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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决战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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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五日。

    巳时。

    乌云密布,雷暴将至。

    地惨天愁。

    一队又一队蒙古大汗辖下的近卫兵团,步至镇远大道的附近,把原本站岗的蒙兵,换了过来,使封锁更为严密。

    巡逻大道上的人犬,陆续撤出。

    站岗于高处的箭手,同时撤离了可俯视大道的要点。

    大道内静如鬼域。

    思汉飞与卓和两人,站在镇远大道东端的入口,监察蒙人的退卓和微笑道:“我特别吩咐了每一个千人队的负责人,一定要替自己点齐部下,以免有人禁不住好奇,私下匠藏起来,偷窥这使天下动心的龙争虎斗。”

    思汉飞不禁莞尔:“卓指挥的顾虑未尝无理,甚至连本王也心动得很。”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卓和望往这长约两里的大衔,因中问略呈弯曲,所到里许处时,视线受阻。

    在这可见的距离内,人迹全无,景象诡异之至。

    卓和道:“可惜我们不能亲自在旁目睹这场龙争虎斗,确属憾事。”

    思汉飞苦笑道:“今次我上大都,亦曾亲自向大汗询问此事,大汗答这是蒙赤行的要求,他虽然不同意,但只好答应。”

    原来蒙赤行在蒙古帝国地位超然,此人之所以扶助蒙古,建立帝国,全因为当年成吉思汗有大恩于其家族,所以一直以来,蒙赤行都担任蒙古大汗的贴身护卫,而对一般事务,他完全袖手不理,只有高手来犯,他才挺身杀敌。

    几十年来,折在他手下的中外高手,难以数计。

    号角声传入两人的耳内,一队全身黑甲的蒙古骑兵,远远走来,后面是一辆黑色大马车,车边滚金,甚为惹人注目,再后是一队骑兵,声势浩大,直向思、卓两人立身处驰来。

    思汉飞道:“蒙赤行来了!”

    时近午时。

    雷暴将至。

    马队来到了街口,骑士们一收马,整队人马停了下来。

    众人眼前一花,一个身形高大神武的黑衣人,卓立在思、卓两人之前。

    四周傅来“噗”、“噗”之声,原来在附近的蒙古兵,全体俯伏在地,对他们来说,蒙赤行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神。

    思汉飞和卓和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蒙赤行比他们却还要高出半个头,沉稳如高山峻岳。

    他肤色白晰,乍看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神像,超越了世上众生的美态,一对眼睛带善深湖水般的蓝色,像是黑夜裹的两粒宝玉,不勋时,似乎全无生命,闪动时,精光四射,胜过天上最亮的星星。鼻粱高挺,嘴唇角分明,显示出过人的坚毅和决断。

    黑衣白肤,对比强烈。

    蒙赤行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魔异的魅力,使人心胆俱寒。

    卓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虽然蒙赤行站在他身前六尺之地,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即是说,假设他闭上了眼睛,会彻底地不知道蒙赤行正在他身旁。。卓和一阵心悸,要知他们这等级数的高手,巳培养出一种接近第六感的触觉,尽管毫无痕迹,但只须有人接近,心灵即现警兆。

    这一套完全不能用在蒙赤行的身上。

    这和阴癸派掌门血手厉工刚好强烈的对比,他整个人浑身发射出阴寒之气,令你不断去抗拒和惊怕,不断提醒你他的存在。传鹰却又完全不同,灵活变化,无迹可寻,使人无从掌握。

    一把利如刀刃的声音道:“汉飞、卓兄,别来无恙。”蒙赤行一向被蒙古皇室尊之为师,所以直呼思汉飞之名而不讳。

    思汉飞和卓和齐齐施礼。

    思汉飞道:“蒙老师确是信人,但传鹰却仍未抵达此地。”它建立了一个通讯网,笼罩了周围方圆五十里之地,传鹰只要出现,他会立即知晓,现在已近午时,如若传鹰还在五十里外,迟到是必然了。

    蒙赤行抬头望天道:“雷雨即至,我感觉到空中的电流。”思汉飞和卓和一齐愕然,感到自己在这武道的巨人之前,是那样的渺少和微不足道。

    豢赤行透明如白玉的睑庞上,发出一片光辉,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更觉诡巽。

    蒙赤行缓缓望向整条如同鬼域的长街,眼中精芒暴射,柔声道:“他早来了!”

    传鹰停止了批削的动作,木柱变成了一枝似刀非刀,似矛非矛,似剑非剑的奇怪武器,似是依循某一节奏和规律,但变化中包含了变化,直中有曲,弯中有圆,使人完全无法捉摸它的用途。

    传鹰左看右看,显得极为满意。

    就在这时,羊角声起,刚好是午时了。

    在这决斗前的一刹那,一种至静至极的灵觉从他的脑海深处升了上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和快乐。

    在这废置杂物的阁楼内,他首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血脉流动的声音、地洞裹老鼠移动的声音、木梁内的虫声。

    灵台清明晶透,四周环境内每一个声音,由呼吸的风声,以至微不可闻虫蚁爬行的响声,他均在同一时间内感到和听到。

    通常一般人的感觉,一时间内只可集中在一个目标上。

    例如我们集中精神去听流水声时,自然忽略了风声,反之亦然。

    像传鹰这样同一时间内,同时听到种种不同性质的声响,已是一种超越平常感官的超感觉。

    他不止听到声音,同时更感到各种不同类形的生命和他们的活力。

    便在这一刻,他接触到一股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

    假设八师巴是一个静止的深潭,这便是冲天而起、无坚不摧的龙卷风暴,乍看似静止不动。却潜藏了惊人的强力。

    蒙赤行逐渐接近。

    传鹰一紧手上的奇怪武器,长啸一声“轰”然一声震天巨响,硬生生撞破侧墙,带起漫天碎石尘土,打横跃落街心,双手齐胸举起乌紫色的木器,作叁十度倾斜向上,遥指五丈许外的黑衣人。

    蒙赤行孤峰耸峙,负手而立。

    两人眼中锋芒毕露,等同神兵宝刃,在虚空中交锋。

    长空黑云疾走,地暗天昏。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狂风,刮起长街满天尘土,可是两人衣衫寂然不动,有如两尊石制的神人。

    传鹰一生中,从未见过任何人的眼神,及得上蒙赤行一半的锐利,惊人的地方,更在于其眼光形如实质,像一个千斤重,从自己的眼中透入,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敲在传鹰心灵的深处。

    他突然呼吸不畅,心内惊悸,全身似欲软化。

    一种软弱绝望的感觉蔓延全身,觉得面对的这敌手,是个全无办法击倒的巨人。

    天空一下闷雷,响彻远方的天际。

    传鹰受自然界的感召,自己便似在宇宙的中心,脑中念头急转,胜还是败,败亦是胜,两者浑成一体,无分彼此。

    战神图录一幅一幅呈现前,霎时间整个人的精神,与万化冥合,重归自然,刚才被蒙赤行击开那丝心灵空隙,转瞬间缝合无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蒙赤行心下讶异,刚才他施以精神转化的力量,令对手心灵深受重压,在其脑海内种下必败的种子。但对方却与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合为一体,竟使自己徒劳无功。

    蒙赤行不惧反喜,这样的敌手岂是易求。

    蒙赤行道:“传兄手中之器,方圆曲直尖,生克相乘,巳尽天地数理,使蒙某不知如何入手,快哉,快哉!”仰天长笑起来。

    大笑声中,不待传鹰答话,蒙赤行缓缓左转,撞破了一道紧闭的大门,走进左侧的一所民房去,只留下一个人形的破洞。

    就像一般人走进一道敞开的大门一样,行云流水,没有丝亳阻延和迟滞。

    传鹰全神贯注。

    蒙赤行每一个动作,由转身、破门以至大笑、眼神,腰脚肘膊的配合,都不放过。

    只见其动作与动作间,浑然天成,使人亳无可乘之隙。

    传鹰运集全身功力,本已如箭在弦,伺机而发,可是蒙赤行全无破绽,那蓄满的一击,始终不能击出,登时心口一片烦躁,难过之极,大喝一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蒙赤行一招未出,传鹰便先受伤。

    傅鹰鲜血吐出,胸前一松,回复畅顺。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隐入屋内的蒙赤行下一步的行动。

    傅鹰收摄心神,专心一志,通过心灵感应,搜索魔宗蒙赤行的踪迹。

    这一专注之下,四周一一十丈方圆内,连虫蚁触地的声音都成网内的鱼儿,没有一点漏出去。

    唯独感应不到蒙赤行的存在。

    在传鹰超感官的监察下,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蒙赤行形神俱灭,再不存在于天地之间。

    真实的情形当然不会是这样。

    正如傅鹰闭起全身毛管,收起全身精气,停止了呼吸,以致蒙军的巡犬不能发现他的存在一样。蒙赤行的心灵和精神,亦到了一个可以躲开传鹰触感的层次。

    蒙赤行居然彻底消失。

    长街上烈风愈吹愈起劲,漫天尘土飞扬。

    电光不时闪烁天边。

    天地忽明忽暗。

    无穷无尽的大街,不见一人,似乎只剩下傅鹰一人独存。

    主动之势巳失,他站在街心,手上握着那木制的兵器,和那无尽的等待。

    类似龙吟虎啸的异声,骞地从四周传来,初时细不可闻,仿似遥不可及,霎时间已响彻整个空间,震人耳鼓,盖过了天边的雷鸣,遮掩了呼呼的强风。

    一时天地间只有这尖锐刺耳的异声。

    这是敌人出手的先兆。

    周围十丈内的气流,急速旋转,一股股有如利刃的气锋,在这范围内急速激撞。

    传鹰若如置身风暴的中心,他不动犹可,一动所有的压力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把他卷进急流的气旋内。

    他巳全无退路。

    蒙赤行究竟在何方?

    气旋愈转愈急。

    忽然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真气,从右侧盖天覆地,以惊人的高速急撞过来。

    傅鹰那敢迟疑,蓄势巳久的一击,侧身全力击出。

    两大绝顶高手,终于短兵相接。

    蒙赤行在传鹰的右方扑至,只见传鹰手中木器,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间内,画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弧线,巧妙地转个角度,变成迎面向自己刺来。

    木器一边刺来,一边变化无方,圆变曲、曲变方、方变尖,相辅相乘,使人无从定下应付之法。

    每一下改变,都令蒙赤行本来觉得无懈可击的杀着,突变为破绽百出的失策。

    蒙赤行一拳击出,在空中不断改变角度,来应付传鹰这巳得天地神韵的一击。

    蒙赤行竭尽了浑身解数,终于一拳打在棍尖上。

    傅鹰这一击,抛弃了以前用刀的积习,变成纯粹根据当时当地而创的即兴之作,演尽天地五行生克之理。

    可是蒙赤行果然不负蒙古第一高手之名,仍能着着封死自己的去势,一拳打在这一击的锋端上。

    无边无际的庞然巨力,如山洪暴发般,从木器身上转过来,这无可抗拒的力量,撞得传鹰直向后方倒飞而去。

    轰!轰!跟着是一连串嘈吵混乱各种物件器皿的破碎声音。

    传鹰的背脊撞破了一堵又一堵的墙壁,压碎了无数的家具,直至又轰然一声,撞上个硬物,势子才停下来,滑倒地上。

    他手中的木器,除了手中握着的那短短的一截外,全条巳彻底化成碎粉。

    传鹰侧目一看,原来自己撞到厨房内的大铁炉去。

    电光暴闪,丰空打下了一个惊雷。酝酿巳久的大雷暴,刹那间充塞了天地。

    蒙赤行凝立传鹰撞出来的破洞前,欲乘胜追击,结束这一战。可是传鹰向后退飞的同时,手上剩下的半截木器,一边退,一边布下一重又一重的气锋,利比兵刃,把整个空间封闭起来,久久不去。

    蒙赤行欲进不能,坐失良机。

    蒙赤行卓立滂沱大雨之中,雷电交加之下‘高大的身形,直如十八层地狱出来的恶魔。

    传鹰全身乏力,急急调气。

    蒙赤行这一击,堪称夺天地之造化。

    思汉飞和卓和站在叁里外的街端,近卫张开了罗伞,为他们遮雨,雨水在伞边如水般泻下。

    在这个距离和角度,完全看不到决斗的情形。

    卓和道:“往昔蒙师毙敌,总立决于瞬息之间,像今次那样耗时良久,未尝有也。”面上露出了些许焦虑,这一仗是他们输不起的。

    思汉飞道:“传鹰此子,作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

    是时雷电狂作,大雨倾盆,愈趋暴烈。

    思汉飞续道:“当日你同意阴癸派众凶魔,默许他们于此战后,如若传鹰不死,可以布下罗网扑杀传鹰。”说到这裹,顿了一顿,仰首望天。

    实际上他心裹极为矛盾,他一向最为惜才,对传鹰颇具好感,但如若让传鹰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对他大蒙统治这偌大的一片江山,实是心腹大患。

    思汉飞猛地下了一个决定,断然道:“假设传鹰逃过今日大难,又逃过阴癸派众邪追杀,你立即从漠北尽调我方够资格的奇人异士前来,务须不择手段,杀死传鹰。”

    卓和心中一震,他跟随了思汉飞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要这样对忖一个人。

    卓和应诺一声,似乎这样便决定了传鹰的未来命运。

    长街模糊不清,数丈外,视线便为豪雨所,白茫茫一片。

    在这大雨之中,两大高手,究竟谁胜谁负?

    蒙赤行卓立在长街正中,全身真气弥漫。

    大雨来到他头上五尺处,便向四周激溅,一滴水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

    无谕在气势上和真气的运行上,都已攀上他所能臻达的颠峰。

    这一战,到了胜负立决的阶段。

    “砰”地一声震响,传鹰撞破屋顶的瓦面,带起了一天碎石断瓦,直冲上七丈高的天空。长刀高举过头,配合背后交加的雷电光闪,彷若雷神降世。

    蒙赤行大惑不解,傅鹰这样凌空扑下,将身子彻底暴露于自己这蓄势的一击下,无疑自杀。

    时间不再容蒙赤行多想,他身子往前微俯,两手向内盘曲一抱,一股极强大的气柱,旋转而起,宜向半空中的传鹰击去。

    这是蒙赤行毕生功力所聚,即使无上宗师令东来亲临,也要先避其锋。

    同一刹那,一道眩人眼目的电光,裂破长空,直击在傅鹰高举空中的厚背长刃上。

    厚背长刃立时通体发亮,万道光芒,绕刃身疾走上高压的电流,在刀身上吱吱乱响。

    传鹰厉啸一声,手中长刃挟善那道电光,闪电凌空向蒙赤行劈下。

    电光烁闪而下,平地一声轰雷,蒙赤行被挟带雷电的一刃,劈得离地倒飞十丈开外,又在地上滚出了叁丈许的距离,速度这才停歇下来。

    长街中心裂开了一道长两丈深约半尺,令人怵目惊心呈长形的浅坑。

    这一刀的威力确是动地惊天。

    蒙赤行一生战无不胜,还是第一次被人击倒地上。

    传鹰一刀击下,刚碰上蒙赤行全力击来的气柱,两股大力相交,传鹰整个人倒抛上天。

    传鹰一声厉啸,借势横飞出去,高高掠过蒙人的封锁线,直向远方的民房投去,一闪不见。

    蒙赤行缓缓立起,全身衣衫尽湿。

    思汉飞和卓和远在长街之端,连续听到传鹰两声厉啸,任他两人何等喜怒不形于色,也禁不住面面相觊。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形,在暴雨中的镇远大道出现,笔直朝两人走来。

    思汉飞目力较胜,首先全身一震。

    卓和也跟首一声惊呵,目瞪口呆。

    以这两人的修养,见蒙赤行现今的模样,也忍不住大惊失色。蒙赤行走至两人身前,他那白如水晶的面庞,变成了雷击后的焦黑。全身衣衫湿透,狼狈非常。

    蒙赤行嘴角一牵,露出一抹苦笑。这时马车迎了上来,蒙赤行走到门前,便欲登车。

    忽又回过头来,向两人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胜是败。”

    思汉飞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人性化的表情。

    雷雨愈下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