项宝贵叫守园的精卫取了一根两丈长的铁杆。

    “大家都以为朱鄯死了,其实他没死。”

    “当真?”木子虚惊诧,项宝贵果然知道朱鄯的下落?

    项宝贵竖直举起铁杆,纵身飞跃,人在空中,将铁杆直挺挺插进地宫入口的土石“噗”一声闷响。

    铁杆一直穿透土石层,最后声音变得沉闷而柔和。

    木子虚张了张嘴。

    “木大夫耳力不错,看来已经听出来了?”项宝贵落回地面,拍拍双手。

    铁杆已经几乎全部没入土石中,只留一小截在外。

    “朱鄯不仅没死,他还通过曹公公等密探,知道了我项家的地宫,悄悄运走一大口箱子,最后炸开太湖水,水淹地宫——我项家千百年来最后一点财富,就这样毁之殆尽!”

    项宝贵把这个惊人的“秘密”告诉木子虚,万分“沉痛”

    “我追踪过朱鄯,追到泉州失了踪迹,只能回来将地宫封死。木大夫,我将你带到这里的目的,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木子虚是明白了。

    项宝贵这是向他证明,所谓项家的秘密宝藏,已经被朱鄯偷走,和朱鄯一起藏在不知何处。项家的地宫也被毁了。

    所以,新帝朱宁以后不用惦记着项家,要惦记,就去惦记逃跑的朱鄯,宝藏在他手里!

    ——

    随后,木子虚果然将这情况禀报给了朱宁。

    朱宁将信将疑,前后又派了三拨不同的人去查探项家苗园的地宫,答案都是一个:毁了。

    “朱鄯将成为朕的心腹大患。”朱宁坐在御书房,暗暗皱眉。

    他的皇位本来就是从朱鄯手里抢来的,现在朱鄯拿走了项家的宝藏,偷偷藏起来,其用心,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此后几十年,朱宁励精图治,果然成为一代铁腕圣君;但同时,他却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悄悄派出亲信,搜遍明国疆土,又派大海船,远赴重洋海外,秘密搜寻朱鄯的踪迹。

    朱鄯不死,宝藏未到手,朱宁就一直不宁。

    ——

    宣武元年八月二十六日,是徐皇后的册封大典。

    (章节最多5万字,不够写,此处删除皇后册封大典描述性文字,近千字)

    红尘万丈,宫娥如云,百官肃立。

    那一头百尺高台,玉墀四象威武,朱宁龙袍加身,通天冠微仰,半抱玉如意,伸出另一只手,迎接徐子琳。

    这一头,人海之中,冷知秋和项宝贵手牵手伫立,微笑着,看徐子琳克制步伐,微微蹙眉,顶着沉重的九龙四凤冠,一身彩织云龙翟衣,披挂厚实的大小绶,手持玉谷,缓缓走近朱宁,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朱宁待徐子琳站在身侧,与他比肩而立,便松开了她那冰凉的手。

    是,徐子琳并不高兴,她是无奈的接受了他,接受了悲剧的命运,如同飞蛾扑火。

    这种沉闷的心情,影响到朱宁。

    他举目远望,终于看到了人群中那个似曾相识的故人,依然粉雕玉琢清澈如水,娇滴滴似弱柳扶风,却在骄阳下玉肌无汗,茁壮生长。

    她的身边,是一个把她看作整个世界的男人,因为在项宝贵眼里,根本没有皇帝、皇后以及这红尘万丈,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朱宁小声问徐子琳:“你是不是羡慕冷知秋?”

    徐子琳鼻子一酸,没有做声。

    ——

    ——19。尾声——

    五年后,徐皇后病逝。有宫娥告发,是玉妃买通银匠,在徐皇后的首饰里涂了砒霜,徐皇后喝茶时,拔银簪试毒,反而把自己毒死了。

    朱宁红着眼睛,关在御书房一个多月。

    玉妃则被关在徐皇后的寝宫,用铁烙每天烙一次,活活烙了三十六天才死。

    玉妃死后,朱宁才从御书房走出来。

    ——

    而在苏州项园,冷知秋正在产房里努力生孩子。

    项宝贵等得心焦,拎着木子虚的衣衿,问:“你确定这次会生女儿?上一胎都说是女孩,结果还是个臭小子!”

    在不远处,七八岁的青霜拉着四岁多的无影。

    青霜面色冷峻。“女人生孩子那么辛苦,我以后的女人,绝不让她生孩子。”不像某个爹,又骚又喜欢播种。

    无影长得像冷知秋,粉雕玉琢,笑起来甜蜜蜜,人们总以为他是个女孩。

    “哥哥,我想看娘亲生孩子。”

    “不能看。”

    “哥哥,那我们去看弟弟吧?我好像听见弟弟在祖母那屋哭了。”无影又提议。

    “你又不是顺风耳,那么远,怎么听得见?我只听见娘在叫痛。”青霜心疼而焦急的盯着产房的门。

    “无影真的有听见哦,弟弟嘘嘘了,所以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