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玉米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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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上，总有那么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似睡非睡，随意地扯着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其实，他们议论最多的，还是眼下的旱情。冬天雨雪稀少，春天“春雨贵如油”一直到割完了麦子，芒种过了，夏至又过了，还是见不了几个雨点儿。
豆子开花，捞鱼摸虾，说的是雨水适宜，好年头，好收成。
那时候，雨水真大呀！雨，说下就下，天上随便飘来一片云，就能兜头淋你一个透湿。村姑的衣裙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凹凸有致，那叫一个美！一年到头，那叫沟满河淌呀。不用说，村前的水湾涨满了，村西的小河，一年到头长流水，三两少年张网等鱼。高粱低垂着腰身，火红的高粱穗子轻抚着水面，鱼儿一个漂亮的跳跃，轻轻衔住了高粱粒儿，荡起了一片涟漪那场面，嘿，多叫人神往呀！
如今，可惜好景不再。
就说1997年吧。那年，老天，一个劲儿地干着、旱着。割完了麦子，大家满心指望老天下一场及时雨，能种上夏玉米。没成想，老天就是不赏这个脸，硬是没掉几个雨星儿！唉，反正祖祖辈辈靠天吃饭，要水水没有，那就靠着吧。
烈日当空，天出奇地静寂，没有一丝风，毒日头火辣辣的，像蒸笼一样，炙烤着大地。风不动，树也不摇，只有树荫里，传出几声嘶哑的蝉鸣。
收获后的麦茬地，显得是那么空旷、辽远。连天的麦茬地，暴晒在烈日之下，远远近近，没有一个人影儿。就连小鸟也躲进了树荫里，不肯出来。
村里有个叫二小的坐不住，开始拉水种玉米。那就是，从远处拉水，运到地里，用水管把水放进玉米地里，流进玉米沟里，为玉米送来甘甜的汁液。
水，这在靠天吃饭的鸭塘村，往哪儿找水去？可二小有办法。瞧，河底下，不是有巴掌大的水湾吗？二小就把水湾挖一挖，硬是靠渗出的那点水，浇了二亩玉米。
那年，二小刚买上拖拉机。二小就开着车，一趟趟地把水送进地里，浇灌在刚刚播种下去的玉米里。这在二小看来，一车水，就能浇灌一片玉米。一车水，就是一车金灿灿的玉米。一车水，就能换来一个沉甸甸的秋。
玉米不会说话，玉米不会哭闹，可玉米渴坏了就会昏死过去，就会奄奄一息呀。不是么，玉米是庄稼人辛辛苦苦照看的孩子，孩子渴了，当爹当娘的，能不心疼吗。
二小干出个样儿来，大家仿佛才明白过来，却并无人照着样子去干。相反，还惹来一阵冷嘲热讽。
这个说，二小这真是吃饱了撑的，拉水种玉米，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那个说，二小这不是瞎胡闹么，浇那点水，能管多大用？老天不下雨，还不是照样干？可不能种子、肥料全都瞎了呀！
可不是，玉米苗儿刚露头，地就干了、又渴了，玉米苗缩紧了身子，失去了新鲜的颜色，真的要奄奄一息了呀。二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得再次行动，再次拉水浇玉米，抗旱保苗。他想，就是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不能！
夏夜，一弯新月斜挂西天。河底的小水湾，水太少，二小只得把水湾再加深一点。铁锨挖不动，就用镐头。二小热汗淋漓，只穿一条裤衩，又累又乏。河边不远处，就有一块瓜地。二小口渴的不行，悄悄来到瓜地。清幽的月光下，一个个斗大的西瓜，若隐若现在藤蔓之间。二小摩挲着一个西瓜，好半天，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这旱天，旱都旱死了，西瓜长这么大，多喜人，啧啧。”二小想起种瓜人的辛劳，终于还是起身走了。回家，二小跟媳妇说了，媳妇一根指头戳上脑门：“吃个瓜，解解渴，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呀，真是傻瓜！”二小就想，傻就傻吧，认命。比如拉水种玉米，又犯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晒茬四十多天，直到过了立秋，老天这才降下一场大雨。大家这才急忙下地，种上玉米。
大家看看二小的玉米，已经齐腰深了，长得多壮实呀！
到秋，一场严霜打焉了嫩嫩的玉米。眼看又好种麦子了，为了不误农事，大家只好忍痛割掉青嫩的玉米，喂了牛。
那年秋天，二小的二亩玉米，卖了一千六百多斤。
那年冬天，大狗书记在大喇叭上又开始吆喝收提留了：“养马打差，种地拿粮，收提留啦”
听说收提留，二小不敢怠慢，一看得交一千多块钱。赶紧去丈人家借了二百块。这都因为，二小的那二亩玉米，五毛钱一斤，只卖了八百块，还差二百块呢。
二小跟媳妇去赶集了，手里攒着五十块钱。那是按时交上提留，按百分之五奖的。
在一个时装摊前，媳妇拿着一件裙子，对着自己，比了又比，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下了。二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没有多想，就掏钱买下了那条裙子。媳妇赶紧过来，连声说不要。“反正已经买了，快走吧。”二小就推着媳妇，边走边说：“会好的，会好的。”
2014－6－22
村头上，总有那么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似睡非睡，随意地扯着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其实，他们议论最多的，还是眼下的旱情。冬天雨雪稀少，春天“春雨贵如油”一直到割完了麦子，芒种过了，夏至又过了，还是见不了几个雨点儿。
豆子开花，捞鱼摸虾，说的是雨水适宜，好年头，好收成。
那时候，雨水真大呀！雨，说下就下，天上随便飘来一片云，就能兜头淋你一个透湿。村姑的衣裙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凹凸有致，那叫一个美！一年到头，那叫沟满河淌呀。不用说，村前的水湾涨满了，村西的小河，一年到头长流水，三两少年张网等鱼。高粱低垂着腰身，火红的高粱穗子轻抚着水面，鱼儿一个漂亮的跳跃，轻轻衔住了高粱粒儿，荡起了一片涟漪那场面，嘿，多叫人神往呀！
如今，可惜好景不再。
就说1997年吧。那年，老天，一个劲儿地干着、旱着。割完了麦子，大家满心指望老天下一场及时雨，能种上夏玉米。没成想，老天就是不赏这个脸，硬是没掉几个雨星儿！唉，反正祖祖辈辈靠天吃饭，要水水没有，那就靠着吧。
烈日当空，天出奇地静寂，没有一丝风，毒日头火辣辣的，像蒸笼一样，炙烤着大地。风不动，树也不摇，只有树荫里，传出几声嘶哑的蝉鸣。
收获后的麦茬地，显得是那么空旷、辽远。连天的麦茬地，暴晒在烈日之下，远远近近，没有一个人影儿。就连小鸟也躲进了树荫里，不肯出来。
村里有个叫二小的坐不住，开始拉水种玉米。那就是，从远处拉水，运到地里，用水管把水放进玉米地里，流进玉米沟里，为玉米送来甘甜的汁液。
水，这在靠天吃饭的鸭塘村，往哪儿找水去？可二小有办法。瞧，河底下，不是有巴掌大的水湾吗？二小就把水湾挖一挖，硬是靠渗出的那点水，浇了二亩玉米。
那年，二小刚买上拖拉机。二小就开着车，一趟趟地把水送进地里，浇灌在刚刚播种下去的玉米里。这在二小看来，一车水，就能浇灌一片玉米。一车水，就是一车金灿灿的玉米。一车水，就能换来一个沉甸甸的秋。
玉米不会说话，玉米不会哭闹，可玉米渴坏了就会昏死过去，就会奄奄一息呀。不是么，玉米是庄稼人辛辛苦苦照看的孩子，孩子渴了，当爹当娘的，能不心疼吗。
二小干出个样儿来，大家仿佛才明白过来，却并无人照着样子去干。相反，还惹来一阵冷嘲热讽。
这个说，二小这真是吃饱了撑的，拉水种玉米，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那个说，二小这不是瞎胡闹么，浇那点水，能管多大用？老天不下雨，还不是照样干？可不能种子、肥料全都瞎了呀！
可不是，玉米苗儿刚露头，地就干了、又渴了，玉米苗缩紧了身子，失去了新鲜的颜色，真的要奄奄一息了呀。二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得再次行动，再次拉水浇玉米，抗旱保苗。他想，就是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不能！
夏夜，一弯新月斜挂西天。河底的小水湾，水太少，二小只得把水湾再加深一点。铁锨挖不动，就用镐头。二小热汗淋漓，只穿一条裤衩，又累又乏。河边不远处，就有一块瓜地。二小口渴的不行，悄悄来到瓜地。清幽的月光下，一个个斗大的西瓜，若隐若现在藤蔓之间。二小摩挲着一个西瓜，好半天，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这旱天，旱都旱死了，西瓜长这么大，多喜人，啧啧。”二小想起种瓜人的辛劳，终于还是起身走了。回家，二小跟媳妇说了，媳妇一根指头戳上脑门：“吃个瓜，解解渴，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呀，真是傻瓜！”二小就想，傻就傻吧，认命。比如拉水种玉米，又犯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晒茬四十多天，直到过了立秋，老天这才降下一场大雨。大家这才急忙下地，种上玉米。
大家看看二小的玉米，已经齐腰深了，长得多壮实呀！
到秋，一场严霜打焉了嫩嫩的玉米。眼看又好种麦子了，为了不误农事，大家只好忍痛割掉青嫩的玉米，喂了牛。
那年秋天，二小的二亩玉米，卖了一千六百多斤。
那年冬天，大狗书记在大喇叭上又开始吆喝收提留了：“养马打差，种地拿粮，收提留啦”
听说收提留，二小不敢怠慢，一看得交一千多块钱。赶紧去丈人家借了二百块。这都因为，二小的那二亩玉米，五毛钱一斤，只卖了八百块，还差二百块呢。
二小跟媳妇去赶集了，手里攒着五十块钱。那是按时交上提留，按百分之五奖的。
在一个时装摊前，媳妇拿着一件裙子，对着自己，比了又比，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下了。二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没有多想，就掏钱买下了那条裙子。媳妇赶紧过来，连声说不要。“反正已经买了，快走吧。”二小就推着媳妇，边走边说：“会好的，会好的。”
2014－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