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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姐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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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出门,妻一再叮嘱我,等一会儿见了四姐,千万不能掉眼泪,这是因为,在病人面前掉眼泪,不吉利。我欲言又止,努力地点点头。

    上了车,15里路,很快就到了四姐的家。

    两间低矮的小屋,还是借来的。门口是一大堆柴草,有劈柴,有玉米棒子,有从地里割回家的条子、高高的蒿草。这些柴草,是四姐夫想方设法弄回家,好为四姐烧炕用的。有了这些柴草,才有了人间烟火,才有了家的温暖,才有了男人女人的脉脉温情。

    四姐躺在炕上,不,准确地说,是半坐半躺着,身后垫了厚厚的被子,因为这样才稍稍舒服一点儿。四姐面黄肌瘦,目光呆滞,肚子却肿胀的吓人,像身怀六甲的女人,已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起居了。

    四姐身边的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子,还有两个水果罐头。地上,还立着一个大大的氧气罐。四姐夫说,四姐喘不上气的时候,就吃一会儿氧气。四姐呼吸有些急促,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四姐老是口渴、唇干,渴极了,就喝一点儿鲫鱼汤或丝瓜水,据说那东西利尿。可四姐明明憋得慌,却尿不出来。看上去,四姐很乏,就想闭上眼,迷糊一会儿,其实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别人说什么话,反倒听的很清楚一切的症状都表明,四姐已经病入膏肓,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的心,在流泪,不,分明是在滴血。我禁不住上前,轻轻拉着四姐的手,泪往肚里流,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地说,四姐,坚强些,安心养病,熬过了这个冬天,等到了春天,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我还说,四姐做什么饭都好吃,等四姐好起来,弟弟还等着吃你做的饭呢。四姐用力点点头,哽咽着,什么也没说,眼里却涌出了点点泪花。在我眼里,四姐的泪花,就像雨打梨花,那么凄美,令人肝肠寸断。

    我分明看见了,四姐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旧相框,里面有一张四姐年轻时的半身照片。照片上,青春靓丽、光彩照人的四姐,头戴一顶军帽,还伸出两个手指扶着,正用两只黑黑的大眼睛无比深情地望着你呢。那时候的四姐,多潇洒,多招人眼热啊。应当说,在我们兄弟姐妹当中,四姐可算是最漂亮、最善良。可心高气傲的四姐初中毕业后,去了黑龙江宝清县五九七农场,在那里成了亲。实指望嫁个工人,有固定工资,还能熬个退休。可几个臭工资,顶啥用呀。谁知道,后来农场解体了,土地也都承包到个人,自主耕种。可漫长严寒的恶劣气候,怎比得上一年四季分明的老家呀。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抚养、上学、吃穿,处处需要钱,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简直把四姐愁坏了。养了几头猪,还不够孩子交学费的。为了操持这个家,四姐简直不要命了。除养猪外,四姐还抽空上山砍柴,去山上的林子里采蘑菇、捡拾松子儿,换来一点点钱,维持家用。脸上被树枝划得一道道血口子,衣裳被树枝刮破了,崴了脚脖子,那是常有的事儿。四姐夫呢,四姐夫老抽闷烟、喝闷酒,骂娘,吵闹,唉声叹气。贫贱夫妻百事哀,四姐在月子里就落下病根儿,一生气上火,病就厉害了,厉害了,这才去场部医院检查,一检查,听说是那要命的乳腺癌,四姐夫可就吓昏了头。可是,一想想要掏出大笔的治疗费用,四姐头皮发麻,头都大了。后来,四姐到底还是去了省城哈尔滨,做了切除手术。手术是做了,可还需要漫长的放疗、化疗等后期治疗,因为缺钱,也只能是走一天看一天了。

    床上有病人,地下有愁人。四姐病倒了,一点儿积蓄花的也差不多了,家徒四壁,两个孩子只得辍学,姐弟俩一起去青岛打工了。屋漏偏遭连阴雨,行船偏遇顶头风。那几年,不是旱,就是涝,四姐种的15垧地,血本无归。这种日子,实在难以为继。

    怎么办?四姐当年闯关东,如今只好闯山东了。而如今四姐的“闯”山东,也只能说是落魄而归了。

    就这样,五年前,四姐夫和大病缠身的四姐回老家了,借钱买了一栋房子。人是回来了,人家却不给落户,也不给分地,只能四处打工,就这样凑合着过吧。儿子在青岛处上了对象,也回了老家,在镇上开了一家美容店。小两口要结婚了,那栋房子就成了小两口的新房。四姐和四姐夫就借住了别人的两间小屋。屋小天地大,爱美的四姐,每天把小屋打扫的干干净净,凭她的心灵手巧,几剪子下去,还铰出了一对粉红的窗花,贴在窗玻璃上,为小屋增添了几分喜气。可尽管这样,四姐的病情,还是复发了,并且很快扩算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为治病,已经拉下了一腚饥荒,到了这个时候,手术是不能做了,四姐打听了一些偏方,癞蛤蟆炖老母鸡、吃长虫、马虎眼(花)煮水喝四姐在坚持治疗的同时,还参加了村里的秧歌队,经常扭扭跳跳,玩的十分开心。每逢玉皇庙山,四姐还跟几个要好的伙伴,到庙会上去扭秧歌,很陶醉的样子。她说,人又不是神仙,吃的是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只要心情好,精神好,比什么都好。

    就在一个多月前,在四姐的操办下,女儿也体体面面出嫁了,我们都去喝喜酒了。四姐虽然面容憔悴,但精神很好,看到她跟这个招呼一声,跟那个笑一声,我也就略略放了心。是呀,儿子、女儿的终身大事,都完成了,这回,四姐原本可以松下一口气,好好轻松轻松了吧。没想到,就在几天前,我给四姐打电话,问她身体可好,谁知,却是四姐夫接的电话。他心情沉重地告诉我,四姐已经卧床不起了。

    天哪,才几天的时间呢,四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做梦也想不到呀。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如此善恶不分,不该让善良、漂亮的四姐遭受如此大的磨难。下地狱的不该是好人,应该是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恶人。

    眼看就要跟四姐告别了,我再一次走上前去,轻轻拉着四姐的手,泪往肚里咽,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地说,四姐呀四姐,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都成家立业了,你就安心养病吧,熬过了这个冬天,等到了春天,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四姐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说,我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我赶紧说,能,一定能!等四姐好起来,我还等着吃四姐做的饭,四姐做的饭,可真香呀!可我在心里说,四姐,你就是一盏熬干了油的灯啊!亲爱的四姐,你才刚刚五十出头,你还年轻呀,还有那么多好日月等着你享用呢。可你你我就要阴阳两隔了,我的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正一点点碎了。

    也不知四姐听懂了我的话没有,但见四姐再一次点点头,轻轻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眼里又一次涌出了点点泪花。我真的抑制不住,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