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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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地冻,从去年12月30日以来,那浠浠沥沥的雨,便只前天停歇过几个钟头。

    从柜台上望去,道路上一遍泥泞,那些行色匆匆的、三五成群的行人,散开来的伞花渐渐掩不住轻皱的眉,嘟囔的嘴。

    相比之下,身处水泥房中的我多么幸福呀。原来,幸福这样简单,幸福是有所比较便有了的。

    我的卫生站里走进来五个女人。有老年的婆婆,有中年的妇人,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也有十一二的少女。冬季衣衫的臃肿让行动也笨拙,她们慢慢地挪了进来,围站在近门的柜台前。我并不奇怪这样的组合,也不好奇她们的来与去的方向。我只关心着,她们需要什么,我能给予什么。

    “买点什么?”我板着脸问。也许我没板着脸,可天太冷了,脸上自然就有些僵硬。

    “有头痛粉没有?”中年的妇人搓着手,哈着热气问。

    头痛粉,这曾是一味著名的散剂成药,但我相信现在的所有市场都没有“头痛粉”当然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有。”我简短地答道,从柜台里拖出来一个小长盒“阿咖酚散”

    “我买一角钱的。”妇人的手里捏着三两张一毛的纸币。

    我无语,取出两小袋放在她手边。

    “好多钱?”妇人看着我。

    “角钱两包。”

    妇人有点羞涩地笑了笑:“我还以为角钱一包,想买两包的。”她的干裂的唇抽动了一下,又紧紧地抿了抿,从鼻孔喷出两道白雾。

    我胡乱地将一角钱塞进白衣口袋里,将“阿咖酚散”放回到柜台。

    妇人又问道:“有开水没有?我想吃一包。”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取了一个一次性纸杯,盛上一杯滚烫的开水放在柜台上。我心里明白,这一角钱的生意,是彻底亏本了。要知道这个纸杯也得五分钱一只呢。其实这样的亏本的事,做得并不少,我觉得哪怕是这么简陋的卫生站,也应给病人服药的条件。虽然常在心里暗笑自已的小市民斤斤计较的秉性,但我宁愿亏本也不愿用家常的茶杯给顾客们饮用,毕竟病从口入的教训不少,再说,医源性感染的可能性也是能免则免的。

    当然,有些许浪漫的说词儿,就是在冬天的旅途上,能有一杯滚热的开水,对她们来说,会是一件快乐的事儿。这样,对我来说,也许也是快乐的事儿。古语不是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吗?

    但妇人好象并不觉得快乐。她一边细细地撒开药袋,一边揉着太阳穴对老年的妇人抱怨起什么来。

    我正要对她们置之不理,然后静等她们离开。那抱孩子的年轻女人晃到我的面前:“你,你这儿有厕所吗?我想”

    “是啊,是啊,我也要”那一身红衫的少女也挤了过来。

    两人说是请求也好,说是祈求也罢,都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不禁皱起了眉。

    有吗?当然有。要不,咱家的问题如何解决呢?

    可是,要给她们用吗?

    正犹豫不决,那老年的妇人也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的腿脚有些不便。

    “好象车站有吧。要不,去车站吧。”许是看我不说话,老年妇人说。

    不提倒好,我正巧想起车站倒是有公厕,只是正在重建,说是建一个整洁一些,宽敞一些的。

    “嗯。去吧。里面。”我好不容易开了金口。

    年轻的女人抱着孩子与少女急忙向里面走去。

    我开始为卫生间外面的厨房害臊起来。

    燃过的烽窝煤堆成了小山,泔水桶也快满了,洗好的碗是不是还没放进厨柜呢?预备中午的菜还散乱地放着

    嘿!让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地盘,原来真的很别扭。的确是陌生人,我连她们的样子都没看清,现在了想不起一丝来。

    年轻的女人先出来,少女也出来了,那中年的妇人自语道:“嗯,我也去一下”

    我不禁将眉皱得更紧:看来,真当我的卫生间是公厕了。一时,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妇人很长时间才出来,那老年妇人居然也在外面等了起来。我低头摆弄着药架上的瓶瓶罐罐,好一阵埋怨。

    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可咱这儿,倒是苦了寒了,哪儿见到一点梅花的影子了?天寒地冻,热膨胀冷收缩,为了保暖,人体的水份不由得排泄得更多更快,怨不得人啊;人在旅途,人有三急,厕所又不能随身携带,也怨不得人不是?那我在这儿怨什么?还在怨那笔一毛钱的生意血本无归了吗?唉,小市民啊小市民!

    正胡思乱想,一群人整整衣衫,低着头鱼贯而出。

    虽没有一个谢字,但可算是离开了,我倒还松了口气。心思又恍惚起来。看来,要是在这儿建一个自费的公厕,保不齐生意还会比卫生站好,说不定,也是一条致福之路。不过,听说,车站的公厕改建就是为了要收费,我这么做,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冲击?会不会在某一天,正对光顾wc的顾客笑脸相迎时,他突然出示证件,抓我一个无证收费,对我大罚特罚,害我声名扫地呢?

    嗯,不好说,世上的事儿,很多都不好说呢。再说,我真就乐意去打扫公厕,冲洗便池吗?晕!真是越想越晕!

    曾经害怕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可这时候,到真是言行一致了。我想着想着,就走进了卫生间。

    这下我傻眼了。

    厕纸瘦了,便池胖了,水龙头落泪了,地板上画了地图了,气味也刺激起来了。

    傻眼了,眉不皱了,鼻子皱起来了。

    做一回好人,可真难。只得打开水龙头,冲洗好一阵子。看来啊,公厕还是应该要收费的,要不,象我现在的劳动就是没有报酬了。

    虽然开设公厕的幻想是彻底破灭了,可如果还有借厕的事儿发生,我会同意吗?要不要做一番卫生宣传工作之后,再借出去呢?其实不讲卫生的人,已经不多了。就象她们不是也向征性地“来也冲冲,去也冲冲”了吗?我再这么去旁征博引地啰嗦,备不齐就会当我不乐意了,也许更会觉得我小家子气。总之,也是费力不讨好,借了,还不如不借呢。那就不借吧,可我担心,我能不能硬着头皮说:俺这儿是卫生站,没有卫生间。只怕说了别人也不信,背地里,还得嘀咕:这啥破医生,瞅她那小器样儿。

    原来咱这乡村医生,还有这样的烦心事儿。这一刻,我真是从心里盼望着,盼望着,雨快停了吧,天快晴了吧,车站里的公厕赶快修好吧

    200年元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