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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黄老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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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老三死后,我就长久地离开了村庄。但我不止一次在梦里或者恍惚的白天,揣摩过黄老三的容颜。黄老三的影子总是务实地跟村庄联系在一起。有雾,雾里的黄老三以亘古的姿势立在被耕牛拉动的木耙上,嘴里吆喝着,鞭子高高举起,一脸的戏谑和意味深长。

    父亲和黄老三是同年生的伙伴。我也是从黄老三的口中才得知他们那一辈童年和青壮年的趣事。那些旧事就隐匿在我所熟悉的渠畔和河湾,一些旧日子在黄老三豪无遮掩的口中和盘托出,给我们以亲切。

    解放头一年出生的黄老三和父亲,注定了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主。父亲和黄老三,出生在相邻的两间青瓦泥墙下。一样的来路,但归途却不同。黄老三死了,早几年就孤独地死去。父亲还在,还在他们一起玩笑劳作过的村庄,有滋有味地活着。几乎将黄老三忘记。

    我知道,有没有黄老三,村民们都一样地活。黄老三门前那条从未断流过的泉水汇聚成的河,也一直缓缓地流。黄老三的儿子,甚至连黄老三亲手建的泥墙屋都懒得打理,任它沧桑和老去。黄老三的大儿子,已经苦尽甘来。再不是当初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的小青年,而是省城建筑工地颇有名气的包工头。黄老三的新坟只在出殡那一年裸露了一个季节的泥黄,第二年春夏,坟上就长出郁郁葱葱的青草和灌木。

    这是很自然和平凡的更迭。父亲和黄老三他们那一辈饮尽了苦水。我们后一辈再不步他们的后尘,愁最根本的生计。父亲老了。但知足。冷雨北风的冬季。守着骨牌的牌桌。黄老三沉睡了,就在村尾的山坡,和自然融尾一体,没有一丝哀怨。

    但我在许多时候将黄老三想起,想起他在我年幼的时候带给我最初的一些记忆。关于苦难,浊酒,和旧的日子。黄老三犁田,在只有百十人的山村,他的劳动号子,打破悠远的沉寂;黄老三喝酒,在我家新开的小卖部,窄窄的水泥地,他斜蹲着琢磨孩子们的明天;他吹牛,在我跟前,说父亲的笑话,说他们像我那般大的时候,在河滩上吹风,傻呆和流鼻涕。“我和你爸爸是穿开裆裤起玩大的;十七岁修湘东铁路,我背一根几十斤重的枕木,不歇气走了四十里”他经常这样老气横秋地哄我,吊足我的胃口。

    这些都是真实的存在,那时的黄老三,腿上经常沾着泥,胡须蜷曲,用手抚摸着脸,不停地玩笑和说三道四,满嘴的调侃和愤青的味道。给我在乡村的日子带来欢颜。但自从黄老三永远地离开后,我更多的想起的是他的孤独和凄凉。

    我想起有一个秋天,他短命的妻子去河边洗衣,就再也没有回来。河边的水坝是前几年村里用来发电的,虽然储水不多,但淹死她的妻子,却有着足够的分量。我还想起黄老三比我家还要穷,她妻子经常跑邻居家借米;他的儿子和我一样,读书时无法凑齐学费,只能读一天是一天;到后来儿女大了,就要苦尽甘来的时候,黄老三却瘫痪了。整日地呆在房间里,再也出不了门。医生说。那是好酒留下的根。黄老三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年,在三年后的一个冬天午后孤独地上路。陪伴他最后三年的是他儿子请的本村一痴憨的单身汉。只负责他的吃睡。再无其它。

    我在黄老三瘫痪的日子特意去看过他。清冷的土屋里,他口齿不清的招呼着,很是兴奋。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懂他的意思,我给他带去书和旧报纸,他很高兴地做着手势。我懂他的意思,他感激我的到来。他需要书和报纸打发时日,虽然他只读过几年书,认识不多的一点字。

    后来,我就很少回去。黄老三走了。我觉得他带走了村庄的某一分子。父亲年岁越大,和我的交流也越来越少。黄老三永远地离去,也带走了我生命里的某些东西,村庄似是而非。只有记忆依旧,如一树带雨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