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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七。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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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新年转眼即到,日本欲抢在农历年前与袁世凯签订约书的计划宣告失败,这让整个日本驻华大使馆都陷入一种焦灼的气氛里。陆征祥算是取得了一个小胜利,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小胜利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让日方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更加咄咄逼人。

    但樱井旬似乎并不在焦躁的人群里,他甚至还在农历二十九的时候带着樱井美子到谢怀昌住处去拜年,只不过谢怀昌被陆征祥留居陆宅,因此才没有见上,只得托他的邻居转达心意。

    谢怀昌早就将自己和樱井旬之间的交情和关系报给陆征祥,一来是洗清嫌疑,二来则是希望他的这层关系能为陆征祥提供新思路,或是一些其他的帮助——虽然他觉得可能性极小。

    陆征祥的反应如他所料,因为前者是真正跟樱井旬打过交道的人。据陆征祥的说法,樱井旬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同一般的军人比,他更有儒将的气质,但所谓义不行贾慈不掌兵,他能作为日本的军方代表出席谈判,显然不是靠他的绅士气度和所谓的儒将风采。

    谢怀昌在陆宅住过了整个新年,没有宾客盈门前来拜年,也没有亲戚满堂共同守岁,整个外交部都没有过年的心情,因此取代那些酒宴和祝福的,只有一场接一场开不完的会。

    袁世凯在收到约书之后便对约书上的二十一条条款逐条批注,他与梁先生秘密开了数天的会,确定中国对约书的态度是避重就轻,由此定下了正常谈判的基调。

    欧洲的战役还打的如火如荼,一两月之内绝不会出结果。袁世凯原本宣布中立,打算趁欧战时专心发展本国经济、实业和军事,但日本却打算趁这个机会趁火打劫,这使得袁世凯不得不调整策略,密切关注欧战形势,打算在恰当的时候宣布参战,由此争取一个有利于中方的国际环境。

    陆征祥私下里垂头丧气,但踏进外交部办公楼的时候,立刻就会意气风发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方越害怕什么,他就越要去做什么。

    日置益唯恐夜长梦多,多拖一天,对中约书引起国际干预的可能性就越大。

    陆征祥刚进办公楼,他的秘书就忧心忡忡地迎上来:“接到日本大使馆的电话,日置益大使要求下午再开一场谈判会。”

    陆征祥诧异道:“为什么再开一场?昨天不是刚开完?”

    秘书皱眉道:“他们说昨天解决了一些问题,但还有些问题没能最终确定,所以想趁热打铁,最终确定一下。”

    陆征祥摆了摆手:“难道我中华民国的外交部是为他日本大使馆一人开的不成?告诉他们,我公务繁忙,能每周抽出三天时间来开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今天着实挤不出时间来,还是照计划,明天再开吧。”

    日本约书已经是外交部所面临最大最严峻的外交事件,陆征祥口称的“公务繁忙”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

    谢怀昌为他打开办公室的门,笑道:“您这样拖可不成,万一他们来办公室堵您,岂不是一堵一个准?”

    陆征祥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愤然道:“他们总不至于冲进外交部来闹事,那与公然发动战争还有什么区别?”

    谢怀昌道:“我的意思是,总长下午不如离开外交部,这样他们若来堵您,也算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您公务的确繁忙。”

    陆征祥沉吟片刻,觉得谢怀昌言之有理,略加思索便道:“叫秘书联系沙皇俄国大使馆,约个下午的时间,我要去拜访他们的大使。”

    他的打算是将日本的约书内容泄露给沙俄驻华大使知道,这也正是袁世凯的意思,仅仅在半个月后,袁世凯就通过外交部秘密办事员蔡廷干联系上了西方记者,将约书内容透露给了几家西方报纸的记者知道。

    樱井美子在三月底的时候来向谢怀昌道别,说她要去上海探望婉澜了。她自己去的,并没有樱井旬陪同,借此暗示他们的交往是纯粹私下的,并不涉及两国关系。

    她自是打一个如意算盘,但谢怀昌却忽然有了新的想法,他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樱井美子,转身就去寻陆征祥:“总长应该还记得,我们家同樱井旬的太太有些交情。”

    陆征祥一脸茫然:“我知道,怎么?”

    谢怀昌右手成拳,砸在左手掌心里:“我或许可以从樱井旬嘴里套出点情报,由此确认日方的让步底线,也免得您在谈判过程中做无用功。”

    陆征祥惨然一笑:“宁隐,你的确是一心为国,看到中华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就连我都颇觉欣慰。”

    谢怀昌低头道:“总长谬赞了,我是中国人,不一心为我母国,难道要去做那吃里扒外的叛徒吗?”

    陆征祥点了下头:“既然如此,我不瞒你,你这个想法,大总统一早就想到了,贺长雄先生月前就已经抵达日本东京,拜访日本的元老派旧交。”

    谢怀昌愣了愣:“效果如何?”

    陆征祥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捏自己的鼻梁:“日本现任首相大畏重信的内阁与元老派有些矛盾,这是贺先生返回来的信息,他建议我们利用这两派之间的矛盾去跟日本人讨价还价。”

    谢怀昌追问:“效果如何?”

    “不能说毫无效果,但也不能说收效颇大。”陆征祥笑了笑,“有点用处吧。”

    自开始谈判以来,陆征祥像是在短短两个月里老了十来岁一样,鬓边都开始偶现白发,谢怀昌隔着一张办公桌站在他面前,颇觉心酸,不由道:“总长,您……注意身体……”

    陆征祥将摘下来的眼镜戴上,深吸一口气,对谢怀昌微笑:“我知道。你去忙吧。”

    谢怀昌犹豫了一下:“我想跟您请个假,今晚可能不能陪您回家了,镇江那边有人过来,我得先将他安排好。”

    他没有说是谁,陆征祥便以为是谢家的亲戚,当即挥手道:“没关系,你忙你的,代我向谢翁和太太问好。”

    谢怀昌向他浅浅欠身,转头出去了。

    他要安排的人是谢婉贤,她来北京,是为了参加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两所学堂的入学考试。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到北京火车站,就遇到两位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旧友。

    谢诚。

    和徐适年。

    是谢婉贤先看到徐适年的,便大大方方地喊他,跟他打招呼。反倒是徐适年看到她颇觉尴尬,眼神躲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谢诚跟谢怀昌客套:“不知道三小姐今天也到京城。”

    他当年借谢家来参与革命,保护徐适年,靠的主要就是这位三小姐,因此自然有几分亲近地意思,但谢婉贤却已经从婉澜口中得知当初那件事所有的前因后果,面对谢诚的亲近,她只觉得抗拒,便不冷不热地向他笑了笑:“大哥事务繁忙,没想着打扰你。”

    她说着,又将目光放回徐适年身上:“徐先生不是在震旦公学里编纂课本吗?怎么也到京城来了?”

    徐适年与她落落大方的目光相遇,她尚没有什么反应,他却先红了半张脸,局促道:“我……我来赴任……”

    谢婉贤挑了挑眉:“哦?那我要恭喜徐先生高升,不知是什么好职位?”

    徐适年更加窘迫:“哪里,全赖从言一心推举,才有幸被聘为教育部高等教育司的参议。”

    谢婉贤又去看谢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是从言的推举,谢诚大哥如今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了,真是物是人非啊。”

    谢诚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疏离,不由尴尬地同徐适年对视一眼,道:“三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职员,领饷糊口而已,万万算不上什么位高权重。”

    谢婉贤笑道:“起码比管家的儿子更让人扬眉吐气吧。”

    谢诚脸色慢慢变得不好,正欲开口,谢婉贤又接着笑:“你们两人若是晚上无要事,咱们就一起用晚膳吧。”语毕立刻转向谢怀昌,问,“二哥你呢?你晚上有事情要忙吗?”

    谢怀昌摇了下头:“我请假出来的,晚上可以陪你吃饭。”

    谢婉贤不等谢诚和徐适年开口,便自作主张道:“那咱们就一起吃饭吧,徐先生,你在京里是已经有住处了,还是要住宾馆呢?”

    徐适年道:“住处还没有找,先与从言挤一挤。”

    谢婉贤又去看谢诚:“那谢诚大哥将电话号码留给我吧,咱们分头去放东西,直接在饭店集合。”

    徐适年犹犹豫豫地看了谢诚一眼,谢诚不愿去,当下便拒绝道:“怎好叫二少爷和三小姐破费,况且三小姐旅途劳顿,今日就先好生歇歇吧。”

    谢婉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诚大哥不想跟我一起吃饭?”

    谢诚一愣,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谢婉贤笑了笑,一锤定音:“那就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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