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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海上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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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捷知觉虽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已不能动弹,被缪七娘挟持飞行,只觉得风声飒然。

    他知道此时的速度,更远在他自己施展“暗影浮香”到了极处时那种速度之上,于是他不禁暗叹武功的永无止境。

    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奇人,为何他要苦苦逼着我?”

    他想叹气,但竟连气都无法叹出来,四肢也渐麻木,感觉到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难受。

    辛捷第一次尝到被人点穴的滋味,慌急之中,还带有气愤,他愤恨道:“这次我若能逃出性命,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点中穴道,竟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他鼻端闻到一种甜美的香味,正是缪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这香味竟和龄妹妹身上的差不多。”又吸进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龄:“她现在一定难受死了。”

    他心思杂乱,忽然耳边的风声顿住,忙收摄心神,朝四周一打量,见处身之地又是一间船舱。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来了。”

    缪七娘将辛捷往地上一抛,辛捷动也不能动,只得任她“噗”地丢在地上,跌得身上隐隐发痛。

    原来他连运气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觉之外,简直就跟个废人一样,最难受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才他是在奔跑时被点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弯曲着的,躺在地上,形状极为难看。

    无恨生空白花了许多力气,在长江江面上跑了两转,将江水击得漫天飞舞,但是连人影都没有找着一个,又气又怒,带着张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却见自己要抓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缪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总说我笨,这次总该轮到我说你了吧!”

    无恨生苦笑道:“这厮倒狡猾得很。”

    张菁看到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又被母亲捉了回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自己的父母要怎么对付他,喜的是又见着他了。

    缪七娘道:“你刚才问清楚了没有?”

    无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认了。”

    缪七娘恨声道:“我想将他带回岛上,到九妹墓前,再杀了他祭九妹,让他知道负心的结果。”

    张菁急道:“怎样我们又要回岛上去呀。”她撒着娇道:“我不来了,爹爹不是答应我到这来玩个痛快吗?现在人家什么都没有玩到,怎么就要回去厂呢?岛上那么小,烦死人了。”

    无恨生笑道:“你说我们无极岛不好玩,天下武林中想到无极岛上来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呢!”

    辛捷突然一惊,暗忖:“原来此人就是无极岛主,可是天晓得,我又哪点得罪了东海三仙呀。”

    张菁嘟起嘴,娇声说道:“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

    无恨生眉头一皱道:“不要多讲了,你要到中原来玩,以后多的是机会,这次我们先回去。”

    .

    张菁眼圈一红,眼泪打着转。

    缪七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语道:“傻孩子,你急什么,爹爹妈妈总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岛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后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处去玩了,你说是不是?”

    张菁羞得红了脸,不知怎地,她总记着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她想:“要是以后他能陪着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岛上,他就要被爹爹妈妈杀死了。又不禁难受。

    缪七娘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指着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给他气死的,妈妈也要杀死他,给你九阿姨报仇。”

    辛捷始终莫名其妙,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叔叔的事,现在都算到我账上来了,唉!我真倒霉。”

    转念又忖道:“可是我没有梅叔叔,又哪里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华山了,现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这样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到底对他们那个‘九阿姨’怎么样呀,什么‘负心’,难道梅叔叔将她遗弃了吗?”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带他自五华山回到家的第一天,在前厅里“侯二叔”对梅山民所说的话,那时他完全不懂,此刻却全明白了,暗忖:“这个‘九阿姨’想必也是在听了梅叔叔已经死掉的消息时走的,后来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这位无极岛主武功虽高,人大概很糊涂,没问个清楚,就以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这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他心里在想,嘴里却说不出来,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

    缪七娘冲着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击了两下掌,舱外便走进两个身体精壮的水手。

    缪七娘吩咐道:“转舵向东,我们要回去了。”

    那两个水手恭敬的称是,缪七娘又道:“将这个人抬到后面堆东西的舱里去,每天给他灌一点稀饭,不要让他在路上饿死。”

    辛捷气得七窍生烟,他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方百计地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怨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复这个仇恨。

    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得感动已极。

    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的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当做人看,只当做是一件货物。

    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卧在船板上。

    这一抛他被抛得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熏得他头脑发涨。

    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苍派的“七绝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到。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进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是一双光滑的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祟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的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丁。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胁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得束缚自己身体的锢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流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张菁身上幽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这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张菁催促道:“你快走呀!被我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股,身形动处,掠出舱外。

    张菁缓缓伸手抚在自己的颊上,那温暖嘴唇接触到的一刹那,此刻仍然在她心中弥漫着。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约莫有七八丈远近。

    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未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难。

    他双臂一抖,身形斜斜向上一掠了出去。

    这一纵已有五丈远近,他双腿又猛纵,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

    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荡。

    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飞天外。

    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了,我”

    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划“神封”

    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井穴”五穴。膝盖微曲,撞向下阴。

    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

    无恨生冷笑未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是无恨生的轻功,已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永远无法将招使满。

    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自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他这一拂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已挥出,根本不用出招。

    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泥塑的神像。

    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人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心先已馁,力又不继,无恨生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招。

    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慌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不住。”

    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

    张菁带着悲哀的温馨,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的寂寞。

    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他吗?”

    这念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

    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将辛捷抛在舱里。

    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

    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地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惟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他也只能借着这惟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

    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

    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忆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

    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金梅龄,当然是他想念最深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

    每忆念及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所度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魌,他也不能忘怀。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

    “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

    辛捷暗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

    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

    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

    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

    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瀚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

    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缪七娘又一笑。

    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缪七娘指着窗外道:“这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

    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以没有注意。

    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

    “不过也许不是呢!”缪七娘笑着说。

    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

    是以他仍然安详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耳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

    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到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蔑。

    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

    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东西的。”

    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海盗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

    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

    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全被‘玉骨魔’收服了,不大出黄海做案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

    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分。

    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无极岛主朝缪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

    缪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帖帖的。”

    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子。’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道。

    “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皋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纵横南沙的涉海金鳌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帖帖。”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缪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光乱扫,又道:“他从黄海辛苦地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厉害。”

    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来才怪。”

    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这时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动静更可清楚看见。渐渐地,三船距无极岛主之船愈来愈近,相距大约还有二三十丈时,船首大汉一声号角,立刻卸下了帆,时速顿时慢了下来。

    无恨生见这海盗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冷笑一声。那品字形三船为首的一艘船头,又是一声号角鸣响,船舷两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从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只见此人年约四十,面如黄蜡,一袭黄衫及地,更显得怪异,无恨生见众水手对他执礼极恭,心想这人必是三船中首领人物。

    缪七娘却冷笑道:“一个海盗也有这么多臭排场。”

    那黄面汉子走在船首,向无极岛主这边抱拳一揖,开口道:“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奉命请候无极岛主俪安。”

    这时船已出江,海上风涛渐大,相距二三十丈远,那成一青所发之声音仍极清晰地传到无极岛主船上,足见他功力深厚。

    无恨生冷哼一声,扬声道:“就请成舵主回上贵帮主,我东海无极岛主久仰大名,只是无暇拜会。”

    缪七娘却见以成一青之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来那“玉骨魔”必然甚是不凡,心中轻视之意登灭。

    那海盗船上水手见无恨生仍坐原处动也不动,未曾动容,显然甚怒,那成一青回首略一挥手,众盗立刻安静下来。

    那成一青又道:“敝帮主曾命在下略备粗酒为岛主接风,敬请岛主过来一叙。”

    无恨生心中暗奇,但仍回道:“贵帮主美意,敝夫妇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必须回岛,就请阁下代向贵帮主致意。”

    .

    以无极岛主之身份,竟客客气气地和这海盗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势可想而知。

    成一青却道:“既是如此,还待成某敬岛主夫妇一杯,略表敬意。”说罢自身后拿起三只水晶酒杯,又拿起一只翡翠酒壶,倒满三杯,先一手持着一杯,双手一扬,两只酒杯竟乎平稳稳飞出。

    那酒杯玲珑透亮,酒更是碧绿如玉,两道绿光稳稳飞到无极岛主船上,竟然一滴未倾。

    这时两方船只虽又近了一些,但少说仍有二十丈许,成一青一扬手间,竟将两杯酒稳稳送了过来,无论劲道,内力都臻上乘。

    那无恨生却是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之间,一股柔和之力扫出,那两只酒杯竟似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缓缓落在桌上。

    这一手上乘气功立时将群盗看得目瞪口呆。那成一青却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道声:“请。”一饮而尽。

    无恨生面虽露出不屑之色,心中着实为难,他知那“玉骨魔”不仅武艺高强,尤其精于百毒,莫要在此酒中下了什么奇毒。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绿,分明是极佳醇酒,正沉吟间,见成一青,已一口饮下,无极岛主何等身份,岂能示弱,暗忖缪七娘或许功力不足,自己内功修炼已达金刚不坏之地步,任他什么毒物必能逼出,当下扬声道:“拙荆不善饮酒,老夫一并饮了。”仰首将两杯饮下,双手微挥,两只空酒杯如箭飞回,成一青等只觉眼前一花,两只水晶杯子“噗、噗”两声,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没于底,却是完整无缺。

    无恨生喝道:“请让路。”船上帆桨齐举,加速向前开动,成一青一挥手,三只海盗船立时向旁一转,让开水路。

    哪知就在此时,忽然震天一声暴响,无恨生的大船突然由中断裂,大股水龙喷入船内,桅杆也轰然断倒,碎木横飞中,一股极浓的硫磺烟味弥漫满天,显然船身是被炸药所毁。

    船上水手血肉横飞,惨呼声震天,无恨生、缪七娘坐在船首,也被震得险些跌倒,呼呼两掌排开浓烟,瞥见那三只海盗船已全远去。不由大喝一声:“鼠辈敢尔!”一把牵着缪七娘,奋身跃起,竟在海面上施展绝顶轻功赶了上去!

    海风不小,三只海盗船去势虽速,无极岛主夫妇却凭一口真气在波涛尖儿上疾纵,竟然渐渐赶上。

    无恨生的轻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缪七娘功力虽然略逊,但在丈夫扶持下,也是速度惊人,眼看与那三艘大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缪七娘忽然想起菁儿还在船上,急忙中回首一看,只见此刻大船已经逐渐沉没,一个少女却似踏在一片木板上随波起伏,正是自己爱女,心想菁儿轻功极佳,必然无事,当下放心急赶。

    成一青见无极岛主夫妇踏波而行居然速度惊人,不由大骇,一面命手下努力加速,一面命那一批黄衫汉子各站有利位置,打算乘无恨生夫妇上来就地打一个措手不及。

    那批黄衫汉子个个都是特选武士,又久经训练,虽见无恨生来势骇人,但各就各位,丝毫不乱。

    无恨生见大船炸毁,心中急怒立刻猛提一口气,一拉缪七娘,借着一个波浪打上,奋身跃起,宛如两只大鸟飞扑下来——

    成一青刚布置好,回首一看,无恨生夫妇已自扑下,心中大惊,见两人扑向船尾左方,那里三个黄衫汉子几乎同时由三个不同方位递出兵刃,显然训练有素。

    哪知无恨生双袖一卷,只见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呼呼几声,三样兵刃齐齐飞起,噗噗之声中,三个黄衫汉子飞落海中,身体犹未沾着海面,已自死去!

    成一青哪料到无极岛主如此威势,不由胆怯,却见船尾右方五个黄衫汉子按着五行位置,互相掩护下围击过去,心中一动,向其他二船下命道:“继续加速回舵!”一面抖起手中长剑跃向船尾。

    “黄子沙”海盗帮在未归服“玉骨魔”前,就素以海底功夫称霸黄海,及归入“玉骨魔”麾下,潜水训练更是特别注重,那炸毁无极岛主坐船必是成一青手下潜水夫的杰作,只是连无恨生这等人物都未发觉船底被做了手脚,这些潜水夫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且说成一青见那五个黄衫汉子乃是舵下一流好手,所结五行方位又奥妙无比,心想必能一阻无恨生气焰,哪知无恨生哼然冷笑,双袖拂处,两股疾劲无比的内力将五剑一起震开,缪七娘身形一圈,一声惨号,一个黄衫汉子已倒毙地上,五行阵一破,两三个照面间;近在尺处的成一青连插手都没有机会,其余四人都分别被无极岛主夫妇扫人海中。

    无恨生猛提一口真气,忽感胸中一塞——虽然是那么轻微,但无恨生这种不坏之身居然有此现象,他立刻知道必是那酒中之毒开始发作,同时又想到玉骨魔既用来毒自己,一定用的是最厉害的毒药,自己坐船已毁,要想脱此茫茫大海必定要在毒发以前将对方尽数消灭,夺下此船才好,当下一拉缪七娘玉手,双双扑向舱内。

    当前一人正是成一青,无恨生双掌呼地推出,直袭对方胸前,缪七娘却凌空跃起,越过成一青头上,落人舱内。

    成一青见对方掌势太速,只好拼力击出一掌“砰”的一声,成一青当堂退后数步,胸中一阵血气翻腾。

    成一青在未归伏玉骨魔之前就是“黄子沙”的首领,一身武艺驰誉黄海,后来虽为玉骨魔收服,仍然是玉骨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时一照面就被无恨生打得血气翻腾,心中自然惊骇之极。

    事实上,无恨生不过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此时他又是冷笑一声,单掌微扬,一股更强劲风向成一青击去,眼角却飘向左面将围上来的另外三个黄衫汉子,成一青此时势如骑虎,只好硬起头皮打算再硬接一招。

    只见他头发根根直竖,黄衫像是由内被风灌满一般,张得有如大帆,声威端的神猛。其实他内心却正暗惧不知自己拼力一击能否挡得住人家轻描淡写的一下呢!

    哪知他的掌力才递出,那无恨生单掌竟微微一缩,成一青立感自己千钧掌力被人吸住欲收不能!

    无恨生单掌向左一挥,把成一青拼命发出的掌力硬硬黏向左边,迎向冲上来的三个黄衫人。

    成一青眼睁睁看见前面是三个自己人,却无法收回自己掌力,急得他汗如浆出,仍然无济于事,只听得轰然一声,正冲上来的三人立刻被成一青拼力发出的一掌击倒地上!

    无恨生这招上乘的“移花接木”内功,真妙到极处,右面其他海盗本来准备围将上来的,一时目瞪口呆,呆立不知所措。

    船舱内形势又自不同,缪七娘施开绝顶轻功,配合着独门点穴手法,在群盗中如穿花蝴蝶般,左一掌,右一掌,打得群盗不亦乐乎,往往一招发出,连攻四五人,任那群黄衫海盗也都是经挑选出的好手,哪见过缪七娘这等绝顶身手,一时一连几个汉子相继被点倒甲板上。

    且说辛捷在船身炸断的时候,被震得摔出小房,一个大浪就将他卷入大海中。他穴道被制,始终是一个卷着身躯的尴尬姿态,不能动弹丝毫。这时眼见波涛一个接着一个,全身却丝毫使不出力,眼看就得葬身鲸波。

    他感觉到自己在逐渐下沉,虽然偶尔一个掀浪又将他举出海面,但尤其难受的是腥咸的海水从鼻中、耳中、口中不由控制地灌入,他似乎感觉到浑身都在肿胀——

    渐渐,他愈来愈感窒息,眼前宛如死神伸出巨灵双掌紧捏着他的咽喉,而且逐渐收缩——

    一霎时间,脑海中比闪电还快地浮过一些影子,父母受人凌辱而死的情形,梅叔叔慈爱的脸孔,甚至那侯二叔悲怆的表情都一一飘过。最后金梅龄的倩影占据了眼前的一切——

    “她现在在哪里?”他这刻竟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他眼前是一片墨黑,死已在降临了——

    忽然;又是一个巨浪从底下打来,把下沉中的辛捷的头部举出了海面,但他连挣扎的企图都没有,因为那被制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难行。

    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声穿过巨涛汹涌的声响传人辛捷的耳中,接着他感到胁下被一重物猛敲,痛彻心肺,但立刻他意识到穴道已经解开了,他双臂一振,水淋淋地跃身出海,见前面一人踏板凌波而行,正是菁儿。

    他再低头一看,那被菁儿掷过来解开自己穴道的“重物”不过是一小片木板!

    菁儿浑身几乎湿透,红透的脸上现出无限欣喜之色,呆呆望着跃在空中的辛捷,那一头秀发随风凌乱地飘拂着,却益发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美。

    这时辛捷上跃之势已尽,开始缓缓下落,菁儿俯身捞起两块木板向前一扔,辛捷正好落在上面,他猛提一口真气,也以上乘轻功立在木板上随波而浮。

    两人都没有说话,辛捷原就是一个极端的人,这时他胸中对菁儿的怜爱真超出方才生死挣扎所留在心灵上的负荷何止十倍。两人随着浪涛所冲,距离愈来愈近,周围的一切对两人来说,真是不睹不闻。

    那边海盗船上,无恨生对一批批拥上的群盗痛施杀手,掌风呼呼中,又是数名海贼被击落海中,成一青也被他一掌震伤内脏。

    但就在他奋力挥掌的当儿,他胸中开始一阵寒闷,他不由暗惊这毒药好厉害,居然不受自己内功控制,抬头看时,其他二船的群盗也不断跃向自己所立之船.显然是加入增援,而缪七娘那边虽然占尽上风,但要想将群盗尽数歼灭,亦非一时可能,而自己似乎中毒已发,当下又急又怒,力贯双掌,抬于击出,当前一人被立毙掌下,尸身被带出几丈以外!

    这一掌无恨生施出了真功夫,登时把其他两个海盗吓得怔了一怔,无恨生呼呼又是一掌推出,两人连忙合力拼命一挡,咔嚓一声,两人手骨登时折断,痛得昏死过去——

    这时一种宛如万马狂奔的声响从东方传了过来,一大片黑云势若奔马般飞压而至,霎时天色昏暗,巨涛涌起,忽然几滴豆大的雨滴斜落下来——

    这海上暴风来得真快,那黑云还没有飞到头顶上,狂风已经开始怒号,海浪被掀起数丈高,直卷上船上甲板,桅杆上的中帆更是吃得满满的——这不下万斤的力量使得船速骤增而桅杆也斜倾欲折。

    成一青久处海上,岂有不知这东海飓风的威力之理,他知道只要拆下帆来,就能减少一半以上的危险,当下强忍住内伤,大呼水手设法下帆。

    但这被飓风涨满的巨帆,抗力何止万斤,岂是十几水手所能拆下,眼看大船就要危险,那边无恨生更是拼力施威,一连几招,挡者不死即伤,一时惨号声连起,夹着雷霆万钧的狂风声,把这海上老手的成一青也急得手足无措。

    这时哗啦哗啦的大雨也开始倾盆而泻,轰然一声巨响,船首触了暗礁,这正急速而行的大船撞击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将船头整个撞碎,接着咔嚓一声,主桅被折断,大船立刻倾倒,一个滔天巨浪扫过,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卷入无情大海!

    但其中只有一人——就是无极岛主无恨生——没有被卷人大海,他双手十指深深插人甲板内,仍留在倾斜得不成样子的甲板上。

    他趁着一浪刚过,二浪未至的时候,四目一望,白茫茫的一片,连他的目力也不及十丈以外,缪七娘的影子不见,甚至其他相邻的两船都不见了!

    任他无极岛主神功盖世,修练几臻不坏之身,这时也不能与自然之力相抗拒,他只有凭着十指的功夫,不被卷入巨涛而已!

    但那风暴却愈来愈大,浪涛也愈打愈高;本已斜倒的船躯终于经不起巨浪的猛力冲打,又是轰然一响,被整个翻了过去,巨大的船躯再次撞在暗礁上,立刻支离破碎,几经冲击,木板纷散,哪消片刻就被吞入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