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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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会疯掉。我就这样看着他疯了,却无力张喊,甚至,冷漠地看着。

    他是谁?他叫何新。

    去年的时候他就住在我们隔壁的隔壁。对那间房间,我不是很熟悉,也不经常去窜门,对何新,我更不了解。

    今年要搬宿舍了,我因为睡觉比较早,室友们晚睡的习性和我格格不入,所以趁此机会我换了一个宿舍,于是和何新住在一起,另外还有三个都是比较早睡的同房。五个人的宿舍,我唯独对何新不甚了解。何新有一台电脑,这是他最突出的地方。那时候,没有电脑的室友们就经常拿着何新的电脑用,何新也没吱声。我不好意思用别人的电脑,因为觉得电脑那种东西属于私人的。我室友依然用他的电脑,我也有时候会在何新玩星际争霸(一款游戏)的时候,说上几声最好这样打的建议。这何新,他可不干了。被我说烦了,就说:“给,给你打”我还不知道他是啥意思来的,以为他想让电脑给我玩。我不好意思,连声说不用,自己根本就不懂玩星际争霸。何新没再吱声,继续玩,自得其乐,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生科院那边死了人了。一个姓黄的家伙,男的,从九楼跳了下来。广州日报第二天就登了这则消息,说那家伙老豆是个教授,自己学习压力太大,受不了,就这样了,还留下一封遗书。我们同房几个一阵兴奋,这年头,死得好呀!死了我们就狂骂学校,自然而然也骂校长,教务处那帮混饭吃的。何新似乎不太爱说话,也没见他说啥,反正他平时也没咋说话。我话多,但是和何新也扯不了几句。

    对这个学校,从初来咋到的时候我们就没好印象。除了在停电的时候楼上往楼下狂砸啤酒瓶之外,就是雨季的时候一楼地板会忽然冒出二三十厘米高的雨水,当然,外面也相应环绕成了一个小人工湖。对这所学校的愤慨,很多时候也会对与这所学校关系不大的人产生愤慨,比如我们班的女生。在我们这群优秀的男生眼里,女生们个个是张牙舞爪,奇丑无比。必须说明一下,女生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正如男生们自认优秀一样。这恶心,还是彼此的。我们会在熄灯的时候评选四大母猪,当然,别的宿舍不会这样评,他们只会评选四大猪母,或者四大美猪。女生们可能会评选四大公猪,但一直没有确切情报,所以我们也不敢肯定,反正这是内部流传东西,管那么多干啥。八卦一正式化就不好玩了,所以至今没有哪位仁兄会认真去了解四大公猪何许人物。当然,也没有哪位女生无聊到想听我们四大母猪的评选。所以我们一直相安无事。我们也从四大的评选升级到十大,后来还加入了候选母猪。我和我的室友都评得很起劲,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都有。何新很少插话,偶尔会冒出一两句她真的这么坏吗?我们往往都会回答,你见到她就知道何新交际范围挺窄的,连我们的班很多人都叫不上名字,女生更是。所以我们说的那些女生,他总是将信将疑,似乎想去考证某人真如我们说得这么差劲吗?这个笨蛋,难道他不知道八卦可以堂而皇之吗?难道他不懂在背后可以说什么,见面时不可以说什么吗?

    我们都过得还不错,晚上大家算是比较自觉,睡眠是有保证的。只不过有时候何新自修回屋的时候,脱下鞋又不脱袜子,极臭,我们有点受不了。于是室友就歪着嘴巴对何新说了这问题,何新没怎么在意。连续几天,我实在受不了,以为何新不会洗袜子,就建议他洗袜子的时候用洗衣粉泡久一会。何新说,他洗袜子从来不用洗衣粉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似乎很抗拒工业社会的这些东西。我哑口无言,也不好说些什么。反正自己的床铺靠窗,再开上风扇也没啥大事。室友们可不干了,一下子和何新的关系紧张了起来,谁都不搭理何新。

    个把个月的时候,学校要评比文明宿舍。好呀,评比这东西,不过是临时把屋子整理整理,等检查小组一阵风看过去,藏起来的东西该翻的又翻出来了。我不反感这东西,形式就形式呗,反正评上年底还有15块钱拿,再说,你不评这东西,估摸室友们也不会收拾屋子,能干净几天总比一直脏着强吧。所以对着东西,我极为崇尚。只是这次,何新不干了。甚至我扫地、擦窗累得满头大汗,他愣是不帮忙。我说你咋了?他说他才不希罕这虚伪的东西,平时这样子,干嘛人家来检查了就要装模作样。哈!我想骂人,你何新算个啥呀,自个清高就清高去吧,谁评这文明宿舍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我在这里累死累活为宿舍争点荣誉又不少你一份,风凉话还挺多的。我心里这么想着,对奇怪的何新险些失去了耐心,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一句话也没说,我和他不熟,不想闹僵了。

    何新似乎越来越不适应我们的生存方式,变得越来越怪了,经常一个人在宿舍里自言自语。还莫名其妙冒出几句谁谁谁想杀我之类的话。我们纳闷,但也只是纳闷而已。这种人,性格就这样,你还能拿他咋办?后来有一个同学告诉我,何新去学院找老师了,说他写的教师教学质量评估表写错了,把某某老师的分写低,要拿回表重写。老师问为啥?何新说,我做错了,某某老师教得那么辛苦,我不应该给他打那么低分的。老师安慰他写低了没关系的,某某老师的得分也不是因为一张表就降下来。老师最终没让何新改表,何新惘然,独自一个人跑到学院楼顶,站了许久。

    忽然一天晚上,何新对我冒出了一句话。我们班的女生都很善良,你不应该老在背后说她们的坏话。真是有病,我背后说她们坏话,我只是和室友们穷极无聊扯扯八卦,谁当真了?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这些话我憋在了心里。我难得有心情跟何新谈了一堆大道理小道理,什么男生议论女生是很正常的现象,只是宿舍内部说说罢了,公开场合又不会说这些,谁都没伤害谁。何新似懂非懂,睡觉去了。

    后来,何新疯了,那天他不断自言自语。大声厉喝我拿了他五十块钱,说我偷了他的200卡,还责问我株洲(他的家乡)发生了什么事--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哭笑不得。这何新咋了?他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情绪十分激动。无奈,我下楼买了一张200卡给他。他拿了卡一声也不吭,抓起电话就打,然后跟他家里聊了好久,我看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担心,就留在了屋子里,室友们都走光了。电话好不容易打完了,何新竟关起门不让我出去,我傻了?何新怎么了?接着何新就脱衣服,似乎是极度的燥热。然后拿起大瓶的矿泉水往自己身上倒。不一会儿,衣服全脱光了,水也全倒完了。这么大个的男孩,竟然在我面前脱得一丝不剩,我有点发懵,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太寻常,不过我倒没害怕。因为何新打不过我。何新又拿矿泉水了,把我的也拿走了。接着又往自己身上浇。我焦急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阻止他。何新怎么会这样?几个小时后,何新闹累了,自己找了衣服穿上了,趴在床上睡去了。我总算逃了出去这件事闹得挺大的,班长来了,老师来了,还往他家里打了电话。第二天,何新他妈也从株洲坐飞机赶了过来。何新办了缓考手续,回家去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何新从一个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诧异,却不知道所以然,怎么会怎样,谁回答我?在内心深处我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可事实上却无力开口。我甚至觉得有某些未知力量正在冥冥中吞噬很重要,但却无法确定的东西。

    新学期的时候,何新和他妈妈一起来到了学校。何新身体好了许多,吃得很胖,但却一付很萎靡的样子,他似乎不愿见任何人,甚至看我。由于又搬宿舍的缘故,我没和何新住在一起。每次去何新的宿舍,老是看到何新躺在床上,或者睡觉,或者发呆。我想跟何新聊聊天,何新却不怎么回答我,结果每次弄到最后,总是我和何新他妈妈聊天,晕呀,何新他妈妈这学期休了假在这里陪何新读书。何新的妈妈是很普通的中年妇女,虽然搬到城市居住了好多年。但依然保留了早年住在农村的那股热情劲,性格也很开朗,对谁都能有事没事扯上几句。听她的叙述,她是那种邻里邻外都很受欢迎的人。真是奇怪,怎么何新就和她妈妈差别那么大呢。何新每天除了上课都跟着他妈妈,晚上母子俩会在校园里散散步,但也因为有何新他妈妈的存在,何新似乎更不愿意和我们交流了,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时候少得可怜。

    很快,又要期末考了。何新的妈妈忽然来找我,说何新功课复习得不是很好,想申请缓考。复习得不好?谁复习得好?这里的考试不都是考前疯狂看上一两个星期,间或熬上几个通宵,然后那个六七十分样子。这,何新,难道不知道这种考试规则吗?全班一百多号人,又有几个是复习好了的呀!我定了定神,劝慰何新的妈妈,说缓考我可以帮他去申请,但是缓考了终究还是要考的,缓考得太多门了以后压力也很大的,阿姨,你劝劝何新尽量努力看看吧,实在不行,能考一门算一门。何新的妈妈听了我的话改变了主意。唉!他妈妈对我们的学习方式也不太了解,儿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几天后,我去何新的宿舍,才得知何新的妈妈委托了别人去帮他办缓考手续。我看着木无表情的何新,愤怒得说不出话:你-在-逃避!何新没有在意我的表情,他妈妈有点歉意地跟我解释没有说服儿子。我看着他妈妈无奈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悯,接着是一阵伤感。废了,我不想多说,支吾了几句逃了回来。肉体上的虚弱可以通过锻炼饮食得以恢复,环境上的恶劣可以通过劳动金钱得以改善,精神上的倦怠却是没有谁可以去努力帮忙改变的。

    我可以冷漠看着饿死街头的孩子、老人,我可以平静接受某些虚伪的规则,我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抛开所谓的道德,做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情。但是对何新,我不愿看到他这样,也心存侥幸,何新会变回来的。只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何新再一次缓考,回家去了。至今,我在也没有见到何新。而且直从这以后再也没有给他打过任何一次电话。

    今年,我们又一次搬宿舍。我在何新的宿舍发现了一本书――成功人际交往100条,和一盒七神安片(一种可治疗精神病的药物)。书,很旧,却是去年才出版的,里面密密麻麻划满了线。其实,何新曾经辛苦地努力过,他清楚自己需要改变什么?他也应该清楚很多东西是书本上所无法学到的。只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一点,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太快了。药,三年前生产的。其实,何新他妈妈早已知道了何新的状况,她也一直在努力着,只是她也无法理解我们的社会是怎样的?所以她也只能教导何新真诚、友爱、礼貌。这是多么可笑的东西啊!她不知道这是一个物化了的世界吗?她不知道我们生活的常态吗?

    有一天我也会疯掉。我就这样看着他疯了,却无力张喊,甚至,冷漠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