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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三造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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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是不得不动手了,谢怀昌心想,他口中跟韦笠翁道歉,但手上却不停,立时便将韦笠翁绑了起来。老头朝珠被扯断了,叮叮当当散了散了一地。

    “谢怀昌,你要干什么!”他挣扎不过,便大声疾呼,“来人,来人啊!”

    “没什么,只是车票已经买好了,所以想请您老人家暂时去老家住一阵子,”谢怀昌道,“不超过半个月,我保证。”

    韦笠翁此刻已然风度全无,他脸涨红,怒视谢怀昌:“什么不超过半个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满清皇室已无领导中国之能力,这一点,万万中国人都看得清,只是岳父看不清。”他说,“眼下清廷无兵无人,就连日常用度都是由民国供给,只靠张勋,漫说一统全国,恐怕连护卫北京城的能力都没有,我不懂岳父为何还念清廷的好,亦或只顾念其伶仃旧恩,却将居庙堂忧斯民的圣人教诲忘干净了。”

    他押着韦笠翁,大步流星往门口而去,韦夫人小步跟在后头,韦笠翁大喊她的名字:“快叫他放开我!”

    韦夫人哭道:“放开做什么,等上了火车,他自会放开你。”

    韦笠翁怒极,偏又挣脱不开,就这么被谢怀昌一路压到了车站,他下车后大喊警察,但警察来了,却又有谢怀昌去打发他们。

    他被推上火车的时候,怒气冲冲地对谢怀昌道:“你跟筠如婚约解除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她进你家门!”

    但谢怀昌全然不当回事,还对韦笠翁行礼:“待来日事平,我再向岳父大人负荆请罪。”

    韦笠翁走后,谢怀昌又赶着将韦筠如送回北大。对于韦笠翁的话,谢怀昌自是不当回事的,大家族之间订立婚约从不是随随便便的事,贸然退婚几乎等同于扇对方的脸,两家由此百年交恶都完全有可能。

    韦筠如临近毕业,最近往陆征祥处跑的倒勤了,她已经定下毕业后就去外交部工作,给陆征祥当秘书,随他学习外交知识。

    “最近不要独自出校门了,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待几天。”谢怀昌叮嘱她,“段总理随时有可能引兵围困北京城。”

    段祺瑞对张勋看的很清楚,这一点从他迟迟不肯剪的辫子上就能明白,但相比冯国璋这些野心勃勃的,总是以粗人形象示人的张勋反倒叫黎元洪放心,兴许这就是他同意张勋入京调停府院矛盾的原因。而段祺瑞则顺水推舟,试图一箭双肩,解决两个政敌。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黎元洪通电下野后,段祺瑞立刻在天津发表了讨伐张勋的通电檄文,还组织军队,号“讨逆军”,自任讨逆军总司。这支军队于七月四号在马厂誓师出发,五号正式开战,十二号便已经顺利攻入北京城。那一天的京城同复辟那日一样令人咂舌,因为张勋带入北京的五千兵马着实不堪一击,在“讨逆军”大势下一触即溃,以至于那些闻风转头的老爷们一夕间就转了风向,将辫子和黄龙旗扔满街,俯拾即是。

    韦笠翁在山东老家溥仪二次退位的消息,从他复辟到退位,只有短短十二天,简直像一场笑话。

    大获全胜的段祺瑞在七月十四号重新返回北京,任国务总理,代表民国六年这场府院之争以他的绝对胜利落下帷幕。他派人去使馆区迎接黎元洪重新担任总统,却在当天发布了对张勋的通缉令,黎元洪很明白他此举的用意,也知道自己今日落败,以后恐怕只能当段祺瑞手下的傀儡总统,他受不了这个气,干脆引咎辞职,推荐身在南京的副总统冯国璋到北京,代行大总统职务。

    韦筠如给身在山东的韦笠翁写信,询问他们是否准备回京城了,这封信最后是韦夫人回的,说叫谢怀昌到国务院去,把韦笠翁那个所谓的文官长辞掉,因为他已经决定留在山东养老了。

    谢怀昌替他写的辞职信,直接送到段祺瑞案头。后者压根没有拆开看,只瞧了一眼信封上的题目,便笑眯眯地批准了。

    “这下可以安心回保定了。”

    谢怀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顺口恭维他一句:“总理现在也是为民国三造共和的人了。”

    段祺瑞颇为自得地大笑起来,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只是被推到台前来了而已,共和是民国人心所向,恰巧借我手完成,是国民看得起我。”

    他从此便将自己这“三造共和”的功绩打出去了,身在广州的孙中山当然不服,但其实不仅是孙中山,民国中不服段祺瑞的大有人在袁世凯已经死了,他养起来的这班骁将再也没有谁能驯服。

    谢怀昌去到山东,向韦笠翁负荆请罪。后者在临水的轩阁中读书,同他隔着窗户说话,连门都不准进:“我先前同你说过,你和我女儿的婚约作废。”

    谢怀昌一愣:“岳父大人……”

    “不要叫我岳父。”韦笠翁冷着一张脸,“我当不起。”

    谢怀昌还以为他在说气话,赶紧堆起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同韦笠翁说好话。

    “谢校长这是何必呢?”韦笠翁捏着一卷书,以清朝大员的权威语气道,“你是忧国忧民的志士,我是愚忠旧主的遗老,我家女儿配不上你,还请你另觅良缘,当初你父母送来的聘礼,我们家一分都没有动过,过些日子我就找人抬回镇江,你同我女儿……就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怀昌这才发觉他是认真的,立时便慌了神,隔窗对他跪下:“求岳父大人消气,先前是小婿愚昧无知,冲撞了岳父,请岳父消气。”

    韦笠翁冷哼:“跪下做什么?起来,你们民国新士不是讲究新礼节,要握手不要下跪么?要不你过来,我同你握握手?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我这个脸。”

    文人若要刻薄起来,一万个市井骂街的泼妇也比不上,他们饱读诗书,因此就更知道哪些话说来难听。谢怀昌不同韦笠翁争辩,只连连认错,文人之间的争吵与争辩只在一念之间,争辩尚可应那句“真理越辩越明”,但若是吵起来,那就只有输赢,不分对错了。

    谢怀昌懂得应付不同的长辈要用不同的态度,先前逼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慷慨激昂,是要用语言打懵他,叫他反应不过来,茫茫然时就已经被送上火车,但眼下却只能一味顺着他意思走,好让他将心底里的怨气发泄出来。

    他这一策略很有效,韦笠翁说着说着,便情绪激动地自己从轩阁里走出来了,他站到谢怀昌面前,伸手将他拉起来,道:“你以为你跟了那个段芝泉是投效明主了?我告诉你,若没有段芝泉,这次复辟压根不可能成功,我们,还有你,都被段芝泉给骗了!”

    这话真让谢怀昌大吃一惊,他猛地抬头:“请岳父赐教。”

    韦笠翁冷笑一声:“那夜我们凌晨进宫面圣,其中人里就有王士珍。你当张帅只凭区区五千人就敢入京复辟?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他段芝泉一手操纵的,其目的就是为了逼黎元洪放张帅进京,我被你赶出北京后才明白过来,天下十五省督军,不管叫谁来都是前赶狼后迎虎,只有张帅不会,因为他压根没想自己当总统,他一颗忠心都献给了皇上,这才被段芝泉抓住了把柄,授意督军团们假意赞同复辟,待他入京后翻脸,玩了一出瓮中捉鳖。”

    谢怀昌脸色难看起来,韦笠翁便开始得意,但他得意不过片刻,复又黯然,最后长叹一声:“说什么‘三造共和’,不过是为自己的权位蝇营狗苟,一心为民也好,损人利己也罢,但凡走到权力中央的人,就没有不为自己考虑的,就算老百姓出了事,也是先顾自己,再顾庶民。”

    谢怀昌从震惊中恢复神智,他默然听了韦笠翁的这番话,低声道:“顾民者,民以国报之,顾己者,己以一时之利报之。”

    他从轩阁出来的时候,韦夫人正派了丫头在月门前等着。一个家族是否有财力,约莫正显在此处,韦家夫妇只从京城回来了不过一月,这府邸上下便俱已收拾妥当,新采买了丫鬟小厮,弄得像是已经在府里住了十几年。

    “宁隐晚上就在这里吃饭,”韦夫人道,“歇一两日再去保定。”

    谢怀昌还惦记着他的婚事,悄声问韦夫人:“方才岳父大人说我同筠如婚约作废,岳母大人,这是……”

    “别听你爸爸胡扯,他昏了头了。”韦夫人道,“你瞧瞧,我都已经开始为亲事布置宅邸了,原想筠如在京出嫁,正好嫁到你们家的京城别苑,现在恐怕要从山东走了。”

    京城的变故没有影响镇江,只是原定于在京举办的婚礼忽然改到老宅,让秦夫人觉得意外且手忙脚乱。老宅虽然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但就婚礼来说还是略显寒酸,她不得不重新拨一笔款,将老宅热热闹闹地装饰起来,还抱怨:“就剩两个月,忽然这么改口,果然是小门第才能做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