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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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她还没醒来什么叫作让她再安静休养一阵子?我不管,我要她现下就起来!起来!”

    “骏少爷,全大夫说了,海棠丫头是因为身上的伤而发烧,让她多加休息便会好的。”总管努力安抚这位小祖宗,心下却是无奈得想哭。

    当连骏从晕睡中清醒,知道辛海棠被责打一顿后又被关入柴房,因而发起高烧,整个人便像串鞭炮炸开,又叫又跳,任连老夫人和荷夫人再怎么安抚都没有用,生她们的气,不跟她们说话,更守在辛海棠的病榻旁不肯离去。

    两位夫人都觉得他这样守在一个丫头病榻前太不象话,可是又劝不动他,只好派总管跟着他守在病榻前,一块等待辛海棠清醒。

    只是连骏愈等愈没有耐性,从刚开始时一个时辰问一次“海棠什么时候醒来”迅速演变为半刻钟就问一次,甚至因为辛海棠一直没有醒来而怒骂总管骗人。

    总管被骂得满腹冤气,万般无奈的忍受小主子的百般叫骂,也因为忙着安抚连骏而无暇注意四下的动静,这一老一小就这样错过了病榻上的人儿在昏睡中被连骏的叫喊声吵醒,缓缓张开双眼的一幕。

    “骏少爷”

    明明是气若游丝的虚弱嗓音,却神奇无比地凌驾于连骏的叫骂声之上,立刻打断了他的斥责。

    “你睡了好久,终于醒了!”火速转身冲向榻边,连骏俊美的小脸上洋溢着明显的喜悦之情,伸出小手探向她的额头。“可是你还有点发烧耶。”

    “难怪奴婢觉得身子有些热呼呼的不过,骏少爷,您方才在做什么呢?”辛海棠既然清醒了,便不允许自己发懒躺在床上,奋力撑臂坐直身子。

    “方才?我没有做什么啊。”连骏的笑容微微一僵,不太自然的应道。

    “没做什么吗?”辛海棠沈吟“可是奴婢方才好像听见您在骂人?您的意思是奴婢听错了?”

    “没有”连骏原本见她醒来很是欣喜,可是对她立即恢复平日那种监督他行事的模样又有些手足无措,但最后还是决定摆出主子架式压她。“就算我骂人又如何?”

    “总管是因为做错了事而受您责骂?”

    “并不是哼,不过我高兴骂就行了。”连骏双手交迭于胸前,一副“主子我最大”的神气模样。

    “嗯,您高兴骂就行了。”强忍着初清醒时的虚弱不适感,辛海棠挣扎着下床,双膝一弯,便跪在总管面前。“奴婢代您道歉就是。”

    “喂!你做什么?”连骏拉住她的手臂,想硬拉她起身,却又想到她大病初愈而不敢使劲。“你起来啦!”

    “不行,由于您乱骂人,奴婢尚未代您道歉,哪能起身。”

    “好啦!只要道歉就行了吧?”连骏没好气地朝总管一瞪。“对不起!”

    “您的道歉不够诚意,没有告知对方您道歉的理由为何。”辛海棠又轻声指正道。

    “道歉还讲究什么理由”连骏不快的嘀咕声消失在辛海棠愈来愈显失望的眼神里。

    可恶!牙关一咬,连骏再次转身面向总管,接着正襟敛袖,恭正严谨地朝他行谢罪大礼。

    “对不起,我不应该一时情急,将怒气发在你身上,你就大人不计小头过?”他忽然转头问了辛海棠这么一句。

    “是小人。”小头是什么啊?辛海棠不觉一哂。

    “嗯,小人。”连骏立即更正用词。“大人不计小人过。喂,我都道歉了,你还不说话是表示不接受吗?”

    “骏少爷!”辛海棠哭笑不得,抚额低声叹了口气。

    “咦?不、大不是不接受”总管赶忙摇头。他是震惊过度一时反应不过来啊。

    “好啦,他接受啦!”连骏再度转头对辛海棠得意地笑道。

    您是主子他是仆,他能不接受吗?辛海棠无奈的这么想。

    无论如何,辛海棠醒了,连骏喜了,连家两位夫人安心了,连家闇家上下跟着风平浪静。

    经此一事,连老夫人自此开始对辛海棠另眼相看,某天趁着连骏上课时私下唤她前来。

    “看来先前阴素华的意外就这么算了。”

    连老夫人算是饶了辛海棠失手翻了药壶的过错,只是连骏近来维护这丫头的做法太过明显,教这位老人家不得不多加留心。

    想当初,她不愿为连骏找个容貌太过出色的丫头,便是希望避免丫头以色事人,让连骏因而误事败家,但现下看来,容貌平凡的辛海棠也很有可能是兴浪翻涛之人啊,该如何是好?

    “是,谢老夫人仁慈,奴婢铭谢在心。”辛海棠连连叩首。“但不知老夫人唤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我只是想关心一下骏儿最近的情况。那孩子近来在闹脾气,不肯跟我们多说两句话,只好找你来问问。”

    “是,奴婢这就向您禀告骏少爷的近况。他近来已经跟夫子习完诗经,已识得近七千字,且已在夫子教导下开始学作诗。他的起居作息正常,就寝必满四个时辰,三餐定时定量,亦肯食用补品,对强筋健鼻很有益助,接下来奴婢准备向全大夫请教,看看骏少爷是否适合开始学习内息调和等入门功夫。”

    “喔,骏儿适合学这些?!”连老夫人问道。

    “应是可行。奴婢会先教导骏少爷打坐、蹲马步等基本功,如果骏少爷练习得宜,便可进一步潜修内功,增强内力。”

    “接下来骏儿就能正式习武了吗?”连老夫人又问。

    “老夫人,请恕奴婢大胆直言,依奴婢观察,骏少爷身子骨天生较单薄虚弱,确实不适合习武,但潜修内功以保健强身,少病毖疾,帮助甚大,若老夫人允许,奴婢愿全力以赴,如是教导骏少爷。”

    连老夫人登时不语。

    说真的,辛海棠这番话,这些年来全大夫不止对她提过一次,但她就是听不进去,直到现下,辛海棠也道出相同的事实,教她不得不正视了。

    “至少你很诚实,告知我骏儿的真实情况。”半晌,连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只是,骏儿不能修习武艺实在不象话,哪有连家子孙无法上沙场的?传出去真会给人笑掉大牙。”

    “总比因为打不过别人而死在沙场上来得好。”

    “你”连老夫人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因她出言不逊而光火。

    但是,当她想斥责时,辛海棠正好微微抬起脸庞,刹那间掠过的一抹情绪教她陡然噤了声。

    那是种悲伤沈痛的神情,让辛海棠的小脸看来满是早熟的哀戚,宛如一个已经品尝过世间情爱的成年女子。

    但那只是刹那间的事,一眨眼,辛海棠的神情又恢复为平日的谨慎,教连老夫人觉得自己方才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既然看都能看错了,那刚刚听见的也有可能是听错了?这么一想,连老夫人便语气和缓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骏儿适不适合习武这事先不提,我此番唤你前来,是另有叮嘱。”

    “奴婢洗耳恭听。”

    “我要教诲你一点道理,需知世间天地有别,男女有别,士农工商亦有贵贱之别。门当户对乃常理,纡娶下嫁并非福分这些道理你可懂得?”连老夫人左拐右弯地说了一大篇,就最后几句是重点。

    “奴婢虽曾识字读书,但委实年幼,没能学到多少,所以真的不太懂得老夫人所说的大道理,您是否能解释给奴婢听呢?”辛海棠抬起小脸,脸上尽是纳闷疑惑。

    连老夫人这才想到对方只是个小丫头,这种要她别痴心妄想打自家少爷歪主意的警告,辛海棠听不懂也是正常的,那她说个什么劲?

    再说,现下若真的明白警告她不准打连骏的歪主意,这个丫头会不会觉得受到羞辱,反倒疏忽了对连骏的照料?那就大大划不来了。

    不想还好,愈想连老夫人愈觉得自己所想的是对的。真是万幸,她还没有真正放话警告辛海棠,现下只要把方才所说的话圆过来打发辛海棠就行了,毕竟这丫头现下还有留在连骏身边服侍的必要性。

    连老夫人立刻以安抚的语气道:“没什么,我只是心里有些事,有感而发才会说这些话,你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

    “老夫人的话必定是金玉良言,只怪奴婢迟钝听不懂,愧对您的教诲。”

    闻言,连老夫人更加放心了。“我所说的,无非是要你好好服侍骏儿罢了。”

    接着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体面话,才打发她。“行了,你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辛海棠维持着低颈俯首的恭敬模样,离开连老夫人的院落。

    连老夫人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辛海棠那一脸早熟的神情。

    她知道老夫人说的“大道理”是些什么。

    她知道。

    不仅连老夫人难以接受连骏不适合习武一事,连骏本身亦是如此。

    “可恶!我怎么可能不适合习武呢?我乃堂堂连家子孙,是要上沙场杀敌立功,为连家添光增彩的,怎么可以不能武!”饶是连骏尚且年幼且身子羸弱,可是志气颇高。

    只是再高的志气也改不了老天爷注定的事实,连骏气得都快吐血了身子还是一样的弱,不,是变得更弱。

    因为他气得没胃口,辛海棠精心准备的膳食他不是随便吃个几口,要不就是以筷子沾了沾便算数。

    连家的两位夫人这下可急了,不仅餐餐陪同连骏用膳,更将饭菜夹入他的碗里好声婉言的劝他,但这小子还是照样不吃。

    ,起初连骏未曾在意,直到好一阵子后,他才发现她除了不说话之外,还用一种他不曾见过的古怪眼神看他。

    “喂,你怎么这样看我?”这日,连骏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的喝问道。

    “奴婢怎样看您了?”辛海棠恭恭敬敬地反问。

    “就就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模样!对,你是瞧不起我吗?是因为我不适合习武?”连骏近来的想法很偏激。“我可还是你的骏少爷,你怎么敢瞧不起我?”

    “奴婢怎么会因为您不能习武就瞧不起您?奴婢是因为您的冥顽不灵而瞧不起您的。”辛海棠大胆地抬起小脸,朝他哼道:“山不转路转,您这身子骨就算习了武,也怕是在沙场上还没砍到人就被对方捅的份,届时别说是为连家增光彩,添羞辱还比较快!那么您何必一直执着于明知无法成功的事呢?为什么不想想您除了上沙场之外还可以做些什么?”

    “除了上沙场,还可以做的事?”这教连骏惯懂了。

    他出身将门,家族所寄予的期望以及周遭的氛围,都让他觉得自己除了上沙场之外别无其他选择,可是现下辛海棠却告诉他,他还有其他选择?

    “一场战争,除了在前锋杀敌的战士外,更少不得后方的协助。”辛海棠举例说明。“要有人预备粮食战衣,有人预备弹药武器,有人研拟各种计策以打败敌方这些都很重要,做得好的话,其功绩并不输给在前锋作战的战士,您怎么都没有这样想过呢?”

    “我我是真的没想过”

    连骏虽然年幼,辛海棠所说的话又有些艰涩难懂,但他听进去了,至于听不懂的部分就先放在心里慢慢咀嚼,慢慢领悟。

    此刻,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不再浮躁动气,瞬间彷佛成熟了不少。

    “那么,就请您现下开始仔细想吧。希望您能用力的想、拚命的想,就能真的想通、想明白了。”辛海棠郑重的强调道。

    花开花落,十年韶光转眼过。

    今年开春,躬逢皇太后六十大寿,皇上及皇后本来想为老人家大肆办寿宴,但长年茹素,喜静恶吵的老人家婉拒了,最后便决定在皇太后的宫中摆下素筵,自家人简单庆祝一番。

    只是锦氏皇室的“自家人”何其多,皇上、皇后、各妃嫔还有众多皇子、皇女之外,尚有各王爷、郡主连同其家眷,不下百余人,仍教皇太后向来清幽的宫中显得十分热闹。

    由于皇太后也很久没和一些嫁出去的女儿或是分封至远方的皇室子弟见面,能借机见到这些晚辈,老人家也倍感欣喜,若是有人怀里还抱着个白白胖胖的讨喜小娃儿,更是让皇太后笑眯了双眼。

    “小荷向皇太后请安,祝您万寿无疆。”身为皇室成员之一,荷夫人自然也出席寿宴。

    “小荷呀,哀家好久没有见到你罗。”皇太后慈爱地笑道。“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荷夫人是皇太后的远房外甥女,未出嫁前常常入宫晋见皇太后。

    姨甥俩相谈甚欢,皇太后垂问她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又问起她的儿子。

    “哀家记得他名唤连骏是吧?今年多大了?”

    “骏儿已十八了。”

    “这么大啦?本宫记得那是个很是俊美的孩子,他没跟你一起来吗?”一旁的皇后插嘴询问道。

    “骏儿今早临时有些事,办完后才会过来。请皇太后、皇上、皇后见谅。”荷夫人谢罪道。

    “办什么事?他是在忙些什么?朕记得他尚未继承将军一职吧?”这回换皇上好奇地问。

    皇室中众所皆知,连骏自幼体弱多病,委实非将相之才,可是如今听荷夫人这么说,他似是别有一番作为?

    “骏儿他现下是”

    “荷郡主公子连骏到”

    荷夫人话未竟,便被门外太监的呼喊声打断。

    皇亲国戚们纷纷转过头,满心好奇地朝门口张望。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施施然出现,步伐虽不若习武者般雄壮威武,却也不像文人那般斯文中略带秀气,而是平稳中带着某种锻链过后的从容自信,行云流水间又有种起舞般的优雅感,教人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弓。

    连骏正式现身,满殿霎时静寂无声。

    挺眉凤眼,鼻若悬胆,一张俊美脸庞再衬以漆若鸦翼的黑发,教人望之屏自心。

    他长得未免也太俊了吧!上至皇太后,下至服侍的宫女、太监,无一不在心底发出相同的惊艳赞叹。

    连骏神色平静自若,没有受到周遭注目礼的影响,大大方方的走到皇太后及锦氏皇帝、皇后等人的座前行君臣之礼。

    “微臣连骏叩见皇太后、皇上、皇后,并祝皇太后万寿无疆,福禄绵绵——”

    连骏中规中矩地行完礼,就待皇太后或皇上要他平身,但怎么就是没人开金口呢?

    “咳!”荷夫人心疼儿子,微微发出一记干咳声,才教众人蓦然回神。

    “平身。”皇太后连忙道。

    “谢皇太后。”连骏这才起身,再度昂首面对众人。

    “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俊美的男女谁不爱看?皇太后一个招手就要连骏走得更近一些。“嗯,你长得可真好,和小荷小时候真像。”

    “皇太后您这可是拐个弯赞美小荷?”荷夫人一句打趣的响应引起一阵不约而同的笑声,无形间让气氛再度活络起来。

    连骏成为满殿最受瞩目的焦点,除了众宾客或赞赏或好奇地打量着他外,连在旁服侍的太监及宫女眼角余光都悄悄跟着他打转,几名小爆女更是不觉羞红了双颊,整座宫殿里更是洋溢着看不见但是能确确实实感受到的盎然生机。嗯,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