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陈希瑞文集 > 女儿属牛

女儿属牛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久居乡村,我的耳畔时常会听见老牛那阵阵粗犷、悠长的哞叫,一声声亲切的呼唤,一下子就会把我的思绪带向辽阔的田野。田野上,丽日蓝天下,草色青青,风景如画,远远近近的庄稼地里,到处都有牛在耕耘的影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待忙完了农事,农人就会把牛栓在村边地头的树上,放牧在沟坡上或者河滩上。鸟儿啾啾,莺飞草长,水肥草美,看着牛摇着尾巴,一副贪吃的样子,任谁都会开心的很呢。

    在人们的印象中,牛的形象总归是憨厚而驯顺的,总归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牛的一生,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血,辛辛苦苦一辈子,耕耘天地间,可谓劳苦功高。

    在我的视野中,谁家的村姑,牵了一头黄牛,踏着一条铺满鲜花绿草的小路,来到小河边,身后还跟着一条乐颠颠的小黄狗。一根长长的绳子,栓在铁橛子上,插进地里,任牛四处自由自在地吃草。牛长舌一卷,就像一把伸卷自如的锋利的镰刀,如同风卷残云,眼看着一片草就吃光了。牛吃饱了,就静静地卧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慢慢反刍。村姑割完了草,然后静静地坐在牛的身边,撮着脸蛋,看着牛不快不慢地反刍,看着牛的嘴角流出了白沫。虽然村姑不会知道,反刍就是牛在消化草料,但她只觉得很好玩,好开心。可不是,都是一样的动物,小黄狗为啥只知道四处乱跑,见了生人就叫唤几声,却没有反刍这个好玩的习惯?不懂不懂,村姑真的不懂!

    村姑回家了,把牛拴好,这才拿出书,认真地看起来。村姑总也改不了那个习惯动作,就是老爱两手撮着脸蛋,忽闪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会儿低头看看书,一会儿抬头望着天边的彩霞出神。有时候,还会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一直伏在脚边眯着眼打瞌睡的小黄狗,也会不慎发出一声“啊呜”的叫声。小小人儿,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这样一幅幅哀婉、凄美的画面,牢牢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心,在一阵阵作痛,一阵阵痉挛,我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起来。

    村姑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大女儿。

    那时候,女儿刚上初一,就辍学了。说不出原因,只说是不愿念书了。没出息的东西!为此,我还发了脾气。等后来知道女儿腰痛,我这才懊恼万分,直捶打自己的脑袋。好吧,不愿上就不愿上,牛就交给你啦。

    从此,女儿就与牛结伴而行了。一头牛、一只草篓子、一把小镰刀,就是女儿的伙伴。那时,女儿刚满十六岁,属牛,长的很秀气,细细的身子,一张圆圆的白脸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那么讨人喜欢。等我忙完了农事,女儿就接过牛去,放牧着,饲喂着,日日与牛作伴。

    不久,老牛产下一头小牛崽。我知道,这都是女儿的功劳。老牛伺候的好,奶水足,牛崽焉有不长的道理?三两个月的时间,小牛崽就长大了,长的虎虎实实,看着就叫人欢喜。女儿拿一把青草喂给小牛崽,看着它慢慢吞咽着,女儿苍白的脸上有了喜色,还一再说,小牛快快长!快快长!

    看看忙完了秋收,我这才得闲带女儿去城里医院检查。因为此时,女儿仍腰痛不止,一会儿轻,一会儿重,腿上还起了痒痒疙瘩,吃药也不管用。我这才着急起来。

    一检查完,医生也不告诉我女儿得了什么病,只吩咐我赶快上什么科,去找什么主任。我预感到情况有些严重,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什么科,找到什么主任。神情凝重的主任,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这才慢吞吞地把女儿的病情细细告诉了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头都胀大了,感觉到天崩地裂了,只觉得身子在往下沉、往下沉,沉到了地底下。

    我的天,要命的病哪,总得抓紧治疗才是。接下来,住院,做手术,之后,还要进行漫长的后续治疗。

    女儿身体稍稍好一些,咳着,还不忘到牛棚里看看牛,抚着小牛崽的脑袋,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一点点红晕。下雪的时候,女儿还不忘抱一抱草,喂给牛,然后跺跺脚,扑打着身上的雪花。我怕她受寒,轻轻扶她进屋。爸,你歇着吧,我,没事儿,没事儿。女儿终究还是咳着,喘着,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为给女儿治病,花光了家底。亲戚借遍了,家里该卖的都卖了,还是不济事。怎么办?我最终把目光还是瞄向了那头牛。

    那可是种庄稼的本钱呀!妻子用衣襟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喃喃着。

    我的脸绷得紧紧的,不吭一声。

    牛卖了,这地,可咋种?妻子嘤嘤抽泣了起来。

    我攥紧了拳头。

    孩子救不了,可大人总的活命呀!妻子泪眼朦胧地哭诉着。

    我跺跺脚,到底还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保住孩子的命!

    逢集这天,我神色凄然地牵着牛,腿肚子里就像灌了铅似的,脚步沉重地来到了人头攒动的牲口市,无心跟人家讨价还价,就草草地将牛卖了。就在我转身离去的一霎那,我猛然发现,从牛的眼睛里,竟然滚落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儿,点点滴滴打在我的心头上

    门前的那棵老柳,树上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在这北风渐起的日子里,老柳铅似的树枝在风中婆娑着,又呈现出一副清冷的硬笔画。整整十个年头过去了,女儿的坟头荒草萋萋,寒鸦声声,更使我的心头徒生悲凉。我只能在心里说,孩子,每年的这个日子,爸会为你的坟头添几锨新土,你不会感到孤单的,有爸陪着你呢。

    至于牛,在如今,那只能算是一种记忆了。那种家家门前拴着一头或者两头牛的情景,再也不会有了。如今,喝油的大机械,代替了吃草的牛,人享受了,牛也跟着闲了下来,留成了一道永久亮丽的风景,留成了一种绵远、悠长而亲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