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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苑街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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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木

    阿木起先是厂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职员,个子不高,一张瘦且苍白的脸,从形象到气质到谈吐,没一样能够引起旁人的关注;科室里整日人来人往,阿木杵在破旧的办公桌后面,在与不在,没有人把心思浪费在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身上。

    改变阿木命运的是他们科室办的那个门市部。有段时候,厂里大兴有能力的科室办自己的门市部,阿木所在的科室也办了一个,阿木因为工作闲暇时间较多,整日呆坐办公桌前,感觉比受刑还难受,于是便常往门市部跑,帮着接待人来人往的商户似乎更能激起阿木的热情。

    阿木的初级“商业指南”就是在这片不甚起眼的小店子里,几经熏陶,才“慧根”萌动,灵光闪现。不久便开始了他的第一次的“独资”的下海经商:向老婆讨了二百块钱,拉了两件厂里的盆盆碗碗,趁了星期天休息,自行车驮了产品,跑到周边农村,做起了沿街叫卖的小贩。这种建立在脚板和喉咙上的“商业行为”并没有给阿木带来大学公式算出的财富,但是却让他悟出一个道理,竖起叫卖旗,总有人会买你的东西。

    此后,阿木往门市部去得更勤了,有时候连手头的工作也丢下了。门市部仿佛是块诱人的磁石,钩了他的魂儿。一天不去接触东西南北的客户,搬运尽管是没有生命、却可以为你带来财富的诸多产品,阿木便觉得焦燥难耐,魂魄不宁。门市部里有三个固定人员,大金是个漂亮的时常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经常高傲地扬着头,藐视一切,有一种天下人皆丑,唯我独美人的冷傲;阿木从不敢抬正眼瞧她,即使飞快地瞄上一眼,眼光也绝不会停留过三秒钟;豁子生得黑而瘦小,从脸庞到身架到言笑,总有一副节约再节约的味道;再就是经理大华,四十来岁,总希望人家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剩下的便是像阿木这样的科室人员,一有闲暇,便来帮忙。

    门市部自开办以来,生意不能算太好,但也着实做了几笔生意,钱自然赚了一点,大家的兴致便高涨,渴望着年底能够分一部分红利。那是份诱人心魄的预约大餐,在钱的面前,人们除去恒常占有的热情以外,一切羞涩,温文而雅,统统烟消云散,就好比进了澡堂,自动脱去遮羞的衣衫,露出庐山面目来。

    门市部要进一部分货,华经理见阿木听话又勤快,便决定带他一同前往。阿木自然高兴,不愿放弃公款开眼界的机会。华经理打扮得楚楚动人,阿木觉得她的装扮更像一堵已经开始掉灰的旧墙,重新上了光鲜的腻子,但阿木毕竟不是泥瓦匠或者抹油彩的画家,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让心思只在产品配件上游动,外面厂商的情况,也许将来对他阿木会有用。转了一天的配套工厂,晚上到旅馆开房,华经理老用阿木闹不明白的目光瞅他,阿木先是脑袋仿佛胀了起来一般,接着,脸上开始烧得烫而红,赶紧装作看墙上的旅馆介绍,躲开华经理带舌头一般的目光。晚上睡觉,阿木一边想着每个配件进价和卖价,算着利润额,一边开小差,阿木敲着自己的脑壳,骂道:“你阿木一没钱,二没权,就不该有旁心,你阿木是个什么东西?!”

    一趟转下来,阿木收获不少,见识了很多厂商的产品,开了不少眼界。回到门市部,华经理私下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评价阿木:“木头人一个,整个一个太监!”

    这话传到阿木耳朵里,已是几年后,那时他已不是呆头呆脑的阿木,而是名震荆苑街的木老板了!

    商品一条街

    荆苑街是条不长也不宽的街道,东西不过三四百米,横亘在厂大门口,这条路临近市区西出口,市里市外,人来人往,异常便利。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街道小厂,几经努力,发展到今天行业龙头老大的地位。工厂大发展,带动了一系列与之相关的配套服务业,商品一条街就在这当儿繁荣发展起来的。工厂允许有能力的科室兴办自己的实体,以期能够为大家办实事,增加收入;于是不少部门便沿街竖起了自己的招牌,卖厂里的产品,为其做配套。时值工厂生意红红火火,产品行销全国,商贾云集,一来二往,荆苑街的名声也就随着天南海北的商户,远近闻名起来。

    华经理的门市部就是众多商铺之一。

    阿木在门市部做着没有名份的工作,细想来觉得不会有什么出息,他便做出了一个让人大感意外的举措,停薪留职,下海淘金。东拼西凑了五千块钱,这点少得可怜的商海一粟就是阿木的全部资本,但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瞄上了谁都不愿花心思去做、也瞧不上眼的小配件;小配件工艺不复杂,生产成本低廉,利润却不薄。阿木掂量出了这个分量。购置半成品,招上几个小工,这边加工,那边就拿到门市去买。先前荆苑街配件都是到南方的城市去进,挺便宜的一个配件,到了荆苑街也就不那么便宜了。阿木挨门进了各个门市部,把自己加工的配件让大家试卖。商户仔细翻看阿木的配件,心里并没有底;所幸,配件还算便宜,利润空间更大了,又省却了诸多麻烦,大家自是有三分欢喜。

    阿木把配件送到华经理的店子时,屋里只有大金一个人,正在修剪漂亮的指甲。阿木套近乎地叫了一声“大姐,这是我做的配件。”大金瞟瞟这些五金件和阿木,心想这年头就当老板容易,谁不谁地,摇身一变,就成老板了。阿木脸上挂着笑容,说:“大姐,小弟的东西还得大姐费心,卖这些东西要比跑到江浙去进,划算许多。”大金目光移开这些配件,依旧修着美甲,说:“先放这儿吧,我是没意见,只怕华经理不同意卖这些东西。”阿木向前凑了凑,能够闻到大金身上的香气,说:“大姐,明里不行,暗里总行吧,小弟不会亏待大姐的!大姐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吧。”一句话说得大金心里痒痒的,是呀,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但你阿木就凭那几样破配件,就会带来财运?那傻子也成大款了。大金心里念叨着,并不当回事,目送阿木出了店子。

    阿木却很自信没有他过不了的坎,只是看你过不过,怎么个过法?他是农民的孩子,贫穷的环境养成了坚毅的性格,又不怕吃苦,经受得了挫折;城里人有很多活,不是他们做不了,而是怕吃苦不愿下身去做;眼活道,加上不怕吃苦,赚钱就这么简单。阿木下决心要把下海当成自己崇高的事业来做。

    在荆苑街忙活了一天,阿木回到租用的院子,觉得双腿又酸又乏,但思量起众多门市部都开始卖自己的配件,充当自己不用花钱的义务销售员,阿木很鬼地笑了。

    李广东

    荆苑街竞争非常激烈。大厂产品销路很好,在全国市场占有半壁江山,客户是冲着大厂的牌子来的,而众多的门市部,能够把进了这家进那家、街头巷尾货比三家的精明客户留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厂里的产品实行的是统一价,而为其配套的产品众多,自然价格也是千差万别,没有一个标准。各个门市部的经理们八仙过海,各显奇招,这使得每个门市部都有各自不同的特色,对客户便有了吸引力。

    李广东的店子在荆苑街赫赫有名,别人啃不动的生意,李广东出马,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李广东四十来岁,瘦高身材,脖子仿佛无力架动脑袋似的,倾头弯腰,一副病蔫蔫的模样,这副形象,并不妨碍他谈生意做买卖,他的店子以卖唐山货等中高档产品著称。李广东是荆苑街唯一口袋里带着两包烟的经理,一包是自己常吸的劣质“打锅”烟,一包是专门打发客户的“帝国炮”他的烟好象没有断手的时候,一根即将燃完,另一根的烟头便接上了上一根的烟屁股;他不带打火机,却热衷于几乎遭遗弃的火柴,小小木棍上的火药在鳞片上轻擦,绽出一粒摇曳的鹅黄火苗,淡淡的火药味融入空气中,李广东爱闻这种火药味,这种火药味让他仿佛闻到了到荆苑街看不见摸不着的商战气息。每天吞云吐雾成了李广东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他那细窄却放光的眼睛,透过烟雾,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像一个精明老道的猎手,注视着荆苑街往往来来的人流,谁是真正的买主,谁是到处踩点,打探行情时价的过路客,他只要瞄上一眼,一切便清清爽爽。

    荆苑街真正的大户也是李广东,他属于第一批下海淘金的人,加之先前常年在广东地区做销售,见多识广,有众多生意场上的朋友,便有不少便利条件。初期的荆苑街只有三三两两的门市部,赚钱容易得就像喝白水,只要进东西就能卖钱。后来大家闻到了“肉”香,先后办起了店子,赚钱就不那么容易了。李广东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像一个高明的猎手,一只白兔不放过,一只老虎他也会千方百计让它成为自己的猎物。他有充分的耐心,和客户用自己的河南普通话加广东腔“料理”综合形成的腔调,谈扯生意;软语呢哝的韵律美,劣质烟和帝国炮夹杂在一起升腾的烟雾,一起松弛着客户警惕钱袋的神经;来荆苑街的客人多是豪爽秉直的北方人,被他的南北大餐结合生出的腔调,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种信任感油然而生,觉得面前的李广东是个世外高人;这时李广东更不会吝啬平日里从不肯让人的卷烟,会一根一根和你“对呕”直到你妥协,乖乖地把钱袋里的钞票放在会计的抽屉里,拉走他的货。送走客户,李广东会身子向后弯成一个大“c”形,特舒畅地伸一个懒腰,满脑子蹦腾的是这笔生意赚了多少?

    阿木的配件也送给了李广东,他撇撇嘴,就像轻瞧阿木一样,轻瞧这些小东小西,一个小件赚块儿八毛,和他李广东的大生意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的大手笔无意间漏下的一滴墨,也会把做这些配件的呆小子淹死。他傲慢地抬抬眼皮,并不看阿木,吩咐小工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搬进仓库,以无关紧要的口吻散淡地说:“先放在这里,等卖完再来结帐!”

    阿木没敢要他打个收条便出来了。阿木打脚踏进商海里那一刻,就做好了低人一等的心理准备,所以,并不生气李广东的狂傲,反倒是他的无理,更让阿木发誓要混出个人模人样来。

    碳烧

    碳烧原来是厂里的中层干部,厂班子变动后,不愿“低眉折腰”加之新班子也不愿“新瓶装旧酒”容不得他,碳烧便“一怒为尊严”“下海”做起了个体户。做个体户和当中层领导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就像两种制度的社会一样,一是没人管没人问,像弃儿一般,另一种则是你每天的一个笑容,也会被许许多多的正经事不多、闲心不少、无聊的人分析出千般万般的内容。碳烧自认为自己先前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中层领导,没做过悔心的事,全心全意为厂子流了大汗出了大力,但是就有那么一些人却对他恨之入骨,暗地里说他“狗仗人势”这话很不中听,伤了碳烧的心。骂名、误解和委屈,碳烧都能忍受,对新领导的冷漠和排挤,碳烧再也忍受不了了。

    做个体户是自由的,你不必每天强迫自己一定干什么,想做一件事,也不必思前想后,顾虑重重;同时也自由到你一天不工作就没有饭吃的地步。碳烧感觉出了这种变化,但却很难改变先前养成的大手大脚的做派。自己现在是工厂主,一切自己说了算,赚多少和花多少钞票,这在先前他是从不考虑,但是现在他首先考虑的便是赚钱,有了钱,他才能维护多少年才赚下的面子的光彩。配手机,购私家车,这些行头是他先前荣耀的继承和发展,是他出入这个繁华多变世界的通行证。

    先前,做着中层领导时,他鄙夷荆苑街上的商户,觉得他们是在挖大厂的墙脚,是一群惟利是图、利益熏心的人,他们眼里只有钞票,心灵也被孔方兄占据,不会为别人着想,尽管他们还属于工厂的人,但他们永远不会为厂子、为厂里的其他人做一点不求回报的事。现在,他也流入了荆苑街,成了他先前鄙夷的人中的一员,碳烧觉得命运有时就是爱和人开玩笑。很多时候,他开着私家车,不必再像先前那样顾忌影响,故意挂着慢速挡,身上的每个毫毛都骄傲地扬着头,慢慢在荆苑街上游荡,他的自尊和虚荣心会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寻到了做一个个体户带来的自由、风光、快慰与无与伦比的幸福感;而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他的心里也会偶然涌过一阵莫名的悲哀。

    碳烧的小工厂生产的产品和大厂的一样,区别在于碳烧是手工生产,大厂却是机械化流水线,生产的产品在不太在行的客户面前是难分伯仲的。碳烧的产品却比大厂便宜许多,大厂和荆苑街的名气吸引来的客户,自然有不少愿意为便宜的产品付钞。

    荆苑街的商户也愿卖碳烧的产品。碳烧的人品是他们称道自己却很难做到的“良心”让大家伸出数惯钞票的手,拉他一把,偷偷为他卖产品;更为重要的是,碳烧的产品便宜许多,可以让大家赚更多的钞票;这个社会能够即让良心不搅醒每日的甜梦,同时又没有耽误钞票进项的双赢美差,并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

    碳烧在荆苑街有一间门面,店里的经理是小黄,原来和碳烧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碳烧“一怒”下海,小黄也跟着他一同离开。小黄二十来岁,像所有这个年龄的青年一样,有着火热的性子和倔强的脾气,容易冲动不顾后果和他的优点一样突出。当初和碳烧一起丢掉“铁饭碗”除了义气之外,小黄也说不清更多的理由。

    小黄是从小工阿机那里知道阿木的,阿机告诉说大家都在卖阿木的配件,咱们是不是也从他那里调货,不用投资,空手套白狼。小黄先前只是知道阿木是厂里的一个职员,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对他的印象平平。他自然愿意做这样的生意,便决定会会阿木。阿机头前带路,来到阿木的院子。院子里散乱堆放着各种配件,几个小工正忙着加工零件,一箱箱货物几乎码满了院子。阿木和小黄几乎同时下海,但阿木却比他小黄入道许多。小黄内心不禁称赞起阿木发展的迅速。阿机熟练地在满是货物的地面上穿行,在一间屋子里找到正在拨弄计算器的阿木,望见小黄,他急忙站起身,上前握住小黄的手,脸上满是恭谦的笑容,说:“欢迎领导光临!”小黄倒不好意思了,他算那门子领导呢?眼光在室内的产品上流动,称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阿木笑着说:“这也是刚起步,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们的产品销路不错。你还有碳烧那里,我早就想去打扰,只是怕你们忙,特别是碳烧,朋友多,应酬更多,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时间。今天你能光临,中午不要走了,咱俩一醉方休!咱俩还没有坐在一起喝过酒呐。”小黄说:“喝酒有的是机会,今天就不打扰了,今天来你这里一瞧,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有今天的成绩实在让人高兴。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合作,用你的产品为碳烧的产品配套,一来方便了客户,二来增加了营业的范围,更好地创收。”阿木点着头:“行呀,你们能卖我们的货物,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就依你的办。”说着,便拿出自家的几份产品价格表,递给小黄。

    小黄看着品种繁多的价格表,笑道:“你们的发展真是奇迹,好象一夜之间忽然从地上冒出来似的,荆苑街上竟多出个作配件的老板。”

    阿木苦笑:“实不相瞒,个中滋味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创业初始,为省下每一分钱,装货卸货都不敢雇小工,几个合伙人充当苦力;为熟悉行情,天南地北地跑厂家,上当受骗,花钱买教训,为的就是学精喜儿。人是让逼到这一步的。”

    两人攀谈着,阿木的见识、对五金件的熟识,配件的材料、工艺、价格,说得头头是道,让小黄增识不少,心里想着“难怪他成功得如此快,这里面有他多少全身心的投入、对这项事业的酷爱,这是常人比不了的!”离开阿木时,小黄心里思忖,一定让碳烧见一下阿木,碳烧的义气、耿直、赤诚,如果兼容了阿木生意的精明,那将又是一番景象了。

    豁子

    一夜之间,荆苑街大小门市部的配件生意,几乎全让阿木给做了,初战大捷,让阿木欣喜万分,也是天道酬勤。阿木干劲更大了。

    华经理门市部进的那批江浙配件,和阿木的比起来,质量无甚分别,价格却相差悬殊,为客户配江浙配件,门市部要少赚不少钱,而改用阿木的配件,无疑增大了利润空间。大金盘算着这个浅显却折磨人的问题,不知如何是好。放着掏钱进来的配件不卖,反倒去卖阿木的东西,本对阿木没有好感的华经理能同意吗?但是你又不能坐视该赚的钱白白流失,世上很多事情,错过了机会或多或少都有补救的招术,做生意赚钱就不一样了,你不把到眼前的钞票抓住,生了腿一般的它,会像一个多情却独少痴情的负心汉,再也不理会你。

    大金起初对阿木并无好印象。大金属于那种漂亮高贵的美人坯子,这种人往往清高、目空一切,美丽是他们立世的资本、奇货可居的人生筹码。年轻的时候,大金用美丽俘虏了五大三粗的白强,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在工厂,她的美丽赢得了一轮又一轮复杂而又富含内容的目光,这种目光伴随着大金无处不在,有羞涩的轻轻一瞟,有君子一视,更有的人的目光长久而热辣、大胆而放纵。这一切皆因大金的美丽而起,大金也以此而骄傲。工厂里谁还有这样的殊荣呢?

    美丽是花儿,金钱却是甘露,这个世界上美丽的花不少,甘露却不多,没有甘露的浇灌,再美的花的结局只有一个:痛苦而又无奈地凋零、枯萎!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有钱更让人心动的了,如果让大金在有钱和美丽之间作出选择,大金一定毫不犹豫一手揽过人民币,第二手才紧抓美丽。最美丽的人却不钟情美丽,这就是生活!

    想到阿木曾经对自己说过“明里不能,暗里总能合作”的话,大金仿佛一下找到了办法;趁华经理不在,叫过豁子,在他耳旁嘀咕。豁子的小眼睛里绽放喜悦的光芒,黝黑的脸上促成了花朵一般的笑容。大金要他到阿木那里,寻求偷偷合作的可能。

    豁子一向惯于服从美丽漂亮的大金的任何指令,带着使命,找到阿木。阿木很恭敬地请豁子坐下,吩咐手下备酒菜,阿木老早就知道他的秉性,见酒腿犯软,酒虫仿佛在心窝上爬,尽管自己不能喝酒,但自下海以来,便硬着性子把强灌这辛辣的液体做为自己事业的一部分。

    阿木并不把豁子当成真正的朋友,顶多算得上为了共同的淘金目的走到一起的同路人。豁子和那些他阿木不喜欢,却又不得不打交道的的人一样,能给自己带来财运,阿木下海说白了不就为了这个“钱”字吗?!豁子很快喝红了脸,酒精成了最好的催化剂,剥落彼此交往的隔阂,褪去朋友间的不信任,道貌岸然的言行、做派,在酒精驰骋身体的每个疆域的时候,都不存在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褪去了给我们尊严、美丽、潇洒、随风漫舞的衣衫,站在写生课的学生中间一般,剩下的只是肉体和灵魂。

    豁子的眼球布着血丝,黑黑泛红的脸对着阿木,说:“木老板,你其实不了解我。我当过工人,当过班长当过电工,维修工。我自己的本事我清楚。木老板,你是大学生,没下过车间,没当过工人,你不知道一个小工人,混出来有多难!”阿木斜着脑袋倾听他说。“进了门市部,当时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有福相,而那班人却不识你的真面目。”豁子抓起酒杯,和阿木碰了一下:“木老板,酒桌上大家是朋友朋友就得掏心窝子话,我看你,生意不错,我们门市部想,偷偷地——不让华经理,那个娘们,知道,悄悄地合作”阿木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做光明正大的生意,不偷不抢,你怕啥?”豁子说:“那娘们,更年期,不正常,爱背后捣鼓人;她对你有偏见,咱合作这事只有大金和我两人知道。”阿木心里有点不高兴,华经理为什么老是和自己过不去呢?先前,自己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畏首畏尾,恭敬有余,却难讨她的青睐;现在,大家成了同道,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呢?生意场上偏见能带来财富吗?但他并没有表露心迹。豁子泛着酒嗝,说:“这是第一,还有第二,咱俩也算有缘分,你也知道老弟,手头紧,你看每次合作,你总不能让兄弟白忙吧。”阿木点点头,鄙夷地望着不停灌酒的豁子,打心里瞧不起他,他知道自己不出点血,豁子还有大金之流是不会当不用开工资的销售员的,只要自己有钱赚,分一杯羹也是应该的;想到豁子、大金,还有那个对自己怀有偏见的华经理,每个人总是各打小算盘,为蝇头小利就可以什么也不顾了,一个个心怀鬼胎、形不散神散的集体,能干成大事?鬼才会相信,看来自己当初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还是对的。阿木脸上漾出一堆假笑,故作爽朗地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一旦把难开口的话挑明,豁子觉得轻松许多,没节制地又灌了不少白酒;最后,晃着八仙步回到门市部,添油加醋地给大金说了,大金心里很高兴,对口无遮拦的豁子说:“你别嘴不把门,小心坏了大家的好事”豁子笑着露出了缺口的门牙,努力摆出一副实诚样,同时又不无骄傲地说:“我不会那么傻!”心里对自己念叨:“我会自断财路吗?!”更加得意自己的精明,人生的小算盘打得周到而灵光,连大金这个漂亮娘们都哄过了,豁子不无得意地在心里念叨,人一定不能长得太漂亮,太漂亮的人头脑简单,自己虽又矮又丑,智慧却没有掺半点水份,脑瓜子要比大金强几个等级

    小试牛刀

    阿木生意真正开场并不是卖这些零七碎八的五金配件,但这些配件着实让他赚了不少钱,阿木明白这些钱是荆苑街的大户们不齿于躬身去拾的小钱,阿木并不觉得难堪,小钱变大钱,这才是制胜的法宝。

    在阿木的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碳烧的产品却开始滞销,荆苑街又冒出几家生产这种产品的商户,产品打起了价格战,家底阴虚的碳烧便有点抗不住了。每天眼睁睁看着产品一个个出炉,不是卖到客户手里,却静静地躺进仓库,碳烧心里火烧一般。小黄的销售量总也上不去,产品不能“转”起来,他的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碳烧自诩是个多面手。先前厂子里的一切疑难杂症,交到他的手里,也没有摆不平的;诸多杂事炼就了他的胆识、睿智的头脑、干练的作风、和行走这个世界不可或却的自信,但是,这些财富却让他解决不了现在面对的难题。

    碳烧没辙了,急得在车间直跺脚,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压在心头,个体户孤弱无助,那点家人凑起来、仅够让小厂子刚刚转起圈子的资金,现在显得多么弱小微薄,让他不敢、更打不起败仗。这时小黄想到了阿木,建议碳烧找找阿木,看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碳烧并不看好阿木,心想身经百战的自己都没有太好的主意,一个毛蛋子又能有什么高明的招术呢?但耐不住小黄的劝说,开上车,便来到阿木的院子。

    碳烧走在后面,只见满院子堆得都是货物,几乎无处下脚;工人们在埋头组装产品,装卸工把满箱的货物忙着装车。碳烧喜欢这种忙碌,心里艳羡如果自己的厂子能够这样忙得哪怕是焦头烂额,那该多好。进了屋子,阿木正和几个广东客人叽哇谈话,望见碳烧,紧忙站起身,老远先伸出了手,忙不迭地说:“欢迎老领导!”态度及至恭谦。落得座来,碳烧巡视屋里的一切,各色产品环列四周,让人由不得不生出新奇、大开眼界的感觉。碳烧赞赏不断,阿木有几分脸红,带着丝拘谨,摇着头:“还差得远呐!”碳烧望见几个广东客人出了屋子,问阿木:“他们也是你的客户?”阿木瞟瞟他们,笑了:“老领导不要见笑,实不相瞒,他们是我在广东请来的高级打工仔,充当厂商。他们一叽哇,客户就信这个邪,生意就好做。讨老领导的嬉笑了。今天老领导光临,我不敢隐瞒,以实相告,老领导还要给我保密。”碳烧念及阿木不把自己当外人,告诉自己商业秘密,心里佩服他的精明,兴许他对自己目前的困境会有常人想不到的招术。碳烧收回心思,望着阿木,选择着措辞,无奈地说:“实不相瞒,近一段时间,我的产品销得不好,又没有更好的法子改变目前这种状况,着实让小黄我们发了不少愁,这不,我们来向你讨教来了。”阿木赶紧挥手,抢过他的话:“老领导这话可就见外了,共同商议对策,以大家的智慧,共度难关,这才是朋友之间该做的。”阿木仔细听着碳烧分讲原由,不时记下几个数据。及到碳烧说完,阿木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但他不愿在碳烧面前摆深奥,怕自己的精明伤害到碳烧的自尊心,脑子里快速转动着,谨慎了语言,说:“老领导,你看这样行不,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客户,需要大量大厂的产品,我做做他的工作,让他改用你的。你给我一个销售价就行了,别的我来做。”碳烧心里怀疑会有如此巧的好事?但想到阿木客户众多,也就打消了疑虑,于是就给说出了个产品最低价。阿木一听,笑了:“你给我对经销商的价就可以了,我尽量为你卖高价。”

    两人告辞出来,碳烧心里疑虑并没有去除,不相信阿木会有通天本领,但自己一时又没有旁的招术,也只能一半求天,一半期望于阿木了。

    第二天下午,阿木果然带着客户来拉货了。碳烧欣喜若狂,大着嗓门招呼着装货,心里也更佩服起阿木来。清算完货款,碳烧从货款中,抽出一沓钞票,硬要塞给阿木。阿木憋红了脸,极力躲避:“我帮你可不是冲着钱的,要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碳烧见他执意不收,便要请阿木的客,阿木笑了:“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扭头便走。碳烧想问他如何说动客户的,但怕不太方便,便没有开口。以后的几天,阿木总会每天帮他卖上一车货,碳烧喜得若同掉进蜜罐,心里便渴望要是有个这样的帮手,那该多好,但成龙成风的阿木怎肯做自己的帮手呢?自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又一天,盛情满怀的碳烧说什么也要请阿木,推辞不过,两人便来到一家酒店。席间,碳烧提及心中憋了很久的问题,问阿木是如何能够卖出他的产品的?阿木带着三分酒意,说:“这很简单,因为我卖得便宜,别人单只产品合计着赚几块钱,我则给我什么价便卖什么价,特殊的有时还低于你给的价钱。”碳烧心里一惊,说:“不赚钱,甚至倒贴,那不是瞎忙活吗?”阿木得意地笑着说:“客户注意力都盯在你的产品上,拼命压价,价格谈下来,心里便拣了天大的便宜似的,也就不注意配套的价格,你的产品不赚钱,我的配套却可以弥补过来,最终还是赚钱的。”

    碳烧心里打了个霹雳似的,抬眼望着自鸣得意的阿木,心里说“这家伙,了不得!用赔钱法赚钱,天生做生意的料。”

    个体户的小院

    严格地讲,碳烧下海做生意不如说成下海赚“面子”碳烧先前的风光随着厂里的人事变动,一去不复返,他的政治命运也由此宣告结束。大男人被逐出了登台表演的机会,也就类同于被剥夺了生存权力。眼看着在工厂已没有发展和风光的希望,碳烧的心里如同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咸伴着,空虚、焦灼、不安、难以遏制的愤怒,暴风骤雨一般兜头而下,让从未在巨变前惊慌过的碳烧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下海以后,碳烧很多时候睡不好觉,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做生意的料。国企中呆了那么多年,使他养成了标准版政工干部的做派,向来不屑于和生意场上的人打交道;最要命的是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虽然他没有为钱发过愁。做生意之前,碳烧有个习惯,口袋里不带一分钱,出门办事,进饭店吃饭,花再多的钱,付钞的永远不是他,但任何一张票据没有他那支笔杆子流出的龙飞凤舞的签名都不行。那时他觉得钱不是个好东西,不干净,所以就更不愿意带钱;现在他依旧认为钱不干净,但却今非昔比,不带钱是无论如何不敢出门的;做了个体户,吸的每一包“帝国炮”都是自己赚的钱买的,以前他几乎不知道各种名烟的价钱,现在,人民币和名烟的等价交换让他这个嗜烟客熟知了行情。有时生意不好的时候,吸“帝国炮”的滋味也变了,望着缕缕青烟,碳烧仿佛看到香烟变成了人民币卷的筒子,一点点燃烧、炭化、跌落、化作尘埃

    这是他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看,也不得不“烧”的,碳烧心疼,但却离不开吸了大半辈子的“帝国炮”尽管他坚信自己有戒烟的毅力和能力,却无力抗拒社会大网中的闲言碎语

    做了个体户,手机、帝国炮、私家车,一个都不能少,在飞黄腾达的日子,碳烧从没算过这些费用,如今做自己管自己的个体户,夜深人静,听着院子里蟋蟀的长鸣,望着一地苍凉月色,碳烧心里百感交集

    一段时间的生意场磨练之后,碳烧有了深刻的认识,觉得先前清贫但却充满集体关怀的日子,胜过现在对闪着金光人民币的拥有。前者可以让你安安心心地享受一日三餐,可以正常上班下班。做了个体户,什么都不是什么了,你的生活简单得只剩用产品换人民币,大脑里旁的什么都不用去想,每天愿不愿意都要去为钱奋斗,去努力卖出每一个产品,换回除去料钱工钱后的每一分钱的商人的利润。这些钱你不提精神把它安安妥妥放到口袋里,有人便会去争会去抢会去带着人样不做人事、不择手段。碳烧最看不惯这些。人如果有了狗性,带着狗德行,去争去抢,就让人鄙夷了。可,不这样他就换不回生活的口粮。

    生意场像一大池子水,碳烧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慢慢漫过。先前那种大公无私、乐于助人、公仆的意识和思想、刚正不恶的秉性,所有的人性里金子一般的闪光,都漫在了水里了,浸得湿淋淋的

    和阿木分手,喝得有七分醉碳烧,小心地开着开车,眼睛瞪得溜圆,轻车熟路,却也费了半天工夫。回到自己的厂子里,碳烧觉得酒劲开始往头上涌,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俗话说‘干什么吆喝什么’,我像一个个体户吗?”身体里的碳烧说:“你还没有摆脱过去的习性,还沉浸在过去的光环里,你还以为自己是别人的救世主。”醉醺醺的碳烧说:“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钱,人应该做很多事,应该不停息地奋斗;我不爱钱,不愿构筑自己的人民币砌成的金字塔;金钱是幸福的基石,也是一切丑陋的根源,它可以让人如花似蜜地生活,更可以让人疯狂、痴颠、人性俱丧,我现在也在每时每刻为钱挣扎,不是为了钱、为了生意,我会让阿木帮忙吗?他阿木算什么东西?!哪轮到他人模人样救我出水火,简直是笑话。”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说:“过去你是有权有位耀人眼目舞台上的主角,现在你像镍币桶里随手一抓一大把的硬币,普通的个体户,你的头顶不再有权利的五彩光环,只有通体的金属般的颜色和光泽;两厢比较起来,后者更具有生活气息,更像生活中的常人。”碳烧“哼”了一声,说:“我碳烧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做领导我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头,同样,做个体户也要做得与众不同。”身体里的声音说:“金钱的海洋会淹没一切人!”碳烧晃着头,接连不断说:“我的后半辈子也许要在生意场度过了,前半辈子为我热爱的工厂呕心历血,累死也不会后悔,尽管到头来口袋空空,却是精神上的富翁;后半辈子也该为自己做点事了,但愿我碳烧不要被金钱的海洋淹死”

    碳烧迷迷糊糊歪在床沿睡着了,窝着脖子发出了响亮的呼噜声。

    剑走偏锋

    阿木的发展简直就是三级跳,生意越做越大,钞票越赚越多。

    最先眼红的是李广东。一条街上的客户就那么多,你拉走了客户,别人就得歇菜。光临荆苑街的客户是躲不过众商户的眼睛的,他们的脚一踏上荆苑街,便像进入了猎人早已准备好的狩猎区似的,商户的眼睛放着光芒,眼不错珠地随着他们的财神移动;客户每走进一家门面,部门经理和小工,便像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似的,让座、倒茶,殷勤有加;而旁的门市里的人,脸上马上阴沉得像要下场雷暴雨,嘴里的诅咒声高高低低像带了旋律;而一旦客户出了那间店子,他们的脸瞬时便变得阳光灿烂起来,心中的期望会从善骂也善奉承的嘴中天女散花一般蹦出

    荆苑街上生意的关键就是拉住客户。

    阿木的店子,快让客户踢破门槛了。

    李广东的门面就在阿木对面,每一个客户进出阿木的店子,李广东看得清清楚楚,嫉妒得肺要气炸;牙齿在这个季节里磨损得也特别快。他瞧不起其貌不扬的阿木,他没有半点生意经,无法和他这个商海浸泡多年的老江湖相比。但傻人有傻福,更有傻招,荆苑街成了他的天下。

    李广东不忿不服,他岂能容忍别人夺了到嘴的肥肉?!

    李广东手下有一员干将,叫大头,不仅头大,个子也高,二十来岁,做业务有股钻劲儿。他和李广东有个共同点,经他手的客户,最终不把客户口袋里最后的一点银子掏尽,决不善罢甘休。李广东在商界有“温柔一刀”的称谓,大头却是“快枪手”业务做得干脆利落,深得李广东的喜爱。大头成绩斐然,常生出一股不可一世的骄傲情绪,觉得自己业已进入老道的业务好手的行列,可以和李广东之流并肩挺立潮头。但多少还忌讳李广东江湖老道,经验辛辣,所以多的时候还是努力摆出一副温顺羔羊的模样。

    李广东不止一次感觉出大头羽翅渐丰,离巢翱翔的心思,暗里不免有几分埋怨。想当初是他把大头从水深火热的车间里解救出来,一点一滴地教他做业务,没有李广东慧眼识珠,大头没准还在撅屁股下苦力呢。平日里李广东想方设法拉拢大头,为他加薪,发诱人的红包;大头像所有的这个年龄既单纯又复杂的青年一样,欲望的沟壑并没有到深不可测的地步“毛毛雨”的小恩小惠让大头觉得已然成了李广东的贴心知己“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时常荡漾肺腑。稳落住大头,李广东觉得是次大的胜利,以“九牛之一毛”的出额,换取高效的赚钱机器,没有比这笔交易更划算。李广东那张阴暗刻板的脸上露出金子光彩一般的笑容

    让李广东笑不起来的是阿木。整日透过大大的街窗,李广东疲弱而又无奈的目光盯着阿木门市部进进出出的客户,仿佛看到一条人民币的河流“哗哗”地流进那个不起眼的家伙的口袋里。

    大头瞧见他满腹心事,心里猜测一准是妒忌阿木门市的生意。他掏出一根“万宝路”递给李广东一只。李广东把烟放在鼻子底下嗅着,目光不离玻璃窗,叹息道:“咋就那么邪乎,客户都往他那里跑?!”大头品着烟的芳纯,不屑地瞥瞥对面,说:“要想拉过客户,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不是什么难事!”李广东白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小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牛皮好吹,银钱难赚!”大头见他满面轻蔑,分明是不信自己的能力,心里便来气,说:“我要是把客户拉过来,你给我什么好处?”李广东不想听他卖嘴,但又想给他一个难题,煞煞他的盛气,便说:“你有本事拉过客户,生意成交,我奖励你一百!”大头“嘘”了一声,撮着嘴露着轻蔑。李广东骂道:“你小子还嫌少?罢罢,就,给你,三个点的提成,再不能多了,你小子越学越黑呐!”大头咧着大嘴笑了,说:“这还像回事。”扭身出了店子,来到阿木店前,逢有客户,便悄悄把客户拉到一旁,说他们的产品比阿木的还要便宜,阿木店里假货太多。竟有客户来到李广东店子,李广东喜出望外,操起河南广东话,一脸的殷勤的假笑,和客户接上了火。

    大头在阿木的店外截客,接连几天,李广东着实抢下不少生意。阿木发现端倪,气得脸色煞白,恨不得上前教训大头,但苦于自己形单力薄,不是五大三粗大头的对手,思前想后,计上心头,拧着多日的眉头舒展了

    阿木放出风,说最近一个广东厂商在他这里处理抵债的货物,货物绝对都是正品,价格却便宜得出奇。有意把消息传到李广东的耳朵里。起初李广东并不在意,这类打着抵债旗号骗人的把戏,他见得多了,但后来传得越来越神,有鼻子有眼的,李广东便决定去看个究竟。探得阿木外出,李广东便只身撇进阿木的院子。

    阿木这里,他是第一次来,看到满院子的库存货物,身为行家的他着实吃惊非小,心里推算阿木现在的家底,不免又生出一股嫉妒的情绪。小工把他带到广东商户阿强跟前,他上前抓起一个五金件样品,仔细地瞧着,努力要寻出一丝瑕疵,任何的假货是瞒不过他那见多识广的眼睛的,阿强说:“货已经没有了,最后一批货已经盘给了荆苑街一个头大大的大个子,货款才清完。”李广东一愣,追问:“给谁了?”阿强漫不经心拉着长腔说:“叫什么大头,名字怪怪的。”李广东头皮一炸,心想:“大头难道背着他调货了?马不吃夜草不肥,这是他李广东最忌讳的一条,这小子开始吃这一路了。”李广东浑身燥热,他不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大头干这种吃里爬外的勾当,这种钱坚决不让大头赚。哎,自己苦心积虑,千方百计提防他走此一着,到头来,还是没有防住。人呀人,就他妈的见钱烟开。再无心看什么配件,生怕遇到熟人,转身赶紧出了院子。李广东老早就有种预感觉得大头不是省油灯,现在,借着他李广东的旗号,用着他的店子,开始偷偷吃独食,干起吃里爬外的勾当了。他李广东眼里岂是揉得了沙子的?回到店子里,气鼓鼓地便让会计算帐,结清大头的工钱,让他走人。

    大头拿着工钱,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为李广东赚了那么多钱,一下就开销了自己,甚觉委屈,更觉得没有面子,便瞪着眼睛,赌气道:“你会后悔的!”

    李广东鼻子发着响,心里说:“我后悔发现得太晚”

    阿木得到消息,笑了

    钱友

    阿木觉得朋友分几类,一类是以钱为纽带,为共同的赚钱目标走到一起的钱友,一类是不夹杂铜臭味,没有相互利用,关系建立在纯粹友情上的真正朋友。下海以来,朋友越来越少,钱友倒是越来越多。

    大金和豁子,就是标准的钱友。大金,自从阿木的生意开始红火,她瞧阿木的目光中多了许多亲切成分。开始张口闭口“老弟”长“老弟”短,叫得人心里变成了阳光普照的盛夏,阿木仿佛觉得自己真得又多了一个至亲至善的漂亮姐姐。大金超乎寻常地关心阿木的生意和起居,以至华经理也起了蜚言,但是大金就是大金,她认准的事情便会义无返顾地坚决干下去,任何人和一切中伤,只能让她的干劲更大。

    豁子更是频繁出入阿木的院子,以和阿木打交道,一起谈生意、一起喝酒,一起言笑为无上的荣耀。所有的殷勤和努力,其实只有一点,在闲杂的忙碌中,得到阿木给他的好处。整日像口香糖一样黏住阿木,阿木有时便厌恶他。阿木谈生意很讲技巧,该说什么话,应做什么动作,动什么眼神,如何呼应圆场,一切都有讲究,旁人不明所以,只能添乱,搅了生意。豁子的道行使他看不出这些,有心帮忙,促成生意,往往却恰得其反。搅了几笔生意,阿木便生他的气,没好脸给他,但豁子的脸皮的质量并不亚于好产品的“泼皮”性能,害臊似乎不在他的诸般多变的功能之列。

    大金、豁子瞒着华经理和阿木做成几笔生意,两人各自盘算应得的好处,沉浸在马上到手的外快的幻想里是件快乐的事;两人脸上泛着幸福的光泽。阿木也遵守诺言,给豁子双料好处。没有比数钱更能让豁子的细眼绽放光芒的了,脸上是贪财人得到意外财富时才能显现的笑容和自得神情,在阿木那里得来的坏脸色早被喜悦心情冲到九霄云外,露出豁牙,豁子说:“谢谢木老板的酒钱!”

    阿木脸上陪着笑,心里十分厌恶豁子的行经,暗自骂道:“钱奴!”

    阿木怎么也不会忘掉大金,大金他们的门市部对阿木来说太重要了,每月不低的销售额,没有大金那张漂亮的脸蛋和如簧巧舌,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阿木不会做过河拆桥、忘掉朋友的事,豁子揣着自己的那份钱走后,阿木用信封包了两千块钱,来到了大金的门市部。华经理依旧是老习惯,不爱呆在门市部,大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时尚杂志。阿木笑言说:“大姐蛮有闲情,要做儒商呀!?”大金听出阿木话里的嘲弄,嘴角一瞥:“和文化沾边的事从来找不到我,木大老板有什么要指示的?”

    “小弟哪敢有什么指示,阿木多日不见大姐,来看看大姐。”阿木话说出口,自己也怀疑如何会有和大金平起平坐的谈话勇气,先前大金的美丽让阿木有种自惭形秽的压力,奇怪的是现在却无影无踪了,他阿木竟然有胆气直视大金美丽的眼眸和一颦一笑。

    大金说:“木大老板日进斗金,每一分钟都值钱,不用心赚钱这可不是木老板的风格。”

    “钱当然是要赚的,但人也少不了休息,阿木赚了俩钱,当然不敢忘了大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装着人民币的信封,递给大金。大金心里透亮,脸上瞬时像盛开的九月菊,快乐和幸福绽满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说:“木老板真够意思,没有忘掉不会赚钱的大姐,老姐这厢先谢谢了!”说着把信封揣进口袋。阿木说:“大姐以后咱多多合作,再做几笔大点的生意!”

    “有木老板做后盾,一切都没问题,你大姐旁的不行,和客户谈生意,还是能对付得过去的”

    歌厅

    碳烧先前说白了是为地位和名声奋斗,特鄙夷金钱和为自己搂钱的人,但现在呢,他却在为先前瞧不上眼的东西奋斗,成为自己瞧不起的人中的一员;思虑及此,碳烧心里便觉得臊得慌,不知该喜该悲。

    阿木帮着他度过暂时难关,让他心存感激。身居商海,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横行天下,朋友的情谊像一朵美丽芬芳的雪莲花,还有什么比此更珍贵呢?他碳烧的好朋友还不止阿木一人,小黄等等一大批人不是都在帮他吗?情谊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是,却也离不开金钱的浇灌,没有钞票,和朋友喝壶酒也成了妄想;没钱自己开得起私家车吗?

    能够赚到钞票,不丢掉友情,碳烧心里稍稍得到安慰,但是一个人呆在工厂,特别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难以名说的孤寂无聊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赚那么多钞票做什么用,也不知道该怎么花。苦闷之中,约上三两个朋友,出入酒店,喝得似醉非醉,又去洗桑那;洗闭,一切还在夜里,碳烧觉得夜太长了,转身进了灯光闪烁的歌厅。寂寞的小虫被音乐驱赶开来,碳烧坐在大沙发里,妖艳的小姐和明明暗暗旋转的灯光,让他的心旌摇曳,心跳加速,脸也在烧着,这种地方,他先前,无论如何是不会涉足的。

    可现在,他来了。歌曲他会唱的并不多,苏联老歌,那种压抑悲壮的战争歌曲,很适合他低沉沙哑有几分苍老的嗓音,很适合他现时心里感情无处倾诉的心境,他觉得自己也是在打一场战争,自己和自己,自己和社会的战争。反复就是那几首歌,唱得小姐都烦,却假装快活地奉承他,说他是摇滚新生代。碳烧感知其中的假,心里依旧十分得意;便接受小姐邀请,轻快地旋进舞池,一边任心灵中的正人君子的矜持和庄重微微蕴红着脸、超常着心跳,一边轻揽小姐的小蛮腰,碳烧仿佛抓住了一个新时代,所有的,过去和现在,面子、荣辱、人格、干板直正、仁义道德,在灯红酒绿,明明暗暗之中,模糊了

    漫漫长夜,像一柱香,一点点地燃着。

    报复

    李广东赶走大头,少了前后跑腿的得力助手,生意着实受了不少影响。

    李广东在大头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中了阿木的离间计,气得几天都没有缓过精神。大头已一去不复返,况且他也不愿意回来帮他了。多么能干的小伙,虽然不免有点狂傲,就像不好操作的印钱机器,却可以为你带来大把的钞票。现在,阿木毁了这部机器,毁了生财之路,愤怒和羞愧充斥心扉,李广东眼里放着凶光,他要让阿木加倍偿还。

    走了一辈子江湖的李广东,不甘心栽这么个跟头,不甘心吃下这粒热山芋

    他找来荆苑街的刀疤九,想让他为自己出气。刀疤九细高条儿,脑袋瘦长,黄毛稀疏,珍珠眼里有一对不老实的眸子,眼光里有一种攫夺占有的欲望,脸上交错着两道刀疤,胳膊上两道,胸前三道,背后腿部各一道,九道疤痕,是打架恶斗留下的纪念。荆苑街的人几乎没人和他打交道。刀疤九不甘寂寞,时常出入各大门市部,讨壶酒钱。众商户敢怒不敢言,总像避瘟神似的,打发他了事。

    刀疤九噙着香烟,吞云吐雾,听完李广东叙述,右手用力拍了两下瘦额,阴腔怪气地说:“谁敢让李老板不舒坦,他就别想舒坦!”一只脚蹬在桌子上,眼睛瞄着李广东,说:“事成之后,李老板咋谢我呢?”

    “自家兄弟,还能亏待你!”

    刀疤九白他一眼:“李老板钱多的数不过来,还是说清为妙!”

    李广东一副苦相:“近来生意都让阿木那小子给搅了,房租、工人工资,赔得一塌糊涂,那还有更多的闲钱。”刀疤九脸露不快,暗自念叨道他可不是别人白用的主;况且,谁人不知,李老板的腰比牛还粗,却在他面前哭穷,便不言语。李广东心中暗骂“都是利益之徒,钱是他们的爷,个个是钱孙!”但阿木着实让他咽不下那口恶气,自己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使生意有所转机;便咬牙应诺了刀疤九的条件。刀疤九笑了:“大钱办大事,小钱应小差,李老板听好吧。”辞了李广东,出得门外,目光霍霍地瞄了片刻阿木的店子,走开了

    绑架阿木

    阿木工作到半夜,叫上阿强一起喝酒,两人越喝心情越好,话语投机,不知不觉间,竟喝得高了。见阿强醉得厉害,无法回去睡觉,阿木便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为他盖好,阿木出房来到仓库,想寻出两个包装箱,打地铺;谁知,踉跄进了仓库,酒劲上涌,阿木支撑不住,倒在包装箱上竟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一阵嘈杂声惊醒阿木,阿木跳了起来,慌忙出了仓库,迎面见阿强满面是血,阿木有恐血症,见血便心跳加速,心里发慌,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阿强擦着脸上的血,说:“睡梦里听到有人叫阿木,抓起他阿强就往手上绑绳子,我叫了起来,来人听到的叫声,骂了一句,随后一棍子打在我的头上,便跑了。”阿强惊魂未定,对阿木说:“来人准是来绑架你的,幸好你不在屋里。”

    阿木听得胆战心惊,庆幸自己不在屋里,躲过一场祸事,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人,竟招歹人深夜造访,眼见阿强头上鲜血淋漓,顾不得细想,让人送他到医院包扎伤口。

    阿木心里不干净了,自己生性平和,除了生意场上,旁的并不争强好胜;每日总是仔细了自己的言行,即使现在赚了俩钱,但自己并没有张扬,衣食起居普通得到了俭朴的地步。仔细想着平日和自己有过结的人,也不至于动这么大地劲,阿强的伤势不轻,可见来人下手之狠,这人一定是冲着阿木的钱来的,他阿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倒开始给自己带来灾祸了。

    阿木担心自己的安危,歹人在暗处,他却在明处,深怕不要命的家伙再次造访。焦虑之中,想到碳烧,这个时候只有他有能力保护自己。阿木和小工交代了一声,骑上小摩托,奔到碳烧的厂子。叫醒碳烧,说明情况,碳烧吸着烟,望着阿木,说:“这人肯定是冲着你来的,好在阿强替你挨了一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阿木点点头,不知该怎么办。

    碳烧寻思着,一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报案吧,没有眉目,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硬挺着,兴许什么时候,这家伙又一次光临了,这可有点麻烦。碳烧说:“按道理,附近黑道的人应该不至于在家门口做这等事,不过现在也难说,为了钱,人都急眼,什么事都干得出。再一个,你的院子附近,闲人杂居,也不安全。有合适的地方,应该换个地方。”

    阿木觉得有道理,也有搬离那个院子的念头,没准敲他竹杠的是周围那帮闲人呐。

    碳烧见阿木一副举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想到底是岁数小了点,经历的事情少,做生意有两下,遇到这类棘手的事,却慌了神,没有了主心骨,但念及阿木有恩于己,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度过险难,也算是知恩图报吧。递给阿木一只烟,阿木凑到火前点上,愁苦地叹了口气,碳烧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我料定,近段时间,这家伙不会再来,我会经常到你那里,给你护护驾,我碳烧的脸面不值大钱,却镇得住小鬼。”

    保护伞

    碳烧做着中层干部时的风光和神威英勇,在黑白道上是有口皆碑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老百姓以他为脊梁骨,解决不了的难事,他们会带着实诚百姓的内秀和羞怯,满脸可怜相地乞求他帮忙。求碳烧办事也容易,你大可不必在他身上花一分钱,反倒是你花了钱,碳烧倒不一定给你帮忙。碳烧的梗直和热肠子深得普通人的爱戴和敬仰;而黑道上,无论是江湖老大还是横空出世的青头猛仔,因碳烧交际广泛,朋友众多,上通国家干部,下达江湖朋友,大家便没有不给他面子的。于是,很多人便叫碳烧为大哥。

    碳烧每日上班一样准点来到阿木的院子,车子泊在院门口,这就是一个招牌,一把无形的保护伞。看着阿木接待客户,碳烧心里觉得阿木天生就是一副商贾坯子:每件产品的进价卖价、规格型号,样样记得详熟,小到一个产品分解后的配件的工艺、作用、材质、价格、优劣,无不成竹在胸。碳烧却忌讳这些东西,望见便头皮发麻,只知道自己的产品大中小号的价格,旁的便没有心思去熟记,也实在记不下来。只是这样的奇才遭人欺负。

    阿木作着自己的生意,也时刻不忘帮着碳烧卖他的产品,碳烧嬉笑道:“你这里快成我的门市部了。”阿木转眼望向他,十二分赤诚地说:“干脆你来我这里算了!你卖盆也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咱们合伙!”碳烧心里盘算:“我到你这里算什么呢?好歹我在厂子里大小也算个小业主,来你这里性质可就变了,是你领导我呀,还是我领导你呢?”便笑着不作答。阿木自绑架事件后,依旧心有余悸,越发感到要有一个遮风避雨的靠山,以他孤军作战,加之禀性柔弱,少不了让旁人施威逞强,碳烧是最合适的人选,有他扛梁立柱,不知要省却多少麻烦,尽管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但震慑歹人、摆平纠纷、保个平安还是威力无比的。

    阿木没有猜透碳烧的心思,但知道碳烧的倔强脾气,心想这事只能一步步来,便不再勉强他;心思还在哪个蒙面人身上,心情暗淡下来,幽幽地对碳烧说:“我想到广东进一批高档五金件,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也好出外避一段时间的风头。”碳烧寻思眼下没有太多活计,也正想跟阿木学两招,便欣然应诺。

    阿木执意坐飞机,尽管费用大点,却安全快捷许多,何况碳烧一同去,更不能亏待了他。到了目的地,两人竟奔建材市场。阿木瞧见五金配件,眼里的光泽不亚于五金件的镀镍层的光亮,白腻的脸上漫了红晕,眼不错珠地仔细端详,手背轻柔缓慢地在五金件的镀层上抚摩,拇指食指轻触龙头把手,仔细感知产品内外在品质。碳烧仿佛感觉阿木不是在端详一个五金件的水龙头,而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一般。

    阿木盯着闪着光亮的水龙头,眸子里映满了漂亮的龙头莹光,以赞叹的口吻说:“一个好的龙头,样式、光洁度、开启的手感,会给人一种爽心悦目的感觉,好龙头可以用上一辈子!”阿木陶醉在诸多高档产品之中,碳烧看得有点不耐烦了,觉得龙头就是龙头,作用再大也只能接接水。转了大半天,不见阿木的倦意,碳烧却脚疼腰酸,又不好意思言说,只得跟在阿木的屁股后面,听他讲配件常识。

    转悠到下午,碳烧又累又乏,腹中饥渴,滴水未进的阿木却满面红光,兴奋异常。碳烧感觉阿木不像是肉身做的,简直就是一副合金身子,快不食人间烟火了;但想到阿木能够耐饥忍渴,他碳烧便没有理由认输,便倔着性子,暗地和他教劲儿。

    华灯漫街,阿木才想起生活中还有吃饭的程序,满嘴道着谦,拉着碳烧钻进路边一家小店,在别人的宵夜里,吃下了他俩今天的第一顿饭。

    心中的痛

    绑架阿木的是刀疤九。行动失败,他觉得自己面子臊得不轻,本想借教训阿木的机会敲诈他一笔银子,得双份的好处,谁料想,一点小活,自己却做砸,传出去怕是名声也要给毁了。眼见阿木有了提防,碳烧这个瘟神又来添乱,更难得机会下手。他心中焦虑万分,进退两难。手头零用日渐紧迫,尽管不合行规,但他还是想找李广东弄俩钱花花。

    李广东已从荆苑街沸沸扬扬的传闻中,知道刀疤九失了手,看来报复阿木的想法只能成为泡影了,心中的恶气不时涌上来,搅得他难以安宁。远远望见刀疤九走来,把他让进内间,一脸的霜冻神色,语调也没有往日的热情,不客气地说:“这可不像哥们做的活呀!”一句话骚得刀疤九浑身上下都觉得发烫,点上烟,狠命地吐了两口烟雾,骂道:“那小子福大,要不早把他给做了。”李广东揶揄道:“不是‘廉颇老矣’,干不动这一行了吧?”刀疤九动了火:“李老板,废话少说,我刀疤九答应过的事,还从来没有食过言,早早晚晚我会做得利利量量。只是现在兄弟手头紧巴,想在李老板这里预支俩小钱应应急。”李广东听到要钱,比割他肉还要难受,加之事情八字没一撇,不但气没有得消,反倒窝了更大的火,脸色阴沉难看,说:“那兴不做完事情就要钱的!”刀疤九预料他会不同意,掐灭烟蒂,说:“李老板,是让我在你这里拿一部分款子呢,还是让我把你的预谋告诉荆苑街的所有人,你自己掂量。”面对要挟,李广东气得脸都绿了,旧愁未了,新愁已上心头,真成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竟被刀疤九给套住了。刀疤九的人品谁人不知,自己的尾巴捏在他的手里,真要是闹得大家都知道打伤阿强的是他李广东幕后指使,那自己还如何在荆苑街上出入?如何面对商界朋友?也只得认栽了,看来刀疤九这样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和他打交道了。李广东哆哆嗦嗦拿出五百块钱,仍给刀疤九,气愤地说:“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两讫了!”

    打发了刀疤九,李广东摊在圈椅里,独自想着心事。在荆苑街,有头脸的人物中,他李广东好歹也身在其列,忆想当年,自己的业务红红火火,多大的客户他没接触过,多大的生意没做过,而现在,仿佛幸运之神远离了他,不但生意做得越来越不顺手,似乎凡事都逆着劲,没一件和他几十年闯荡下的名声和身份相符。荆苑街自从有了那个木瓜一般的阿木,一切全变了,风水、财神、运气、智慧、胆量,一股脑跑到他那边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小河一般流入到那个乡巴佬的口袋里。

    李广东打心里不甘心,不服气,他要以自己的老道的经验、多年构筑的关系网,去打一场挽回面子的、同时又赚足了钞票的大仗。

    豁子的生意经

    豁子在阿木这里尝到甜头,兴致和热情像鼓满风的帆,脑子里满是自己的美好幻想的小九九,跑业务的劲头出奇高涨,通过一切关系千方百计挖生意。在豁子的努力下,居然有两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被豁子钓上了。豁子谈生意自有他的高招,他不讲究什么“欲擒故纵”的造势,他只懂得下肉钓大鱼,豁子和房地产公司负责采购的白经理坐了两回洒摊,生意便八八九九算是有了定音。请客是豁子自己掏的腰包,自己出血也是他所说的诱饵的一部分,他那窄小却闪亮的眼睛望着白经理,说:“白经理,我这人有个毛病,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圈子,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白经理40来岁,比豁子要大十几岁,白经理说:“你也知道,我平日是不随便出来赴请的,我来也是冲着你这人性子直。”豁子笑道:“咱俩算是直脾气遇见直脾气,不耍花花肠子,这才是咱在世上做人立世的根本。我不说闲话,咱谈咱的正题。”豁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盯着白经理:“大家在外忙活,为的就是求财,旁的不说,你们定我的货,我返给你这个数。”说着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两个手指。白经理眯着眼望望豁子的手势,又瞅瞅豁子,说:“你也太会开玩笑了吧。”

    豁子说:“给你们的价格我已经没有利润了,这个数还是老弟为了朋友,从旁的地方挤出来的;如果白经理嫌这个数太少了,那小弟只有在价格上动一下了,无论如何,既要白经理向上面好交待,又要让白经理满意,老弟不能让白经理受委屈,出来混大家都不容易嘛。”白经理眼盯着豁子,没有表态,他的心里猜测豁子会耍什么花招,同时又放心不下豁子这人能否把好嘴关,毕竟和豁子是生意场上的交道,生意场上的交道除了金钱,还会有什么呢?他不能因为和豁子合作,为那几个小钱,而出现丝毫对自己不利的把柄,他不愿因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至少他这个人到中年的白经理不会去做;但是豁子的许诺诱惑着他,让他心里痒痒的,按说这批工程有如此的“收获”也属不易了。

    豁子见白经理沉默不语,斟上酒,挤出一个笑容,说:“白哥,咱不谈工作,今天是来喝酒的,干了这杯喜相逢酒!”白经理和豁子对撞一下,各自干尽杯中白酒,白经理吃着下酒凉菜,聊着家常:“就说现在吧,的确和先前有巨大的不同,我们小的时候,连黑白电视都没见过,现在呢,社会上啥没有?只要有钱,就有一切,钱是什么?钱是人们生活在这个社会的绿卡,通行证。”豁子笑道“白哥说得有道理,这个社会,会赚钱的人才是有本事的人,在钱面前清高,那人是假清高,人不为财,天诛地灭,人活在社会上不可能喝凉风生存。”豁子倒满酒,举到白经理面前,说道:“来,白哥,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弟再敬你一杯。”

    一来二往之间,两人便灌下一瓶白酒,豁子有了醉意,红着眼睛,又想到了正题说:“酒真是个好东西,我平生最爱的也是它,没有酒的日子和没有钱的日子一样不好过,今朝有酒今朝快乐,喝过酒我喜欢说朗利话,白哥,这笔买卖倒底和小弟做不做?”白经理梗梗脖子,说:“谁说不和你做了?咱揍他,这批货的采购权在我这儿,我说了算,不过你是不是”豁子说:“即然白哥爽利,甭管了,我咬牙印了,再给白哥半个点,2。5个点,小弟拼着没有利润,赔钱也要交你白大哥这个朋友。”豁子拿下了白经理的定单,借着酒劲,跑到阿木这里邀功,进了院门,便高声嚷:“木老板,备货备货”

    阿木见他喝的东倒西歪,心里不快,又不便责备,便把他让进屋子,为他到了一杯浓茶。豁子摇头晃脑:“木老板,你老弟不是蠢材,房地产公司的单子我拿下了,明天就送货,不过,白经理人家私下告诉我要留下5个点,并对我说要现金,让我亲自给他送到家里。”

    阿木听说拿下了供货单子,一阵喜悦,但豁子说的5个点的回扣他却心存怀疑,他有一种感觉,豁子在里面不会太干净,但单子是他做的,有生意做,有钱赚,他阿木没必要在乎那点钱,便点头应诺豁子。豁子打着酒嗝,说:“木老板,你看今天请客是小弟掏的钱,不多,你是不是给小弟报了”

    阿木伸手接过豁子的吃饭发票,眯了一眼,不经意地说:“吃的什么饭?三百多元豁子你的肚量不小么?!”

    “这还算多?”豁子的脸通红,不过那是喝酒醉的。

    短命经理

    大头被李广东无缘无故清退,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想想自己赤胆忠心,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委屈、痛苦、怨恨、怒火冲撞着肺腑。李广东的绝情让大头觉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他大头并不只能靠你李广东才能生存,这些年生意场上牛刀小试,虽说没有成就太大的名声,但做生意的路子,大头已摸的烂熟。为什么不单挑大旗,自己当老板,谁又保的准他不是荆苑街第二个阿木呢?想到做到,大头雄心勃勃开始寻找门面,憋足劲儿准备大干一场,他要以自命不凡的才智、正当年的激情,创造自己的一片天地,让李广东为自己赶走大头的愚蠢行为后悔去吧。

    荆苑街的门面寸土寸金,大头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门面,地点又偏僻,房租却贵得离谱。大头讲得满嘴冒白沫,也没有赢得房东的同情心。房东宁肯房子空闲着,也不肯便宜租给大头。大头心里骂着房东铁石心肠,良心被钱迷住了,脸上挂着尴尬的苦笑;当大头知道说再多只能白费唾沫时,只得咬牙狠心定下了这间门面。

    有了根据地,开始进货。这点他并不生疏,产品供应商的地址他虽知道的不如李广东全面,但也知道的也不少,这些商家的产品足以让大头武装起一个象样的门市部了。

    开业那天,大头把门面装扮得喜庆气氛浓重。大头望着大红横幅,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无论别人如何看待和议论他,今天已成为他的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一个值得去记忆和珍藏的日子,为别人打工的日子成为历史,做老板的大头要改变未来平庸的生活。新生活具有挑战性和刺激性,充满诱惑和魅力,大头曾无数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憧憬这种生活,他有用之不竭的精力和勇气,渴望成为这种生活中的弄潮儿。李广东给了他这个机会,现在自己和李广东、阿木之流没什么分别了,都是经理级,李广东你想不到吧,我大头也有出息的一天,要把流向你口袋的人民币分出一部分,也让你的徒弟尝尝数钞票的欣喜。

    大头得意地遐想着,他向李广东的门面的方向眺望,相隔太远,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而这时的李广东却呆在大玻璃窗后,心里不是滋味。旁边的门市部的经理来他这里,开玩笑地说:“李老板行呀,你手下的小业务员也当店老板了,李老板这里要成人才培训基地了。”李广东觉得脸上发热,无奈地摇着头,说:“天要下雨,小子要当经理,老子自然管不了喽,由他去吧。那老板可不像喝凉水一样容易当,当老板容易,老板装孙子时的奴性却并不容易;做不下生意,有他做老板难受的时候。”

    大头的老板生涯除了开业光彩了一天,荆苑街的人便对他失去了兴趣,很快淡忘了他,荆苑街上的人们并没有看到大头的日子如何难过,但也没见他日子好过到那里,生意自是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买卖,荆苑街上很多大户不愿做的小生意,倒跑到了小黄和大头他们这样的小店子里成交了。

    一天中午,大头进饭馆吃饭,遇见了豁子,豁子正喝着酒,望见来了酒伴,便招呼他坐下,一起对斟。豁子作了房地产白经理的那笔业务后,便一改低头哈腰的萎琐相,变化是从头开始的,穿开裆裤时就开始一成不变的小平头,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被豁子像修理韭菜一样改成了四六开的分头,油光映着晨光,豁子新鲜出炉;再就是腰和胸脯的变化,小胸脯一改脸前伸的历史,腰变成了一张后曲的小弯弓。豁子一夜之间由“外形上的矮子成长为精神上的巨人”他和白经理从5个点的提成中各分得了2。5个点的,白经理并不知道豁子反吃了他一手。阿木怀疑豁子生意上留有手脚,却没有证据。豁子拿到好处,便不愿辛苦再往工地跑去拉业务,整日醉酒的时间多。大头在豁子对面坐下,豁子露出半颗豁牙,半开玩笑地说:“你也算是荆苑街的经理了,荆苑街上个个是好汉,人人都有两下子,今天,你这个大头经理在酒桌上也该露一手。”

    大头忌讳人们现在还这样直呼其名,但荆苑街上80%的人都只知道他叫大头,并不知道他姓什名谁。大头有点扫兴,又不好发作,便有意要在喝酒上和豁子拼个高低。他用大号玻璃杯,将酒瓶中剩下的半斤酒全倒了进去,说:“我早就听说豁大哥喝酒水平非同凡响,今日可得让小弟开开眼,长长见识。”豁子见大头叫板,那肯在没名没份的毛头后生面前服输,况且他也没把大头放在眼里,放大了嗓门,说:“大老爷们,宁可喝倒,不能吓倒!”随后又叫了一瓶酒,依样也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斤酒。

    玻璃杯重重地撞了一下,豁子盯着大头,大头盯着豁子,将玻璃杯举起,开始做牛饮状,向各自口中灌白酒。半斤白酒一路辣着落肚,豁子立马觉得脚下发虚,脑子里像飘云彩;五大三粗的大头也一阵头晕脑胀,却强撑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费力地握着筷子吃菜,和豁子东扯西拉,说着酒话。

    豁子在酒精的麻醉下,已开始不知所云,他说道:“大头,这小子头怪大,里面尽是水,你知道李广东为什么赶走你吗?”大头一楞,接了一句:“李广东想留我我还不干呢?”豁子听不清大头说什么,只管自己继续说:“因为他不信任你,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信任你?”大头盯着豁子说:“他信不信任我,我心里清楚。”豁子用手指点着桌面,醉眼迷朦:“他不信任你是因为他上了阿木的离间计。”已有几分酒醉的大头吃惊非小,想不到自己被李广东赶走竟和阿木有牵连。豁子不理会大头,摇头晃脑说:“你小子和李广东一样是傻蛋,头大没有用,脑子管不管用不在体积,我的头不大,脑子却管用,这叫质量高。你,还有李广东,和阿木斗心眼,一个年迈糊涂、一个头大进水,你们不是对手阿木,阿木何许人也,打瞌睡时还在背着圆周率,他是荆苑街的人精!”

    大头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怒火,想不到自己竟栽在面相和善的阿木套子里,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必须出这口恶气,他“呼”地站起身,也不理会醉晕的豁子。豁子傻笑一下,摇晃着差点滑到桌下,说:“你想和阿木斗,还得学十年,我,也得学五年!”

    大头无心听清豁子的酒话,冲出酒店,直奔阿木的门市部。门市部里没有见到阿木,大头破口大骂,并顺手砸门市部的东西,企图唤出阿木和他对质。门市部的小工吓得匆忙跑去找到阿木,告诉他大头在闹事。阿木闻听,气便不打一处来。他唤过几个搬运工,对他们说:“你们去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狠狠揍,出了事我阿木担着。”

    搬运工跑去6、7个,扭着大头便一顿拳打脚踢,大头身架高大,但抵不过使蛮力的搬运工人多,着实挨了不少下。大头没有受过这等委屈,随手擎起门市部的一个五金件,朝着一个搬运工的头上砸去,搬运工应声倒下。旁人忙去搀扶,但见被打的搬运工白眼上翻,出气越发短促。大家吓坏了,嚷着:“打死人了!出人命了!抓凶手1”

    大头酒意全消,扔掉手中沾着血渍的五金件,撒脚就跑。出了人命官司,大头不敢再做什么经理了,丢下了门市部逃得无影无踪。

    公安局抓捕大头的逮捕令贴满了荆苑街

    大树底下好乘凉

    华经理老早就发现大金和豁子背着她和阿木做交易,其实骨子里她不反对他们这样做。她经手进的江浙配件,价格高质量也一般,方方面面都比不上阿木的配件。而阿木高中低档的产品样样齐全,总能满足客户的要求,以阿木为后盾,卖他的货物,客户摸不清你的实情,会以为你有众多的存货,是一个多么大、家底多么殷实的名声响当当的大公司呐。但是,两人扔下她这个经理,把自己排除在外,吃独食,赚钱私分,是她这个做经理绝不允许的。她气愤两人的自私,贪婪,不够朋友。同时自己又深深后悔往日对阿木“像个太监”的评价,自己不止对一个人说过这种夹杂着个人感情色彩的“论断”当初也看不出这小子会有今天的人模人样。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时代,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可能发生。为什么自己不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呢?误解可以消除,他阿木和荆苑街上的人一样,都是求财的,难道总会念叨过去?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和阿木合作。

    唤来大金、豁子,她一脸严肃、洞查一切熟知一切的神色,让豁子心里发毛,大金却不在乎她,冷淡孤傲地坐着,等着华经理训示。华经理望着两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说:“你们两人,太不象话,如何做出这等事来?”豁子心里打个寒战,尴尬地挤出一个笑,望了大金一眼。大金鼻子一拧,柳眉上扬,不客气地说:“做出哪等事了?你可得说清楚,免得旁人误解。”华经理盯着她,声色俱厉:“和阿木的事,难道是我做的吗?”大金咧咧嘴,眼望豁子:“那点配套,一点小事,你当大经理,有忙不完的大事,我觉得没必要让你分心。”豁子随声附和。华经理说:“先前的一切,到今天为止,我不再追究。阿木的配件我了解过了,我们可以和他合作,只是,利润所得,要记入门市部小金库,年终统一分配。”大金咧咧嘴,心想这下断了财路。豁子因为有和阿木的私下协议,并不担心,装出一副赞同的神色,应诺连声。

    尽管十分为难,华经理还是来到阿木的院子。阿木在屋子里听到半老徐娘、却依旧嫩着嗓门、努力装出三分甜的腔调,知道是华经理来了——那个先前骂自己是太监(豁子酒后告诉阿木的)、连蠢蛋都不如的女人,羞辱、委屈、愤怒在阿木胸中冲荡,却并不显在脸上,秉性中的平和、中庸,与人为善,最终让他压制了怒火。华经理进得屋来,阿木脸上陪着“公公”式的微笑,华经理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尴尬、难堪、报复性的讽刺,倒有几分不自在了,更是后悔自己的过去的言行;眼睛不够使唤地环顾四周,宛若进了大观园,那么多自己没有见识过的产品,更衬出自己孤陋寡闻,嘴便不由自主赞叹起阿木,称他是荆苑街赚钱的专家,熟悉产品的内行,不摆架子、不记前嫌真正的大老板,用一切好听的词汇,仿佛要弥补过去自己的过失似的。

    阿木不会跟钱过不去,不会因为一点瓜葛,轻贱自己的事业。华经理能来他这里,他就没有必要不放她一马,他不会傻到不接纳华经理充当自己不用花钱的推销员的请求。

    平息了先前的裂罅,华经理神清气爽,依旧让豁子来回调货,豁子求之不得,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做派,大大方方地出入阿木的院子了。

    醉生

    碳烧打电话给小黄,叫他约上阿木,到他那里喝啤酒。小黄带上几样下酒菜,来到碳烧那里。阿木已经先到了。坐到了院子里的圆桌旁,摆上酒菜,碳烧一边倒啤酒,一边说:“叫你们来陪陪我,这一段可把我给闷坏了。”小黄笑道:“你又有什么新愁了,个体户的日子风光滋泥,多少人想做还做不成呢?”碳烧说:“现在做个体户,只剩下赚钱了,旁的什么也干不成。先前,我爱帮助别人,爱热闹,不为别人做点事我心里就不舒服,那时侯真忙,心里充实,现在有钱了,反倒空落落的”阿木说:“有钱不是坏事呀,人生理想、奋斗目标,哪一样离得开钱呢?钱是载体,是实现人生目标最好的润滑剂,没有钱的人价值就等于零,街上的乞丐一文不值,他也许会有他的人生目标,但因为他身无分文,他就很难去奋斗”碳烧说:“有钱不见得是好事,无钱也不见得是坏事,最糟糕的是有了点钱却不知如何去花销”阿木说:“人有奋斗目标,再多的钱也不够用。我的人生目标是将自己的事业进一步发展壮大,我的事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家人、妻子、孩子、还有事业,在我的生活中都很重要,我会为这一切去奋斗。”碳烧说:“有人生目标去奋斗是幸福的,就像我,现在看不到我的前途在那里,将来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即使赚再多的钱,我的心里也总有种失落感。”小黄插嘴:“你还在为过去失落?生活总是向前的,向前看生活才有意义,既然现在身处沼泽”碳烧打断他:“我现在是迷失了自我,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无聊时我经常泡澡堂,下歌厅,喝酒喝的烂醉,不省人事,一睡就是大半天,个体户有的是时间,就如同有赚不完的钞票一样。随便一个平面,我就可以躺上一夜,醉酒也有讲究,半醉最痛苦,能够清醒感知精神和肉体的煎熬和痛苦;醉得不省人世是最快乐的,头脑里什么也没有了,所有的烦心事都躲得远远的,尽情地忘却,尽情地空虚和苍白;名誉、地位、金钱、家庭、幸福还有苦恼,所有的全没有了踪影,只有酒醉的时候才有如此境界”碳烧喝了一大口啤酒,继续说:“我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的理想、追求和希望充斥我的世界;现在,很多东西不存在了;我拼死拼活,干得再好,顶多还是一芥个体户,区别只是在于口袋里的钱的鼓胀程度。”阿木说:“会赚来钱其实就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还有更大的潜在的效应,可以带来新的幸福。”

    碳烧又开启一瓶啤酒,为小黄和阿木酌满杯子,随后倒满自己的杯子,擎起杯,说:“我以前几乎天天也喝酒,但只有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醉的含义醉的幸福。人生算什么,其实就像喝一杯酒,没有酒的日子苍白无味,没有醉酒的日子度日如年、昏天暗地。”小黄说:“你今天没喝多少酒,却醉话连天,一点不像先前的碳烧。”碳烧说:“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我说的全是心里话,没有半分矫情。”阿木:“其实醉酒有时也是生活中需要的。”碳烧:“我却必不可少。”

    碳烧又喝下一大口酒,品味着啤酒花的几分苦几分甜,咋吧着嘴说:“我真心实意渴望喝醉。”

    小黄

    小黄没有料到碳烧变得如此消沉,这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碳烧,那个碳烧已随着逝去的岁月永远消失了。小黄不知道消失的东西该珍藏怀念,还是将他束之高阁,永远忘记。小黄心里涌过一阵悲哀,觉得社会是一个真正的大熔炉,这才短短的半年多的时间,已经把碳烧改造得判若两人。

    他小黄又该如何发展呢?他自己也说不清,自从和碳烧离开工厂,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然,门市部还要开下去,继续帮碳烧卖产品。小黄感觉这样虽然做不长久,下一步发展肯定路子越走越窄。想到这里,小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他悲哀自己总是生活在碳烧等人的影子里,为别人活着,活着总是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干事,从没有为自己做点什么,这算不算悲哀呢?这点悲哀和碳烧的失落与消沉让小黄心里涌起莫名的惆怅。

    回到门市部,小黄心乱如麻,随手翻看今天的卖货明细,无意间发现阿木他们开具的卖货清单,这份清单却和小黄帐本上的卖货登记出入很大,小黄仔细对照,发现了问题,他心里蹦出一个最不好的猜测,小工阿机在捣鬼,隐瞒利润。

    一个小小的普通店小二,竟也明目张胆地干“挖墙脚”的勾当,小黄心里一阵愤怒;但是很快,心里便充满了悲哀,在这个荆苑街上,大到店老板,小到出苦力的店小二,都在为钞票不择手段,拼命地把它们掠为己有,金钱的魔力让他们把良心、道德、面子全然抛弃,那种最原始又是赤裸裸的对财产占有的欲望,像滚滚涌动的激流,流淌在荆苑街的每一个角落

    小黄心想爱财之心人皆有之,自己也在为拥有更多的钞票而努力,只是这种方式似乎比荆苑街上其他人相对文雅一点,更多一点讲究和框框,一些该得与不该得的钱财,分得清清爽爽;自己会考虑良心能否安心,就好象欲望穿上了板板正正的西装,俨然一副君子模样,其实骨子里的东西和大家又有什么分别呢?

    金钱真正成了洪水猛兽,成了一块无坚不摧,魔力无穷的磁石,人们的肉体和灵魂,在他们面前成了五体投地的奴隶,无能为力的人们只能做它的吸附物。

    小黄一时不知该怎样处理阿机,不处理是肯定不行的,也许平日给阿机的薪水太少,引起阿机的不满,所以才趁机搂一把,或许他骨子里就有见钱眼开的秉性,不论是何种原因,阿机已开始让小黄不放心,那种农村年轻人的质朴、单纯和美丽的幻想,已在城市的天空下被风蚀得荡然无存;在小黄的心里,已开始竖起了一道提防的篱笆。

    小黄装作没事人一样,并没有马上找阿机谈话,捣穿他的花招。事隔一段时间,小黄在闲聊中,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提到了钱的问题,小黄说:“钱,荆苑街上的每个人都爱,李广东、阿木、甚至碳烧,没有人和钱过不去。”阿机脸上是灿烂的笑容,随口应答:“和钱过不去,这人脑子一定有毛病!”小黄说:“赚钱有赚钱的路子,古人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店子不大,当然要取财,但少不了取财的路子,任何旁门左道,暗箱操作我们绝对不能去做,这种行为我们店子深恶痛绝。我们赚了钱,年终大家平分,这是可以的,但却不允许中间出现小插曲”

    阿机脸上显得极不自然,红白交错,不知如何作答。

    小黄说:“我们店中的每一个人,进了这个店子,就形同一家人,荆苑街上的别人店铺如何去做,我不管,我只希望我们的店子有自己的特色,经营上以及大家的人际关系上,不能仅仅为了赚钱,而旁的什么都丢弃。”

    “那是,那是。”阿机应和着。

    话语之间,门外晃进来了豁子,豁子见大家围坐在沙发上,问:“怎么黄经理开会发表演讲呢?”小黄一笑:“我们开什么会,闲聊几句。”豁子说:“你也别聊了,我找你聊几句吧。”说着便拉着小黄往内间进,小黄半开玩笑:“人们都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当着大家面讲,却非要躲到里面。”

    “这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却是有关你们和我的大事,咋地不能用你的办公室?”

    两人进了里间,小黄递给豁子一只烟,豁子点上,猛吸一口,喷吐着浓浓的烟雾,说:“黄经理,我来是为你带来财运的,这见事我思前想后了很长时间,掂量来掂量去,觉得在荆苑街,做这件事非你莫属。”小黄问:“啥事有这么神秘?”豁子说:“我知道你们店子的生意一直不太理想,总靠为碳烧卖几件产品,不可能有太大的出息,也带不来多少财富。荆苑街上的大小商户,哪家不是肥得冒油呢?你们店子位置这么好,门面又大,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什么事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荆苑街能有今天的繁荣,少不了大厂的产品的名牌效应,但大厂产品价格太高,碳烧的产品价格低,所以他的东西销路不错,但荆苑街是大家的荆苑街,是大家共同发财的沃土,荆苑街上有碳烧和大厂赚不完的钱,碳烧作为生产这种产品的个体户,一花独放不是春,也孤单寂寞;我前时去外地跑客户,结识了外省的一家生产这样产品的企业,他们答应我代为联系地区总经销,他们的价格比碳烧的产品还要便宜,便宜便是商机,便能为我们带来财富。”

    小黄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他:“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豁子弹弹烟灰,说:“我知道先前你和碳烧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是现在人家成了个体私营老板,人家腰包里的钞票多不胜数,人家多气派,手机、私家车、进豪华饭店,而你又怎样呢?我看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依旧骑着破摩托,一个pp机老得掉牙。在干事业需冲锋陷阵时,你是人家的兄弟,在分财富时你却成了不相干的外人。”

    小黄脸上有了三分羞臊,他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失态。豁子说:“所以说,在赚钱方面,还得靠自己。这个年代一切都是虚的,友情、忠诚、人品、奉献,任何东西都是假的,只有钱抓到了手里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自己的钱花着才能得心应手、舒坦。经过再三考虑,我想和你联手做那家企业的地区代理商,他们低廉的价格优势将抢去荆苑街上一大半的生意,你比我学问多,这笔帐比我算得更清爽。”

    小黄明白了豁子的意图,陷入了沉思。豁子讲的颇具诱惑性,而且非常可行,小黄他也知道,即便自己不做,外地企业的产品迟早也要进驻荆苑街,凭个人感情和哥们意气是无法阻止那些东西流入荆苑街。小黄知道自己当然没有能力为碳烧个体户的产品在荆苑街做独门生意创造真空环境,那是一个美丽天真的童话,问题在于,谁去充当这匹和碳烧争市场的“狼”小黄当然不会去当这匹六亲不认的“狼”即便他的面前摆上1百万的现钞的诱惑,金钱和友情的天平,在小黄这里永远友情重与金钱。

    小黄瞅瞅豁子,说:“我要谢谢你能想到我,但我还是要让你失望了。在这件事上,非常遗憾,我不能和你合作,也许你会说放着钱不去赚,是傻冒、傻瓜、傻蛋,是什么都成,我肯定,不会去做。我没有理由去阻止你做这件事,我要对得起朋友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钱在我面前当然很重要,也知道钱在生活中的分量,当然更渴望赚许许多多的钱,但是,我却不能抛弃朋友的情义,我为碳烧卖产品是情重于钱,义大于利,卖他的产品我几乎没有利润,多半时候做的是赔本买卖,但我现在还在做,而且还要作下去,因为一点,碳烧是我的朋友,在于我为朋友出把力比赚钱更为重要。”

    豁子盯着小黄,说:“你可知道你从你眼皮底下放跑的是多少钱吗?每件产品10元,一个月5千件,5万块的利润,一年下来至少60万,60万的进帐你不要,你说说是不是你的脑子短路了、进水了、有问题了。”

    小黄摇摇头,尴尬地笑笑,说:“我和你的人生观,为人处世的态度都不一样,人生在世不可相强。我如果和你合作,做外地产品,无疑会使碳烧的生存更为艰难,他的产品销路将受到严重打击,我不会为区区小利而置朋友生死不顾;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的友情很可能因此而丧失。”

    豁子说:“在商言商,在荆苑街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情义,情义能当饭吃吗?情义能当钱花吗?情义能为你带来钞票吗?如果情义价值连城,你黄经理早该不是今天这般模样了。”

    小黄:“你说的句句在理,但却无法使我抛弃朋友情义,人生追求有人重财,我却独重不时髦的情义。”

    豁子啧啧舌,摇着头,遗憾地说:“我认为荆苑街最值得合作的人是你,但最不可救药的也是你,你太固执了,但你要知道,即使,你不去卖外地产品,我也不去卖,荆苑街上早晚会有人去卖,谁让人家的东西有利可图呐。”

    智斗

    荆苑街的人们都知道阿木卖低档潮州货,产品以便宜闻名远近。客户里有一部分是做工程的,他们总希望产品越便宜越好,经办人的油水也更大。阿木顺应了他们的需求,所以,新老客户摩肩接踵,纷至沓来,生意自是红火。李广东仔细分析了阿木,瞅出了他的“软肋”暗自得意,觉得这次打败阿木有了十足的把握。急赴广东,找朋友寻厂家,要放弃中高档产品,暂时改做低档货。李广东的举动让朋友们不解,大家熟知他一向不愿下身拣被他称做“破烂”的低档产品,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广东也不做多解释,一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拖着长腔:“哥儿们,便宜货,越便宜越好,不要钱的只要能卖钱的更好,火力支援,向我开炮!”朋友不好薄他的面子,给他凑了几大车的便宜货。李广东乐颠颠地押车回来了。货进仓库,李广东按耐不住兴奋,心里念叨:“木瓜阿木,瞅着吧,财神爷马上要改换门亭,光顾我李家的大门;我要在荆苑街掀起一场十二级的‘廉价风暴’,也该你尝尝我温柔一刀的厉害了。”

    荆苑街的商户都晓得李广东可以不做任何事,但却不可以不去赚钱,而且还要赚大钱,这次却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当第一抹阳光撒在荆苑街上,第一个客户踏在这条聚金聚银的商业街上,众商户和客户几乎同时发现了李广东店子显眼处挂出的产品价格,荆苑街的老少美丑爷们娘们惊得下巴颏掉了一般,半天复不了位,都以为李广东标错了价,都以为以李广东的狠辣与狂傲,这等价位只可能是阿木店子里的,而挂错了地方。但实实在在是李广东的,大家从他得意的笑脸上,露着烟草熏得黑黄、七歪八斜的牙齿的那张嘴巴里证实了李氏“廉价风暴”登陆荆苑街了

    阿木远远隔着瞧热闹的人群,已经明白了李广东的用意,他要在廉价货上分一羹粥。阿木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容很鬼,很悠长,像一个预知一切的心算家,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几乎等于白拣的便宜货,一下吸引了不少客户,大家都知道阿木的产品便宜,谁知老谋深算的李广东的更便宜,质量又说得过去,还有什么比买便宜货更让人心动呢?!

    忙了一天,打烊的时候,李广东特意洋洋得意地溜到阿木的店子,目光逡巡,不见阿木,拖着长腔,对小二说:“怎么样?眼馋不?你看客户,多得我都忙不过来了。”店小二笑了,半是玩笑半是挖苦道:“你还怕赚多钱么?钱可是个好东西!不过,我们马上也要降价,向老前辈看齐呦。”李广东“呸”了一口,说:“我什么价,你们什么价,除非你们打算跳楼。”李广东心里有底,所以并不怕和阿木拼价格,他相信真刀真枪、面对面“肉搏”无论从那方面讲,自己的胜算都要高于对手。

    阿木悄悄出招了,对每个进店子的客户讲:“你们可以先去对面的店子瞧瞧,水暖配件他们什么价,我卖给你们再便宜三个点。”客户不相信有这等好事,乐颠颠跑到李广东的店里,看货,砍价,缠磨,再砍价,缠得李广东头大眼晕,砍到最后,李广东觉得客户再多吸他一只烟便觉得要赔钱;终了,客户却转身出了店铺,撇到阿木的店子里成了交。李广东气得眼冒金星,头重脚轻,小二赶紧上前搀着打晃的他,扶他坐下,端上一杯茶。李广东灌下茶水,半天才喘过气来,沮丧地想自己走南闯北,没这么倒霉过,没败得这么惨的;自己千方百计拉来的便宜货,用尽万般心思,竟还抵不过阿木,这小子简直神了!

    这个气不能再斗了!

    李广东满腔决一死战的精气神,不见了踪影;再不打价格战,生意开始一笔笔老老实实地做,再不和阿木争高争低。

    阿木致胜有什么高招呢?

    阿木和碳烧去广东进高档产品时,阿木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准备拓宽路子做样式质量价格都吸引人的高档产品;低档产品是阿木走入荆苑街的通行证,它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也不可能再有更大的收益;高中档产品就不一样了,有更大的利润空间,也能形成自己经营的特色和风格。高档产品上柜以后,尽管做成的生意没几笔,利润却比做低档货十笔二十笔利润都多。阿木尝到了甜头,做高档产品的信心更足了。

    时逢李广东拉回一堆破烂,和阿木叫板,阿木喜逐颜开,便以低档对低档货,以低档货赔钱,高档产品赚钱的战术,再次挫败了李广东。

    阿木的第二招,让业务员走出荆苑街,省却中间环节,直接见建筑商,把生意做到工地。在荆苑街价格拼得凄风苦雨,阿木却没有受丝毫影响。

    斗败了李广东,阿木的家底又厚重了许多。而这时的荆苑街,开始随着大厂生意的日渐萧条,走起了下坡路

    容颜是金

    大金觉得阿木的吸引力越来越大了,这主要是因为阿木的“含金量”今非昔比。大金属于那种高傲的女人,因为漂亮的脸蛋的原故,所以比寻常的女人更多地遭受男人各种各样、不同寻常的目光。起初大金对来自异性的众多目光不太适应,甚至有一段时间大为反感,后来适应了,觉得男人的目光没有什么了不起,至少吃不了人。经历的多了,大金对每一个男人的目光总能做到心知肚明,目光后面的东西猜得八九不离十。男人多半有种下意识的习惯,望见漂亮脸蛋和娇好身段的女人,往往要目光三顾其间,第一道目光往往是无意间的发现,第二道投向女人的目光里带着惊叹与赞美,而在匆忙的第三瞥的时候,已经多半有了各不相同的臆想。

    大金就像享受阳光一样享受男人的目光,一个女人有男人目光的“照耀与频闪”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大金的幸福感体会的就比一般女人特别强烈。

    先前在车间里,漂亮的脸蛋让大金成为任何场合的中心,干活时大家全围绕她为中心;闲聊时,大家也总或远或近,无形中以她为圆心,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车间有任何一次公派活动,首先抽调的人员便会有大金。大金的无瑕可挑的脸蛋让她比旁的女人受到更多的关怀和照顾,甚至包括一些女同胞,在男人的感染下,似乎也生就了对漂亮人儿怜香惜玉的情怀。

    大金调入门市部,当然还是因为脸蛋儿,漂亮的脸蛋和客户谈生意,成交的几率大大提高,原因就这么简单,并没有超人学识和能力及背景的大金便入主门市部。

    漂亮女人是不需要学识和能力的,那些额外的东西往往是为男人和面孔寻常的女人准备的。男人们靠它打天下,成就事业,女人们靠它谋就一份好的职业,当然也可以作为打下一片江山的基础,如果女人有那份资份的话。

    门市部里,华经理主外,她的性子也决定了她难以呆在门市部里,华经理热爱外面的世界,大金自然有了“主内”的名分。自从阿木的店子开张以后,华经理他们的业务量呈渐渐下降趋势,大金和豁子心里明白个中原因,两人也并不着急,因为阿木给两人的好处让他们成为了阿木的“地下工作者”暗中为阿木接生意,阿木非常讲义气够朋友,回报也非常丰厚,这让两人像陷入了阿木的温柔陷阱,难以自拔也不肯自拔。

    大金在心里越来越重视阿木,这个先前她从不拿正眼瞧的“三等残废”的男人,如今却做出了优秀男人的事业。男人并不是个个都会成就一番事业,有的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命,有的人劳碌一辈子,挣扎一辈子,愁苦一辈子。阿木每做成一笔大生意,家底也逐渐殷实起来,这让大金看了眼热,心里时常寻思如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和机会,接近阿木,以得到更多更大的回报。大金频繁出入阿木的门市部,也时常帮着接待客户,和客户谈生意。大金的光顾,阿木并没有像反感豁子一样产生反感情绪,大金和豁子毕竟不一样,尽管阿木知道两人的目的相同,但至少,大金漂亮的容颜让阿木看着舒心,客户也愿意和漂亮女人一句正经一句荤腥地谈生意。阿木暗喜,有意地鼓励大金时常来这里,并在每笔生意的提成中有意违背“规则”多给大金一些好处。

    大金是个明白人,并不捣破这层窗户纸,越发开始把阿木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干,称呼阿木“老弟长、老弟短”亲热的态度让不熟悉的人还以为到了夫妻店。便有人拿大金和阿木开玩笑,阿木怪笑着说:“我们有夫妻相吗?有情人相也成啊!情人的心要有灵犀的”大金并不在乎阿木占自己嘴头上的便宜,她对男人这样的玩笑司空见惯,撇撇嘴半开玩笑半认真“你那样子不敢让人恭维当老板是好样的,做旁的,难说”玩笑归玩笑,大金实实在在成了阿木的坚实助手。阿木快速地发展,最明显的感觉便是知根知底可靠又不乏能力的人越来越不够用,大金老道的社会经验,油滑的性子,谈生意具备的技巧外加漂亮脸蛋,并不是那么随处可寻得到的。阿木希望大金的帮助。

    大金和阿木的来往过密引起了不少闲言,先是在荆苑街传播,不久,便传到了大金的老公白强的耳朵里。厂里女人把白强叫做大金的“白马王子”并不是说白强英俊到那里,有王子的气度,仅仅因为白强姓白,于是便成了“白马王子”白强没什么本事,原是车间的一个工人,但是“傻”人有憨福,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大金。厂里的男工友常开白强的玩笑,说他是粪堆,一朵鲜花插在上面,可惜了那朵鲜花。白强因此没少和工友打架闹不和。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白强是个醋罐子,别人一提他老婆大金,无论任何事,白强便汗毛遍竖,处于一级战备。

    白强听说大金和阿木的闲言,肺几乎要气炸了,这年头连老婆都管不住的男人还叫男人吗?欺负老婆的男人是自己的敌人,白强便找到阿木,正巧大金也在阿木那里,白强更是火往上撞,指着矮自己一头的阿木骂道:“木瓜,平日看你像个人样,咋净不干人事?”大金瞪了白强一眼,厉声喝道:“白强,你瞎说什么?”白强上前趋两步,怒视着阿木,阿木说:“你说话咋不讲道理?我怎不干人事了。”白强听到的都是谣言,并没有证据在手,不好直说,心里火气更旺:“你小子现在有俩钱了,不是你了是不是?你觉得有钱就可以当大爷了,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了?”

    大金站起身,拉着白强:“你给我回家,别在外面装疯卖傻,净干丢人显眼的事。”阿木阻止大金说:“让他说完,我看他有点误会,索性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阿木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任何人上门寻事。”白强见阿木理直气壮的样子,更加气愤,上前拉住阿木衣襟:“我今天来就是要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别整天缠着你嫂子,你嫂子可是良家妇女,你整日没正经!我白强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你有俩钱我可不怕,我的拳头不认人民币。”

    大金脸上臊的通红,焦急难耐,骂了起来:“白强,你别给你脸不要脸,我和阿木咋地啦,旁人瞎说你也跟着掺和,水让你们这帮混蛋越淌越混,我和阿木做什么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白强,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和阿木真得做给你看”

    白强被大金的气势吓住,呆在那里。阿木尴尬万分,左右不是。大金说:“白强,你先回去。我告诉你,我大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轻浮的女人,你别隔门缝看人!”

    白强望望大金,又望望阿木,语气凶煞地说:“木瓜,我告诉你,你的木瓜脑壳可经不起我在车间里锻造的拳头的厉害,我奉劝你别自讨苦吃”

    “还他妈的不回家”大金做河东吼狮状,一声断喝,从美丽女人的朱唇中蹦出,白强和阿木都被眼前这个有漂亮脸蛋的女人的阵势吓了一跳。

    引“狼”入室

    豁子在小黄这里碰了钉子,寻思着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次发财的机会。豁子认为小黄实在太迂腐,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做着商人谈情义和身为妓女谈贞节一样,是道貌岸然之下的厚颜无耻,在商不言商,生意做不好,旁的也难有成就,只要有钱赚,没必要管它是谁的产品,对谁不利。

    豁子脑子里滚动着荆苑街的大小商户的影子,最后,终于想到了李广东,李广东和阿木斗得你死我活,而阿木又是自己生财的靠山,自己找李广东合作,阿木会不会有怨言,而断了自己的财路呢?豁子的担心让他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但他却不愿放弃到手的肥肉,他悄悄找到李广东,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说:“李老板若是做这个代理,一定会掀起一阵降价狂暴,荆苑街的所有客户都会拥到你这里,买你的产品。到时候有赚不完的钞票。”李广东口吐烟雾,说:“你说的这种品牌我也听说过,做这种产品代理不仅会冲击大厂的市场,对碳烧也会造成致命打击,钱是肯定能赚的,但我要权衡一下,不可轻举妄动。”豁子说:“没想到你李老板也是犹豫之人,你久经江湖,什么阵势没见过,什么钱没赚过,难道这样的钱不敢赚吗?不违法,不乱纪,市场就是竞争的场所,允许价高价低各种产品竟买,优胜劣汰,难道错了吗?商人就是商人,商人去谋划经商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你和阿木打价格战的时候,他考虑过你的死活吗?他手软过吗?没有,一点也没有,反倒是有种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果敢与决断。别的的人赚钱不讲情面,你难道有必要去考虑那么多吗?”

    李广东点点头,觉得豁子说的有道理,回想自己在阿木面前败了几次,搞得斗志全无,脑袋瓜子也变得迟钝了;先前自己并不是这样,任何一星点的商机,都逃不过李广东细密但却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至于冲击大厂市场,他李广东不去做这个经销商就可免于此难了吗?不会,根本不会,市场是残酷的,生存靠实力、技巧、信念,同情没有半点作用。

    豁子精亮的目光注视着李广东,说:“经销这种产品一年的毛利近60万,凭你李广东的关系和销售网络,足以有更好的局面。李老板,我真为这60万块钱着急呀,这60万会让荆苑街上的任一个商户红眼,会立马抢过去,李老板你难道想让这60万揽入别人的腰包吗?”李广东又对燃一支烟,他心头的顾虑让60万的金额诱惑着,每年有此60万的进项,无疑会增大他的竞争实力,和阿木的竞争也就更放的开手脚。盘算至此,李广东心头一阵冲动,狠下心说:“俅,这事干定了,豁子咱俩一起做,算合伙。”

    豁子眉开眼笑:“这就对了,我们合作干买卖,我也可以结束为别人跑龙套的生涯,阿木的很多情况我都熟悉,咱们捆在一起,不怕从阿木手里夺不下更多的生意。”

    豁子把外省的产品引到了荆苑街。这种产品一落户荆苑街,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低廉的颇具竞争实力的价格引起荆苑街阵阵骚动,受冲击最大的是大厂,大厂的产品价位本已是居高不下,现在又有一家外省产品摆到厂门口叫板竟卖,无疑是对大厂雪上加霜的打击。碳烧看到这种产品后,倒吸了口凉气,心里念叨:“要坏事!”相同的东西,碳烧的价格却比外省产品单个高出了30元左右,无论碳烧如何下压价格,也难以和这个价位拉齐。碳烧一阵目眩,心中有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碳烧和小黄

    豁子作外地产品代理,这是小黄意料之中的事。

    外地产品进入荆苑街,对于碳烧无疑类同于“狼”来了,畏惧是改变不了局势的,重要的是如何应对。这种价廉的产品势如波浪,正如豁子预测的结果一样,它一出现便在荆苑街吸引了绝大多数客户。接连几天,小黄的门市部竟连一件产品也没有卖出。碳烧如坐针毡,亲临门市部去做销售,但苦于价格没有优势,着急也没有半分用处。

    还有什么比卖不出去产品更让人心焦的呢?工人的工资、房租、应付费用,碳烧觉得这些像沉重的包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再往下想,浑然不觉间,已是汗津津出了一身躁汗。此时此刻,他感觉出自己的销售渠道多么的脆弱,但这又如何能怪小黄他们呢?小黄本来就是友情帮忙,没有要过他一分钱的酬劳,像雷锋一样为碳烧作了近一年的奉献,想起这些,碳烧便觉得对不起朋友,觉得欠小黄太多,还情尚且来不及,如何能去责怪他呢?况且这也不是他的责任。

    商战本如战场,为了彼此利益斗得你死我活本是寻常之事,任何人没有权力和理由去阻止豁子和李广东作人家产品的代理。小日本侵略中国时不就有汉奸吗?!荆苑街出个把引“狼”人也就不足为怪。

    大厂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比碳烧更难受。本来在荆苑街,大厂和碳烧等个体户分享天下,生意三七开、四六开、二八开,大家人均有份,之间的价格差也不太大;现在形势发生了巨变,外地产品横扫荆苑街,大厂和外地产品的价差达到了百余元,巨大的价格差一下子把大厂推到了悬崖边。碳烧的产品一件没卖,大厂也同样没有进账。

    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豁子和李广东,他俩忙得不亦乐乎。人生中还有什么能让他俩比大把赚钞票更为得意的呢?两人脸上兴奋地绽成了一朵盛开的花,眉开眼笑,心旌激荡。豁子更得意于自己的精明,这种聪明心智终于为自己带来了丰厚回报。李广东忙活得竟然一天没有吸上一支烟,这是他人生经历中几乎没有过的反常,先前商战中屡战屡败的颓废情绪和屈辱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李广东觉得自己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他得意地对豁子说:“发财,要趁年轻呀!你的年龄正是发财的好时机。”

    豁子忙着搬产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