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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一说到鬼,便叫人害怕,叫人胆怯。

    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在中国大地上燃烧起来了,一切牛鬼蛇神都被烧死了,还会有鬼吗?虽然,还有几个愚昧的百姓偶尔提到“鬼”这个字眼,但那一定是在墙角旮旯里说的。

    然,不知怎么了?在这没有鬼的太平盛世——公元一九七六年的夏季里,堂堂的县城里却出现了一起“鬼案”真是奇怪。

    县城不算大,可也有点历史了,明清时代就是县衙所在地。当然,那时再繁华,也不如现在。因为,时代在发展,尤其是新中国建立以后,城市建设更是突飞猛进。新设施、新装备,怎是旧日封建时期能比的。

    城北有一条小河穿过,河北是全县重要的工农业生产基地,一座大桥连接着河的南北。由于大桥这地方于河南河北的城区都有一段距离,便自然形成一个孤岛。且地势低,没有村庄,树木阴森,感觉有点萧条,特别是夜深人静时,更是如今这鬼就出现在这里。

    好几个人在这里看到了鬼,其情形大至差大多,都是在夜里十一二点钟的时候,有一个不见脸面,却披着满头白发,走路像飞似的。从桥北来,到桥南以后,不见了。

    有一个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天晚上十二点不到,我到农具厂给爱人送点东西。本来走到大桥那儿就有些怕,碰巧这时又不见一个行人。所以,我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想赶快走完这一段。走到大桥当中,本能的抬起头看看前后左右。这时,迎面来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服,我知道是个人,既高兴,又害怕。可是,转眼间,那个黑影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一身雪白的箭也似的向我冲来,我立刻吓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如此一来,人们再添油加醋,便是方圆百里都晓得县城出了个活鬼。县城的人一到晚上都不敢到城北去了,城北的人晚上下班回家都是结伴而行,一个人可不敢走这一段了。不过有一点好,好长时间没再听说这一段有痞子流氓拦路抢劫的事发生了。

    鬼,一开始是在民众中传说,很快便惊动了县委。县委立即召开会议研究分析,这些大都是从文化大革命中冲锋陷阵过来的人,信什么鬼呀!可民间的传说那样真真的主持会议的是一位年轻的副书记,问:“在坐的谁见过这鬼呀?”大伙都面面相觑,只是摇头:“没见过。”会议开了好常时间,没有结果。还是那位年轻的书记有魄力,有见解,说:“我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鬼,恐怕是有人要转移当前的斗争形势,故意搞的。出动武装民兵,把这鬼给抓起来。”他这一席话好像给这风不透雨不漏的会议室开了个窗洞,透进了一缕阳光,会场顿时活跃了,不少人都说正确,表示赞同。可是也怪,从这天起,有那么几位书记、主任的,一到晚上并不出门了。

    会议的结果,是向地委请示,地委同意那位副书记的意见。于是,县委决定,由县民兵指挥部和县公安局联合行动,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鬼。嗨!鬼也能抓住?可说也奇怪,这鬼还真的就抓住了。负责这次指挥行动的就是那位年轻的副书记,也因此副书记升任书记了,当然是后话了。

    会议结束后,副书记便指示民兵指挥部和公安局各抽调人马,实行车轮战术,连续蹲守,一连几天都没有发现鬼影子。第四天晚上,五十多个民兵和公安人员,全部穿黑色衣服,每人一把手枪,一把匕首,分别掩藏在桥两头的树林里。另外,在桥两头比较隐蔽的地方架了两挺机枪,这情形就像在打一场伏击战。今天与前几天所不同的部署是派了两名公安人员扮成痞子,在桥上溜得。说这叫引鬼上钩,鬼要的就是人。但为什么要扮成痞子,难道鬼喜欢这样的人?

    十一点过了,月亮升到了头顶,那流动着的,像是潮水似的乌云老是将月亮遮住,让黑暗笼照着大地。星星不时地钻出云来,向人们眨着眼睛,好像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事情。河岸边,田野上,工厂里,各种昆虫的叫声,机器声交织在一起,搅和着人们的听觉,夜虽然显得静,却有一种压抑感迫使这些抓鬼的人也有些害怕。好半天驶过一辆汽车,暂时的一片雪亮的光,使人感到只有光明才是人类幸福的所在。

    “注意!”一个低沉的命令声,引起所有人的眼一齐向路上看去。静静一听,北面有脚步声,而且还不是一个人。不一会儿,看清了,有五六个人向桥上走来。有一个从后面追了上来,喘着粗气说:“我连跑是跑的,才赶上你们。”又一个人说:“要是现在鬼来了,我们这些人就跟他干,你们别看鬼厉害,可它也怕人哩。不是说:鬼有七分怕人,人只有三分怕鬼”这分明是一帮下夜班的人,不知道四周埋伏着抓鬼的人。

    这阵人过后,时间不大,又走来一个人,看身形、步态,是个女人。她的步子迈的不快,也不慢,好像有些沉重,显然,这是劳累的迹象。她和一般的单人走夜路一样,有些害怕,不时地看看身前身后。不过不慌张,还很自然的样子。

    有人看出了点什么,觉得别人都是三五结伴而行,她一个女人,难道没听说

    当她走到离桥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忽然站住了,看看桥上。原来她发现了桥上“引鬼”的两人正在那溜得,其中有一个正在伸懒腰。突然间,这个黑衣人变成一身白了,长发飘飘——鬼出现了。她如箭似的冲向桥头说来也奇怪,这时月亮完全出来了,洒下银色的光辉,好像故意让抓鬼人看清鬼的面目似的。月光下,那银丝似的白发,一尘不染,真的很怕人呀!此刻,所有抓鬼的人,那心都要跳到舌头根上来了,眼睛睁得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

    一声枪响,伏击战开始了。四周蹲守的人蜂涌上桥,桥上两个溜得的人真不愧是老公安,一个猛虎扑食,一个老鹰抓鸡。这鬼,真是不可思议,那长长的银丝白发却呆着不动了。

    鬼被拘留了,接着就开始审训。

    “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不是鬼。”

    “为什么要装鬼?”

    “我”

    原来“鬼”叫李小芬,县工具厂的女工,二十五岁,中等身材,苗条俊俏,瓜子脸,雕刻似的鼻子,真正的一个大美人。

    “你说我怎么装鬼,我想嘛,是‘鬼’们逼着我只能装鬼。我可能比别人漂亮些,被那些‘鬼’们纠缠得无路可走了。到真是想不到,‘鬼’们也怕鬼。

    我们厂夜班人少,我是团员,不能落后吧。可是‘鬼’们白天没办法纠缠我,竟然在下夜班的路上纠缠我。

    有一天夜里十二点还不到,我下班路过大桥时,朦胧的月光下,两个‘鬼’坐在桥头上等我,这时桥两头都没人,也没有汽车通过。我有些害怕,暗暗地加快脚步,想快些通过。可是,我前走着,那两个‘鬼’就在后面跟着。我慢,他们也慢,我快,他们也快。快到商业局宿舍门口了,我心定了些,因为一路走得太快,气都喘不过来了,就走得慢了些。

    ‘走这么快干吗,聊聊吗!’后面跟着的‘鬼’上来了。我拨退就想跑,可是我的衣服被他们拽住了,不由分说将我摁倒,拖到一棵树底下,然后,手在我身上乱摸,臭哄哄的嘴在我脸上狂吻。我死命的挣扎,可是就喊出两声‘救人’嘴就被堵住了。好在这时有人出来了,‘鬼’们跑了。可是,我的手表,才发的三十六块钱工资没了。

    “我在家躺了十几天,像害了一场病。可到底还要上班呀,还要走这段路,怎么办。只要我一天在上班,这些‘鬼’们就不会放过我。

    “我知道这些‘鬼’们,实际上是人呀,只敢欺侮我们这些年轻女孩子,难道不怕鬼?

    “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我不知道。可听老人们说过鬼的故事,我天天担惊受怕,不如就作一回鬼,看那些‘鬼’们到底怕不怕!

    “于是,我就装起了鬼。怎么装才像呢,不是说鬼都是无头,还披着白发,像个仙姑吗。便想起农村唱戏,用麻染黑了做成假发。我便搞些白麻,把它洗得雪白,然后做成了这白发,再做一套白衣服,整天装在包里,下夜班,遇到‘鬼’我便装成鬼。

    “我一直就装过四次,第一次,第二次把‘鬼’吓唬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只是第三次吓倒了一个女的,当时把她吓昏倒了,我也吓得要命。后来,我将他送到医院,乘医生们抢救她的时候,我偷跑了。这一次,就是看到你们的两个人,我特意看了一下,像‘鬼’,我才成鬼了。这是这些,怎么发落随你们了,反正我没罪!”

    鬼的真象大白了。

    如何处理,那能如鬼自己说呢。县委又召开了会议,因为这案子轰动太大。那位副书记说这是有人指使,故意捣乱,要破坏当前的大好形势,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县委做了决议,李小芬被捕了。

    鬼,世上本无鬼,可要说有,就有

    这个鬼的故事过去多少年了,我一直记忆犹新。

    一九八o年三月初稿

    二o一二年六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