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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无名前辈到底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茶寮之内,聂风已为这双义重情浓的兄弟前尘,听得异常“惊心动魄”动魄的是二人的情义,惊心的是他俩面对的危机!

    坐于其畔的步惊云,纵然永远如死神像般纹风不动,此刻的一双冷目,似亦在全神倾听,他似乎也在关心,他所敬重的黑衣叔叔将要所下的决定!

    那个仍不见面目的神秘人,徐徐一瞄正一片黯然、似在陷于过去回忆的应雄,道:“无名当其时所下的决定,实是一个教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的决定!”

    “他竟然”    他竟然仗剑仰天狂笑!

    面对已声称是金人的大哥!面对中原汹汹五万兵马!无名赫然紧执英雄剑,仰天狂笑?

    所有人尽皆不明所以,只有应雄,听见无名这阵狂笑,如弟莫若兄,他已经明白无名所下的决定,当下一脸铁青!

    只因他的笑声狂中带傲,那种狂,那种傲,仿佛要以其一人之力,笑尽天下苍生,何以偏要将

    汉胡路来限?

    果然!应雄猜得一点不错!就在无名狂笑声歇之时,无名已凛然紧执英雄剑,指着场中五万兵马,与及中原皇帝的鼻子,大义凛然的笑骂:“好!好!好!”“我无名半生,一直都背负我大哥与两个娘亲的厚望,一直都无法自己!但,既然我大哥慕应雄亦能勇敢选择自己求死的命运,我又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今夜只要斩下他的头,我便必会如安排成为英雄!但,这并不是我甘愿选择的命运!而今夜,我已决定选择另一条我要选择的命运!”

    “既然我大哥慕应雄说他是金人,我无名,便选择作为与金人患难与共的兄弟!”

    无名说着又朝五万中原兵马目而视:“所有中原人马听着!”

    “慕应雄虽是金人,却是我无名永远不如的人间好汉!他为我所干的,即使我以一死谢他亦无法还清!无论他是否金人,我无名亦绝不会嫌弃他!绝不会与他划清汉金界限!你们若想损他一根毫发,就先过我无名英雄剑这一关!”

    “不单是他,就连曾给我三餐之恩、养育我的爹慕龙,亦绝不许杀!”说了!无名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决定!他作出了他命运上的最大抉择!

    他终于打破了应雄为他一手安排会成为英雄的命运!他终如慕夫人所愿,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那管掌握自己命运的代价是面对此五万兵马!

    那管死!

    应雄乍闻无名此刻的狂傲宣言,当下乍惊乍喜,喜的,当然是无名始终没嫌弃他这个大哥是金人,始终相信他是为了他才会卖国,始终相信兄弟情真!惊的,却是纵然无名已天下无敌,但以其一人之力,真的可敌五万雄师,且还要救出他及其父慕龙?

    本已被适才无名与应雄之战冲开穴道的慕龙,虽仍瘫软乏力,惟骤闻无名此番慷慨之意,当下亦惭愧低首,他向来对无名不好,他为何不要命也要悍卫他?

    只有应雄明白,无名悍卫慕龙,是因为他!慕龙纵有千般不是,但毕竟是其兄弟俩之父,若要丢下他独自逃去,他兄弟俩纵能逃生,此后亦难心安。

    然而,面对五万兵马,若真的能带着两人全身而退,便可真是神话了!故应雄虽为无名悍卫他两父子而欣喜,却仍不忘劝道:“二弟,大哥很高兴你仍当我这个已十恶不赦的人是大哥,但你真的犯不着为我两父子再如此”

    应雄话未说完,无名己勃然变色,他回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应雄如此声色俱厉:“住口!”

    “大哥,你应该知道,今日即使我无名杀了你而成为他们欢迎的英雄,也不会是甚么真英雄!英雄至此,已经失去意义!大哥,你若仍当二弟是条汉子,就让我尽力为你们而战吧!”

    是的!应雄闻言,虽被无名的当头棒喝弄至一呆,惟亦深深明白,他和他,已再无回头之路!他和他,已不能再斩断这段千丝万缕的手足之情!他当下亦一片豁然,苦苦一笑:“二弟,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很好!那若这次我们能真的杀出重围,我们就再续这场兄弟之情!若不能杀出重围,那”

    “我们就来生再当一双真正的好兄弟吧!”

    无名亦展颜一笑,一手搭着应雄的手,两掌紧紧互握,豪情的道:“不错!”

    “即使死了,我们生生世世,”

    “仍是不背不叛不弃的好兄弟!”

    就在二人两手互握之间,场中的皇帝眼见势色不对,当下已高声下令:“二万弓箭手!放箭!”

    一声令下,场中二万弓箭手登时首先发难“嗤”声大作,二万劲箭同一时间赫然齐放!

    无名与应雄只是相视一笑,倏忽之间,无名已一把挟着软弱无力的应雄“呼”的一声闪电扑向慕龙

    他们终于要杀出重围了!只不知,一个神话,两个英雄,是否真能战胜命运?

    逃出生天?    聂风当然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否则后来鬼虎叔叔的主人“无名”便不会发生以一人之力重挫十大派,导致武林一度萧条的神话了;而应雄,如今亦不会仍活生生的展示在众人眼前!

    只是,究竟无名当年如何以一人之力,将已难施半分内力的应雄与刚刚解穴的慕龙救出重围呢?其中可也匪夷所思!

    故聂风一望仍在默然忖度的步惊风,复又回望那个不见面目的神秘人,问:“那,当年无名前辈,到底如何带着慕前辈与其父杀出重围?”

    那神秘人一瞄应雄,恍如在看着他的反应,只见应雄乍闻聂风此问,也是一脸戚然,但神秘人还是喟然叹着答:“说真的!其实,即使以当年无名天下无敌的武功,要带着两个行动不大灵光的人冲出五万兵马的重重围困,亦根本绝不可能!毕竟,天下无敌也仅是天下无敌!并非是真正的神!”

    聂风奇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一开始已有人自行放弃被救,最后无名只带着一个人杀出重围!”

    “那,究竟是谁放弃被救?”

    骤闻这条问题,一直只是戚然默听的应雄,遽地迳自答道:“是我爹!”

    一声爹,应雄的目光又似飘到老远。

    “当时皇帝一声下令,二万利箭已劲射而出,场中的鸠罗公子及慕府家仆,已当场被劲箭射杀,可是二弟犹鼓动英雄剑的盖世剑气,为我及爹卸去无数利箭,只是箭手无情,一箭连着一箭,二万利箭又再二万,我爹眼见二弟真的如此不计较当年拆散他与秋娘母子的前嫌,更不嫌弃我父子俩是金人余孽,当下益发羞愧难当;又见二弟如此为我们卸箭下去非并良策,惟一可以杀出重围,便是牺牲我和他老人家其中一人,以二弟的盖世武功,方才有机会可逃出生天;故而,爹突然对正忙着卸箭的二弟说了一句话:‘英名!爹对不起你!也无颜再面对你!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助我子应雄逃出生天!’接着,爹便朝我温然一笑,遽然鼓尽他仅余的内力,奋力向自己天灵一劈!”

    应雄说至这里,一双沧桑的眼睛竟潸然有泪光,可知虽已事隔十多二十年,当年其父为能令爱子有机会逃出生天而自我牺牲,对他的疼爱之情,他犹历历在目

    虎毒不食儿!又一最佳明证!

    那神秘人见应雄潸然有泪,似是哽咽难言,心知他亦难以再说下去,遂又再次摇首叹道:“可惜的是,纵然慕龙为令两个儿子能逃出生天而自戕,但毕竟五万精兵实在太多;无名一面挟着其兄应雄,一面以英雄剑气逼开中原精兵,他每出一剑都伤数百人以上,剑的修为,简直已达神而明之的超凡境界;只是五万精兵前仆后继,边打边追,一直支撑了个多时辰,最后,无名挟着其兄,登至一个距慕龙镇一里的断崖之上,那时候无名已用其惊世之剑重创二万中原精兵,还余下三万精兵包围崖顶,死缠不休”

    “只是,无名仍一意孤行捍卫其兄下去,他将其兄应雄放在他身后的断崖之上,自己却在断崖前以剑划下一条剑痕;他便以一剑当关,绝不容许三万精兵僭过那条剑痕伤其大哥。他自忖以自己每一剑重创数百精英,三万精兵虽多,也总可以在他力尽前统统击败,而当他力尽之时,他最尊敬的大哥,想必亦已回复部份内力,可以自行冲出重围,届时候,那管他自己因力尽被千刀万剐,他亦不悔”

    想到当年无名一夫当关,五万精兵莫敌,只为了保护一个对他情至义尽的大哥,其豪情盖世可想而知,聂风与步惊云愈听下去,亦不由自主暗暗为这双兄弟之情肃然。

    聂风道:“那,无名前辈最后真的能熬至应雄前辈恢复气力之时?”

    “不!”那神秘人一望此际陷入沈思的应雄,又道:“他并没有熬那么久!因为根本用不着!”

    “就在无名拼命为其兄而艰苦应战之际,突闻身后的断崖一阵隆然巨响!接着又觉有人将一卷东西闪电插在他的腰带之后,他于百忙中回首一望,只见插于其腰带间的竟是那卷应雄逼皇帝所签的条约,而应雄,赫然已和他身后的断崖,一起飞快堕向崖下的万丈洪流当中!”

    “啊?”聂风听罢不期然朝应雄一瞄,道:“应雄前辈怎会连人带崖堕向万丈深渊?”

    神秘人说时朝天一叹,定定的看着应雄:“因为,慕应雄最后还是一意孤行的再次走回自己所选的命运。他眼见无名先战剑圣,后再战他,最后还要力抗五万精英的盘肠血战,据说,皇帝更开始调动另外数万精兵,已在急速赶来,如此下去,他毕生所成全的一代神话,势必为护他而战至最后一分力尽而死。他绝不能够任由无名为护他而死,他仍忘不了对两个娘亲的承诺;最后,他便狠下心肠,豁尽自己在这个多时辰刚刚回复的少许内力,以他那柄断了的英雄剑,劈断整个断崖,想自己一人沉下地狱!”

    “无名固然极度震惊!可是应雄下堕之势相当急,纵是已盖世无敌的他,亦深叹无法可救!他仅能从应雄下堕的劲风当中,听见应雄最后自我沈吟的一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娘亲,孩儿终可无愧来见你了’‘二弟,大哥未能与你一起奋勇抗敌,却自求了断,实在对不起你,唯有寄望来生再做兄弟吧!’”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这句话,正是慕夫人一生的座右铭!也是应雄于其母临终前不断在心里重复提醒自己要谨守一生的亡母遗训!他终于如其母所愿!并没令亡母失望

    已是白发苍苍的应雄重听自己先母慕夫人的遗训,本已盈在眼眶的泪,亦不由自主掉了下来,他遽地摇首:“不!请别再说下去了!一切已经过去,我已不想再听”

    是的!纵然他最后能做到无愧于心又如何?今时今日,他已白发苍苍,潦倒风尘,苟且偷生,若其亡母慕夫人见他如此潦倒,又岂会安息泉下?他同样愧对亡母!

    “但,有些故事,你还是要听下去的。”那神秘人又道:“因为有些事情,你仍未知道。”

    “我甚么都知道。自从我堕崖后,我居然能侥幸不死,而我二弟最后亦终于在没有我的负累之后杀出重围,后来他更成为力挫十大派的武林神话,总算没令我失望。”

    “虽然他曾因救我这头金狗而叛逆皇帝旨意,但曾动兵五万仍不能置他死地,更何况我逼他签的条约后来落在我二弟手上,二弟当然不会将那条约交给倭寇,虽只是自己留起来,皇帝亦对我二弟相当忌惮,加上我二弟行踪飘忽,皇帝亦不敢再对我二弟有所妄动”

    “是的!你二弟无名最终都如你所愿,成为神话!而曾经出卖你的荻红,据说终因皇帝恐其会漏他被逼签条约的丑事,最后亦遭灭口!只是,你既然未死,又知道你二弟未死,为何不与他再见面?这么多年来,为何一直都避不见他?你可知道,他找你,找得好苦?”

    哦?迄今在全神倾听的聂风及步惊云一听之下,当下对眼前这神秘人再次好奇起来;这人,居然知道无名找应雄找得好苦?这人与无名,一定有极为密切的关连

    “不错!我知道他一定会找我!因为以他的神剑修为,一定会感应到我的剑气仍在世上,但,我太清楚他;所以,我更不能见他!”

    “哦?”“我也曾听说,小瑜最后都嫁了给他为妻,后来,却被他在武林中所结的仇家毒杀,他伤痛爱妻之死,早已痛不欲生,他借死归隐,便明显表示他已不想再生于世上,我太清楚他仍生于世上,只因为”

    “他已感到我未死,他仍希望再见我这个大哥最后一面才死!他仍有这个最后心愿。”

    “亦因如此,我更不能与他见面,因为当他真正确定我仍安然在世之日,必会是他完全失去希望之时,届时候,恐怕他”

    是的!聂风及步惊云亦深深认同应雄这一番话,缘于他俩小时,曾分别听闻无名所拉的胡琴之音;那种胡琴之意,恍如断肠之音,仿佛,他真的已不想生于世上,他虽曾叱吒一时,却生无可恋,唯一令他生存下去的,也许只是他作想一见当年患难与共的唯一大哥,他一生中最敬重的大哥!

    也或许,应雄仍潦倒的偷生世上,也只因为他自知,若其二弟再感应不到世上有他的剑气时,他可能会

    想到这双兄弟为着种种原因,各算苟且偷生,又各自不欲重逢会面,聂风不期然鼻子一酸,步惊云不动的脸上似亦有少许异色,那神秘人也恍然大悟的叹道:“原来,你不见他,是因为不想他,也许你是对的,但,这之后有些故事,你还是毫不知情。”

    是了!这神秘人的出现,不是想说一个应雄还未知道的故事吗?

    应雄随即醒觉:“还有什么我会毫不知情?”

    神秘人幽幽的答:“是关于你最倾心的人——小瑜的故事。”

    说对了!由始至今,茶寮内所有人亦只知无名之妻小瑜被其仇家毒杀!但,她既然说爱应雄,最后为何又会嫁给无名?当日无名与应雄决战之时,不虚不是豁尽全力要送她往见应雄最后一面的?不虚和她,最后为何又没有及时赶至?

    应雄乍闻自己最倾心的人小瑜这几个字,当场色变,一张脸更是沈痛无比,显见这些年来他都没有忘记已死的她,她在他的心中仍是那么超然,他道:“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何苦还要提她?你何苦还要提她?”

    那神秘人摇首,道:“不!就是正因已太久了,我才要再提起她。慕应雄,你可知道,你从一开始便误会了她!你先是误解了她对无名的情意,继而又误会了她的,唉!我就是为了她的事,一直找你找了十多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原来,这不见面目的神秘人,竟然为了已死小瑜的事,找了应雄十多年?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应雄实在不想再听“小瑜”这两个令他异常沈痛的字,正想不再理会茶寮内的任何人,于这个茶寮永远消失,谁知那神秘人见他欲走,突一把抢前搭着应雄肩膊,道:“慕应雄!你可知道我为何因小瑜之事找你十多年?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兴趣知道。”

    “不!你一定有兴趣知道的!因为我正是”那神秘人忽地附耳在应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应雄每听一句话,脸上都随之一变!

    到底这神秘人说了甚么话,会令已对世情厌倦的应雄面色大变?茶寮内一直在倾听的所有宾客、小二、掌柜,全都无法听见,甚至那四个仍软跪地上、仍然极为不忿应雄与无名这双兄弟的“陇山四君子”亦未有能耐可以听见,只有

    曾习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聂风,与及如万载玄冰的步惊云,似乎仍能依稀听得一二

    而在一听之下,聂风更像应雄的反应一样,随之色变,而步惊云,亦隐现愣色!

    只因他们所听的,是一个完全出乎他俩意外的故事转接,还有那神秘人的身份,也大大出乎他俩意外!

    但最出乎意外的还是应雄!只见他愣愣的看着这不见面目的神秘人,诧异的道:“原来中的真相是这样的?原来你就是?”

    那神秘人隔着头上草帽发出无奈笑声,摇首:“慕应雄,你,终于记起我是谁了?其实,我本一直不想牵涉入此事之中,但谁叫无名亦与我有莫大渊源?我这身装扮,只因我已不想再被江湖人认出我而连累他;事实上,不虚也找你找了十多年,他一直也很希望能告诉你当年小瑜之死的真相,可惜,我们一直都找不着你,而这个真相,也苦候了十多年,唉”

    而如今,应雄终于也知道整个真相了,也知道,当年的姗姗弱女,想在他战败前告诉他的一颗不变芳心

    纵使他失去了慕府,失去了全世界,还是有一个痴痴的芳心向着他

    只是,何以芳心的主人最后会嫁给她只喜欢崇拜、而不深爱的无名?

    这就是真相中的真相!

    应雄骤闻这个真相,一张沧桑风尘脸满是紊乱,他无法相信事实:“怎可能?当年的真相怎可能会是这样的?小瑜她她?啊?是我负了她”

    是的!她如此盼望见他最后一面,当年惊闻他断崖自戕的悲痛可想而知

    神秘人叹道:“不!并不是你负了小瑜!事实上你穷一生心力去爱她也来不及!只是,命运负了你和她而已”

    应雄沈痛的道:“既然我已知道真相,那我要再去那里一趟。”

    “是的!”神秘人道:“你确是必须再去那里一趟!”

    那里?那里到底是哪里?应雄究竟知道了甚么真相?他还要到那里干什么?

    心念一决,应雄遽然回过头来,看着一旁的聂风与步惊云,拱手一揖道:“年轻人,我慕应雄这廿年浪荡风尘,已很少见像你们这样热心的年轻人了,今日先谢谢你俩的信任。”

    是的!任那四君子如何骂他卖国,还有风云深信其为人!

    应雄说着又朝一直甚少言语的步惊云道:“我更要多谢你!多谢你曾那样尊重我的二弟!也许,总有一日,他会明白你的苦衷,与你再续师徒之缘;其实,你剑根天生,百年难见,他当年不收你为徒,真的是他错了”

    步惊云定定的看着应雄,饶有深意的答:“也许,我俩全都有错。”

    一旁的聂风一直已将神秘人与应雄的耳语听在耳内,心知应雄如今要去那个地方,此时他亦饶有深意的道:“慕前辈,我知你要赶去那个地方,祝你”“再次在那里掌握你自己的命运!”

    哦?为何聂风会祝应雄再次掌握自己命运?应雄将要赶去那里干啥?应雄与那神秘人闻言微微一愣,但随即会意;应雄温然一笑:“好!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在我与无名那代之后,江湖上又出了两个足可天塌不惊的听见一切的年轻人,你们看来也和我俩当年相当年纪,相信,你俩日后必能在武林再次掀起一番风云!”

    “年轻人,我慕应雄要去了——”应雄话声未完,他的人遽地已化作一道白色匹练似的剑影,刹那间已穿寮而出,在其劲风所卷动的气流中,只隐隐还传来他留给那神秘人及茶寮掌柜的一句话

    “谢谢你为告诉我真相而苦寻我十多年”

    “也要谢谢掌柜从来未有对我这金狗白眼”

    “再见!”

    再见二字乍出,应雄的人已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知多年来他的功力早已全复,若以其功力重出江湖,肯定可掀起轩然大波,只是,他已不再希罕这些

    其实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希罕这些。

    也许他如今最想干的事,便是再到“那个地方”再次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陇山四君子一直在暗暗以内力自行解穴,此时亦终于解穴成功,眼见应雄已如剑消失,不由又急又怒的一面追出,一面破口大骂:“慕应雄你这金狗别要走!你以为单凭你与你那个二弟的故事便可感动我们?我呸!听了你们的事,我们如今更肯定那个武林神话通金卖国!否则他怎会力拚五万中原精兵护你?嘿!凡与金狗交往的,就是卖国走狗!狗!狗!狗——”

    最后的一个“狗”字甫出,四人忽地发觉自己已再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的咀巴,遽地被人在一刹那间重掴数十记耳光,掴得咀巴也肿得无法说话,而他们本已冲开的穴道,又已再度被制!

    茶寮内所有宾客尽皆哗然!因为出手重掴、制住四君子的人,赫然是那个一直如万载石像不动的——步惊云!

    但见步惊云在重掴四人之后又再如石像纹风不动,只是冷冷吐出一句话:“冥顽不灵,才是真正的狗。”

    不单茶寮宾客哗然,就连聂风也相当惊异,向来不为任何所动的云师兄,今日却动了,他动,是否因为,狂傲一生、只求无愧于心而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应雄,与他,也有相同的地方?相同的苦衷?

    而就在步惊云制住四君子之间,那个神秘的不速之客,亦遽地不见了!

    聂风本来仍有两个疑问;他还想一问这神秘的不速之客,究竟

    当年应雄既然没逼皇帝签下割地条约,那他到底逼皇帝签下了些什么?会令皇帝不惜御驾亲征,出动五万甚至更多的精兵,亦誓要密夺回?

    还有,当年僧皇叮嘱不虚要在无名及应雄的一生中悟,不虚到后来究竟悟出甚么?

    不过,聂风忽然记起,在他所看过近廿年的中原历史上,上一代的中原皇帝,初期本是对草民苛征杂税,荒淫无道,但突然有一天,皇帝性情大变,再不重税苦民,也再不荒淫无道,从此勤政;与其说是皇帝回头是岸,倒不如说,他可能有要害痛处被握在某人手上,致使他一直唯恐当日被胁的丑态证据会公告天下,而才会一反常态,勤政利民。

    而这要害痛处,极有可能,是一卷并非载着割地的条约

    而是一卷由一个金人逼他所签,以后要他勤政爱自己国民的条约

    一个金人居然会逼中原皇帝爱他的子民?这听来异常荒谬!但聂风深信,神话之兄慕应雄,就是如此一个令人感到荒谬却又可敬的人

    然而,究竟不虚最终在无名和应雄的命运中悟出甚么?聂风便无法猜知了!

    也许,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方才知道不虚悟了一些什么,这个人就是——不虚自己!

    如果,有一个人能进入弥隐寺,能够进入寺内放置僧皇圆寂后金身的“金佛堂”便会发现,僧皇金身手上握着一张短笺。

    便会发现笺上写着不虚最后想对其师所说的话:“师父,弟子终于明白,你要我在他俩的命运之中悟些什么了”

    “原来,你要弟子所悟的是:人不应输给命运,人应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生命并不在于命运好坏,只在乎战胜命运的过程!”

    是的!这就是不虚最后所悟!

    生命的成败,并不在于所定的命好不好;无论命好与否,人都应努力活下去,战胜自己的命;而无论到最后能否战胜自己的命,在与命运对抗的过程中,所遇的一切人、一切情、一切义,才是最最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所以,不虚真的悟了!因为在他一生的命运之中,他也曾有两个他引以为荣的英雄朋友!也有一段他毕生难忘的生命历程!

    无论最后他这和尚的下场如何,他活过,也开心过,也因两人的情义感动过

    一生已经无憾。

    这里,也有一缕曾活过、开心过、已经无憾的芳魂。

    小瑜。

    但见在一已破旧不堪的石屋厅堂之内,放着一块残旧却又整洁的灵牌,上刻着依稀的四个字——小瑜之灵。

    这石屋,为何会安放无名亡妻小瑜之灵?且灵前还有香迹?明显时有人诚心供奉?到底是谁人如此有心?会为一缕痴痴芳魂,每日诚心上香?

    这小屋似曾相识,瞧真一点!却竟然是当年小瑜安置那七、八个公公婆婆的地方!可见这小屋已相当“老”了,而那些公公婆婆,想必已尽皆物故!那,到底是谁将小瑜之灵安放于此?还每日上香?

    时近黄昏,一个粗衣麻布的女人遽地回到小屋,她看来是刚干完生计赶回来,她赶回来,只因她要准时早晚为小瑜的芳魂上香。

    可见她真的很有心。

    只是这女人的一双上香的手,却是粗糙得很!粗糙得如同她薄命的一生!她显然每日都是干尽粗活,不过很难得的是,她仍可一个人长居这里!独自过活!

    但见这女人一面上香,一面还在黯然沈吟道:“小瑜姐姐,谢谢你生前对孤单的我百般照顾我,可惜天妒红颜,未老红颜身先断,唉”

    哦?这女人居然称小瑜作“小瑜姐姐”?她到底是谁?

    女人上香完毕之后,终于缓缓回过头来,瞧真一点,啊?这女人的脸?

    天!怎么可能?这个诚心为小瑜之灵上香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

    小?瑜?自?己?

    那灵牌上的小瑜,又是谁?

    但见不见十多年的小瑜,一张脸已成熟不少,只是岁月仍未抹去她当年那份美人胚子的“蛛丝马迹”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是她当年的一双似玉般滑的手,已因多年的耕种生涯而粗糙了许多许多

    但,她不是早已嫁予无名为妻?更惨被毒杀的吗?她何以尚在人间?且还向自己的灵牌上香?

    全因为,灵牌上的小瑜,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同名的薄命红颜

    还记得当年所有流传的戏曲,男男女女,最后总能剑合钗圆,可惜,现实的故事,却总是无法如瑰丽的戏曲一样如意。纵然不虚不惜豁尽全力送小瑜往见应雄,到了最后,当她和他赶至慕府的时候,仅余下激烈拚斗后所留下的颓垣败瓦

    而到了后来,当二人与终于冲出重围的无名再遇之后,小瑜方才知道应雄断崖自戕的消息

    小瑜痛不欲生,幸而在不久之后,无名终于能感应应雄的剑气仍在世上,他告诉她,应雄还没有死!

    小瑜是半信半疑,她明白,无名可能只是不想她过度伤心才会如此假言安慰,但无论如何,她也回到这应雄与她最后相会的小屋,这他临决战前吻别她的小屋。

    她要等!她要等他回来!她要告诉成全了所有人、没有成全自己的应雄,他在这世上并不孤单!纵使他最后失去了慕府,失去了全世界,他却并没有失去——她!

    还有她不变不移的在等他回来!

    可惜,如此一等,便等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中也发生了许多事,例如无名最后,也要了一个唤作“小瑜”的女孩为妻

    是无名与这同样唤作“小瑜”的女孩的真正缘份?抑是无名对自己失去真正小瑜的弥补?

    小瑜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对不起无名,但若她勉强自己嫁给他,她便更对不起他。

    后来,无名之妻小瑜也曾前来探望她这个小瑜,从这女孩那无私的慧质兰心,小瑜开始明白,也许无名当初与这女孩结缘是因其有小瑜之名,但她确是一个值得深爱的女孩,也难怪她之死,会令无敌的无名——悲痛莫名!

    命运向来都好像从没放过无名!不过小瑜深信,他既然还活着,总有一日,他一定会战胜自己悲痛莫名的命运!正如她自己

    她虽是女子,她也要战胜自己的命运!

    她永不会忘记她最爱的人应雄说过的一句话——别要输给命运!别要向命运折腰!

    所以,无论等多少年,即使要等上一生,她一定要等他回来,那管已老了朱颜,那管附近村童取笑她是顽固不移的古怪女子,她还是在痴痴的、坚定的等!她也希望自己所等的人,也别要输给命运,别要向命运折腰

    而就在这个黄昏,当她上香完毕,再拿着衣衫往屋外的小河边清洗的时候;正当她埋首洗衣之时,戛地,她就听见一阵久未所闻的胡琴之音!

    琴音寂寞苍凉,小瑜也想,也许是久别多时的无名前来看她吧?他总是那样子,自从其爱妻亡故,他总是如此凄惶。

    乍闻琴音,小瑜亦不迟疑,折返屋内欲见无名,讵料,当她甫踏进屋内的时候,她便发现桌上放着一件她异常熟悉的东西。

    一个古旧的胡琴!

    小瑜清楚记得,这个胡琴是当年无名失去武功的日子,她与应雄买给无名的;当年他们还将小瑜、应雄、英名三个名字刻在琴身之上,以示三人之间的情万载不变,如今

    胡琴依旧!琴身上的名字依然!三人之情,亦始终不变!

    但,这个胡琴,不是在应雄与无名决战之前,由无名再回送给应雄的吗?无名曾说应雄在断崖之时,亦与此琴同堕万丈深渊,难道难道

    已经不用再难道了!一个低沈的声音,遽地已在她身后温柔地响起:“小瑜表妹”

    “我,回来了”

    啊!这是一个她多么熟悉的温柔声音!这是一个她在多年午夜梦回,都忘不了的亲密声音!她以为自己这生也无法再等到幸福,讵料,幸福却突然回来了!

    小瑜难以置信地回首,她终于看见了已经白发苍苍、一脸潦倒的他,正站在她的身后,痴痴的看着她!看着她为证明爱他而苦等了的一生

    “应雄表哥?”她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自己魂牵梦系的人已经回来!

    “是。你?真的是你?啊,应雄表哥”

    “你终于也回来了?”

    可是,她已不能不信,不能不信她和他已战胜了命运!

    到了此时此景此刻,千言万语都无法再说下去,只有依依相拥,思念情浓

    他和她,历尽风风雨雨始终不曾背弃,始终战胜了自己的命运!

    风中,落絮之中,仿佛又飘来当年摸骨圣手对小瑜说的一句话:“你虽半生飘零,”

    “唯到终仍能遂生平愿”

    “觅得一个”

    “真正的英雄”

    就在应雄与小瑜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屋外远处树丛的某块巨石之上,却坐着一条异常孤单的人影,一面在自己下着棋,一面在寂寞的看着此番情浓。

    他!

    曾经为了他的大哥,以一人力敌五万精兵,曾经以一人之力重挫十大门派,曾经令武林一度萧条,曾经力拔山夸气盖世,曾经历尽一切悲欢离合的——他!

    但见此刻的他,虽然脸上仍流露一片万载苍凉,惟一双眼睛,却仍不禁为屋内的二人能够重聚而暗暗喜悦,只听他沈声自叹:“大哥,小瑜表妹,你俩终于可以再次团圆了。”

    “总算未有白费,二弟苦苦找你十多年”

    此语方罢,树丛中又步出另一条人影,恭敬的在他身后道:“是的!主人,他们总算没有白费你找你大哥的多年岁月,更没白费你藉我告诉应雄关于小瑜未死的心思,他们总算战胜了自己的命运,人月团圆,但”

    “你呢?主人,你何时又能再次战胜主母之死带给你的阴影,战胜自己此番悲痛莫名的命运?”

    瞧真一点,这个从树丛中步出的人,赫然是在茶寮内与应雄说话的神秘人,但听此刻这人的声音已回复女声,她称呼无名作主人,难道,她便是闻名江湖、无名三仆中的——

    凤舞?

    不错!她就是那个当年应雄、小瑜及无名在遇见摸骨圣手时同时遇见的小女孩!她如何会成为无名之仆?相信中一定又是另一段感人的故事

    “凤舞,你,放心。”

    乍见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与小瑜终能团圆,这个曾贵为一代武林神话的无名,今日在他向来悲痛的眼睛当中,似也露出少许曙光,咀角亦不自禁流露一丝温暖笑意:“连我大哥这样不幸的人,也能战胜命运,难道你认为,”

    “我不能?”

    “总有一天,当我已完全掌握自己命运之时,当我已不用悲痛,让大哥为我操心的时候,我就会再见他们,一定总有我战胜我刑孤星命运的那一天”

    他说着,遽地在棋盘上再下一只白子,霎时整个黑子围困白子的棋局也给扭转,仿佛喻意他悲怆的刑孤星一生,也真有扭转局势的一天;那一天,也将是他重见应雄的一天!

    正如不虚所悟

    生命,并不在乎好坏!

    只在乎当中的过程!

    当中所曾经历的一切情和义。

    那个刻着英名、应雄、小瑜三个名字的古旧胡琴,一定还会流传下去。

    纵使三人未能再见,纵使地老,天荒,三人之情永远不变,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