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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飘在生命上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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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没有想到,我会和声音打了这么久的交到,好象是阴错阳差的,就这样一路走过来了,声音在我几十年的生命中,一直占据着显赫的地位。回过头去,仿佛能听见许多声音重重叠叠飘荡而来,就象经历岁月沧桑后的照片,一祯一祯,记录了成长的痕迹。

    记忆中最早有意识的塑造声音,是很小的时候。我当时有一本很厚的童话集,差不多有一千两百页,小学三、四年级时我每天都会一读再读那些童话和少年文学作品。其中收录了一篇澳大利亚作家亨利劳森的短篇阿维。阿频纳尔的闹钟。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我第一次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当我读到那句:一位小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为大家朗诵一个小清道夫的故事,她的朗诵赢得了阵阵掌声”当我读到这句话,有一种被教化被点悟的感觉。在读那句话之前,我是深深的沉浸在那个悲惨的阿维的故事中的,但当我读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我忽然忘记了故事情节,忘记了故事情节,忘记了主人公,忘记了这位朗诵者和大厅中的听众们那剥削阶级的阶级烙印。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忽然间醍醐灌顶地意识到:声音是一个人不可或缺的一项修养,是必须去学习去完善去塑造的一项基本功。我当时便羡慕起那位能在大厅中优雅地朗诵的小姐,要知道,那时候的我连举手发言都要发抖,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我强烈的渴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拥有那样美妙的声音和纯熟的技巧。

    应该是在看到这篇文章——确切的说是这句话——之后,我便开始有意识地去塑造声音了。当然,动机很单纯,只是把它当成对完美修养的一种向往和对能拥有完美声音和朗诵技法的一种渴慕。而当时那么幼小的我,其实是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塑造声音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不仅怜惜地微笑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发声。而幼年时代那游走于大半个中国的生活经历,又让我自然不自然的拥有了南腔北调的方言。虽然学校里的老师讲的是普通话,但家里的浙江方言和四川方言却更多的影响了我的音准。大约小学四五年纪的时候,我才基本上达到讲普通话而不带任何方言的程度。而在那时小小的心灵中,一直有那样一位在大厅中朗诵的贵族小姐的身影挥之不去,我想——能拥有那样的教养和修为,多好。

    然而确切地讲,我虽然努力了,但我的声音和朗诵的进步,却一直微乎其微,没有人发现、没有人认可、也根本没有人给我哪怕一丁点的赞许。“珠圆玉润”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我仰视着,凝望着,我那少年的心中充满了渴望与追求。初中时读理智与情感,一本书就那样在一个假期,被我通读一遍,每给字都念出声音。甚至现在,隔了近十年再来回顾,我也惶恐于当年那个声音纤弱,不会用正确的发生方式的女孩子是怎样一字不差的包含感情地朗诵了一本小说。但是,没有人鼓励我,确切的说根本没有人了解我心中的渴望。我把这种对完美声音的渴望隐秘于心底。

    直到读高中,我才稍微可以有点自信。那时候正值十五六岁的花季,男孩子女孩子们都喜欢丰富而饶有兴味的课余活动,于是在老师们的帮助下,我们成立了“校园剧社”(这个剧社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继承人了,但当年拍的几部话剧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还组织了“赏菊诗会”我终于可以尝试一下我自我塑造了多年的声音了。但是,剧社中更注重表演的成分,诗社里更看重创作的质量,对声音的要求,都是其次的。也可能有原因是我天分不高,所以一直没有得到特别的褒奖,心中也便始终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失落。

    终于有给我鼓励的一次。那是有天上语文课,那天讲关于辛弃疾词的分析,课文是大段的论说,老师叫我读课文,我很平静的读完了。坐下后,语文老师看着我,对我讲:“佳音,你读的真不错。”我那颗幼小而虔诚的心,就那样激动起来,想到了我多年塑造和追求的不舍,忽然被老师的话感动和激励了许久。以至于,现在的我回忆时,还会在心中泛起一种很幸福的感觉,以至于我一直就记住了那篇课文。老师的鼓励对孩子来讲真的很重要。在那之后不久,有一次班级组织排演,广播剧屈原,让我担任婵娟的朗诵。我多珍惜那个机会啊,现在回忆那时小小的心灵中充满着激动与兴奋,那种小孩子的渴望与热切真的很感动人。广播剧排完了,有位朋友跑过来对我说:“你可以去作个优秀的配音演员。”我听了心里又是怎样的幸福与激动啊。小小的一点鼓励,对孩子的成长真的很有用处。我相当感谢那些给过我鼓励的人,是他们帮助我一点一点向前走去,是他们让我在前进的时候充满了信心与毅力。

    然而,实事求是的讲,我的声音条件是很一般的,也就是个“中人之姿”谈不上好。而多年来的修炼,就只是皮毛,毕竟我那时候连怎样正确呼吸都不懂,怎样发声怎样吐字更是不懂。

    高二时候开始,我学过一段时间美声,这里多少涉及一点点呼吸方法和歌唱方法。可惜,教我唱歌的老师每每又爱又恨的说我:“死丫头,你倒是好好唱啊!”我心里就会无限委屈的想:“我怎么没好好唱呢!”当然,学习美声只是一项业余爱好和涉猎。过了段时间,略学了点皮毛也就停止了,这段时间的学习,让我会了如何气若游丝,和一点点唱法。但终究是没有学好,更谈不上会唱。一是没下苦工夫也不想下苦工夫,二是气力不足,三就是声音条件太一般,不象我大学同学中许多女孩子,她们与生俱来的拥有一副可以唱歌的金嗓子。

    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放弃对声音的塑造与追求。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通过努力,提高了一点,然后再提高一点,一点点的向前走。阴差阳错的,实在高考时,竟入了这行,学了四年这个和声音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专业。

    在大学中就不是盲目的摸索了,有了老师、有了社团、有了社会实践。当爱好变成一门必修课,其意义与地位也便与日俱增,而在塑造声音上下的工夫,也成倍的增加了,同时迎来的是更专业与艰苦的训练。

    播音发生学课,上了三年,除了大四没有专业课之外,其他三年,没学期都和声音有联系。这期间有复杂繁难而枯燥的理论课,教我们如何念字发声,如何呼吸吐气;也有比较活泼但依然枯燥的播音课,小课堂只有十来个人,每个同学都要用声音诠释出文字表面和文字下面的东西。对于声音的要求,也更高了,对技巧的训练,也更复杂繁难了。而我身边的同学们,每位都拥有不错的音质,都是身经百战选拔出来的,想要让自己出色一点,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了。

    但说到底,时至今日,我也并没有把播音作为一种职业或一种课程,而是自始至终保持着少年时代的那种自省自修的爱好与素在的心态,去学习与锻炼的。这让我在枯燥而每天必须进行的练声中,多少拥有了一些乐趣与生气。

    老师教我们胸腹式联合呼吸法,给我们讲人体发声器官的构造功能,教我们如何读准音准、读够调值,教我们两字词、三字词的重音在哪里,新闻稿件怎么读,散文稿件怎么读,诗歌又怎么读。甚至在精读的诗句中,把声音起伏的曲线绘制出来。我现在还想的起,有一位播音老师,把郭小川的诗句写在黑板上,然后用他那饱满而圆润的声音读着:“秋风象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的在平滩上挥洒不管怎样,把这矛盾重重的诗篇埋在地下,它也许不合秋天的季节,但到明春便会生根发芽”这首诗我很小的时候就熟悉,然而当我第一次听他那珠圆玉润的声音朗诵时,竟感觉出了那么多以前从未感受的诗情,和一种纯粹的审美,这真让我又欣喜又感慨。人的声音,是可以再创造出文学作品的,而声音中饱含的激情,是文字与画面无法替代的。我们几十个同学在台下,听的入了迷。

    想获得这样美丽与典雅的声音却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最初的练习也是最枯燥艰苦的。那时候我们遇到调值问题。这个问题北京人一般不会遇到,而我们由于地域关系,则只有经过艰苦的训练才能克服(当然,在地域上我们也有值得庆幸之处,八大方言中的很多方言都是更难改造成普通话的 )。我记得在调值问题上,全班同学都下了不少工夫。最辛苦的时候,每天在寝室的走廊上都能听见各个房间传出的两字词、三字词的朗诵声,往往一个词要读上十几遍,几十遍。有认真的同学甚至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习。这种练习冗长而枯燥,但都必须坚持下来。说老实话,我不喜欢这个阶段的练习,太乏味,并且经常偷懒,这点我是应该检讨的。想想看吧,要对着相同的几个词,一念就是一早上,一下午,多么让人无聊的事情!如果有老师的随时提点会快很多,但是老师不可能随时在身边,更不可能随时一对一辅导,独自一人的练习很难把握失误,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反复的读,所谓功到自然成,先要下够工夫才行。那时候有一本主持人手册(名字我忘记了),那本书每个人都翻烂了,书中的每个字都不知读了多少遍。音准、调值、重音等等问题,就在我们的声声朗读中,渐渐化为乌有。

    接下来是灵活性训练,其中一部分是读绕口令和背绕口令。然后是篇章训练,已经不那么乏味了。

    练声很累的。我习惯站着读,这样气脉流畅些(其实这也是个心理作用),也感觉不太费力,有时候嗓子没累,腿先疼开了。而有的时候,需要读很多东西,嗓子要冒烟,这时只能忍着,因为接下去还要朗读,所以最好不要喝水,热水更是不能喝,那对声带的破坏是致命的。那几年里我也养成了吃梨的习惯,无论冬夏,每周都去校门口的水果店买一袋梨回来,放在寝室,每天吃一个,为的就是嗓子。而梨性寒,对身体实在不是只有好处,我姐姐学中医,就劝我们别这么个吃法,最终也没听她劝——嗓子比较重要些。那时候同学们都这样的,我们把各种咽灵喉宝研究的很明白,知道出现什么问题需要用什么药。我记得有一种咽喉药效果奇好,是一位讲播音的老师推荐的,后来差不多每人都买了这种药。

    刚入学时候在广播台播音。因为学校有这个专门的专业,所以校园的广播台也比普通大学要更专业些,层次和业务水平也高些。当然要求也很严格。那时候我作古典音乐节目,每周一期节目,稿件和带子都不成问题,重要的是要播的好。我还记得当时的稿件是要配背景音乐的,而且因为是录播,严禁出差错。所以,如果出现错字、不标准的读音,就一定要从头再录一次。然而,用背景音乐的节目不象新闻,你把那句话重读一次就可以,必须是把用这段背景音乐的稿件都重读——音乐也不能中断!——而为了一段不间断的背景音乐,常常让人重读前十分到二十分钟的稿子。那个年纪很追求完美,有时候念字吐音稍微有点迟疑或不准确,都要重头再录过,其实那么一点点的犹疑,在普通听众的耳朵中是没什么差别的,但自己心上这一关首先过不去,总想着作到完美。往往录好一期节目,从晚上七点进录音间,弄到十点教学楼关门才走出来,顶着星星月亮回寝室,心里却充盈着一种满足和欣慰。在节目播出的时候,也会在校园中来来回回的走着听,无论寒冬酷暑,只要看到那同学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漫无目的的游走,不看路也不看人的,估计就是台里的播音员在听节目。我记得那时候我的节目常在五点半,无论当时在作什么,总是准时跑出去,在校园里从第一个字听到最后一句“我们下期再会”然后挑毛病找缺点,在下期节目中争取作的更好,争取每个字都珠圆玉润,每句话都流畅完美。那时候,每位在台里的播音员都这样要求自己,并且时刻注意身体别感冒了,怕影响声音。现在回忆那时候那分执着与不舍,有种孩子般的坚贞,也是一件让自己很感动的事情。虽然那时候大多数人的播音质量不能和今天同日而语,但那些岁月中的追求与梦想,却是最珍贵的纪念。一个人在年轻时候,总会有这样那的追求和梦想的,我们把梦孕育在声音中了,那些声音,是成长的足音。(前天回学校,正值傍晚,刚好广播台有节目,我听了几分钟,大失所望,不知道是因为我口味高了,还是因为播音质量降低了。字音读不准、调值不够的字比比皆是,甚至还有错别字出现,我听了心里不太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那隐然的不舒服不是单来自播音的质量,恍然间惊觉——是了,是那种执着精神少了。)

    大二的时候,我去省电台实习,这次播新闻了,第一次播音时的紧张,至今记忆尤新。后来去采访,基本上用md录音了,直播的感觉少了,自然也多了平和与从容。可惜的是,我那时候对资料带十分漫不经心,现在几乎找不到那时侯的录音了。这些录音是我成长过程之中的一个见证、一段记忆。对于我们班每位同学来讲,当时的录音,也许会有许多缺憾,但那价值在于——它是我们年轻时学习过程的一个里程碑。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对往事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许多往事织就了长长的人生。当现在,我早已经历过了那段美好而紧张的学习生活再来回顾,竟有着如此多的不舍与眷恋,甚至对那时候犯下的错误,导制的失败,都满含深情,无法割舍。

    当然,现在我们的同学,每一个人都可以很从容的面对话筒或镜头了,那来自四年的努力,每个人都可以把声音雕琢的珠圆玉润了,那也来自无数个清晨的朗朗读书声。说起来,我很惭愧,在播音发生学这门课上,我还远不是一个好学生,甚至谈不上一个勤奋的学生,我常常偷懒的。回忆一下,我很少有早上起来练声的时候,大约最早也就是早上早起一小会,练几句几字而已罢。而我有一位学姐,整整两年的基本功练习期间,她每天早上五点到七点都风雨不误的去练声。每天如此啊!坚持了两年,她的声音相当好,是我以及我们班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曾取得全国普通话大赛一等奖,这源自她的刻苦与勤奋。现在我常可以在晚间的某新闻节目中看到她,听她字正强圆的播音,也会有点遗憾的想自己当时的放任与疏懒。

    确实是有点遗憾的,或许每个人都会对岁月有那么点遗憾吧,但那遗憾因为时光关系,慢慢带有点朦胧与迷幻的柔美。这样想起时,也不禁微笑了,也不禁有点爱怜的感情漫上心头。

    学生时代,就这样紧紧和声音相联密不可分的度过了。我幼年时初读劳森小说而产生的渴望与憧憬,多少算是实现了一点。但严格的审视一下,其实还远远不够。虽然毕业时候,我没有选择从事这个专业的职业,但对塑造声音的追求依然未变。声音的雕琢和塑造,对我而言,已经从一种爱好到一个专业再回到一种修养了。

    优美的朗诵可以创造出一种别样的艺术,他可以把人类的情感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而我,至今,都只是在那神奇而美丽的王国的边缘游走,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亲自领略他的美丽灿烂。

    这么多年的塑造声音,有过痛苦,但更多的是欢乐,更多的是历经努力而拥有的收获。我在想,也许再过二十年,当我已年过不惑时再来回忆,那时,更会有种苍凉而悠远的感动吧,那时,我少年时童稚的声音在回忆的瞬间响彻灵魂,又该是怎样一种回顾的心情呢!现在我也许无法预想,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些声音、这种爱好、这些努力,都在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那是些美仑美幻的痕迹,伴着青春的色彩。每当我回顾,她们就又会飘荡起来,如同轻巧的小步舞曲,飞扬在我生命中每一页日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