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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立马横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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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翻云夕阳之下,申怒蛟岛后山孤寂的小屋走了出来,‘光临’岛内近岸的大墟市,回岛后他还是首次踏足这闹市。

    怒蛟岛是洞庭湖的第大岛,自上任帮主上官飞在十七年前占领后,官府曾来围剿了七次,每次均折兵损将而归,朝廷为此求得当时白道负有盛名的七名高手,以江湖规矩来拜山,挑战有‘矛圣’之称的使矛第一高手上官飞。

    出来应战的是浪翻云。

    一柄覆雨剑连败此七人。

    最难得是他不伤一人。

    这一战使他名动江湖,也赢得白道人士对他的好感。

    三年后,他击杀了‘黑榜’高手里,最受人深恶痛绝的红玄佛,终于跃登黑榜宝座。

    他还有一项纪录,就是在黑榜史上,他是第一个成为名登黑榜的新员后,从没有人敢正面向他挑战的高手。

    现在终于有了庞斑。

    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

    那天的天气会怎样?海面上是惊涛骇浪,还是浪静风平?

    街上行人根少,大多数人在此时应该一是回到家里用饭,一是落入了酒家赌场里,去设法忘记这一天的辛劳。

    浪翻云特别拣这个时间进市,就是不想碰到那么多人。

    两名迎面而来的少女,不知是那一个帮众的家眷,俏丽可人,青春气息直扑而来,当她们看清楚是浪翻云时,立时目瞪口呆,忘了少女的娇羞,死命盯着这成为了能对抗魔师庞斑的唯一不世高手,眼中射出仰慕迷醉的神色。

    浪翻云感受到她们灼人的青春,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自具一种难以常理言喻的慑人魅力。

    当浪翻云和她们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少女娇呼道:“浪翻云!”

    浪翻云心知要糟,但已来不及阻止。

    突然间!

    门窗打开的声音,脚步轰鸣声,杯碟破碎声,桌椅倒跌声,从四方八面传来。

    两旁所有酒家妓院、赌场店铺的人,不是从大门冲出来,便是硬将身子从窗户钻了出来,一时间见把全条大街塞得水不通,团团围着浪翻云,怕不有过千之众。

    几个小孩狰脱目瞪口呆的父母牵扯,冲到浪翻云身边,争着来拉他的手。

    浪翻云哑然失笑,台头大叫道:“凌战天你这混蛋到了那里去?还不给老子出来解围?”

    “咿唉!”

    观远楼一扇窗户打了开来,凌战天头伸出,大笑道:“不知谁将我们一班老友在此叙旧的消息了出去,由早上开始,这岛上的许多人便等在这里了”

    另一个大头伸了出来,原来是‘过山虎’庞周之,截入道:“等你来让他们覆雨剑的滋味。!”

    一个小孩从人堆里被几个年轻帮众高高举起,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浪翻云和凌战天一看下,不由齐声大笑。

    原来小孩竟是凌战天的独生子令儿。

    令儿举着小手,慷慨激昂地叫道:“爹!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凌令将这机密露出去,各位父老叔伯都想见浪大叔,我知道大叔是不会怪我的。”他语气虽硬,眼睛却不敢望往父亲‘鬼索’凌战天,更不敢望向泪翻云。凌战天苦笑摇头,频说:“家贼难防。”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传出道:“你们这群好事之徒,立即给我散去,免得饭菜也等冷了。”

    众人认得是帮主上官鹰的声音,这才自动让出一条通往观远楼的窄路,让浪翻云通过。看着这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手的人物,帮众家眷或外来到此做生意的人,连大气也不敢透出一个。

    浪翻云向着这些闻风而至的人微微一笑,缓步向观远楼走过去,一个小女孩奔了上来,不知踏到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仆去,眼看就要头破血流,浪翻云身子一移,已来到她旁边将她伸手抱起,道:“谁家的小孩,这么可爱,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呆了一呆,低头羞红着脸轻声道:“娘叫我作小雯。”

    “小雯!”

    一个年轻女子奔了出来,伸手来接女孩。

    浪翻云将女孩交给她。

    一个年轻女子奔了出来,伸手来接女孩。

    浪翻云将女孩交给她。

    女子接过,将一直垂下的俏脸台起道:“谢谢!”急急转身走了。

    浪翻云心中赞叹,这确是张秀美无伦的脸容,究竟是谁家的媳妇儿,如此姿色,在岛上必已家传户晓,自己可能是唯一不知道的人。直至他步上观远楼,来看他的人仍未肯退去。二楼临湖的清静厢房内,筵开一席,老一辈的有凌战天和庞过之,第二代是帮主上官鹰、翟雨时,还有负责外事分舵的梁秋未。

    这个晚宴是帮中最高权力的一个聚会。

    六人不分尊卑,随意入座,气氛亲切融洽。

    浪翻云闻到酒香,眼睛一亮,眨也不眨连喝三大杯,向凌战天笑道:“这米酒甘香可口,肯定岛上没有人能酿出这样的酒来!”

    众人微笑不语。

    凌战天眯着眼道:“浪翻云终于有出错的时刻,这酒正是本岛的特产佳酿,取名‘清溪流泉’。”

    浪翻云细味着一口酒香,击桌赞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谁起的名字,谁酿的好酒?”

    上官鹰神色一黯道:“就是你刚才交还女孩的母亲,她丈夫在抱天览月楼一战中命丧于谈应手掌下,最近在这街上开了一间酒铺,铺名便是‘清溪流泉’,用的是岛上的山泉水。”梁秋未道:“酒美人更美。”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这时房门大开,老板方二叔,亲率三个最得力的伙计,托着几盘热荤上桌,应酬了一轮后,才退出厢房外。浪翻云望往窗外,夕阳没于水平之下,些微红光,无力地染红着小片天空,黑夜在扩张着。翟雨时道:“抱天览月楼一战,我帮损失了二十多名一级好手,可说是伤亡惨重,使我们最近在调配上产生了严重的困难。”梁秋未道:“附近的一些帮会,见我们惹上了庞斑这个大敌,近来都多不卖我们的情面,使我们压力倍增,疲于应付。假若长征在这里就好办多了。”凌战天闷哼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瞅了浪翻云一眼,显是仍不忿浪翻云放了戚长征去找马峻声晦气。浪翻云淡淡道:“帮主,烦你派人去告知那些想和我们怒蛟帮过不去的人听,谁认为可以胜过泪某的覆雨剑老,便尽管胡作非为吧!”众人齐齐大喜。浪翻云多年没有参与帮中实务;这样一说,代表他肯重返前线,只要将这消息放将出去,不但可令土气大振,更能使帮外之人闻风收敛。除了魔师庞斑外,谁敢挑战黑榜首席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凌战天首先鼓掌道:“如此我便可将帮务尽交雨时,转而专责训练新人”

    翟雨时愕然道:“凌副座”

    凌战天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有点怕我,故在我面前特别谨慎,其实看着你们不住成长,由黄毛小子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成人,我心中只有高兴,那有半分其它的蠢念?”

    翟雨时哽咽道:“凌二叔!”

    上官鹰正容道:“凌二叔,雨时和小鹰仍是嫩了一点,你怎可放手不管”浪翻云笑道:“好了好了,战天的提议很好,雨时的才智一点不逊于战天,欠缺的只是点,嘿!奸狡的火候吧!”

    凌战天一阵笑骂声中,这新旧权力的转移,便这样定了下来。

    众人意气高昂,食欲大增,酒过多巡后,上官鹰道:“我们与逍遥门和十恶庄一战功成,谈应手当场身死,莫意闲滚避老巢,本来我帮理应声势更盛,但事实却非如此,雨时你来分析一下形势。”

    瞿雨时微一沉吟道:“现在江湖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庞斑故竟让覆雨剑声名更盛,使天下人人注目此事后,才出手对付浪大叔,以收威慑江湖之效。”

    凌战天微微一笑道:“这消息必是方夜羽漏出,以掩饰他们所犯的错误,不过庞斑那次没有出手,确是令力费解,所以这说法便更合情合理。”望向翟雨时道:“方夜羽才智虽高,那天也给你利用戴在手上的小镜,反映火光发出讯号,使数百人一齐点燃火把,耍了一招,使他日后若要来攻怒蛟岛,也须犹豫再三,我敬你一杯。”

    众人轰然附和,举杯痛饮。

    翟雨时文秀的脸泛着酒后的微红,道:“在拦江之战前,我们对方夜羽方面不用过分操心,庞斑虽天性邪恶,但却非常有胸襟和风度,绝不会作无谓之争,真正令我担心的却是朝廷方面。”

    浪翻云微一错愕,道:“那些只懂剥削民脂民膏,却美其名为承天之德的混蛋,难道还受不够教训吗?我们不去动他们的家天下,他们已可祈神作福了。”

    梁秋未切入道:“据我们的密眼线回报说,朝廷新近成立了一个‘屠蛟小组’,由专对付敢言忠臣的厂卫大头领‘阴风’楞严出掌,网罗了一批高手,配合朝廷的庞大实力,要从各方面打击我帮,我们绝不能小觑这小组。”

    浪翻云再尽一杯,微笑道:“据闻这‘阴风’楞严,来历神秘,武技却是京城之冠,手段凶残,被他害死的开国重臣、忠良之土、为民请命的正直好官也不知凡几,有机会倒要看看他有何惊人艺业?”

    凌战天皱眉道:“这小组成立的时间,刚好是庞斑出山的时刻,雨时你看这之间可有联系?”

    翟雨时脸色凝重道:“假设我估计无误,这楞严极可能是方夜羽的师兄,庞斑的首徒,若是如此,庞斑的目标便不止是争霸江湖,而是争夺江山,这样看来,庞斑的真正实力,会比我们眼看到的大得多,即使庞斑辞世,祸根仍在,天下将永无宁日。”

    上官鹰一呆道:“你既有此想法,为何从不提起?”

    翟雨时道:“我还是刚收到消息,楞严最近曾亲到武昌,会见了黑白两道一些重要人物,其中包括了黑榜高手‘矛铲双飞’展羽,而庞斑亦恰在武昌,故我才推想出他和庞斑可能有密切关联。”

    庞过之道:“我和展羽曾有一面之缘,此人极重声名,想不到晚节不保,竟会投*官府,令人惋惜。”

    上官鹰话题一转,道:“雨时你一直留心江湖上的情况,只不知谢青联被杀一事有何发展?”

    翟两时微微一笑道:“白道专为对付庞斑而成立的八派联盟,一向以少林、长白、西宁三派为首,长白的不老神仙和少林的无僧侩更隐为八派联盟最超然的两个人物,可笑处正是这两个人的嫡系继承人发生了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我看八派联盟应有一轮头痛,暂时会使联盟瘫痪了下来,无力再理派外的事。”

    凌战天道:“这事可大可小,就算不老神仙肯吞下悲痛,少林和长白两派间的裂痕亦会更深,因此我才怀疑,马峻声为何会有胆子去杀谢青联,那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

    上官鹰一呆道:“你是说谢青联并非马峻声所杀的,但据说他曾在事后多方设法掩饰,若非作贼心虚,怎会如此?”

    凌战天道:“目前罔下判断实是言之过早,不老神仙和无想僧两人自许正道,作的事又比庞斑他们好得了多少,不过五十步和百步之别罢了。”

    翟雨时道:“另一件白道的大事,乍看毫不觉眼,其实却意义深远的,就是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终于打破工二百年来的自我禁制,让一个传人踏足江湖,据说那传人还是个美绝人寰的年轻女剑土。”

    浪翻云望往窗外,一弯新月刚破云而出,叹道:“只有言静庵这种德智兼备的玄门奇女子,才能培养出这种人材,假若我没有猜错,此女必是慈航静斋专用来对付庞斑的超级剑手,即使八派联盟的十八种子高手,也将远比她不上。”

    众人赫然大震,想不到浪翻云对言静庵和她的传人评价如此之高!

    浪翻云丝毫不理会众人表现出的惊异,轻叹道:“可惜风行烈受了非常怪异的内伤,不但使净念禅宗精于医术的广渡大师束手无策,连我也不敢出手救他,怕弄巧反拙。”

    凌战天喟然道:“难道这样一个不世之才便就此完了?所谓之天有道,是耶非耶?”

    浪翻云露出深思的表情,沉声道:“天下间或者有两个人可使他回复功力”

    翟雨时截入道:“其中一个,当然是庞斑,他既使风行烈陷此困局,自然深悉他所受之伤,但另一个人会是谁?”

    浪翻云微微一笑,并不答他。

    上官鹰笑道:“雨时,大叔在考你的脑筋。”

    翟雨时眉头一皱,已成竹在胸,道:“我猜到了,那人定是厉若海,因为只有他才真正认识风行烈的内功底子,亦只有他的‘燎原心法’,才可真正帮助一手调教出来而内功也走同样路子的徒儿o”凌战天道:“假设真是只有这两人才能救他,风行烈这次是完定了,庞斑现仍四处擒捉风行烈,自不会救他;厉若海一生最恨叛徒,亦不会救他,试问天下还有谁可救他?”

    浪翻云断然道:“正是厉若海,此人外冷内热,否则风行列早死了十遍了,不过他若真的救风行列,便是公开向庞斑宣战了,庞斑退隐前的十年内,已从没有人敢这样做了。”

    众人大感兴趣,梁秋未问道:“厉若海挑战庞斑,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众人纷纷点头,在庞斑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过程里,真是数也数不情有多少人曾经向他挑战,直到今天庞斑仍能屹立不倒,岂是轻易得来,厉若海虽是黑榜高手,但声名远低于赤尊信、乾罗,当然更不能与浪翻云相比,厉若海对着庞斑,结果不问可知。

    凌战天亦好奇心大起,道:“大哥与厉若海七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未知对此人有何看法?”

    浪翻云将一杯酒倒入口中,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睁开来,沉声道:“你们都低估了他,若庞斑以为自己可轻易胜他,将大错特错。”

    众人齐齐哗然。

    浪翻云道:“你们疏忽了一个事实,是因风行烈叛出了邪异门,而将厉若海和风行烈两个人分开了来看,其实若没有厉若海,那会有风行烈,只是由风行列彗星般崛起于白道武林这一点上,便应椎算出厉若海的可怕。燎原枪法,实是最出色的枪法。”

    梁秋未愕然道:“难道厉若海竟能胜过‘盗霸’赤尊信和‘毒手’乾罗吗?”

    浪翻云迎着洞庭湖吹来的风深吸了一口气道:“赤尊信聪明绝世,对武学有与生俱来的触觉天分,但正因得之容易,故苦功未足;乾罗亦是盖代奇材,可是野心太大,又爱权势女色,虽未如谈应手和莫意闲之沉迷不返,始终不能到达庞斑之境界。”唯有厉若海既有不下于这二人的天分才情,又能四十多年来心无旁骛,专志枪道,兼且此人有种震慑人心的英雄气质,造成他睥睨当世的气概,多年来我虽从不说出口,但心中最看重的黑榜人物,便是此君。”

    众人骚动起来。

    若他们知道连方夜羽率领高手布下重围,仍给厉若海击杀叛徒宗越后,从容突围而去,震骇还应不止于此。

    翟雨时道:“黑榜十大高手中,赤尊信不知所踪,封寒、莫意闲、乾罗三人均曾败在浪大叔手中,理应除名,谈应手已死,可以不论,眼下除了凌二叔外,谁还可名登黑榜?”

    浪翻云道:“黑道中除了黑榜高手,最着名者莫过于‘三大邪窟’,依次是京城的‘无心府’南粤的‘魅影剑派’和漠北的‘万恶沙堡’而三窟中又以‘无心府’最星高深莫测,府主‘鬼王’虚若无,其武技在三十年前便可名登黑榜有馀,只因他辅助朱元璋得天下有功,受了策封,故不算黑道中人,才没有被列入黑榜,否则何时才轮得到谈应手、莫意闲之流,如是以武功论,此人实是最有资格。”

    上官鹰微笑道:“听说虚若无有女名夜月,色艺双全,爱作男装打扮,颠倒了京城中不知多少权贵公子,令人神往。”

    梁秋未抱拳道:“只要帮主下个命令,我们便立即上京将美人掳来,为妻为妾,任帮主选择。”

    众人当然知道他在说笑,轰然起哄。

    上官鹰自与乾虹青分手后,意冷心灰,埋首帮务,虽不断有帮中元老兄弟,为他穿针引线,他仍是心如止水,一一拒绝,使众人为此担忧非常。

    凌战天趁机道:“月满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鹰莫要错失杏花满枝的采摘好时光。”梁秋未豪倩大发,弹杯开怀唱道:“春日游,杏花飘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浪翻云看进杯内清莹清澈的米酒里,心中叹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一张秀美无伦的俏面似在液体中浮现,转眼换了亡妻的脸容,又使他想到了酷肖亡妻的双修公主。

    这时上官鹰和翟雨时也加入了梁秋未的清唱里,击台高歌道:“若被无情弃,不能羞”

    歌声远远传往窗外的洞庭湖里。

    黄昏。

    “蹄踏燕”粗健的长腿踢着官道的泥尘,带起了一卷尘屑,往迎风峡飞驰而去。

    厉若海坐在马背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不露半分喜怒哀乐的情绪。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显示方夜羽早使人封锁了官道,留给他和庞斑一个安静的战场。

    自亲弟惨死后,他的心从来未试过像这刻的平静宁谧。

    两旁树木婆娑,绿叶在红叶和半枯的黄叶里点缀着,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枯叶,充满了晚秋肃杀的气氛。

    厉若海的眼忽然明亮起来,看到了一向疏忽了的大自然美态,其中每一棵树、每一道夕阳的馀晖、每一片落叶,都含蕴着一个内在的宇宙,一种内在恒久的真理,一种超越了物象实质意义和存在的美丽。

    在他一向只懂判断敌人来势的锐目中,世界从未曾若眼前的美艳不可方物。

    一股莫明的喜悦,从深心处涌起。

    那并不是因得失而来的喜悦,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欢愉,而是一种无以名之,无人无我,无虑无忧,因‘自在’而来的狂喜。

    过去是那未地遥不可触。

    将来仍未存在,只有眼前这永恒的刹那。就是在这刹那,他看到了六十年来稳坐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魔师’庞斑。

    厉若海毕生等待的一刻终于来临。

    在远处一个密林里,韩柏和范良极两人伏在一稞高树的横杈上,眺望着前面迎风峡。韩柏低声道:“庞斑发现了我们没有?”

    范良极出奇地面色沉凝,毫无平日敏锐的反应。

    韩柏不耐烦地叫道:“喂!”

    范良极冷冷道:“你的声量如此雄浑,我怎会听不到?”

    韩柏道:“庞斑发现我们了吗?否则你的面色为何如此难看?”

    范良极闷哼道:“我们既然能感应到庞斑的杀气,庞斑又怎会感觉不到我们,何况他还不是省油灯呢,事实上不但庞斑知道我们在这ab,连他布置在这四周的高手,无不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措掌,假若这次我有命逃生,必须对庞斑的实力作出全新的评估。”

    韩柏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道:“范良极你怕了吗?现在反悔仍来得及呀。”

    范良极诅咒一声,微怒道:“见你的大头鬼,我范良极岂背信弃义的人,今日若不能从庞斑手中把风行烈偷出来,以后会在‘偷王’上加上‘枉称’两个字,哼,你这种毛头小子怎能明白我的伟大。”

    韩柏急道:“那我们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去和庞斑拚个生死,迟了便来不及了。”范良极嗤之以鼻道:“你估自己是浪翻云吗?就算厉若海肯让我们插手,我们也过不了庞斑手下们那一关,何况厉若海英雄盖世,根本不会让我们沾手。”他似乎对厉若海的为人有深入的了解。

    韩柏一呆道:“难道我们便待在这里吗?”

    范良极道:“你太小颅厉若海了,他就算败了,也有办法将风行烈弄出来,你等着瞧吧。”

    韩柏半信半疑,望往迎风峡的方向。

    蹄声传至。

    庞斑身穿华服,一头乌黑闪亮中分而下,垂在宽肩的长发衬托下,晶莹通透的皮肤更像黑夜里的阳光,与厉若海相若的雄伟身形,卓立路心,便若一座没有人能逾越的高山。

    他电光闪现的眼神,像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生似没有任何一点事物能瞒过他,骗过他。

    三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正式与人决战。

    三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浪翻云以外,找到一个配与他决战雌雄的对手。

    厉若海见到庞斑。

    庞斑亦见到了他。

    在时间上绝对没有一分先、一分后。

    两人的目光相触。

    ‘邪雳’厉若海仰天长笑,大喝道:“庞斑!”

    ‘魔师’庞斑向着三十丈外马不停蹄向他奔来的厉若海微微一笑,点首道:“厉若海!”

    厉若海一声长啸,两腿一夹马腰,‘蹄踏燕’昂首怒嘶,蓦地增速至极限,一道电光般向负手挺立路心的庞斑冲去。

    距离迅速由三十丈减至十丈。

    红黄绿交杂的秋林在两旁飞瀑般闪退,形成千万道的光影色线。

    厉若海一手抓在风行烈背上,‘燎原真劲’透体而入,来至风行烈被粗索紧扎的手足上。

    粗索粉未般碎。

    风行烈整个被提起,掷出,离马背弹起,依着一道由下而上的弯弯弧线,投往庞斑的上空。

    庞斑眼也不眨,目光只盯在厉若海身上,对快将跨越头顶上空的风行烈视若无睹。

    九丈、八丈、七丈

    丈二红枪到了厉若海手上。

    六丈、五丈

    风行烈这时刚到庞斑头顶上七丈处,可见厉若侮这一抛之力,是如何庞大惊人。

    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丈二红枪枪头颤震,发出嗤嗤尖啸,连急骤若奔雷的蹄声也不能掩盖分毫o三丈、二丈

    一直凝立不动的庞斑全身袍服无风自动,披风向上卷起,黑发飞扬下,双脚轻按地面,竟缓缓离地升起,就像站在个升离地面的无形座子上一般。

    厉若海眼中神光暴现,丈二红枪倏地爆开,变成满天枪影,也不知那一把才是真的。

    庞斑四周的秋林纷纷往外弯去,树叶散飞。

    厉若海枪影收回,由左腰眼处往后缩回去,到了厉若海背后。

    有枪变无枪。

    一丈。

    庞斑负于背后的手分了开来,左手握拳,缓缓转身,一拳向厉若海击去。

    他的动作慢至极点,但偏偏厉若海却知道他这一拳的速度实不逊于他迅比闪电的丈二红枪。

    那种时间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夺闷,想吐喷鲜血。

    拳头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断变化。

    这时风行烈的身体才越过了庞斑的头顶,达到了这一抛的最高点,离地八丈处,开始由高而下,在离庞斑身后约十丈许处跌落。

    这两人由见面以至交手,其中竟没有丝毫的时间缓冲。

    就像你看到两道电火时,他们已击在一起。

    生死胜败,决于刹那之间。

    急劲狂旋。

    啪喇!

    多棵粗如儿臂的树不堪压力,朽木般被摧折。

    九尺。

    从左腰眼退回去的丈二红枪,魔术变幻般从右腰眼处吐出来,标刺庞斑变化万千,看似缓慢,其实迅比激雷,惊天动地的一拳。

    霍!

    拳枪轰击。

    一股气流由拳枪交击处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泻,两旁树木纷纷连根拔飞,断枝卷舞天上,遮盖了夕照的馀晖。

    厉若海一声狂啸。

    ‘蹄踏燕’后腿一缩一弹,凌空跃过庞斑,往还处落去。

    丈二红枪枪尖离开了庞斑拳头。

    庞斑落回实地,双手垂下,握拳的手轻轻颤震着,并没有回头望他那豪勇盖世的敌手。落叶雨点般下。

    厉若海策马飞驰,赶到风行烈向下重跌的身子前,一寸不差地将风行烈接回马背‘蹄踏燕’不住加速,转过弯路,再奔上直路时,已过了迎风峡。

    蓦地‘蹄踏燕’前腿一软,往前倒下,鲜血由它的眼耳口鼻直喷而出,马头强烈地在地上摩擦抽搐。

    厉若海俊伟无匹的面容古井不波,拿着风行烈跃离生死与共,陪着自己转战天下的爱马,一点也不停留,头亦不回,继续往前掠去。

    丈二红枪挂到了肩上。

    这七年来,由‘蹄踏燕’出世开始,他从不让人碰这爱驹,洗刷梳毛食训练,全由自己一手包办。

    有生必有死。

    ‘蹄踏燕’已跑完了它一生中最壮丽的一程。

    厉若海离开官道,转往一座小的的顶处奔上去,到了丘顶,内力由手心传入风行烈体内,解开了爱徒的穴道。

    风行烈刚被掉在地上,便弹了起来,激动叫道:“师傅!”

    厉若海解开丈二红枪,让它挨*身旁一棵树上,缓缓转身,望往的下前方延绵起伏的山野,平静地道:“你看见了!”

    风行烈道:“我只是穴道被封,视听能力仍在,所以整个过程也看得一清二楚,师傅”

    厉若海截断他道:“你是天下间第一个亲眼目睹庞斑和一个黑榜高手决斗过程的人,这经验非同小可,对你的益处,庞大得难以估计。”

    风行烈悲叫道:“师傅!”

    厉若海喝道:“像个男人般站着,勿作我最憎厌的妇孺之态,我已拚着耗费真元,恢复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劲气内仍留有一个神秘的中断,随时会将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为之。”

    接着微微笑道:“我本自信胜过庞斑,可惜我仍是败了,但我已将你救了出来,十日内庞斑休想与人动手,庞斑啊庞斑,你虽目空一切,但别想这一生里能有片刻忘掉我厉若海。”

    风行烈全身一震,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厉若海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眼中射出无尽的哀伤,看着秋林草野,柔声道:“这世界是多么美丽,行烈,你我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将来若要收徒,收的也必须是孤儿,将我的燎原枪法传下去。”

    风行烈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泪夺眶而出,却强忍住没有发出哭声。厉若海终于再次认他作徒儿。

    厉若海背着他叹道:“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样地难走,又是那样地使人黯然销魂,生离死别,悲欢哀乐,有谁明白我的苦痛?”

    他缓缓探手怀里,转过身来时,手上拿着一包用白丝巾里着的柬西,递给风行烈,微笑道:“这是师傅买给你的东西。”

    风行烈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串黄里透红的冰糖葫芦,台起头时,厉若海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风行烈道:“师傅!”

    厉若海寂然不语。

    风行烈全身一震,猿臂一伸,抓着厉若海的肩头。

    厉若海软倒在他怀里,双目睁而不闭,口鼻呼吸全消,生机已绝。

    一代枪雄,就此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