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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干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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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城内,安国公府。

    承平堂上安国公沐郅闵正大发脾气,跪的下人们,双股战栗,颤颤兢兢的道:“公爷,小的确实找不到二公子,通府上都找过了。”另一名家人掰着手指头数道:“小的找过了吹红楼,御凤台,梦莺轩,还有”

    “够了,我要你把绮楚河上的下作地方全报一遍吗?”

    “还有,二公子常来往的朋友那儿也找过!”

    “哧!”旁边一位二十多岁的锦衣公子摇摇扇子晒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我们家老二,除了什么楼呀,轩呀的以外,还在别处有了朋友?”

    沐郅闵皱皱眉头“沐霈,我要你去和你叔爷他们一起会议新来的消息,你跑这儿晃个什么。北方形式如此危贻,你们个个怎么都还跟没事人一般!”

    沐霈冷笑:“别找不着正主儿就把火往我这儿撒。我急什么呀,反正这家里有个天大的才子顶着,轮得着我这等闲人操心么?只可惜呀,人家可一点也不把你这点小小基业放在眼里,瞧把我们的老爷子急的哟呵!”

    沐郅闵正待发作,可一想沐霈说的原也没错,自已确是把对沐霖的气到处乱发,不由重重叹口气,狠狠地喝道:“算了,回后堂去。”

    推开后堂的门,里头正吵个不休“这回蛮族大举进攻,正是我们的大好良机,我们正该趁他们无力南顾,北上夺下远禁城,报我们多年的大恨!

    “北方若亡,蛮族长驱直下,我等又安能多活几日?”

    “你是说我们要助云行天?我们这多年来受他们的鸟气还少了?他们和蛮族有多大分别?”

    “你真觉北方人和蛮族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只不过蛮族若攻过来,我们自是不敌,云行天若胜,后顾无忧全力南攻,我们也一样完蛋,反正,我们沐家的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沐郅闵听到此处,不由心烦,自从银河一战传来,沐家众将议来议去,就是这么几句,他心道:“我们沐家在南方几十年的基业,真就到头了?或许,沐霖他肯争气一点,唉”

    沐郅闵正在心中哀叹,却见一名待卫撞撞跌跌的跑进来,手中拿着一物,因没料到有人站在门口,差点就撞在了他身上,他喝道:“怎么了?怎么了?是蛮族攻到了京都了?还是云天行打过来了?不成体统!给我站好了!”

    那待卫慌忙立定,大声道:“报公爷,有人投贴求见。”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了上来,沐郅闵拿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三个大字——“云行天”

    安国公府是五十年前蛮族火焚京都后重建的,当时就是京都第一府,比皇宫还气派,后又经多代翻修,描金画彩,瞧上去极是壮丽,初到京都的,少有不去安国公府前转转的,沐家为求亲民之誉,也并不驱逐。

    此刻,府前就站着两个初至京都的远客,其中一人,身着南方人常穿的葛衫,戴一顶逍遥巾,负手细看大门两侧名家题字,甚是闲适自在,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北方的对襟翻毛袄子,一边猛擦脸上的汗,一边咒骂“他妈的国公府,架子还挺大,帖子进去这会子了,还敢让云帅在这儿等着。”

    “稍安勿燥,鲁成仲,我早就让你换上南装,你又不肯,这下了热吧。不速之客到来,主人定要先准备一下,才好迎客。瞧,这不来了么?”

    大门洞开,两列盔甲鲜明,手执干戟的将士齐步走了出来,随着一声口令停下,右足重重一顿,分立两侧。沐霈迎了出来,向云行天一抱拳,道:“云帅远到而来,有失远迎,请。”

    云行天笑道:“那里,不速之客来的冒昧。是沐二公子么?”

    沐霈眉梢动了一动,道:“在下沐霈。是沐家长公子。”他把一个长字咬的极重。

    “原来是长公子,难怪!”云行天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两侧闪亮的兵刃道。沐霈心中不快,也不多说,便把手一让,意似让云行天从刀刃间过去,鲁成仲正待发作,云行天挥手止住了他,昂首走了进去。

    承平堂上,自沐郅闵为首,沐家众人依序而坐,见一个二十七八岁身量高长的汉子在两侧兵刃中漫步走来,如行于花木之间,腰间并无寸铁,却让人生出这千余将士亦无力伤之的感受。他身后紧跟一壮汉,目带煞气,手按腰间凸起之物,也不知怎的竟没人敢收了他的兵刃。

    沐郅闵迎下堂来,道:“云帅到来,沐家蓬壁生辉,来,待本公为云帅介绍一番。”

    便引云行天见过沐家诸人,众人与之一一见礼。引见完毕,云行天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怎不见二公子,是不屑与我云某相见?”

    沐郅闵苦笑一下道:“哪里,小儿不在府中,正着人去寻呢。——只不知,云帅为何突至京都,事先竟不知会一声,也好让小儿在府中迎候大驾。”

    云行天笑道“我此来是为宣旨而来,恭喜国公,不,是安王爷,皇上打破我朝数百年来异姓不封王的陈规,为褒奖沐氏多年镇守南方之忠义,特封沐郅闵为安王,世袭罔替!请王爷速摆香案接旨!”云行天说着从怀中捧出一卷布帛,那明黄颜色,分明正是圣旨!

    沐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沐郅闵不动声色道:“还有呢?”“还有?”云行天恍然道:“是还有,以远江以南为沐家藩地,如何?”沐郅闵这回不得不为之动容,在名义上,沐家一直是幸朝臣子,这几年与云行天交涉,总被他以奉皇命的名义,弄得很恼火,如今云行天竟作出这样的让步,那就是认同了沐家在南方的治权!沐郅闵摆手示意“云帅请上座?”

    云行天坐上客位,鲁成仲贴身待立。沐家众人齐视这二人,目光中敌意颇浓。毕竟这几年来,双方虽未正式交战,但磨擦不断,多是沐家吃亏,伤亡甚众。立时便有一员小将跳出来,怒喝:“云贼,你来的好,看我为兄弟报仇!”便是一剑刺了过来。鲁仲成大吼一声,尤如平地起了个霹雳,袍子一扬,便见一道青光闪过,那人手中长剑顿时落在地上,只觉一道青刃逼在喉前,他惊慌一闪,不妨摔在地上,一把腰刀正抵在他的胸口。云行天喝道:“鲁成仲住手!”

    鲁成仲不情愿的收回刀来,傲然卓立,向四下里一望,道:“敢伤我家大帅者,先过我老鲁这关!”沐家自有人上来扶起那少年。沐郅闵冷然道:“鲁将军手中这刀好象不是中洲之物?”

    “安王爷好眼力,此乃蛮族四贝勒哈尔可达之物,哈尔可达为鲁将军所擒,此刀便为他所有。”此话一出,四下里发出一阵惊嘘声,其时银河之战虽已哄传天下,但细节尚鲜为人知,沐家这才知晓擒获蛮族皇子的竟是此人。众人看鲁仲成的神色,也不由得郑重了许多。

    “鲁将军之勇武,我等是见识了,只是,云帅此来,是执此蛮族凶器显威风来着?”

    “自然不是,云某此来,有一求,请王爷赐准。”

    “喔?不知云帅有何求老夫之处?”

    “银河一战想来安王爷已是知晓了,当知蛮族大举入侵迫在眉睫,云某望安王爷以中洲万民大局为重,与我结盟共抗蛮族!”

    “好笑,好笑,”沐霈冷笑道:“云帅以一纸虚衔使想要我们沐家上下做你的手下么?”

    云行天高声道:“自然不是,云某怎敢!这盟主的位子自是安王爷的。”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沐郅闵也怔了一下,道:“云帅过谦了吧?”

    云行天道:“论起爵位威望中洲无人堪与安王爷相提并论,沐家久为国之重镇根基之固更非云某可比,今日幸室存亡之难就在眼前,只有王爷这样的重臣才得以凝聚人心,统领我等共创大业!”

    沐郅闵是老于政事的了,云行天居然如此谦卑更让他领会到云行天此来的决心。他沉声道:“只不知云帅所谓的结盟有哪些条款?”

    “只有三条”云行天道:“其一,各位已知,我等不日将与蛮族一战,大家同为中洲子民,与蛮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往日有些小隙尚请置于一旁,容我军民安心对敌。有得罪的,如方才那位仁兄,云某在此告罪。”云行天站起,向四下里作了一揖。

    沐家众人便有冷笑的“平日欺负人也欺负的够了,就这么容易便算了?”云行天并不理会,径自说下去“这第二,因对蛮族一战,恐费时日久,故欲向南方购粮五十万石,以高价。”“以高价,不知是何等高价?”发话的是名师爷,方才沐郅闵引见过,正是筹办钱粮的高总管,云行天看过去,朗声道:“石米五两”沐家人一时无言,这确是极高的价,况且今年丰产,奸商压价,前一阵子,地方官员正为谷贱伤农而犯愁。那高师爷道:“云帅可出得起这等高价?这可是一大笔银子。”

    云天行神情凝重“各位若知我每年向蛮族进贡的钱财,就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云某就是有地大的银子,也宁分于南方百姓同享,而不愿奉于蛮族。”当下便有人心中算道:“我们每年贡给蛮族的也不比这少,是了,若是云行天赢了的话,这笔开支,从此便可省去。”

    “这其三,为防蛮族屠杀百姓,我欲迁怒河以北百万妇孺入南方,望王爷体谅天上有好生之德,加以收容。”上百万,沐家诸将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差点要以为云行天疯了。且不说这百万妇孺南方可有安置之处,就算南方确能接受他们,南迁最少也得三个月,而以蛮族五十年前入侵时的速度,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横扫北方,直逼远江!而且,谁知云行天会否在其中混入兵士,以便南侵时作为内应?云行天真把沐家人当傻子么?

    沐霈禁不住冷笑道:“云帅凭什么要我们沐家答应这三条?就凭你拿来的那张破纸片么?云帅一向待我等也并不见得有多友善,云帅可肯发个誓,从此以后绝不越过远江一步?”

    云行天站起来道:“我来之前就知道诸位会有此一问,老实说这会儿我发个誓,原也不难,只是各位难道会就此相信云某?各位助我北方并非是为了云某,而是为了各位自已,实为自救!”

    沐霈大笑“哈哈哈云帅此来原是讲笑话来着!”他笑了几声,却见沐郅闵对他怒目而视,大堂之上又无人响应,自觉无趣,便收了声。

    云行天不动声色,道:“长公子以为可笑,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这多年来,远南得以安宁,我北方军民力抗蛮族,只怕不无微功。若是蛮族南下至远江,那就该各位与蛮族打交道了,我云行天虽有些狂妄,但也自知我军与蛮族战起来,是以十比一,不知各位以为南方将士如何?或者各位自觉可胜过蛮族?那云某今日的话就算白说了。”

    一名老者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滚在地上“不可以,决不可与蛮族交战,那不是人,是魔!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四叔公的毛病又犯了”众人骚动一番,将他抬了出去,只听他不断发出狂叫之声,似是正身受极大苦楚。

    混乱之中,一名家人跑到沐郅闵的耳边道:“公爷,二公子找到了。”“喔,”沐郅闵一时间不知是发怒好,还是高兴好,问道:“他这会在那儿?”“二公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却没回房,睡在了沉香的床上。”“这逆子算了,他现在干嘛?怎么还不出来?”“二公子昨夜喝高了,沉香正替他熬汤醒酒呢。”沐郅闵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让家人下去,然后转向云行天道:“方才那位长辈,是参与过当年的蛮族焚京之战的,受了折磨,此后就听不得蛮族两字。云帅所言,滋事体大,且容我等一议,请云帅稍息片刻——来人,待候云帅至摩云小筑奉茶!”

    云行天二人离去后,承平堂的大门关上,一名少年自侧门进来,向沐郅闵行礼道:“爹爹!”沐郅闵瞪他一眼,他神情坦然,毫无愧色。沐郅闵没好气地说了句“坐下吧。”

    堂下一时议论纷纷,无非为着云行天方才所言,虽说沐霖坐下后一言不发,但沐霈总觉着这些人的话都是讲给沐霖听的,但他真在听吗?沐霈看他一眼,只见他神情淡漠,一幅魂游天外的神色。每每看到沐霖这等模样,沐霈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老实说,沐霖的才智他也是佩服的,若是沐霖当真与他争这国公的位子,他倒也好受些,至少,这样他们总算是一路人。可沐霖对家主之位毫不用心,却让沐霈觉得,自已心爱之物在旁人眼里贱如泥土,这口气当真让人一念起便忍不下去。

    众人议来议去,不过是那两句。如不助云行天,蛮族大军攻来谁人能挡;如助之,云行天败了,一切休提,云行天若胜,挟平蛮族之威南下,岂不是割已之肉伺敌?

    沐霈看不下去沐霖那浑不关已的神气,不冷不热的说了声:“二弟,你说呢?”大堂里一时静了下来。沐霖淡淡地说:“要我说,这其实很好算——那百万妇孺,为什么收不得?岭东一带,十年前战乱后,一直人烟稀少,这些人安置到那里,免收赋税三年,他们安下家来未见得战后一定要回北方,岂不是增加这边的物产人口,有什么不好?在这中间混杂军士?当真可笑,当此时,云行天把所有的兵力押在与蛮族一战上尚嫌不够,哪里会这样浪费?云行天若胜,无后顾之忧,南下易如反掌,也不必需什么内应。至于粮食,只要南方尚有余粮,云行天买的越多越好,若是从此北方依赖南粮,那云行天要攻南就又多一道制肘。”

    众人静听,无人异议。沐霖接着道:“云行天若败,蛮族南下重演五十年前一战,沐家在南方最多还能待个半年;若是云行天胜,也必是久战之后的惨胜,战后休养生息,最少还要二三年,以我等现下兵力,与之缠战个年余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四年好活,各位是愿活半年还是三四年?”

    这话如此尖锐,众人一时有些难受,却又无法不赞同。沐霈冷笑道:“我们的用兵天才,在云行天面前也怯了么?”沐霖道:“这也未必,我倒是宁愿和云行天打,不想和蛮族交战。”沐郅闵沉沉的道:“那么,你是说我们沐家是亡定了?”沐霖站起来道:“父亲熟读史书,应知天下并无不亡之国,所有能臣名将,不过略延败亡之期,何况沐家还算不得一国。我也有法子,或可让云行天对南方进攻迟个十年!”沐郅闵一听忙问:“什么法子?”“很简单,答应云行天的全部要求,而后要云行天把远禁城交给我们!”“什么?云行天会干么?”一时众人哗然。

    中洲的南方与北方以远江为界,远江北侧山脉延绵,交通不便,而远禁城坐于由禁山伸向远江的余脉上,此为万里远江最窄之处,从城南放一部吊桥下去,便可到江南岸。远禁城过江自后便是一马平川,与京都只有三日马程,中间无险可守。且这处又为远江最大的支流——怒河入江口,可行大船,流速极快,运送兵力给养十分方便快捷,是为中洲兵家必争之地。自古来从北攻南,十有九次,由远禁始,南方防北,也以远禁城为主,这样要紧的地方云行天会拱手让出?

    “会的,如果云行天不干,他就不是云行天了!”沐霖道:“只是我还有一个要紧的问题要问云行天,若是他能给我一个让我信的过的答复,那我们除了答应结盟,别无选择。”

    沐郅闵还是有些难以决断,道:“还是拖一拖的好,若是待蛮族已经到了西京,云行天已是火烧眉毛时再答应,或者可以把条件叫的更高些。”沐霖微微的叹了口气,眼中又现出沐郅闵熟悉的,厌倦的神色,道:“现在还不是火烧眉毛的时节么?云行天不打招孤身犯险的跑来就是不给我们拖的余地,况且,就算是在云行天那里要了再多的士地日后守不住那也是一场空呀!”

    沐郅闵想着他,心中想如果沐霖能认真点的话,沐家也许不不一定会亡于自已身前。沐霖是沐家的最亮的星。他十三岁那年在岑下城消夏,不巧碰上有敌攻城,守将阵亡。他以沐家公子的身分率军守城,以不到敌军一成的兵力固守城池十余日,敌将攻的精疲力尽,被赶来的援军杀了个片甲不留。自那以后十多年,他纵横疆场,从未尝一败。

    当年黎昭叛乱,十多万大军败入京都,京都城破,连皇宫都被占去,形式何等危急,可他率五千步卒回援,与叛军巷战,廝杀半月,叛军伤亡过半,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出京都。随后一路逃窜,日暮途穷,终被剿灭。跟从他数年的那几千老兵,被称作石头营,意思是说,只要有他们坚守的城关,便坚若罄石,没人攻得破。当年他曾再三叮咛自已,一定要寻到两位皇子,自已一心平叛,不以为意,结果皇子们被云行天得了去,成就了他的半壁江山。这几年,如不是他把远禁城中的北方军防的死死的,只怕南方这偏安之局,早已不保。

    只是,这孩子打小就古怪,从没有人当真和他说得上话。十三四岁时,酷好佛经,曾有一次,自行剃了头发,若不是他娘以死相逼,而通南方的寺院都不敢收他,他或是就真出了家。自那次大闹一场后,出家是不提了,偏又变的极为放荡,喝酒赌钱无所不为,十多岁便成了全京都烟花柳巷之王。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让沐郅闵总觉得,那怕沐家被人灭了,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有时,沐郅闵想,或者是因着他是次子,应由他兄长即位,这才如此吧?安国公的爵位,历来传长不传贤。况且,沐霈的母亲出生南方大族赵家,沐家多得他舅家厢助,而沐霖的生母不过是名歌妓。沐郅闵不是没想过废长立幼,这事虽说不易,但若定心去作,未尝不成,但每对沐霖提及,他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就如这次,银河一战,天下形式大变,急召他回京都,他却一溜脚跑了出去,三天不见踪影“沐霖呀,沐霖,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就在鲁成仲耐不住摔了那狗尿(鲁成仲语而沐家侍者反复辩解那是最好的名茶)之时,云行天终于被又请到了承平堂。在堂上多了一个人,而云行天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那是个白衣少年,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面如冠玉,神清骨秀,云行天心道:“人都道沐二公子乃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果不其然!”

    “这位是二公子吧?”云天行不待引见便自行与之招呼,沐郅闵道:“正是小儿,沐霖,上前见过云帅!小儿尚有一事请教。”

    云行天道:“二公子请言。”

    沐霖行过礼道:“据我所知,云帅麾下诸将,多有投云帅未久者,其间一些过去投靠过蛮族,云帅如何可以保证,他们都会与蛮族血战到底?”

    云天行一笑“二公子所言极是。北方诸将中,不靠蛮族支持而可称雄者少之又少,云某这些年也一直向蛮族进贡。这本是个大难题,但老天赐给云某一个绝好的机会。想来二公子也知道,我军处死了蛮族四贝勒哈尔可达,但有点别致的是,这是由我中洲所有大将每人一箭!亲手执行!”

    蛮族极重血亲复仇,但凡杀过亲人的人蛮族永生视为死敌,五十年前的大战中,为着死了一两个蛮族,全城被屠的事不知有多少,是以每个杀了哈尔可达的人,绝不可心存任何侥幸,只有死战一条路可走。沐霖点点头,向沐郅闵示意,沐致闵清清喉咙道:“我们答应云帅的全部要求。”

    云行天心头一宽,却又听得他说:“只不过,为防北方战事失利,保得南方安全,请云帅将远禁城交与我方防守。”

    云行天心道:“来了,来了。”这是云行天行前与军帅和云代遥商议过的底线,虽说这对今后南攻有极大妨害,但眼下只能先顾一头,只有胜了这一战,才需考量下一战,况且兵力如此之紧,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消耗在远禁。云行天略作沉呤之态,便道:“好,就是如此!”沐郅闵闻言也有些激动起来,高呼一声:“摆香案,接旨!”

    接旨之后,又是歃血为盟,摆宴祝贺,一番热闹下来,个个都似十分亲热,方才的那等敌意如同抛到九霄云外。宴席之上,云行天道:“多谢王爷赐宴,只是北边军情紧急,云某今日就连夜起程了。”沐郅闵点头:“那我们就不劝云帅多饮了,大胜之日相会再与云帅痛饮百盏。”云行天愕然道:“王爷身为盟主自然是要来北方指挥大局,相会何须等到大胜之日。”

    一桌上俱静了下来。沐郅闵心中暗骂“云家小儿居然将我一军。”独入北方,沐郅闵是不肯的,简直是送上门去当人质。带兵去,带少了不济事,带多了,若是被云行天支去与蛮族作战,那才叫送羊入虎口呢。

    云行天见他半响无话,道:“若是王爷不便去,长公子相代也是一样。”

    沐霈呛了一口酒,连咳了几声,把酒杯放在桌上道:“还是让我二弟去吧,他才略过人,必能对云帅大有助益。”

    “这个”云行天望向沐郅闵,沐郅闵道:“嗯,沐霖旁人做不了他的主,只看他自已的意思。”

    云行天一脸憾意道:“久闻二公子是沐家第一智将,不知可恳屈驾?”

    沐郅闵心知沐霖是不会答应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沐霖的性子,只要水没没到头上,他都懒得动一下,让他远离他那些莺莺燕燕们去寒冷荒凉的北方与蛮族打战,那才是出了鬼了。

    沐霖没有立时回答,他握着酒杯盯着杯中轻漾的波光,片刻,他答道:“多谢云帅看重,沐霖愿附骥尾,共赴国难。”

    众皆惊骇,而这惊得过了头却是一片死寂。云行天笑盈盈举杯道:“多谢二公子,二公子请!”

    沐霈这才发现原来云行天本意就是想要沐霖去北方,心头不快之余又有些难言的欣悦“去吧,去吧,或是让蛮族杀了,或是让云行天杀了,总之不要再回来了。”他在心中这般默祷。

    重光元年五月三十,沐氏受封为安王,云沐之盟始成,此为中洲五十年来第一次得以同仇敌忾,共御蛮族。

    京都城郊,山青草碧,天色如洗。大道之侧,长别亭畔,云行天手执马缰,与沐霖话别。他们身后鲁成仲牵马而行,一名待女提篮相随。

    “二公子不必远送,请回吧!”

    沐霖点头道:“知云帅此时归心似箭,我不留了。好在沐霖不日将去北方,在云帅麾下效力,受教之日甚多——沉香,拿酒来!”待女从篮中取出两只酒盏斟满奉上,二人执杯在手“干!”连尽三杯。

    “二公子值此非常之时,不计前嫌,促成结盟,此等胸襟云某极为佩服。云某代中洲百姓在此请过。”云行天深施一礼。

    沐霖忙还礼道:“云帅不必如此,正如云帅所言,助人即是自助。况且云帅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决意抗击蛮族,此等豪气实为中洲五十年来第一人,沐霖差远了。”

    云行天见沐霖神色极为真挚,决非客套,心中也有些感动,道:“二公子以中洲大义为重,不计自家得失,也是如此呀!”

    沐霖笑言:“还好这里并无外人,若让人听见我二人这般互相吹棒,定要笑掉大牙。”二人相视而笑。云行天翻身上马,拱手道:“盼二公子早至!”沐霖挥手,云行天与鲁促成飞驰而去。

    “公子请用茶”沉香端上一杯茶来,沐霖正欲去接,沉香手颤了下,水泼在了沐霖手上。

    “啊,疼不疼,我这就去拿药来。”沉香花容失色。

    沐霖柔声道:“没事,没事,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定,想问什么就问吧!”“公子你真要去北方吗?”沉香怯生生地问道。

    沐霖抚了抚她的头发。沐霖在烟花之地,红颜知已无数,家中反倒没纳姬妾,只有几个大丫头在房中伺候,这沉香是跟他最久的,平素从不多说一句话,这次定是着实忍不住了。

    沐霖轻笑,道:“是呀,怎么了!喔,过会你去把高师爷请过来,把我的私产清算一下,你们几个拿去一成,大约有每人能分千余两银子,其余的均分三千份,着李兴他们替我发给跟我去北方的兵士家里头。”

    “是”沉香哽咽着应了一声“还有,你们几个拿了银子出去寻个好人家嫁了罢”“不”沉香扑到沐霖怀里大哭起来“我不我永远等着公子回来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北方,那么远,你不是最不喜欢打战的吗?”

    沐霖以袖为她拭泪,道:“为什么啊?为了京都有你们这样美人呀!”沉香愕然瞪着他,他悠然道:“象你们这样的美人,任那个中洲的男人都会爱护怜惜的,但我听说蛮族都喜欢黄头发,全身长毛的女人,若是让蛮族入了京都,你们不是无人宠爱了么?杀人放火都无所谓,唐突美女可是大恶呀!”

    “不,不是。”沉香抬头道:“她眼中有一点妒意的火光在闪动“你去是为了写那琴谱的美人,是么?听说这位小姐现在”“这不关你的事!”沐霖抚着沉香的手突然停住了,声音一下子变的冷冷的,沉香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数日后,诸事俱妥。沐霖便至沐郅闵处辞行。“爹爹,沐霖前来告辞。”

    沐郅闵从案上的书册上抬起眼道:“你要走了么?这么快?不再等等了。”

    沐霖道:“准备得也差不多了。”

    沐郅闵道:“那就去吧,你自已多加小心,不要太逞强,毕竟在那里是宾不是主,提防点云行天,还有,如战事不可为就快回来吧。”

    沐霖并不答,只是说:“孩儿自会小心。”

    沐郅闵叹道:“你有自已的主意,算了刚才的话说当我没说过,走之前去瞧瞧三夫人,她担心你的紧,身子又不好,这几日又病了。”

    “是。”沐霖低头应下。

    沐郅闵看着沐霖走远,心中有一点无法言表的悲凉,方才那最后一句话,外人听到自会觉得这是家人之间的亲情关爱。然而,沐郅闵心里明白,绝不仅仅如此。沐霖在沐家,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位三夫人,沐霖的亲娘。沐郅闵心道:“沐霖,沐霖,你不要恨我拿你娘来羁绊住你,沐家少不了你呀,你一定要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