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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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之下,小潘比孙雪娥更痛苦,后者从未失去过,小潘曾经拥有,却生生被抛弃了。

    不管如何,小潘的死敌孙雪娥复活了,这一块臭石头投下水,势必会惊起波澜。

    西门庆的正生日终于到了,多少人挤破头想在宴席上露个面,可是有这么个人,他是打死也不去:西门庆的儿女亲家,乔大户。

    乔大户虽家财万贯,却是个白身(平民)西门庆的朋友都是地方上有名号的高官,军区的司令,地方军的长官,宫里的内相,各部的文官,人家带勋章的带勋章,穿官服的穿官服,我连街道办主任都不是,怎么介绍?国家一级老百姓?乔大户认定自己是凤凰群里的小公鸡,索性在家想象热闹场面好了。

    的确很热闹,热闹的出了乱子。

    最早来拜寿的是两个老熟人:薛太监和刘太监。他们自出宫以来,每次出行都像双胞胎一样,结伴而行,尽管他们唯一像的地方是下边没了。

    西门庆冠带相迎,各自见礼,两个老太监做到了卷鹏最上面的两把交椅上。薛太监见伯爵坐在陪席上,以为是哪出的高官,开口问道:“此位是何人?”

    西门庆忙解释,“他是学生的故友,老太监去年见过的。”

    “哦,想起来了,”

    薛太监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个逗人耍笑的应先儿?”

    西门庆一时语塞,阴阳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委婉,问题也是那么阴阳怪气。倒是伯爵起身道:“老公公还记得,正是在下。”

    叙谈间,吴大舅、范千户、任医官也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下一波客人是两个平民,王经递上帖子的时候,西门庆没有生气,却发自内心的高兴。他等这个人很久了。

    温必古,温秀才。

    大家是否还记得,前文书夏提刑的师爷倪鹏为西门庆推荐了一个秘书,今天倪鹏带着温必古面试来了。

    话说温必古曾经是个**怀大志的青年,一心梦想像诸葛亮那样,辅佐明主指点江山。可惜,温秀才考试方面的智商太低,考一次,失败一次。后来温必古痛定思痛,做了全面的失败经验总结,终于找出了考试落榜的原因:考官出的题太难了。我连考了十九次都没过最基本的小考,这题是多么的垃圾啊。大彻大悟后,道德文章被撇进汪洋大海,温秀才过上了坑蒙拐骗的日子。

    一个靠佛祖行骗,一个靠孔子行骗,说来温秀才与薛姑子还是同行。

    如今年近四十岁,温必古回首人生,觉得自己还是有诸葛亮的潜质的,当初诸葛亮没遇到刘备之前,混的不是跟他一个鸟样吗?

    大厅内,西门庆仔仔细细打量温必古,他可不想找个水货,见此人长的端庄质朴,干净利落的络腮胡,举止温文儒雅,西门庆很高兴,他一生总感觉的读书人应该尊重。

    “久仰温老先生大才,敢问尊号。”

    “学生贱字日新,号葵轩。”

    西门庆继续拷问,“葵轩老先生,治什么经典”“学生不才,最早学的易经。”

    温秀才这话讲得很有水平,最早学易经,还有以后,还有最晚,总之学问很大。其实稍微博学的人,便可试出其深浅,无奈西门庆文化水平低于海平面。这好比一个小学生对没上学的孩子说,我看过全本格林童话。那孩子肯定咬着手指羡慕:好有学问。

    西门庆觉得温秀才好有学问,面试通过,温秀才与倪鹏被请进了卷棚宴席。可是两个秀才刚坐稳当就出事了,西门庆勃然大怒!

    原来,几天前西门庆到夏提刑处饮酒,席间有一女子,十五六岁年纪,天仙的脸蛋,魔鬼的身材,开口说话讨人喜欢,西门庆当场拍板,我生日那天请你去唱。时隔几日,西门庆始终惦记着那个小魔鬼:郑爱月。(郑爱香的妹妹)突然,去本司三院的节级(下级军官)前来禀报:小的去院叫唱里的,三个都收拾好了,只有郑爱月不来。

    郑爱月没来,区区一个窑子里的妓女居然公然在西门老爹的宴会上耍大牌,所有的官员、所有的乐工、所有的小厮丫头都看向西门庆。中国人长着一双看热闹的眼睛,这种好事焉能放过?倘若西门庆请不来郑爱月,纸老虎的名声他是逃不过了。当然,大家知道,西门老爹一定会出狠招,有好戏看啦,此时在场众人仿似运动会上的观众,群情激奋,挥舞着双手,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换成了:收拾她,收拾她!

    唯独有一个人,静悄悄,两只眼睛不知往哪看,他快吓死了!

    郑爱月的亲哥哥乐工郑奉。

    西门庆勃然大怒:胡说!她怎么会不来?

    节级回答道:“她家鸨子说让王皇亲家的人拦走了。”

    王皇亲。西门庆的心里猛然扔进一块大石头,皇帝的亲戚,不好惹啊。可是如果不回应,他西门庆可丢大人了,满场几十号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个乌贼眼都瞅着他呢!

    西门庆又气又急,一下看见郑奉了,我喜欢这个软柿子,O(∩_∩)O~,点手指郑奉:“你过来!”

    郑奉这个可怜的小白兔规规矩矩的走到台下。

    “你妹妹怎么不来!她真被王皇亲家拦去了?”

    西门庆吼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错话,西门庆定会拿郑奉出气,郑奉想了想,貌似怎么说也是错话。

    嗳,有了!

    “小的不在那住,不知道。”

    西门庆哑口无言,抓到手的柿子变泥鳅儿了。

    “哼,她说去王皇亲家里唱我就怕了?玳安!”

    玳安一溜小跑凑到西门庆近前,宾客们见西门庆杀气毕露,均想乐子大了,西门庆要跟王皇亲硬碰硬!

    “你多带两个排军,拿着我的帖子去见王皇亲。好好说话,就说我这里请客吃酒,郑爱月答应了好几天了,好歹放了她吧。”

    大家看西门庆凶神恶煞的表情讲出这番软话,心道哪门子杀气毕露啊,王皇亲不答应你怎么办?

    “要是推辞,把她(爱月)跟鸨子都锁起来,关在门房里!可恶!”

    西门庆气冲冲坐到椅子上,又指着郑奉道:“你也跟着去。”

    郑奉表情死了八个爹一般,老老实实跟在玳安**后边走了。

    两人走后,西门庆侧身对伯爵道:“这个小**妇!别人请她去,我叫她不来。”

    伯爵见西门庆脸有点白,猜到他此刻需要的是勇气,“小行货,她懂什么?还不知道你的手段尼!”

    一边奉承道:“哥,今日挑的四个粉头都是出类拔萃的尖儿。”

    这话一出,旁边乐工李铭不乐意了,这马屁拍的太烂,郑爱月新出道,你都没见过。李铭与桂姐是亲人,他们李家在本司三院也算有名有号的,但是近半年郑爱月的崛起对李家造成不少的压力,同行是冤家,此时不落井下石,对不起祖师爷白眉赤眼啊。

    “二爹你还没见过爱月呢。”

    李铭道。

    伯爵脸微红一下,“啊,是啊,我跟你爹(西门庆)在他家吃饭的时候,她还小。不知道现在出落的怎么样了。”

    李铭精神头来了,“这个小粉头,虽然有个好身段,不过只是一味的妆扮而已,唱曲她倒也会点,比不上桂姐一半儿。”

    随即话头一转,“爹叫她,她竟敢不来,你来了,爹会亏待你吗?不知好歹啊!”

    李铭趁郑奉不在,悄悄点燃了西门庆的怒火,西门庆做好了准备,只要小**妇来了,先收拾你,老子宁可生日不过了。

    话说玳安与郑奉出了府门,郑奉哀求玳安先去本司三院看看,万一爱月没走,也避免了一场麻烦。玳安也不想生事,毕竟对手是王皇亲,于是带了人去了郑家院子。

    老鸨子正懒洋洋嗑瓜子,她们这行练得就是眼力见,“哟,安哥来了。”

    郑奉连连给老妈使眼色,老鸨子视若无睹。

    “你们家郑爱月呢?”

    玳安问道。

    “哥哎,太不巧了,王皇亲非让她唱,真去不了。”

    老鸨子说的绘声绘色,摆手扭腰心里得意洋洋诉着苦。

    “拷起来!”

    玳安对身后的排军喊道。

    郑家老鸨子的脸唰的白了,闪电般扭头对里面喊道:“月儿呀,快点收拾,别让西门老爹等着,麻溜儿的磨蹭什么呢!”

    西门庆府。

    四个粉头都来了:董娇儿、齐香、洪四儿、郑爱月。四人一齐进了花园卷棚。

    西门庆蹭的站起来,背手立在台阶上,他要给这个青楼的小粉头一个下马威,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的三只眼!

    粉头们站成一排,向西门庆磕头。

    西门庆对着郑爱月怒道:“我叫你怎么不来?可恶,你以为我不敢拿你吗?”

    没有回答,爱月站起来,同三个粉头一块往后边走去,俄而,居然传来她的盈盈笑语。

    西门庆倒呆住了,他以为这种场面,一个小女子必会吓的抖若筛糠,事情太出人意料了,不!事情又出人意料了!西门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女孩子什么意思?嘿嘿,有意思。

    其实在场的男人们也觉得她的身段很有意思,紫纱衫儿,白纱挑线裙子,腰肢婀娜,犹如杨柳轻盈,花容娉婷,好似芙蓉艳丽。

    大家都想起那古老的歌谣:万种风流无处买,千金良夜实难消。

    其实只要那个不起眼的郑奉知道真正的秘密:三天之前,爱月已决定勾引西门庆了。

    在此,有人会问,这个郑爱月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了不起的人物。

    郑爱月与桂姐、吴银儿一样,入的贱民籍,自幼学习琴棋弹唱,不同的是爱月不仅是容貌好看,她有着令男人喷鼻血的婀娜身材,这一点,整个清河县也找不第二个人与之相媲美。

    这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梳笼爱月的是个经商的南方雅士,所谓雅士即情感流的,看到秋叶飘零,普通人顶多想起该扫大街了。他却忍不住伤感,一滴眼泪含着一首诗。

    梳笼,我们讲过,男子给成年妓女(十五岁)破处,并长期包养,长则几年,少则几个月,这段时间,正是爱月的性格形成期,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一般女孩子顶多被调教成林黛玉,别忘了,我们的爱月还有一个不地道的老师:她的老鸨子妈妈。

    两个亦正亦邪的老师成就了爱月,她终究要在勾栏院里出尽风头。

    要生活,先要生存,要生存,必须要抢到大财主西门庆。爱月了解男人贱兮兮的心理,玩了一招欲擒故纵,正巧有王皇亲请唱,索性故意推辞西门庆。李铭在宴席上讲她的坏话还是传到爱月耳中,桂姐、爱月之争点燃了导火线,这是后话。

    四个粉头前往后院参拜夫人们,除月娘、孟玉楼、小潘三人外,干女儿桂姐、吴银儿早在那等着了。

    “你们两位来的倒是早。”

    董娇笑道。

    桂姐有些傲娇,“我们两天没回家了。你们怎么才来。”

    “都是月姐,我们收拾了等着她,就是不起身。”

    郑爱月用扇子遮着脸,只是笑却不说话。其实夫人们的眼光都被她吸引了,身材太棒了。

    “这位姐谁家的,倒是好身段。”

    月娘不由赞道,一面命人上茶。

    熟料此言一出,一位小妾生气了,谁啊?自然是小潘。不可能嘛,还有身材比我更好的人?如果她身材比我好,那么——那么她肯定有别的地方比我差。小潘上前掀起了郑爱月的裙子,爱月正要喝茶吓了一跳,心说怎么夫人给我行这么大礼?

    小潘摸了摸爱月的脚(古时评价女人的脚相当于现在当众评价一个女人的**)起身对爱月道:“你这个脚吧,还行,就是里面忒直尖儿,不像我的,我这个翘,好看。我外面的尖底均匀,你后跟子太大了。”

    爱月这回是真说不出话了,哪跟哪啊,我招你惹你啦?月娘侧脸悄悄对嫂子吴大妗子道:“就她好胜,人家谁问她了。”

    却见小潘又取下爱月头上的金鱼撇杖仔细翻看,“你这哪打的?”

    爱月心说这也比啊,“院里(本司三院)银匠打的。”

    小潘还给她,暗道猜也是小地方。

    小潘,小潘,谁火灭谁!

    这场生日宴请的艺人很多,先是杂耍百戏,吹拉弹唱,接着又队舞,笑乐院本,最后才是粉头们上场。时间太过宽裕,四个女孩吃完茶,去后边认识下其他女主人。桂姐、吴银儿跟着小潘、孟玉楼在花园玩了会,到李瓶儿房中看望官哥儿。

    有人会奇怪,李瓶儿怎么这么大牌,老公生日也不露个面。因为宝贝儿子小官儿闹绝食呢。

    小潘一早便听说官哥,不吃不睡的事,正要看个究竟。四个人进了房里,李瓶儿慌忙让座。小潘往里一打眼,咦,靠,这不比猪仔睡的还香嘛。

    桂姐与官哥投缘,进里屋看了看,回来悄声说道:“哥睡呢?”

    “嗯,哭了半天了,刚睡下。”

    李瓶儿满脸忧色。孟玉楼有些不耐烦,“大娘说找刘婆子看看,你怎么不派人去请啊?”

    “今天是他爹的好日子,明天请吧。”

    李瓶儿说完,孟玉楼皱了下眉,心道傻不愣登的。小潘冷眼瞧着没说话,她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了,小崽子要死,要死,必须滴。正思索间,外面来了六个人:西门大姐、小玉以及郑爱月等四个粉头。桂姐问洪四儿(四个粉头之一)道:你们怎么才来啊。

    “我们在四娘那喝茶了。”

    洪四儿道。

    四娘孙雪娥!

    截止到洪四儿说话为止,四娘这个词已经有一年多没人提起了,事实上大家都以为她壮烈了。但是自从昨晚上孙雪娥焕发第二春以后,四娘这个词高度敏感起来,尤其是小潘与孟玉楼,心里想着这个事,又特别讨厌提起这个人。

    小潘意味深长的冲着孟玉楼与李瓶儿笑了笑,问洪四儿:“谁跟你说她是四娘?”

    “她留我们吃茶,我们就问:‘没给你老人家磕头呢,不知娘是几娘?’,她就说我是你四娘哩。”

    小潘几乎想象到了孙雪娥说话时害臊而又得意的丑恶面孔,香蕉你个巴拉,你算个什么玩意儿!转脸对孟玉楼说道:“这个没廉耻的小**妇奴才,这一家子,谁数你,谁许你,谁叫你是四娘。汉子睡一晚上,得点颜料就开染坊啦!要不是大娘房里有吴大妗子,他二娘房里有桂姐,你房里有杨姑奶奶,李大姐——”

    四个青楼小丫头面面相觑,她们也算市井之人,泼妇骂街天天见,这个主如此快的嘴头子,嗖嗖嗖,唰唰唰,砰砰砰,开眼啦!

    “有银姐在这里,我那屋里有潘姥姥,还轮不到去她房里呢!”

    孟玉楼道:“你还没见呢,今早上打发他爹一走,在院子里呼张唤李的。”

    “对啊!”

    小潘重重一点头,“这奴才不可逞,小孩不可哄!”

    桂姐见着二位一唱一和的抖搂家里事,颇觉好笑。突然小潘拉了下她衣袖,表情极其严肃认真的说:“要不是我们房里有女客,你爹平常不往她屋里去的!不是我背后里说闲话,她嘴头子不知好歹,出口就伤人,我们都不跟她说话。”

    桂姐有点发毛,你丫说自己呢吧?昨晚上郁大姐在她房里,当我眼瞎!MLGB,神经了,神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