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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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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药之苦,竟把人给唤醒了。

    “不要”他张开涣散的眼,浑然忘记自己受着伤,挣扎着要逃开,可背上的疼,又教他躺了回去。

    普宁实时抱住,要不然,他铁定又撞着了脑袋。

    “当心吶。”

    “苦”他呢喃,头就贴在她饱满的胸脯上。

    “苦还是得喝,”她好言相劝“你自个儿说过,你会好好活着,还要看我不乱发脾气的样子,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伤治好,我不许你食言。”

    他呼息沈浊,表情似懂非懂。

    “回答我,听见了没有?”

    他不答,手却触上她蹙紧的眉间。

    说真话,意识散乱的他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脑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不适合蹙眉。

    “听见就回答我啊?”

    他作梦似地低语:“喝了你就开心了?”

    “何止开心,我还乐坏了呢!”

    他闭眼叹气地回道:“好。”

    “你愿意喝了?等我,我就去端。”她轻轻放下他,端来药碗,舀了一匙到他嘴边。“来吧,只要撑过这几天,伤好了,就不需要喝这苦药了。”

    他看她一眼,张口。咽下时,表情多难受。

    果真是条汉子,这一回,他没再抱怨。

    “太好了。”见他如数喝完,她赶紧倒了杯凉水过来。“喝点,嘴巴就不苦了。”

    他迫不及待地啜了好几口,直到肚里再也装不下一丁点,才微转开头。

    见他不再喝,她欲把杯子放回桌上,他却突然拉住她。

    “不要走”他眼未睁开地说。

    普宁看着他,俊朗黝黑的面容,因为伤痛,不但瘦了,气色也变差了。她纵容自己轻碰他烫热的脸,拂开他散落的额发。

    她的手,很凉。

    他的表情,就像匹跑累的野马,全身的精力尽收束在他额上一跳一跳的浮筋底下。背上的伤如火烧炙,他所以还能忍着不嚎叫,全是因为抚着他的这只手。

    他可以从她的抚摸中,感觉到她的心疼与怜惜。

    原来,驯服野马的关键,不在驯马人的马鞍与皮鞭,而是无微不至的温柔。

    一感觉她手要抽离,他眼又倏地张开,吓了普宁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你让我放好杯子。”不待他开口,她抢先说话。“我把东西收拾好,吹熄烛火,就坐下来陪你一整夜,好不好?”

    她的话他只听懂了一半,尤其是最后那句。在她巧笑倩兮瞅着他时,他脑子只有温驯两个字。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只见她来来回回奔走,一会儿放杯子,一会儿离开草席与薄被。待她经过他身边,正要吹灭蜡烛,他却突然出手,像抓住一只不断飞舞的粉蝶。

    还来不及反应,她人已经被压制在床上,微硬的被褥接住她。

    她惊讶眨眼,想不到他伤得这么重,依然这么有力气!

    “我蜡烛还没”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动作打段。

    彷佛怕她再度跑走,他不顾背上的疼,硬是爬起压在她身上,脸就埋进她胸口。

    “好舒服”

    一听到他呢喃说了什么,普宁在心里叹息。算了,如果这样子能让他感觉舒服一点,就依他吧。

    她放松全身肌肉,像摸猫儿似的,轻柔抚着怀中烫热的身躯。

    于季友上身不着一物,只有扎捆结实的布条,勉强掩住他健壮的身体。

    在她指掌抚慰下,他再一次昏沉睡去。

    窗外,一抹月影高挂——

    足足睡去了两天,于季友才幽幽转醒。

    眼睛一睁开,身体的剧痛便开始扩散全身,感觉全身骨头都移了位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喘过气,睁着涣散的眼瞧着陌生的环境。

    这儿是哪?他完全记不得自己怎么来到这里。

    屋里空无一人。往右看是一张木桌,跟褐土烧成的茶壶跟茶碗。他略略皱眉搜索残存的印象,脑中最后一幕,是他忍着疼痛,央着普宁帮他疗伤——公主!

    脑中一浮现她的容颜,他倏地坐起。

    天吶!他在这昏了多久?她人呢?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背上的伤疼得他摇摇欲坠,可心头的焦急,还是压过了其他。

    就在这时,普宁开门走进。

    一见他人在哪儿,她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你还不能乱动啊!”她飞快将木盘往桌上一摆,搀着他坐回床上。

    “公主”他才刚开口,立刻被她捂住嘴。

    “嘘。”她回头一瞧半开的屋门,幸好储大娘没跟进来。

    匆匆将门关上,她又走回床边。“先提醒你,我没告诉其他人我们俩的身分,在这,我管你叫哥哥,你可不能说溜嘴。”

    “什么?”他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她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也提了她隐瞒身分的考虑。“虽然我已经确认这村子跟劫我们的贼匪无关,但开头都说了是兄妹,我不想再多做解释,就暂且将错就错了。”

    他这才想到,睡梦中,总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喊着“哥哥”原来是在喊他——他一瞧破旧的小茅屋,然后目光停在她脸上。

    直到这会儿,他才察觉她不太一样了。

    她身上竟穿着寻常人家的素衣罗裙,还有她头上的金簪银钗,也全数卸去。一头青丝,只用红绳扎了个双髻。

    “您怎么之身打扮?”

    她低头一瞧自己。“喔,我原本穿来的衣裳脏了,所以储大娘借了我一套。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洗衣服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他一愣。“您自个儿洗衣裳?”

    她得意一笑。“你不知道我现在会做的事情可多了——哎呀,我差点忘了鸡汤。”

    她赶忙取来桌上的汤碗,舀了一口吹凉。

    于季友昏迷这段时间,她可扎扎实实学了不少东西,不止洗衣,还包括烧饭、担柴、采果,还有“锱铢必较”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储大娘帮她把最后一支金簪偷偷拿到镇上变现,换了八十贯钱。在村里,两贯就可以换到一只肥鸡一块猪肉一篓鸡蛋跟三手面粉。相较之下,她才明白村长跟医馆大夫诓了她多少。

    “我自个儿来。”于季友哪好意思让她伺候,可手一伸起,他眉尖又是蹙紧。

    并宁没打算把汤碗交给他。“你就安心坐着,你背上的伤真的很严重,多做拉扯,不心你一辈子不会好。”

    “下官怎么可以让公主帮我做事——”

    她白他一眼。“都说过在村子你是我哥哥,当哥哥的受伤了,做妹妹当然得帮他忙。”

    “但您是公主”

    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她一啐。“既然你非得这么不通情理,好,那我命令你,在这里不准喊我公主。”

    他欲辩,可一瞧见她的眼神,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普宁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让他安心静养;她是一番好意,如果他连这点也不肯接受,那已不是客气,而是过于矫情了。

    “张嘴。”普宁将杓子一凑。

    他看了她半晌,说道:“谢谢。”

    “好喝么?”她甜笑问着。

    他点头。“好喝。”暖暖的鸡汤进肚,他背上的抽疼,感觉竟缓解了许多。

    她开心了。“我刚喝也觉得不错,想不到我头次熬鸡汤,成果还不错。”

    “这是您熬的?”他再一次惊讶。

    “对呀。”她点头,又喂了他一杓。“在这穷乡僻壤,谁有时间帮我多做事,我当然得多学一点。”

    “但您是公主”

    “都说过不要再喊我那两个字。”她没好气。“我单名苹,村里人都喊我苹儿姑娘,你唤我苹儿就得了。”

    他定定看着她,好难想象,向来刁蛮任性、从来没吃过一点苦的她,竟会下厨做羹汤——为了他?

    “下官不懂,您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你先把汤喝完我再告诉你。”

    她又喂了他几口,直到他摇头表示再也喝不下,才将汤碗拿回桌上。

    回头,她看着他吁了口气。“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你嘴里说的牡丹。”

    他皱眉。“我说您是牡丹,不过是个譬喻——”

    她抢白:“但你没法否认,我李苹在你心里,确实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事都不懂的娇娇公主,没错吧?”

    他答不出话,她猜对了。

    她环胸一哼。“不能怪你这么想我,但我要让你知道,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变得很能干,就像你一样,什么事都懂。”

    “为什么一定要拿下官拟比?”

    因为我中意你。

    这句话依她以往个性,她早大剌剌说出,前一回在“一条龙”里,她不也当着许多人面同龙焱说过,但这个时候,她却觉得心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大胆说了,得来却是他一句“不适合”她想自己应该会心碎而死。

    没错,她是害怕。

    她很明白他对她的感觉,还构不上很喜欢——至少不像她喜欢他那般喜欢。

    这种情况下,她才不告诉他原因。

    她横他一眼。“干么什么事都要我说?你不会自个儿想?”

    就是想不出才想开口问——于季友正要开口,外头却突然响起敲门声。

    并宁去开门。““储大娘。”

    “我来告诉你热水烧好了——”储大娘眼一瞄望见屋里人坐着,表情惊喜。“你哥哥醒来了?”

    “对啊,我刚进门他就坐着了,看样子大夫的药还挺有效的。”

    “太好了。”储大娘朝屋里的于季友颔首。“开头见您昏迷不醒,我们还真担心了好一下。”

    于季友回礼。“谢谢大娘,我刚听苹儿说,您帮了我们很多忙。”

    “哪儿的话,”储大娘摇手“要谢的人是我。多亏苹儿姑娘度量大,肯给我机会弥补——”

    于季友一听,眉头蹙紧。“什么?”

    “大娘。”普宁突然打岔。她才不想被他发现自己一进村就被人拐走金簪的事,她还想继续保持她能干厉害的形象。

    “不是说热水烧好了,您快带我去提。”

    “对对对”

    “等等”于季友还想把话问清楚。

    普宁却不给他机会。“你坐着休息别乱动,我马上回来。”说完,她火速拉着大娘离开。

    一瞧她闪避模样,他摇摇头,就知道事有蹊跷。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将这事记上了心,找机会,非得跟大娘问个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