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程雪羽文集 > 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苏东坡江城子

    在我刚懵懂记事时,祖父已是老人,这或许由于我对当爷爷人的观念有关,在我的观念里基本上祖辈的人应花甲之岁。其实,当时祖父的年龄并不大,不过才五十岁多一些。时下城里五十岁左右的人,才血气刚凉,而从风雨耕种中的乡下人一般都是未老先衰的,所以祖父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是位老人。老人在孩子眼里总是淡然而平和的,祖父也是,但是我们那里深受传统侵蚀,所以老人和孩子各守着自己的本分,老人威仪是不可冒犯孩子对其是尊,也是敬。祖父的身材不高,不过一米七零左右,或许还不到,相貌清癯,双颊清瘦苍然,眉头额角有皱纹隐现藏着人间的风霜,目光平正而柔和,讲话的声音对我们也很温和,这是我在记忆里勾画出的祖父健康时的模样。

    我最后一次看到祖父,是那个吃过早饭的上午。那时祖父已经卧床一个月有余了,在祖父卧床不起的前一年遭了很大得罪,先后经过了两次大手术,先是在北京地坛医院里切去了半个胃,后来又在县医院里截取了盲肠。那一年,祖父有好几个月是在医院里的病床上度过的。在切胃手术成功后,医生说,这个病能坚持一年就能保住三年,能过三年就能撑五年,过五年就终生无碍了,但是祖父刚过一年就卧床不起了。我们堂兄弟几个吃完早饭,到祖父院里问安,房间里围着我们的父辈,祖父平静地躺在床上输液。祖父由于一个月全靠输液支撑,他的目光黯淡,双眼、双颊都深深的下下去了,但看到我几个眼里闪现出一丝欢悦的神采,用那只打着点滴的手,向我们示意。我们为过去,他眼里有满足的欢悦,但并没有说什么。当晚上我们放学后,家里已经是灯火通明,祖父安静地睡在堂屋的灵床上神思远游,撒手了红尘,远离了病痛,无声无息。是时,九五年,农历二月初八,享年六十四岁。

    在祖父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走在祖父居住的那个房间,总是感觉祖父安静的躺在那里,并没有离我们而去。那时虽然我也很悲伤,但是还无法体会生与死之间的无限荒凉。生死两茫茫,原来是人间最无奈的事呵。

    祖父去世后,姑祖母哭着说:“没想到最小的,却最先走了;寿命最短的,却是命运最多舛的。”祖父的一生是多舛的,他经历他们那一代人所经历的一切,童年、少年的战争,逃荒避难,忍饥挨饿;青年黄金时代先给了新中国的农村建设;中年在文革的动乱中被批被斗;老年好不容易得到平反,却又被病痛折磨。起起伏伏的人生,回顾是跌宕起伏,可是其中的痛苦、无奈与寂寞,恐怕是生在太平年间的后人无法理解的。祖母在回顾祖父时,说:“属羊的命苦。”我常想,祖父多舛的命运与属相无关,仅仅源于他一生耿直,在任何情况下都忠于自己的良心罢了。

    “忠于良心”四个字,用语言声音表达,不过是舌头一卷轻轻一放,当要用它心口如一的实施,却往往要用血汗屈辱和一生的光阴来对抗。世间的事往往是这样,你视若性命的性命的事、信仰、原则,被别人蔑视无睹的踩在地下,过后许多年,你归于沉寂了,别人才认可你,可是你却听不见了。从现在的实用主义出发,这个不被当代人认可,但是每个时代都有那么一批人,他们宁可独守一生的寂寞,也不能放弃自己所坚持的信条,可是有时这种寂寞令人感到残酷的窒息。这样的人未必懂得人生精意中的价值、意义,他们把这些看成人生的操守,不会用语言表白漂亮的话,而用坚贞去坚守。或许,这才是大道无言。

    后来的有一年,我从市里乘车回乡,听到路上几位中年人谈到乡村里的时政时听到提到祖父的名讳,他们说:“现在再也找不到象xxx那样的干部了。”我听候不禁有些心酸。公道自在人心,当那些在文革时批斗祖父的人,在祖父去世后,长叹:“四哥眼里没坏人,我对不起四哥——”我很鄙视他们,祖父看淡了风雨,或许我的血气还未凉吧。也许这就是祖父追求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不求升官发财,但求无愧于心”吧!

    人世的十年弹指一挥,一切就成为过往,尤其对去世的人来讲。不觉已经十年,祖父的忌日就要到了,十年前的祖父成为永远的定格,十年后的我已经非过去的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少年读这一句词,只感觉缠绵悱恻悲哀罢了,如今读来,却已经是秋风落叶后的无语悲凉。

    祖父十周年,我不能回乡坟前一祭,在此涂鸦一些零乱的文字,以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