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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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星期天的早晨,我去理发店理发。

    随着门吱地一声,我走进店去。店里的顾客济济一堂,座无虚席,理发员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工作着。这当儿,许多人都向我转过脸来,用不同的眼光打量着我。此时,我正在寻找座位,也就没太在意。忽然,我身边的一个位子上的一位青年女子,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眼光在我身上扫了扫,走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怎的,并不假思索的坐到了她留下的那个空位子上。然后,便随手翻着才从新华书店买来的小说荷花淀。

    “哎,谁先理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这才看到,坐在我前边的人已经没了,后面来的都在瞅着我。我感觉有几分歉意,并赶忙向着刚才传来叫声的那个位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空位子走去。

    我坐上理发椅,思绪仍在荷花淀里:水生英俊的面容,湖边上飞驰的小船

    “同志,理个什么式样呢?”女理发员问道。

    “按原样。”我随口答道。同时抬起眼皮,从对面的玻璃镜里看了一眼理发员。

    她正站在那,手里拿着电剃剪,怯生生的,不知如何下手。那眼睛也在通过镜子观察我哩。我这才知道,他还没动手。

    她的情态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年纪,很高窈的姑娘,身穿一件白色的工作服,白皙的圆脸上生着一对细眉大眼,还有两片薄薄的嘴唇。然而,现在这镜中的她,双眉紧锁,双唇紧闭。既有些怕,又有些急;既有些倔强,又有些鄙夷。我有些莫明其妙,为什么这样?我睁大眼睛,极力想通过玻璃镜找到答案。而她呢,看到我这种状态,却更有了几分“怕和急”脸上颜色瞬间多变。我心中忽然闪现出一个意念,我怎么了,我那不对吗无论怎么样,我看得出来,她是压抑着心中的矛盾,开始给我理发了。

    她的那只拿着梳子的手在微微地抖动,用力似乎也不均匀,梳子还没梳上一梳,竟拽得我头皮生疼。我的头不由自主的一歪,这一歪,更疼了。“哎哟”我叫出了声。这时,我并没有怪她。因为,这才注意到我这头呀,一头长发,乱蓬蓬的,当然是无法下梳子了。到是我有点难为情了,笑了笑,似乎是表示了一下我的歉意。

    然而,就因为我这一笑,使她变得更慌乱了。难道我的笑也很难看

    “对不起,对不起!”她却道起歉来了。

    “小王,又两个月没理发了吧。”我正要说不要紧,却有人叫我了。“养得到功夫了。”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是我家邻居刘叔叔。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刘叔,你也理发,才来呀?”

    “不,我来了一会了,看小冯给你理哩。”刘叔叔说。

    理发员也叫了一声:“刘叔叔。”

    刘叔叔点一下头,笑笑说:“看他这样,怕了吧。不要紧,是我们门口的,老实人,可不是你想向中的那种,大胆地理吧。”

    随着刘叔叔的话音,我注意到了理发员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还有几分羞涩。然后,向我腼腆的一笑,麻利的工作起来了,剃刀均匀的声音在我耳边上下移动;梳子一会上,一会下,一会左,一会右,象是在跳舞工夫不大,并叫我洗头了。

    我坐在洗头池边,低着头,任凭她那柔和的细细的手在我头上挠着,还问:“烫吗,疼吗?”本来,我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就有些疑惑,她的热情细致又令我有了想问个究竟的冲动。我试探着问:“小冯同志,你刚才对我”她没立刻回答,停了一会,给我擦干净了头上的水,抱上毛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以为你也是那一类人呢。”

    “啊!”我有些惊讶,再一想刚才刘叔叔说的话,便明白了。不由自主地先打量了一下我自己:围兜下掩盖着,雅黄色的尼龙上衣,淡青色的长桶喇叭裤,闪光的棕色皮鞋,再加上一头最要命可能是这“八字”胡子。按当前人们的观念,这不是地痞,与流氓也差不了多少。怪不得我一进门

    现在是我的脸红了,其实我这一身也是几个朋友送的,年轻人吗,谁不想图个时髦嘛,谁承想其实,我也痛恨那些地痞流氓。

    我忽然想起上个月城北大桥那发生过一起案子,并说:“坏人必定是坏人,大桥那作案的不是被逮着了吗!”

    谁知,她的脸色陡变,眼睛立即蒙上了一层恐怖的云,一只手本能的摸起了她的前额。当她的手一离开,我才看出,在一缕头发的掩盖下有一条很长的还未痊愈的疤。但马上又被那缕头发盖住了,她的神情也立即恢复了自然。可我还是愣愣地站着,直到她招乎我去刮脸,我才回过神来。

    我躺在理发椅上,任凭她在我脸上刮过多少刀,全没在意。只在想今天的事情。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夜里,城北大桥那发生了一起案子,是一个姑娘被流氓拦截刘叔叔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她脸上的疤难道

    (二)

    晚上,我去了刘叔叔家。我知道了她叫冯梅,也知道了她的遭遇。

    一个多月前,也是一个星期天,上午九点钟,冯梅当班。一个穿着时髦,风度潇洒的青年男子来到了她的椅子边。她一见,就感到厌恶、鄙夷。但职业操守告诉她,不管什么人来理发都要热情接待,何况这人还是她们的顶头上司——服务公司经理的公子。

    小伙子精神爽朗,看着冯梅无话找话,挤眉弄眼,嘻皮笑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派头。冯梅好象根本就没听见似的,不言不语,只做着她应该做的事。

    其实,他们很早就认识。一是因为县城太小,二是因为冯梅是个美人。小伙子高中毕业后没有下放,就直接进了一家工厂,可几乎不上班,成天鬼混,自认为爸爸是老革命,他比别人高一等。冯梅是他近期想要追到手的一只小白兔,有事无事,需要不需要理发,都往理发店跑。冯梅知道他的底细,不买他的帐,但也不敢太得罪他。或许正应了一句话: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好。越好,就越追!

    今天又来了,表面上是理发,其实就是来骚扰。冯梅刚把一位顾客理好,人家一起身,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依次序排队应赶上的人,看他这种情形,也就不敢与他争了。冯梅打心里不愿意看到他,更不想为他服务,可是,他来理发,就是顾客,怎么办呢,只有接待了,只想着快点打发了完事。

    冯梅拿起工具,正准备理时,却愣住了。困为那怕人的头发,说有形吧,太长了;说没形吧,还很整齐。怎么理呢?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头难理。只好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理?”

    “哎,对了,你看理个什么试样呢,你也可以帮我参谋参谋呀!反正要流行的,不然“后面是什么,他不说了。冯梅一声不响地站着,手也没动。她心里明白,那“不然”的后面隐含着的是什么意思,她尽量装傻。可能他也知道冯梅是不会开口的,还是他自己说了:“螺丝顶,怎么样,会吧。用点心哦。”

    他的话看似很轻松,可她听着感觉一阵阵的寒气逼人,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正准备下剪刀时,却发现还没给他围上围兜。于是,赶忙拿起围兜一抖,往他的胸前一围,可当她的手抬向他的下巴时,他却将头一低,用带刺的下巴在她的手上一揉。冯梅的手一缩,却依然没能躲过被针扎的一样疼。虽然很生气,可看得出来,这是故意在找事,只能忍了。当她的梳子才梳入他的头发,他的头又故意一歪,头发被掀了老高。他在对面的镜子里看着,开心地笑了。

    冯梅工作着,可耳朵里还要听着他的没话找话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虽然隐忍着,那心中的气还是没有办法控制,手不免又抖了起来。忽然,剪刀不知怎的剪到他的耳朵边上去了,大概是疼痛,他“哎哟”的叫了一声,用手一摸,出血了。这时,他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就好像一条温顺的猎犬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你他妈的真是饭桶!想害我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冯梅一边用白粉给他抹去伤口上的血,一边道歉。

    “哼,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在你自己手上来一剪子,赶快给我治!”他指着冯梅说。

    “好,等理完发,我带你去治。”

    “不行,现在就治!”

    “不行,我这没药,请你等一会,我快给你理”

    “等一会,疼你给我忍着!”

    冯梅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抬起脸正视着他,说“你也太不讲礼了吧,不到医院去,我怎么给你治,我又不是医生!”

    “哦,我不讲礼,是你把我弄伤了,还说我不讲礼!”说着就一把抓住冯梅胸前的衣服,叫道:“谁不讲礼?”那手就在冯梅的胸上乱揉。

    冯梅的脸立时气红了,可挣脱不掉他的手,只能死命的将他推开。理发店里的人们都注视他们,起先人们只听见他们的说话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会事。理发员们虽然知道是“来者不善”但他是经理的儿子,再说,不是有人说他俩在谈恋爱吗,谁还愿意多管闲事!可是,现在他的言行已经叫人看不过眼了,许多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你说谁不讲礼了,怎的,还想打人!纯粹就是流氓!“

    他看众人气愤的样儿,自己先软了,也没有再与人反驳,又坐回椅子上,却小说的嘀咕道:“与你们何干?”

    终于理好了,可他却不离开,也没要求去医院,却在对面的那面大镜子前端详起来了:“这不齐,那长了,后面高了,这”为了能敢快打发他走,冯梅就按他说的,一一给重新整理。可他的指点却是剌剌一休,其实就是在作弄人。

    就这样又魔了近半个小时,冯梅实在是忍无可忍,说了句:“你的头也太难剃了!”

    “什么?”他转过脸来,眼睛在她身上扫了又扫,然后,什么也没说,走了。只是在走到门口时丢下两个字:“再见!”

    冯梅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三)

    谁知道,没几天便出事了。

    那天,冯梅值夜班到十一点,下了班就和往常一样回家。这时,路上行人稀少,大桥那儿更是阴森森的,只是偶尔有辆汽车经过,才能看到路及路两边的轮廓。树叶的沙沙声,桥下水流的哗哗声,使得夜更加的寂静。冯梅有点怕,但没有办法,这是必经之路,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当她的脚刚踏走上大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人的口哨,顿时毛发倒竖,正欲回身观望,已被路边树丛中窜出来的几个黑影子拦腰抱住了,接着并听道一喝道:“别出声,要不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随即被拖到大桥底下去了。这突如其来的事,使她完全惊愕了,但很快镇静下来,意识到落入什么人之手了。这时有人说话了:“梅小姐,我的头还难剃吗,今天,我给你赔礼来了!”

    原来是这个流氓。她想起昨天的事,透过夜色,似乎看清了那张狰狞的面孔,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愤怒的火焰。那家伙又恶狠狠地说:“小臭婊子,剃头匠,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终于没逃过的我手心吧。嘿嘿,兄弟们,老子先过过瘾再说!”于是,那几个黑影并将她往地上摁。她拼命的挣扎,双手乱抓,双脚乱踢!嘴里不住地叫:“救人,救人”那几个家伙好象是在对付一只老虎,一时竟然没能得逞。

    就在这时,桥上传来自行车的铃声。虽是自行车铃声,可在夜静更深之时,声响也是很大的。冯梅用尽全身之力,叫着:“救人啦!救人啦!”几个家伙连忙堵她的嘴,便撕她的衣裳。可是桥上的自行车停了,两个人打着手电筒下来了。见此情景,有两个家伙先跑了,最后一个拨出匕首,向冯梅猛剌了两下,也拨腿跑了。可是慌乱中,看不准,只在冯梅的前额上留下了一条伤疤。

    救冯梅的正是刘叔叔和他们厂的另一个人。

    因为知道是谁干的,冯梅便找到了这家伙的父亲——服务公司的张经理。张经理虽是抗美缓朝下来的老革命,却没有坦护自己的孩子。亲自将其送到了公安局,至于,怎么处理他,现在还不知道。

    冯梅是幸运的,他遇到了刘叔叔,他遇上了张经理。虽然,心里的伤痕一时还不能消除。然而,生活总会是美好的。

    一九七九年九月初稿

    二o一二年六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