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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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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之计的早晨开始了,天气晴朗,阳光和煦。

    郝先生和往常一样,立在镜子前。——之所以要叫他先生,归根于他样貌的斯文,体格的削瘦,衣着的考究;镜子镶嵌在高高的衣柜表面,亮晶晶的展示着它眼中的观景。

    他头往前抻着,眼睛往上大睁着,用梳子有条不紊不厌其烦地梳理着,不叫翘起一根头发。接着,像演员练习角色一般研究起自己来,他头向左歪歪,又撇向右边,他又抿嘴笑笑,让笑容先令自己着迷;他又揣测当别人看到自己什么样的表情会更加喜爱自己,因此做出严肃,微笑,凝神等不同表情,待自己满意后便期待着派上用场。自我沉醉了一番后,大约用了二十分钟时间,他整了整白色的衣领,掸了掸前襟,夹起皮包,气宇轩昂地走出大门。

    不一会儿,他便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丝丝缕缕的光柱,办公室里充溢着书香和清新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他将左腿压在右腿上,有节奏的颠动起来。偶尔打起饱嗝,他便挺直了腰杆,便于呼吸通畅。

    在此之前,郝先生在途中的小餐馆里吃了碗面,只要时间充裕,他是乐于此行的。年轻貌美的老板娘迈着轻盈的步子将面端在他面前,端详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一翘,漾起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是早春温暖的水面被谁扔下了两粒小石子。她用甜美的声音说:“郝先生今天太帅了!”郝先生屡听不厌,如同是松软的沃土吮吸着细雨一般。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那平时就不帅了吗!”

    那面,氤氲着青菜的香气,气雾中娇美的老板娘明朗的如同溪流般的笑声,萦绕着一起入口,吃面的人顿觉酣畅淋漓。

    斯文的相貌就一定会有文质彬彬的性情吗?

    同事们陆续进来,彼此相视点下头或报以微笑;坐下来以后,有的为迎接一天的工作而闭目养神,有的百无聊赖地随手翻着资料。只要没有到上班时间,每个人都是轻松活泼的。郝先生站起身,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同事间流转。他脸上凝着笑,开始用调皮的语调讲趣事了。他说:“我今天为在座的兄弟姐妹们讲个小笑话,笑不笑不要紧,只希望大家用轻松的心态去迎接新的一天。”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我有个朋友行走在乡间阡陌小径上,途径一处农家院——就是那种早晨能够升起袅袅炊烟的那种院子。他被低矮的木栅栏内美丽的花儿吸引了,那花朵红的热烈,黄的淡雅,反正是开得烂漫,花香四溢。我朋友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谁遇到美丽的景致不想多看几眼呢。情到深处他还忘怀的将手透进栅栏,牵起花枝,让花朵在鼻翼下,恣意地嗅着。由于重心偏移,身体撞击在栅栏上,发出很大的响动。响动惊出一条雄壮的黄狗,那黄狗毛发毵毵,眼睛炯然有神,颇具王者风范。它发现陌生路人,便狂吠不止,偶尔会龇着嘴,露出尖细的骇人的利齿。我朋友畏惧的走开。熟料,黄狗从矮栅栏上一跃,就窜了出来,保持着一段距离低吼着。朋友大骇,拔腿就跑。黄狗奋力追赶,距离逐渐缩短。朋友惊觉,来了个急转身蹲下,在这个快速的动作中,嘴里骂道:‘狗娘养的,还追!’还别说,这一招真灵,黄狗霍地跑开了,只远远的吠了。”他绘声绘色地一气呵成,无一丝的犹豫与中断,外加动作的协调搭配,最后还浓墨重彩地补充道:“‘狗娘养的’嘿,他还真没骂错。”

    郝先生的女同事们沉吟了片刻,略一领悟,便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有的用白皙的手捂着嘴笑,有的毫不避讳的张嘴大笑,发出银铃的撞击声,露出玉脂般的牙齿;男同事们强忍住内心推涌到面容上欲笑的潮流,故作严肃,一本正经的注视着文案,心里却在嘀咕:油嘴滑舌的家伙令人讨厌的东西。

    他自鸣得意,享受着自己制造出的活泼的氛围。

    这时,走廊里传来皮鞋踏着地板的咚咚声,由远及近,愈来愈响。办公室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仿佛是强力吸尘器,按下电钮,微尘便消失殆尽。

    老板腆着个大肚子进来了,他头发梳得光光烫烫,跳跃着光辉。厚厚的嘴唇油腻腻的,让人觉得是吃了油腻的东西而忘了揩嘴。只是脸色不大好看——眼睛眯着。

    老板用如同安装了扫描器一般的双眼横扫着室内的一切,连墙角也不放过。郝先生谨慎地顿住了还在微动的腿。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缓缓的移动了一下脖子,瞄了老板一眼,像是只畏畏缩缩地老鼠。这一看可使他胆颤了起来,心剧烈地跳动——老板正白着两眼斜睨着自己,黑色的眼球都撇向了一边。他抖抖索索地把左腿拿开,膝盖却磕在了板上,訇得一下,很小的磕碰却发出打雷般的声响。他感觉身体霍地往下沉,手心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桌肚下空间太小,左腿很吃力才拿下。接着,他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

    老板用庄重威严的腔调说:“我们公司有些人呃有些人最近太不象话。说谁呃谁心里应该明白。”他的眼睛放射着冷冰冰的寒光。接着,便将肥硕的双手操在宽松的玄青色的西裤口袋里,重重地踏着地板出去了。留下这句掷地有声,如同金属撞击般的话语在室内绕梁。

    郝先生心陡然凉了下来,像要凝成冰。重重的皮鞋像是踏在自己的脑袋上,沉沉地。他目光呆滞的凝注着文案,鼻子不由自主的向上掀着,汗水开始从额角渗出。

    “不会是说我吧哎呀我最近没干出格的事呀”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他虽然掀了两页,可压根不知上面记录了子丑还是寅卯。“我哪有心思看资料,”他想“我要好好回顾一下,我最近做错了什么?”

    “昨天好象迟到了半分钟,可那时老板不在呀难道是谁告密了妈的,有些人就会背后下手暗算别人。”他忿忿地用怒目横扫了一圈同事们——那西装笔挺,梳理着分头如同汉奸一般的男同事;那衣着光鲜艳丽,头发烫得如同波浪般的女同事;青丝垂顺的如同高山上流下的清水,皮肤光滑白皙的女同事——平时是那么的迷人,令人心驰神往。可现在令他恼火,他用犀利的目光辨别着可疑的人选,心急如焚地想要把凶手揪出来痛斥一番。

    “前天,我在楼梯口,信手扔了一张废纸,之后老板上楼,他很可能看见了废纸,而恰好我离废纸最近啊他肯定认为是我丢的,我应该跑开地远远的才对啊。”

    “怎么办可是前两天小何迟到了几分钟呢;再往前两天,小张和小李因一些琐事而争执的面红耳赤,同事们都看到的也许,是说他们的吧!”

    想到这里,他心底升腾出想笑的欲望,麻酥酥的。他禁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微微往上一扬。这是不怀好意地笑,是有了替罪羔羊时的笑。

    “哎呀可老板是朝我翻得白眼啊。”一想到那白的骇人的眼睛放射出的凶光,他的心便抽搐般痛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浑身上下发起了一阵热。

    “老板不会把我开除了吧哎呀,我心里堵得好难受。”内心里的惶惶不安仿佛要冲破心脏,挣脱出来,他用手捂着胸口,抓着衣物与肌肤的手一用力,他觉出了疼痛,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几朵浓云遮住了太阳,屋里便黯淡了下来,桌上堆集的书籍与资料便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室内阒静无声,只有钟摆按部就班地发出突兀的摆动声,仿佛除了时间在走,世间的万物都凝滞了。郝先生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轰”得一声,有个同事的书重重地摔在地面上。这一生仿佛来自天外,要不然怎么会令人浑身战栗呢。他像是猝不及防的被人从身后猛拽了一下,身体如同弹簧般弹直了,发了一阵冷颤。他深恶痛绝地瞪着同事的侧影,仿佛从眼中能射出刺人的针。

    意志难以抑制奔突的思维。他不知脑海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从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一个念头刚履其境,另一个念头便横空出世,意识如同滚动的,湍急的江水。一整天他都忧心忡忡,满腹心事,心情跌落到谷底,他面目呆滞,无法把心思用在工作上。早晨的神气活现如同被戳破的饱胀的气球,一下子泻了。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捱到了下班,他焉头土脑的出了办公室,无精打采地晃悠着,仿佛七魂丢了六魄。看起来真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途径总经理办公室,老板把他叫了进去。他心里只有这么个念头“这下完蛋了。”老板笑眯眯的走到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的说:“最近你表现的还不错,努努力,争取更大的发展。”老板眼眯着,脸上红光满面。

    郝先生躬着腰,嘴角使劲向上提着,脸颊堆起了两个包。他觉得心里承载的重石长着翅膀飞走了。心境顿时开阔了,视野也明亮了。往门外退时,看着面前圆鼓鼓的老板,他暗想:这胖子也满可爱的。

    “上午老板不是说我不象话啊哈哈。”他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老板有眼疾,看人总是斜着看,黑眼珠总是撇向一边的,我怎么把这该忘了呢我真是愚木脑袋。哈哈”

    高高的楼梯横在眼前,郝先生撑着栏杆,往前一迈,便跨跃几级阶梯;然后两腿并拢,弯着,使劲一跳,又是几级阶梯。在楼梯口,他用手指将头发拂拨匀称,又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响指——轰,轰。他有点累,想站着休息一会儿。

    他走到窗前,凭空远眺。此时,已近傍晚。右半边天被晚霞染成了橙黄的色彩,天幕被映衬的更加湛蓝,更加洁净了;渐渐地,橙黄加重了颜色,逐渐变成了深红色,如同灼灼燃烧的火焰,把地面洒上了一层光彩;远处的山坡上的绿树此时却黯淡了,幽深了,黑黢黢的让人看不清枝柯。山的背面一定亮的耀眼,他想。深红还在加深,这仿佛有哪位神灵在湛蓝的幕布上涂水彩画,一不小心将饱蘸了水彩的笔尖触到了上面,它便靠着重力往下洇,越洇坠得越长,最终成了一个倒置的三角形;而在左半边天,白色的云汽上点缀着浓淡不均的黑色云团,缓缓的漂移着,真像是被云雾笼罩,欲露还掩的山峦;偶尔吹进一丝清凉的微风,送来花圃中淡淡的花香。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

    有个女同事下楼经过此地,郝先生指了指窗外,说:“今天天气挺好,你说呢?”

    女同事瞥了眼窗外,应道:“是挺好的。”

    接下来,俩人便说笑着,踩着一级级台阶,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