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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出西边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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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总结一下,古典主义时期,恩,这是一个无论音乐史还是文学史还是哲学史,甚至科学技术史上,都相当重要的阶段。是的,相当重要,对人类之后的发展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音乐史上的古典主义,是以恢复希腊、罗马风格为目的,主要放眼于追求客观的审美情趣的阶段。这和文学史的古典主义内涵相当接近。古典三杰: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名字是妇孺皆知的,也是重点的音乐家。我们将来会着重介绍他们的音乐。当然,还有巴赫。好,我要多说两句,虽然在座各位不是艺术系的,但是既然你们选这门课,我就认真的把该对艺术系专业的同学讲的内容,尽量融入公共课。注意,巴赫的音乐,和海顿、莫扎特、贝多芬是完全不同的,完全不同,虽然时代接近。在座有弹钢琴的吗?不,不,电子琴不可以,是钢琴好的,我要告诉诸位的是,练习曲和小型演奏会上的曲目选择,最好不要选巴赫,记住,最好不要选巴赫,他很高深,不易把握。每首曲子,都要在演奏者和作曲者之间达到某种跨越时空的共鸣。而海顿的钢琴曲温柔而流畅,如同如同王维的辋川绝句题外话了或者选贝多芬,他的奏鸣曲都可以。这两位作家好把握一点,如果是小提琴曲目,首推莫扎特”铃声响起。”好的,下课。”

    苏雅优雅的走下讲台,在学生们都陆续走出教室之后走出了教学楼。

    苏雅沐在春风中时,才觉得真的有点累。她在讲台上是神采飞扬的,是汪洋恣肆的,是左右逢源的,她很敬业,听她的课是一种享受。即使不听课,单看她人,都是享受。苏雅觉得这堂课讲的还可以,所以心情比较舒畅,虽然只是一堂全校公共课。

    苏雅是艺术系的教师,一位古典风格的美女。不单相貌,甚至骨子里的气质都是古典的。也正因为这分古典的矜持,她常给人冰冷冷的千里之遥的感觉。虽然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但是依然年轻,俏拔的身材和轻柔的长发,使她看上去很妩媚,又很典雅。确实也是这样的,苏雅就是那种永远不会失掉风度的女孩子。

    她有清秀的面容,是让人即眼前一亮,又让人百看不厌的女子。双眉稍微高挑,下面一双美丽的眼睛,会说话的眼睛,给人感觉,她总有一种带着诗意的朦胧之感,仿佛沉醉在梦境中的小女孩,眼睛清澈的好象只有十几岁,不谙世事,单纯的象一滴泉水。

    苏雅正安静的,款款走向文科楼。今天她只有这一堂课,下午就没课了,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想去琴房练练手了。

    苏雅在校园小路上走路的样子很迷人。走的又庄严、又婉约。苏雅是那种在任何时刻都能保持她的淑女风度的姑娘,这并不是刻意的装饰,而是她从小的家教、打骨子里养成的习惯。即使在雨天,大雨滂沱,她也疾不乱步,即使北国最寒冷的冬夜,她衣衫单薄的时候,她也把脊梁挺的直直的,不露丝毫畏葸的样子,依旧走的舒展大气。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一种女人的,她们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这种完美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更深层意义上说,这是她们的一种生存方式,是她们必须要自己达到的一种人生境地。同样,这样的女子会给人距离感。苏雅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可以远观,但很少有人能走近。

    对面路上,白朗正好走过来。苏雅直到白朗走到眼前才看——苏雅总喜欢边走边沉思默想,她的思想来不得一时半刻空白,所以她常常会与熟人擦肩而过——她条件反射一样全身紧张了一下。先是反应一遍自己今天的衣着、打扮、精神状态,然后才开口准备招呼。白朗已经先和她打招呼了,自然而随意的招呼,象所有熟人见面的招呼一样。

    两个人终究只是普通的寒暄,对话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白朗似乎有事情,他和苏雅简单的聊了两句不相干的话就急忙走了。

    苏雅笑着和他道了声“再会”白朗和她擦身而过之后,她脸上才稍微流露出若有所失的表情,这种感觉既而泛滥到她心里,苏雅开始觉得空落落的了。

    她边走,边默默的想:“他这么着急的走,难道是去找李洁平?”这样想了,苏雅心里就更不舒服了,然而她知道自己这种不舒服是毫无道理的,她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仿佛自嘲一般。

    苏雅是经常有这样自嘲的心理的,她总是超脱的看待一切事物,仿佛自己是站在人间舞台之上的一名观众,在超然的、带微笑的观看的人。可是,这样的超然,也不可能泯灭一个女孩子的所有感情,她对白朗,就超然不起来。

    通向琴房的那条路上,一共有六十棵杨树,每棵都长的很高很茂盛,夏天的时候,枝叶会在空中交错,向舒婷在致橡树里描写的那样,这让小路很清雅也很美丽。这是苏雅最喜欢的路了,她常常在这条被杨树环绕的小路散步、沉思,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她边走边想,想的都是白朗。

    那个下午,琴房里传来的全是萧邦的曲子,而且一式的是萧邦与乔治。桑相识后谱写的曲子,有好几首转调的钢琴曲。她反复地弹着,萧邦的曲子,原本就是忧郁的,千回百转的,加上她又带有如此深沉的感情,琴声更是具有动人心魄的魅力。弹了一会儿,苏雅不禁流泪了。

    她只好停了手,擦干眼泪。她枉然的在钢琴前坐了一会儿,眉眼间的神情,益发的凄迷了。然后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仿佛自嘲一般,又好象要把头脑中什么萦回不去的思想甩开一样。她如瀑的长发倾泻下来,样子很惹人怜爱。苏雅从琴凳里取出哈农,一遍又一遍的练起了指法。

    从苏雅五岁学琴时,她就弹哈农。这是钢琴练习者必备的基础训练教材。这一本哈农,她不知道弹了多少次。指法、和弦、琶音,她闭着眼睛也弹不错。这是钢琴的基本功,必须时常练习,不可荒废。然而,弹起这样纯粹练指法的曲子,是相当单调的。

    小时候,苏雅练习哈农时,眼睛和心都不在琴上,手指的练习有很大的机械成分,需要练的是灵活程度和力度,不太需要注意力。当时,她的琴靠着一面墙,墙上挂了一张世界地图,她一抬眼就可以看清南极洲的雪和地名。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把“毛德皇后地”、“维多利亚女王地”等记了个烂熟,并幻想着,是不是在那样的地方,有象安徒生笔下的白雪女王一般的人物,发生那样的故事。

    渐渐的,苏雅练出一套边练指法边沉思的本领,音是一个也不会弹错,头脑里该想什么就想什么。那时候她就开始了她的幻想的生涯,她有时候也觉得,一个人坐在琴凳上望着地图,产生的遥远而美好的幻想,是比那些阳光灿烂的下午,和小伙伴们在树林花园里玩要好的多了。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苏雅在自己的心灵深处,构建了一个空灵清纯的王国,随之构建了一系列空灵清纯的形象。

    此时此刻,苏雅在弹哈农时,满脑子都是白朗。

    苏雅是很爱慕白朗的,并且爱慕了许多年,象白雪女王中不畏艰难险阻追求她的爱人的那个小女孩一样,苏雅也在苦苦的追着什么。但是,这么多年来,苏雅甚至和与她最要好的姐妹,也未曾流露过这分情衷。原因很多,也许是因为白朗有了爱人,也许更重要的,是因为苏雅自己太看重这分感情——每分感情都有它自身可以承载的重量,如果超重了,肯定会发生状况——深怕一说出来,会冲淡了其中千回百折的韵味。于是,苏雅的挚友和亲人们,只能默默的装做无视的样子。苏雅不象有些女孩子那样,愿意和小姐妹唠叨自己的爱情故事,她只和一位知己的女友谈过这分感情,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很有可能只有那么唯一一个人有机会了解她这分心肠。苏雅上高中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叫荆棘鸟,她很欣赏这部小说中所编制的爱情故事。她读小说的时候16岁,刚好是女孩子如花如梦的年纪,文学给人心灵的塑造作用,无疑是巨大的。苏雅的爱情观,很大程度上,也该说是受这部小说的影响。

    苏雅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知道自己与白朗属于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爱情故事,不知道还有没有一见钟情了。可是,一见钟情在哪个时代,都不代表两个人可以长久的互相爱慕,白朗是否对苏雅有过钟情尚且待考,可苏雅却实实在在长久而坚贞的爱着白朗。

    那是苏雅刚考入艺术系时,全校新生组织一个演出,系里选了入学术科考试成绩最高的苏雅出节目,当然是钢琴独奏了。苏雅接到通知就跑到团委去报道。一推门,遇见了当时在团委做学生工作的学生干部白朗。苏雅看白朗的第一眼,就感觉似曾相识,有些感情,是说不清的。多年之后,苏雅回想起来,她知道那并不是似曾相识,只不过是遇见了一位和她心目之中,塑造好的人儿相似的男生而已。正如同她后来爱了白朗那么多年,也并非是爱白朗,而是爱上爱情了——一种她心里创造出来的爱情。

    苏雅知道,如果当时自己再年长两岁,不用多,只年长两岁,也许就不会陷入这场旷日持久,又让她倍受煎熬的单相思了。毕竟,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太单纯、太幼稚、太理想化了。

    白朗大苏雅三岁,那时候是中文系的高才生,被誉为“文学院的第一才子”风度、学养皆是高人一等的,又是学生活动家,在团委做秘书长,学校的大小活动,差不多都经他的手。苏雅一点点知道了这些关于白朗的事,越发地欣赏白朗,欣赏中渐渐的就带了点爱慕,后来欣赏就干脆转变成爱慕了。

    白朗对苏雅的第一印象也相当好,或者这样讲,百分之九十的人,对苏雅的第一印象都相当的好。苏雅蛮漂亮,而且当天请白朗审核节目,很大方自然的在团委办公室里那台苏联钢琴上弹了一首曲子,是圣。桑的天鹅,音乐优美流畅,如行云流水般,苏雅指键流淌的音乐,好象真的一只天鹅,安静、高贵、一尘不染。第二天检合节目时,苏雅就听人在悄悄议论着:秘书长见了个艺术系弹钢琴的,说是看到她都眼前一亮。

    “眼前一亮”这是苏雅在那之后许多年里,每每想起,就会微笑的一个评价。苏雅甚至想,当年贾宝玉和林黛玉相见时,两人就有旧时相识、相见恨晚的惊艳,也许这真的是一种冥冥中的前缘!

    当然,客观的讲,任谁在那天,开门看见一个十八岁的、清秀端庄的女生,听她落落大方的弹一首圣。桑的天鹅,欣赏音乐,也欣赏一个年轻的、诗意的姑娘,都会“眼前一亮”的。很不幸,苏雅是在多年之后才了悟到这一层的,那时候已经爱的很深了。以苏雅的灵性,她应该早些领悟的,可是,当一个从小就总是受到他人追求的女生,忽然遇到一个梦中的王子,陷入对白朗的一见钟情无法自拔的时候,就应了法国的那句俗语——“恋爱中的人,一半是疯子,一半是傻子”

    关于那次演出的接触,只是苏雅爱上白朗的引子。后来,她听过白朗热情激扬的讲演,认真的阅读白朗发表在校报上的文章,每次白朗参加篮球比赛,她都会出现在观众席上一个不太明显的位置。甚至,她路过白朗的宿舍楼,都会含情脉脉的遥望一下白朗寝室的窗户。其实,她不过是把大学时期恋爱中女孩子能做的事情,统统做个遍,不过是悄悄的而已。这些白朗都不知道,苏雅太腼腆了,并且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仰视光环中的白朗,白朗优秀的白璧无暇,所以苏雅一直以来都未曾直接表示过什么。并且,象苏雅这样的女孩子,身边永远不缺乏追求者,苏雅是习惯拒绝别人的,所以更加害怕被别人拒绝,她只是希望白朗会被她吸引,也会欣赏她、爱慕她。那是多么青涩的年华啊,那些带着感情的傻事,可能很多女孩子都干过啊!那真的是一个人最最清纯的时光,为了白朗一个眼神,她能夜夜无眠的揣摩几个晚上。

    然而,苏雅和白朗的交往仅仅是一场演出啊!

    在钢琴前的苏雅又笑了摇摇头,这差不多成为她的一个习惯动作了。但她并没能把这样的思想和这样的怀念赶出脑海,她只是继续在回忆着。

    一年后的一天,苏雅去电教室找小奏鸣曲的资料带,当时白朗已经留校,边攻读研究生,边代课。苏雅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电教室与白朗不期而遇。

    “跳轴!跳轴!这样的片子让观众怎么看嘛这里先过去,往下走停!这个画面不清楚,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应该加一个反打镜头。记住,要用画面表现,别忘了电视的现场实证性啊!声画结合很重要,往下走停,停!这是什么?横摇吗?你不知道横摇时其幅落幅要停上几秒?否则看片子的人要晕掉的好了,不看了,这个不行。”声音停顿了一下,迅速的调整刚才激烈的语态,温婉的说:“洁平,这个不好,水平太差了。你需要重做一个,这个没法剪。”

    苏雅倚在门上,带着崇拜和爱慕的心听白朗对片子发出的一系列批评意见。虽然苏雅当时还搞不清楚什么叫“跳轴”什么叫“反打”什么叫“现场的实证性”但她发自内心的认为,白朗简直太博学多才了。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如此有魅力、有学养,透着书卷气和才子气。苏雅是爱才之人,而白朗恰恰是一个才子!这种心理在成年女子中并不常见,但在一个十九岁的、盲目崇拜他人的小姑娘心中,却也可以随时发现,苏雅这种有点可笑的单恋和崇拜并非基于对白朗的全面认识,恋爱中的女人,她们都善于发现心中的他的优点和长处。这实在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才能产生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危险,她对爱情一无所知,而这种爱情便是她种在自己心种的,最初的种子。

    “洁平,我看我们今天就看到这儿吧。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片子明天再重拍吧,反正台里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深度报道嘛。可以多申请几天制作,你的实习老师陆白是我们系大师姐,我和她熟悉的很,帮你给她说一声”白朗边说,边领着一个女生转身向外走。

    “苏雅?”白朗看见站在门口的苏雅,有点吃惊。

    苏雅注意到白朗身边的李洁平,苏雅听说过白朗追求李洁平的事情,但她从没见过她。苏雅只用了一眼,就完成了对李洁平的印象——这是一个说不上美丽,但落落大方的姑娘,人们若想恭维她,一般会讲她“气质好”事实上李洁平,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女人对女人的判断,真的是眼光犀利、一针见血,尤其是对假想中的情敌。女人这种动物,在这个世界上,被评价了无数次,有人说她们聪慧、有人说愚蠢、有人说善良、有人说歹毒,都只是一个侧面,但这种如刀锋般的眼神和洞察力,估计是所有恋爱中的女人共有的——尤其是在暗恋的女人中。

    “哦,白朗,你好。你们忙完了吗?”苏雅并不怯怯,她温婉地说。

    “是啊,刚看完片子。洁平,这位是艺术系的小才女苏雅。苏雅,她是李洁平,和我同届的同学,你该叫姐姐的,现在电视台工作了。”苏雅笑笑,她心里清楚的很。

    两个女子简约的打了个招呼。白朗就和苏雅告辞了。

    苏雅笑了笑,心想,这个李洁平实在太不是对手了。苏雅虽然嘴上谦虚,但她骨子里是有一股很强的傲气的人,一般的人,不会入她的眼,这个李洁平自然属于不入眼之流。苏雅接着就进电教室埋头找贝多芬的小奏鸣曲了。见过了李洁平,苏雅反而放心了。她并不着急,似乎白朗就在身边,不会离开她。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白朗又折回电教室,苏雅看见他进来,心就跳开了。白朗落了一本带子在电教室,他是回来取的。之后又顺便帮苏雅在堆积如山的音乐资料带中找贝多芬的小奏鸣曲——白朗是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两个人找了大约两个小时,才找到了苏雅要的全部曲目。白朗多热情啊,多爱帮助人啊!苏雅想着白朗是专门对她一个人这样热心的,她真的疯了。白朗对谁不这样呢?!

    苏雅这时停止弹练习曲了,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阳光,她想专心回忆这段美好的往事。因为,苏雅真正爱上并崇拜白朗,是在这一次的接触。就好象苏联小说红肩章中那次雪夜的散步一样,苏雅和白朗,也有过一次在她心中不能磨灭的散步。

    只是一次散步而已!

    白朗帮苏雅找出带子之后,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她又热心的帮助苏雅拿到了卡座里听了一遍。直到电教室十点关门,两人才出来。白朗说:“我送你回去吧。”于是送苏雅回寝室。

    校园里已经很安静了,月光从树叶的空隙中泻下。苏雅忽然想起舒婷的诗黄昏:“你说你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足音/我说那是微风吻着你走过的小径/你说小雏菊已闭上昏昏欲睡的眼睛/我说夜来香又开放了层层叠叠的心”白朗和苏雅并排走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小路上,他们谈起音乐、文学和所有有关艺术有关美的话题。苏雅惊诧于白朗的博学。其实,苏雅不过是爱上了一个正好符合自己幻想的人,而已。只是当时的她,还无法了悟这些。

    “贝多芬,无疑是伟大的。你弹完了他的小奏鸣曲吗?当然,他的音乐必须学习。然而也不要忽视萧邦。在我心中,他是最具有诗人气质的音乐家。你喜欢萧邦吗?喜欢?太好了。我也相当喜欢他的音乐,沉静,如湖水,又忧郁,如同姜白石的词句。你了解乔治。桑吗?”

    苏雅搜索着记忆:“是法国浪漫小说家吗?她写过魔沼?”

    “对,你的记忆力很好。还有很多童话,橡树的故事、彼克多尔堡。她是位才华出众的女作家。她曾是萧邦的情人。两人没有真正结婚,甚至没有生活在一起,然而他们真心相爱,于是,在他们相爱的十二年中,萧邦谱写了相当多的一流乐曲,而两人分手之后,萧邦几乎没有写出一个音符。有兴趣的话,你该弹弹萧邦的钢琴曲。你记得人们称萧邦为什么吗?”

    “钢琴诗人。”

    “是的,是的。诗人。你的记忆力很好。他是一位诗人。当我阅读普希金、雪莱、波特莱尔、柯立治、叶芝、彭斯的时候,我能感到他们用思想打动着我,我能从字面看到那火热的感情。而当我聆听萧邦的音乐时,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他是用心来打动你,仿佛在轻扣你的灵魂,深入你的心灵深处他的音乐,旋律优美、寓意深远、动人心弦”

    白朗仿佛陷入了沉思,慢慢的走着,但不再说话。苏雅侧着头,望着他。

    “弹弹萧邦的圆舞曲和夜曲吧。”白朗忽然说,并注视着苏雅:“你去年演出弹的是圣。桑的天鹅对吗?那首曲子很优美,很单纯。你应该可以弹的更好,萧邦的乐曲不仅要用琴声来表达,还需要你用心去体会。你用心去体会一下,你会弹的更好!”

    苏雅忽然很感动,一年前的曲目他都记得。“但萧邦很难,他的半音太多了,而且经常转调。”

    “哦!”白朗挥了挥手“这都不是问题。技巧上东西,永远不会成为问题的核心。问题在于,你没能真正理解他。他是钢琴作曲家和演奏家中的佼佼者,你不可能跳过他。正如同你不能跃过李斯特。去读读诗歌吧,再读读乔治。桑的小说,先把你的朴素的心,琢磨的敏感起来,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了解萧邦。去读读诗歌吧,记住,他是钢琴诗人!没有一颗诗人的敏感的心,你无法企及萧邦的高度。

    苏雅,这个艺术系学键盘的刚刚大二的学生,她听着白朗这一翻侃侃而谈,简直对白朗佩服、崇拜的五体投地!多么儒雅、博学的人啊!当然,白朗并没有从技巧上来讨论,而他从文学、感悟上的议论,却让苏雅从另一个角度认识音乐。苏雅多希望这条路长的不到尽头,白朗可以一直和她走下去、走下去。

    “你很有天分,你的音乐表现力极强。我甚至听见艺术系的老师也在夸奖你。你应该能弹的更好。萧邦的音乐,需要用心拳师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他们直走到女生寝室的楼下了。

    苏雅站在窗前,站了长长的一个下午,直到夕阳已经开始下沉,但天还没黑。暮色苍茫,让世界有种脉脉的温情。苏雅就让自己沉醉在这温存的暮霭之中。她知道,自己是在那天晚上爱上白朗的,是爱,不是爱慕。她还记得白朗那天的表情,记得他的每一句话,甚至她的一个细小的动作。这件事在这么多年中,被她回忆了一百次,一千次。回忆使往事变的清晰,使往事不会被光阴淘洗变色。他们那天走的就是那条两边种了六十棵杨树的小路,后来多少年中,苏雅都带着一种温柔与疼惜的心情,独自在月光下,或在清晨,重新走那条路啊!

    然而,苏雅最终么未能赢得白朗。她没能战胜那位情敌。

    去年,白朗终于和李洁平在一起了,严格讲是订婚,但他们同居很久了,这就和结婚差不多了,现代这会这并不罕见。订婚典礼苏雅也去参加了。苏雅相信白朗了解她的感情,虽然他们从未点破。可她很自尊,很有自尊,并且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染指他人的家庭——虽然白朗和李洁平这个还不算家庭——在白朗订婚那天,她清醒而典雅,她要以这样的方式,维护自己仅有的尊严,祭奠她付出的青春和情感。

    之于白朗与李洁平订婚之前,苏雅做出的一切努力,她早已不愿回忆。在生活中,苏雅很少失败,而这一次,却大大的失败了。

    苏雅的失败在于,她太自我,太重视她的事业和音乐了,她的爱情,太理想化了,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在苏雅的世界中,音乐永远排在爱情前面,而家庭却又排在爱情之后。理解音乐,把一切献给音乐,需要一种艺术的、审美的人生,而艺术的、审美的人生是和人间烟火不同的,甚至对立的。苏雅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人间烟火,投入了艺术空灵而孤寂的世界之中。她生活在审美中,当然,无法生活在现实之中。苏雅虽然尊重家庭,并且也有很强的责任感和义务感,但这些都要在她的音乐允许的前提下。而她的爱情,则要建立在她的理想化的臆想爱情的模子之上。这些都有很大程度的虚无理想主义色彩。而李洁平则相反。她没有那么高的天分,但她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甚至某种程度上,超越爱情。男人们,是喜欢这样的女人做妻子的。妻子和爱人不同。另一点李洁平胜过苏雅之处,就在于李洁平的世俗和苏雅的脱俗。苏雅太不食人间烟火,从读本科到研究生到毕业教书,苏雅完全是一副超凡脱俗的姿态,不食人间烟火,她内心世界单纯的象张纸。苏雅骨子里有种高贵的贵族气质,这让她与众不同,也让她成为焦点。她有了很多追求者,她对是懂得怎样小心翼翼的拉开距离,体面而不伤害他人的处理两人的关系,让爱慕者们自动放弃,望而却步。苏雅精通怎样逃避追求者,但她却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去主动的追求一个人!这样的女孩子,最好活在中世纪,骑士们会把她当圣母一样崇拜,而她也最合适得到那样的爱。而当下,男人们需要一个世俗的妻子,会洗衣烧饭,会家长里短,甚至在为人处事上会勾心斗角。这才是生活,是人间的气息,是浮世的况味,是温暖平和的家,是平衡的生命,而苏雅,如同水中之月、相中之色、镜中之花,是远观的。正如同苏雅不会去温暖而世俗的爱一个人,这个白朗也同样不会把尘世之爱给予苏雅。白朗和千百个欣赏苏雅,却远远的离开苏雅的人一样,欣赏她,但仅仅是欣赏,他和她,双方都知道,需要保持一种距离。这种距离在生活中可以维持体面,在精神上可以维持典雅,苏雅不是那种可以让他用尘世之爱去爱的女子。苏雅和白朗还是好朋友,苏雅时常想,她自己是不是快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乔治。桑,而白朗则扮演类似萧邦的角色

    苏雅静静的想,白朗一定是爱她的,然而他需要一个妻子,她无法成为他的妻子。所以他选择了“平庸”而世俗的李洁平。“平庸”是她私自给李洁平下的断语。她有点悲凉的想:你自己连“平庸”都无法逾越呢!

    就在苏雅沉思的当口,汪小慈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汪小慈就是这样,在进门之前永远不会敲门,无论是推排演厅的门、苏风办公室的门,苏雅琴房的门,还是推开陆白的家庭之门,她天生不会敲门。

    “小雅,明天我们首演。你一定要来!”汪小慈穿的象一个边缘少女一样,笑嘻嘻的说。她穿着红色连衫短裙,露着修长的腿,下面是双红靴子,把长头发用红色发髻盘着,手上提一个小黑手提包,脸上不知道怎么涂的油彩妆,妩媚而妖娆,连手指甲都染了红色。她的全身上下,象火一样鲜亮和夺目。这副行头,让她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招惹来路人侧目。

    苏雅皱了皱眉头,对这位和她同窗四年的大学同学说:“小慈,你则么穿成这样,这还象一个搞古典音乐的人吗?”

    “什么?搞古典音乐?别逗了我的苏大小姐,我那不叫搞古典音乐,你们天天呆在图书馆琴房天天画和弦算平均律的那才叫‘搞’,我这叫玩,呵,玩音乐。”说着展了一下她的短裙子“美吗?”

    “美,美。”苏雅越发皱起眉头“什么音乐会?”

    “春之声音乐会。为这,我们排了一个月了。哼!真耽误事,这一个月没累死我。你看看”她伸出手“手都拉变形了!”

    苏雅扑哧的笑了,因为汪小慈这孩子气的话。汪小慈能吃苦,可有时候说话有那么点童稚的天真。

    “好,我去。”

    “这几张票,你送人吧。”汪小慈刷的扔了一打票在琴上。苏雅打开一看,全是贵宾席。

    “你疯了!贵宾席都拿出来,歌剧院还不赔死?!”

    “没事,没事。还差这几张票不成?!再说,苏团长知道我是给你的,他的宝贝妹妹不是贵宾谁是呀?”

    苏雅听到这,忽然厌恶起来。“你行了吧你!我嫂子可是精明人,你该收手了。他们俩的婚姻你别碰,否则我跟你翻脸!”

    “我的小雅!”汪小慈坐在琴前,随手弹着:“我没想破坏苏风和陆白的家,真的,从来没想过。我只是爱他。他也爱我。这也有错吗?!别忘了,是他先追求的我!”

    苏雅给汪小慈端出一盒糖果,她琴房里总放些糖果点心,苏雅喜欢吃甜的东西,她从小就喜欢一种叫做大白兔的奶糖,点心也指定要某某路上某某饭店做的。糖果点心放在一只无色的玻璃盘里,晶莹剔透的。汪小慈就拈起一颗来吃。

    “可你要认识到,人身上是有责任的,我哥有维护家庭的责任,而你,也有责任管住你自己的感情,不使它危及一个家庭的存亡。”苏雅神色黯然地说,她理解求之不得的苦痛。

    “小雅,你了解我,世俗的保守的责任义务观念你别讲了。我只想追求我自己的幸福。我不想对不起自己!”汪小慈把手按在琴上,弹起了李斯特的爱之梦,曲调流畅而忧伤。

    “那么,你对得起你自己,又怎么去面对我哥和陆白的家庭?”苏雅不依不饶。

    “小雅,你要明白一点,你哥和陆白现在只是形式上的夫妻。如果他还爱陆白,那么谁都无法破坏他们的家庭,如果他不爱陆白,那么破坏家庭的人不是我。说到底,我根本没要求他给我家庭!”

    “小慈,你能把爱和婚姻和家庭分开,可我哥和陆白不能你们的差距太大了。”

    “哈!十岁,十岁的差距真的这么大?”

    “是十二岁,小慈。”苏雅有气无力的说。

    苏雅没和汪小慈争论下去。苏雅天生有颗宽大的心,她自己立身处世有一套准则,比如在白朗订婚那一刻起,她就严格禁止自己有半点非分之想,不越雷池半步,这涉及到尊严,在她眼里,丝毫马虎不得,但别人的准则她也不会一味否定,她很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