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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回新方丈庙外丧退居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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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悟真在退居楼坐了一禅,将才要醒,忽见多少沙弥道人走上楼来,口称大事不好。悟真忙问何事,内中有一个道人,舌头阿在嘴里道:“在下名叫周老老,本是专管四大天王面前香火的,逐日庙门都是我开。那知今日才把门开放,就有一样东西撒空的由外面倒进门里。当时外面还不曾有亮光,却然看不清楚。我只得连忙奔到殿上,说知详细。伙了他们取了烛火,向外查点。仔细一看,原不是别人,就是新方丈铁和尚,一点气息没得,衣裳还是穿得好好的,头上也无一点伤痕。”说到此处,又有一个小沙弥接口道:“周老老,你不曾看得清楚。我看见他有一条精腿支在长衫旁面,大约里面不曾穿着裤子,一定是被人谋害,移尸到这里的了。”悟真听完,只吓得魂不附体。心中想道:荒田杀人,要问地主。况且他又是皇上特旨敕命大成庙住持的和尚,昨日才接了家,今日突然就死于非命,我悟真虽无丝毫的芥蒂,但外人不知事理,难免不议论是我悟真不愿退居,谋为不轨。官场若从这条路上想去,我悟真固然是死多活少,就便另有办法,总之我悟真终难兔这不美之名了。说着便朝济公看了一看,心中又喜道:俗说一家有一主,一庙有一神。丛林本是方丈做主,如今死的就是方丈,可算主人已死了;若要查到退居的和尚,我上代还有济师父在此,想情罪过也不定全在我悟真身上。心中这样匡算,两眼便不住望着济公。

    无如外面虽然沸沸扬扬,闹成一股烟似的,那济公却安闲得很,他还是垂着头打他的盹。悟真又不敢喊他,只得站在旁面发痴,就同泥塑木雕的一样。那些道人、沙弥见悟真这样蹊景,越分是不知怎样是好。内中有一个道人叫顾一官,他本是安东一位著名的刀笔,因屡屡遭访,难以自保,便投入大成庙做个香火,专管观音殿上发签的事件。他见悟真这样忠厚没用的形像,便说道:“老尚,如今人命当头,或者官了,或者私结,都要有一定的主意。在我的意见,如今天已大亮了,请你下楼,走到前面再细细望他一望,果否可是铁珊和尚。果是不舛,还要查点查点铁和尚昨日什么时候出外,身边有无伤痕,然后再着道理。况且我听说太公和尚名头是很大的,要见皇上就见皇上,要见太后就见太后,要叫地方官怎样办法,却没一个敢回半字的嘴。我的意见,还是老方丈先到外面查点清楚,然后守着太公和尚醒来,同他商议个一定的办法。谅情这条人命,总没得把个敕建的大成庙就闹完了。”顾一官说完,悟真把他的话细细想了一想,也觉言之有理。转身向济公一看,见他还是呼呼哈哈不曾醒转,只得先同一班道人、小沙弥走下楼去。一径到了头门,向那尸身一看,果然就是护法的新方丈铁珊。随即又叫道人将袈裟揭起,果然下身精光光的不穿着裤子,还有一件奇处:下身那话不知到了什么处所,中间烂了一个黑洞,不时还冒清烟的。

    悟真看了一会,再也想不着是一个什么道理出来。心中又想道:这一个元宝横在头门口,委实不甚好看。若将他迁个地方,或者关上庙门,将后打起官司,显系无私有弊;若然听他在此,到得太阳一出,来来往往,都要来看,那庙里真个遭着横事了。左右思想,不得已便叫道人拿出两张芦席,权且代他遮好。

    将要走上后楼,同济公计较,忽见庙外飞也似的一骑马走来,到了庙门口,那人从马上跳下。这时悟真大吃一吓,以为来的不知是一个什么人。及至近前一看,原来却是金相府家人金荣。走至庙里,故意的一些闲事不问,便向悟真道:“悟和尚起得很早,敝上恐圣僧又往别处,云称老相爷记恋得很,并请秦相爷作陪,务请圣僧今天到敝相府盘桓一日。请悟和尚引小人去见圣僧说明,讨个回信才好。”悟真那知他们的用意,见得这样说来,便回道:“金二爷,且攀你同我上退居楼走一趟,老和尚还睡着觉呢。”金荣道:“很好,很好。小人也要当面问明白了,是否愿去,方好再请陪客。”当下悟真在前,金荣在后,一直走到后面,上了退居楼。悟真此时料想济公断然是不曾睡醒,那知走进里面,朝那蒲团上一看,连济公的影子都不见了。悟真好生奇异,复将金荣带着前前后后找了一周,逢人便问。深怕他昨日晚间不新鲜的狗肉吃了下起痢来,委实连毛厕上都寻过了,却然寻他不着。悟真心里急得要死,金相府去与不去还是小事,惟最那铁珊死在门口,伤处又奇奇怪怪的,济公一走,这件人命有点吃当不起。心中正然踌躇,只见金荣在旁边说道:“悟和尚,我们这样说,如其圣僧回来,相烦代达一句,我也不能久等了,老丞相还立等回话呢。”说罢匆匆的就往外走。悟真一人走至方丈里面,踱来踱去,再也想不出一个法来。

    这时各处执事僧都陆续起身,纷纷走进文室来议论这件事。有的说:“铁和尚初来时不过依着老方丈吃碗闲饭,谅他也没什么俗家,什么苦主。在我的愚见,不若将他移进丈室,将衣服换好,坐进丧龛,就说他暴病圆寂,做个三齐礼七,代他焚化掉了,岂不干干净净!”有的道:“不妥不妥,这句话假如铁和尚前日死,一定是这样办法。无如昨日交过了家,今日可算是一位咨部注册的方丈,怎能这样草率从事?”当下你这样说法,他那样说法,把个悟真越分弄得是不知怎样是好。正在议论的时候,只见那库房里执事的和尚又说道:“还有一事禀明老和尚,昨日铁和尚接家之后,陪金大人谈了一会,走进库房,将金大人家布施庙中一笔田产的契据统统查去。如今这些契据,铁和尚既死,还要请老和尚查点明白才好。还有一件事,也要就此申明,昨晚一黑的时候,铁和尚在库房,讨了两锭元宝,口称次日交帐,共计京平银一百零二两三钱五分。”

    可怜悟真见庙中遭着人命,已经愁闷不了,此时又听见庙中损失了这许多庙产,真个吓得是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嘴里连连说道:“这便怎么好呢?”当下便埋怨那库房的和尚道:“你也太不谨慎了,怎能就听他作主?所支用一百多两银子,还算小事。但金府的这笔田产,已经咨过部的。这个罪过,恐怕你我都担承不起,如今这样看来,这件事一定是要经官的了。但有一句,你此时这样说法,到了老爷堂上,板子打断了,你还不能改口,不得拖累旁人。”可怜这库房的和尚,也是个忠厚老实,听悟真这样说法,只吓得双泪交流,往外就走。悟真此时也没心冉理料他,便叫过一个伶俐些的道人,着他去找地方乡保,以便打个报呈。

    道人才到庙外,忽然飞奔走回丈室,大喊道:“老和尚预备一点,外面临安县老爷进庙来了!”话言才了,只见一个传事的,手上拿了一个手版高喊道:“接帖!”这大成庙的道人,究竟是敕建的庙宇,这些规矩都还懂得。就此走过一个道人接了手版,那传事道:“你家老和尚济公可在庙否?本县贾大老爷特为过来拜会,有要事面禀。”看官,你道一个堂堂的京县,怎样见一个和尚还要用手版,还要称禀见,因何尊敬到这种地步?列位有所不知,这济公和尚,一者是御封的圣僧,二者他同君王大臣没一个不得往来。从来这些做官的,个个都讲究拍马屁,所以来见济公委实就同下属见上司一样。闲话休提。那道人接了手版,见说来见济公,便回道:“老和尚昨日本在庙中,今日一早出外,不知何处去了。挡你老爷的驾罢。”

    这时传事走进丈室,知县的轿子却然一杵,还打在庙门外面。及至传事回报,贾知县反转分付打轿进里。只听锣“咣咣”的,还带了值日头、命案头、刑房、钊房、件作子,一众差人,手上乌龙鞭、头号杖,铁镣夹棍,一切刑具统统齐备。到了二门,知县便下了轿,到了客堂,坐下。初时悟真听知县到来,心中有块鬼病,本来有些胆寒。及至听那传事的是来禀见济公,心中略放一点。那知传事去后,忽听锣咣咣,知县反转到里面下轿,情知有些不妥,不晓得还是去见他好,不去见他的好?便悄悄的走到丈室门外,瞧一瞧是什么蹊景。却才偷眼一看,但见那月台上面三班六房都站满了,晓得情形不好,转身就想再进丈室。才进屏门,忽觉后面一人匆匆赶来,在肩上拍了一下说道:“悟师父委屈一点,县大老爷带你去问话呢。”悟真掉头一看,见一人头戴毡帽,身穿紫袍,知道是一位公差。俗说犯法身无主,此时悟真真要想再进丈室,是不得能彀,只得跟着差公,一齐到了客堂。走到知县面前,打了一个问讯,说道:“老爷驾到,僧人失迎得很。”贾知县将他看了一眼,问道:“你可是这庙退居的悟真吗?”悟真道:“正是。”知县冷笑了一笑,便向差人道:“且将这凶手看住,然后冉来取供。先代我把乡保传来!”

    这时乡、地保本早经在此伺候,一听传到他们,两人便走了上去。但那多保已经八十多岁了,其实是一个老公事,他因这件事不甚好办,故意装做倚老卖老,耳聋牵八的。知县也无法道他,只得拿地保出气,大喝道:“胆大的地保!坊上敕建的庙宇,把方丈害死了,盖在芦席里面,你们都不到本县面前打个报呈。要你们这班狗才还有什么用处!我且把你们这些没用的狗腿敲断了再说!”随手抓了几根刑签,向下面一掼。只见几个承刑的班头走上前来,将地保按倒,一五一十的打了三百大板。可怜把一个地保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打过之后,这才分付刑房件作,将铁珊的尸身抬到客堂前廊檐下,检验通身。验毕,只有胸前一处捎伤,脚下两道绳伤,都不在致命,但下身阳物不见,既不像阉割,好像被烂药烂去,陷下一个窟窿,流的是紫血,里面不时的还冒白烟。

    知县也不深究,便着刑房依样胡芦的将伤格填好。然后便叫差人将悟真带上,故意和颜悦色的问道:“悟真,你在这庙里也做了两年敕封的方丈,也算有体面的了,大约一时糊涂,做下了这种饵事。本县劝你从实供来,免得受了苦刑还是要供。”悟真见问,眼泪滴滴的道:“老爷这话冤枉杀僧人了。昨日一天,金御史大人皆在庙中,他老人家要算是青天,到了晚间,金御史同僧人的师父酒散之后,僧人就同师父济公上了退居楼。僧人以为奉旨交过了家,庙中各事都有新方丈管理,那知他在库房,将金丞相府捐助庙产一笔田契统统拿去,又讨了两锭元宝。一晚就到了庙外,尽夜不回。僧人当时全不清楚,到今日大早,道人开山门,铁珊的尸身滚人,道人上楼报告,僧人方查出真实。细想案情,多分铁珊仗着做了方丈,挟资在外嫖赌,被人杀害,移尸到此。老爷步步高升,总要明察暗访,若把个罪定在僧人身上,那就冤枉死了!”

    知县见说,沉吟一会,便哈哈大笑道:“悟真,你不要抵赖罢!你的细情,本县都明白了。大约你这两年方丈,亏空的是很大的。所以交家之后,深怕新方丈查出旧帐,向你追讨,你所以迫不待缓,连夜将他治死,轻轻巧巧把笔亏空向他身上一摊。悟真,想你也是一个出家人,这样行为,未免太狡猾一点了!”悟真大哭道:“老爷明见,僧人并非狡猾,实系受的冤枉。老爷不信,他怎样付田契银子出外,有库房里的和尚可证。今早怎样开山门,怎样尸身滚人,有天王殿司香火的道人可证。”知县听说,哈哈大笑:“悟真,你这说法,把本县当着一个三岁的娃娃了。你家的道人,你家的库师,自然是听你指挥,他们作证,就能相信的吗?本县因你还算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和尚,不忍擅动大刑,我老实对你说,明白说罢,你如爽爽撇撇,照私空庙产,暗杀主僧供来,本县或者借你是他的上代,他是你的护法,就班辈上减一等问罪,总可保全你的性命;若再有半字支吾,咳,那就不怪本县不给体面把你的了!”说罢,将桌案一拍,分付差人抬大刑伺候。只见那些差人,如狼似虎,拿出了无数刑具,多少奇奇怪怪,连名目都不晓得他是叫什么。就此便“当啷啷”的向廊台上一掼,悟真看得亲切,可怜直吓得浑身索索的抖个不住。毕竟这知县怎样拷供,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