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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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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花是我的远房表姨。她的母亲和我的外婆是共着爷爷、奶奶的。虽然是远房,但因为一直走动,所以也就一直很亲近。

    表姨比我大不了多少,大约就十几岁吧。反正她出嫁的时候,是我扛的红旗,接的她。那年月,农家的女儿出嫁,着兴红旗引路,锣鼓相送。

    儿时眼里的表姨,如玉似花。走路轻轻巧巧的,说话慢声细语的,身材很有些玲珑,是很有些样子的。特别是长睫毛下覆盖着的一双眼睛,大而圆,清且亮,就象两弯山泉;又兼之,肌肤雪白,头发乌黑,煞是俏丽、好看。我总觉得表姨的名字取得好,虽俗,但名符其实。

    记得表姨出嫁的时候,穿着大红绸子袄,穿着大红灯芯绒裤,穿着大红缎子鞋,头上也戴了一大团红彤彤的花儿,红头绳什么的,背上还藏了一面镜子。表姨临行前哭哭啼啼,因为是嫁到离家三十多里的我们这里,又兼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一路上都有些哀哀戚戚的,不见一丝笑容。我那时只是想着,表姨舍不得离开娘呢。但若干年后,我想,也许,我错了。

    表姨一进洞房门,但拼着全身力气,将头上的两朵花儿要往夫家的蚊帐顶上丢,意思是:将来的日子里,她能压倒她的男人,能说话算话,过伸头的日子。而偏偏两个伴娘强壮得很,花未丢出,便被她们抢去,压在男人的帽子底下。

    表姨从此过着畏畏缩缩的日子。

    真应了一个谜语的谜面:

    在娘家绿叶婆娑,到婆家青少黄多

    别提起,一提起,泪洒江河

    起初的几年,夫妻俩也还恩爱,虽说是一切由男人说了算,但也很能凑合。

    表姨是娇生惯养着嫁,细皮嫩肉的一双红酥手,没过多久,便折腾得如干枯的柴枝。但表姨不疼惜,也不吝啬自己的气力与灵性,农活、女红样样来得。表姨的毛衣织得有式有样,表姨永远存有两箱布鞋;表姨甚至能耘田、耙地、锄草、插秧。人是温温柔柔的,不多言,不多语的。不知,这是否与她的地主成份有关系——无事,修行的?

    表姨也很能生养,接二连三地生下一大堆儿女。

    可是不管她多么的能干,她终究没能压住她的花心男人。

    仗着老婆里里外外的打理,他倒好吃懒做起来。而且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一开始,隔三差五地跟外面的女人纠缠不清,后来,便隔三差五的在外面过一夜,再后来便把那些烂女人往家里带。不是亲眼目睹,表姨怎么也不会相信。当然也是瞅着自己的女人实心眼儿,又太忠厚,他才敢那么放肆。

    一朵娇嫩的鲜花,他放在家里不闻不问,任其衰老、任其凋零,甚至还要故意的侮辱、践踏!

    呜呼!如花表姨,你的悲剧就是你的名字!

    是君子,才不会错过你的花期!

    表姨不哭,不闹,不倾诉,照常干活儿,只是哀戚。

    男人依旧。

    表姨是在生完第五个孩子后开始疯疯癫癫的。她也吃饭,也劳动,饭吃得很慢,劳动效率也一天不如一天。她常常的端着饭碗或拿着锄柄,呆呆的,半天不说一句话。脸上明显的多了褶子,颜色再不如先前的鲜润、生动了,只是一种板滞的僵硬,灰白得逐渐没有了人样。她再也不齐整了。她经常的不梳头,甚至不洗脸,甚至内衣外穿,甚至外衣内穿,嘴里的话这时便多了起来,一天到晚嚼个没完“他会下地狱的,他会挨千刀的”听来听去,好象就是这么两句。

    表姨经常挨打。她再也不是花了。她是一堆又老又丑的牛粪了。身上常年青一块,紫一块的。

    表姨常常在野地里过夜,她常常不知道天已傍黑,待到天黑下来,她就找不着回家的路。兴许表姨压根儿就不想回家呢?家里是冰窖,寒气逼人,倒不如野外干净、清爽。

    表姨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悄然死去。入殓时,她的两手还是指着苍天。

    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男人长吁了一口气。

    葬礼进行曲,一曲接一曲。表姨的容颜如花。表姨被悬挂在白白的挽帐上,四边围着黑色的布条儿。表姨浅笑着,一双眼睛永远的俊秀着,俏丽的瓜子脸泛着圣母一样的光辉。啊,表姨,你的灵魂是否皈依天国?表姨,你再也不会有冤屈了!永远也不会了!

    啊,表姨,我永远如花的表姨,在天国里,你会想什么呢?你,不用再操劳了,不用再哀戚了!你会不会恍然悟透今生?一世的痛楚,足够你回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