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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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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悔恨是痛不欲生的,杀死自己的念头都有了。

    便整日借酒消愁,大都昏昏沉沉,连军中要务都耽误了。

    付东倾岂会不了解他的心思,付俊仲是家中的长子,而付江沅却是最小的,付江沅小的时候便聪明伶俐,格外惹人怜爱,付俊仲这个大哥自是对他疼爱有佳。如今代自己上前线后一去不复返,连性命都丢掉了,他心中的愧疚可想而知。

    喉咙微微发紧,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劝阻道:“大哥,别再喝了。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可事以至此,难过也没有用,不是你的错……”

    付俊仲撑着头,喝了太多的酒,脑袋似有千金重。

    迷迷糊糊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口齿不清道:“你不会懂……如果不是我临时……出了差子去不了……江沅也不会代我去,又岂会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丧了命……”

    他的身体本来已如风中残烛,羸弱不堪,在家修养尚且朝不保夕,怎么能让他到前线去?

    付俊仲每每思及至此,心中对自己的恨意就不可遏制的滋长出。一寸一寸,直至长成擎苍之势,仿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付东倾将之前夺过的酒微一颌首饮尽,他心里的滋味并不比别人好受。付江沅是在他眼前倒下去的,他透过车窗看出去,就见他以一个绝然的姿态轰然倒地,那一刻他心中只是万念俱灰的想……他的三弟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可是,他哪里敢同人说。那一队劫持王修文的人手是他派去的,他看穿了付江沅对王修文的看重,以为虏获那个孩子日后或许可以做为取胜的筹码,却不想竟亲见了付江沅的离去。如同一盆冷水兜头灌下,有那么一个瞬间惊得一个激灵,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付东倾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虎口清析的一道象牙白。发怔的想着心事,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心里只比付俊仲的还要复杂,那样一种不欲言说的痛楚,几日来折磨得他,撕心裂肺。

    付俊仲侧首唤了他一声,喝多了,醉眼迷离,隐约有稀薄的笑意,是想起了往事所致。

    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顶属江沅最调皮?”

    付东倾顺着付俊仲的目光望过去,窗外那一丛夏花开得正好。而他的眼中亦是郁郁葱葱的,那样的生机勃勃,直看得人心口发酸。他喉结微微滚动,轻声道:“记得……”

    又怎么会不记得,付江沅小的时候简直胆大包天。瘦弱的小身板却时常和人打架,却从不肯服输,也不喜欢让哥哥们帮着出气。反倒是两个哥哥闯了下祸,因为年纪稍长,付译责罚起来难免重一些,付江沅便常常挺着小胸膛替两个人将坏事扛下来。虽然结果是少打几鸡毛掸子,可是抽在身上一样是疼的,付江沅咬着牙,额头上生了汗仍旧一声不吭。如若不是那样,日后付俊仲和付东倾也不会如斯疼宠自己的三弟。可就是那个年小时患难与共的兄弟,长大后反倒有了各自的算计。

    付东倾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付俊仲只在一旁静静道:“江沅是个好孩子……”

    在他看来付江沅就是个孩子,可就是那个孩子却早早的命丧黄泉。有的时候想起来,命运实是种可怕的东西,反复无常。

    他只一杯一杯的喝着酒,这样的往事不堪回首。

    吴素这些日子都是失魂落魄的,由其付江沅身亡之后,她的天彻底塌下来了。只是没想到一时争风吃醋竟闹出这样多的事来,付俊仲因此受军法处置已经让他们的感情陷入危机,现在付江沅又没了,她隐隐觉得,自己和付俊仲怕是走到尽头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恐惧不已,再去付府连许婉婷都不肯给她好脸色看,吴素再是怎么胡闹,却没哪一回像这次一样失了体统。叫人心寒不已,此时更是将责任一股恼算到她的头上去了。

    吴素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都不敢去了。怕别人责备厌恶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在她的身上。

    昔日在付府风风光光的女人,眨眼间就成了丧家之犬,她这些年的努力通通白费了。

    下人端着点心上来,提高了嗓门同她讲话:“大少奶奶,吃点儿东西吧,我看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吴素抬眸看她,只见下人唇齿开合,她怔怔的问:“大少爷还在喝酒?”

    那下人道:“二少过来了,和大少在书房里说话。”

    吴素点了点头,靠到软榻上将披肩拢紧。她有些发困,无论如何打不起精神。也知道付俊仲不会来屋里睡了,就道:“把东西端下去吧,我没有胃口,想睡一会儿。”

    下人无奈,只得端着托盘下去。

    清军为付江沅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忙碌几日之后,昔日的付三公子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亦是无声无息。

    岁月像个巨大的齿轮,转着转着,再多的人和事都可被轰隆隆的碾压过去。

    倒是付译,这一病多日爬不起来。许婉婷也在精神上受到重创,整个付家的光景堪称惨淡。想要恢复元气,怕要花费极为漫长的时间。

    林君含几日来食不下咽,吐得一日比一日厉害,时间久了,胃里一阵抽搐。不得请来医生,检查之后说她怀孕了。

    她整个人怔在那里,石化了一般。温软的情话响彻耳边,男子嗓音低沉沙哑,动情之时道:“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那缠绵的日夜只如流水一般悄然于指缝间,完全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就像她从他那里什么都没有得到,到了后来更加的不再指望。以为两人早已泾渭分明,即便迎头撞上也如陌生人一般,不想自己却有了他的孩子,从此扯也扯不清的牵连……林君含是很少这样脆弱的,这一会儿忽然泪如雨下,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却留给她一个孩子。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男人,他分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她抬手捶打自己的肚子,急得喉咙生疼:“你真是混蛋……混蛋……”

    医生唏嘘着拉住她,只道:“孩子虽然才几个月,但是这样捶打还是会有生命危险。”见她脸色发白,哭得很是伤心。心想,许是这个孩子来的心不甘情不愿,便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去医院是可以安全滑胎的……”

    林君含侧首看他,长睫上雾气蒙蒙,那白皙到透明的一张脸,这样看着不是不可怜。

    她吸紧鼻子,问他:“真的可以拿掉这个孩子么?”

    医生点点头:“如果你真的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君含想,她没有必要留着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都不要她了,她还留着他的孩子做什么?

    “是的,我要拿掉这个孩子。”

    是一家英国人开的医院,设施先进,这样的手术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林君含约好时间后,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听闻女人怀孕的时候不要胡言乱语,腹中的胎儿也会恐惧会焦燥。那一日她说要拿掉他的话,他一定是听到了。这两日林君含的反应越发强烈,呕吐不止,时而还会腹痛,她缩在床上紧紧按着自己的肚子。知道是腹中的孩子在惩罚她,她就要拿掉他了,他怎么会不伤心难过,不反抗呢?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静静滑落,无助像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侵蚀她。

    她咬着唇,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你来的不是时候……他的孩子我是不想要的,你从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子伤害我的……”

    短短几日,林君含出现了失眠的毛病,夜晚大都睡不着,有的时候即便闭上眼睛,也是恍惚一下便醒来了。身体便在短暂的时间里极度消瘦,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去医院的时候状态十分不好,那眼皮很重,勉强打起精神看人。医生问她是否想好了,她也仅是点点头。

    医护人员带她下去做准备,听闻做这个手术是很痛的。林君含想,痛一痛也好,记得了一些痛,便不会再重复一条满是荆棘的路。有的时候我们只是太不长记性了。

    她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和花白的灯光,眼睛便一阵一阵的发晕,盯得时间久了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仿佛眼前是一片皑皑白雪,被刺目的阳光一照,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下意识闭上,一阵灼热的刺痛之后那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很快医生拿着冰冷的仪器走进来。

    再度问她:“你真的想好了?”

    林君含慢慢的睁开眼,想着昔日付江沅给她的那些疼……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想好了。”

    张孝全听到线人的报告,找到这里时林君含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纸似的,气奄奄的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痛苦,瞳孔涣散的盯着某一处。他唤了她一声:“五小姐……”

    林君含迟缓的转过头来,慢慢的将来人看清楚,淡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孝全走近两步道:“我代三少谢谢五小姐。”

    “谢我什么呢?”林君含无不心酸的问他,那一抹淡薄的日光洒到她的脸上很是清冷。此时此刻这个女人也如一缕幽魂一般,仿佛重重的喘一口气,就能魂归西天。

    张孝全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只道:“谢谢五小姐将三少的骨肉留了下来。”他一听到线人的报告便急速赶过来,这里不是清州地界,并未同这家医院打过交道,便担心误了此事……张孝全想,如果付江沅地下有知,一定希望她能将孩子生下来。赶过来时却听说林君含在最后一秒钟改变了主意,从手术室中走了出来。

    这世上的母亲大抵如此,即便被一个男人伤得遍体鳞伤,却不忍真将他的骨血怎样。那小小的一团肉是长在她的肚子里,而她想,既然是伤她至深的男人,又如何可以这样一了百了?

    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不用谢我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撑着椅背站起身,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

    张孝全静静的注视着她,只见她轻盈的身姿晃了一晃,朝地面摔倒下去。

    他叫了一声:“五小姐……”

    林君含做了一个梦,依稀是年岁尚小的时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花楼里,四处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她仿佛是喝多了酒,步伐漂浮。就要摔倒的时候,就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一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一脸献媚的说:“姑娘,你的好运气来了。”

    她便在心里想,是怎样的好运气?那一扇门打开,她被人在身后轻轻的推了一把,便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到赏心悦目的画面,男子轻轻眯起眼来微笑,不可思议竟有这般的华彩,而那一刻的时间仿佛在她的生命里凝固了,她亦是在心中想,当真是这样的好运气,那一刹那她是微微欢喜的……

    林君含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思绪仍旧陷在深邃的梦魇中,心有余悸,却又想不明白,那梦竟跟真的似的。

    医生唤了她几声,见她眼望过来,问她:“你现在怎么样了?”

    林君含方想起自己晕倒了,眼前忽然一阵黑,接着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身体虚软无力,脑袋仍旧嗡嗡的响。却又说不出俱体是哪里不舒服,很想快点儿离开这里,消毒水的味道令她阵阵的反胃。勉强撑起身道:“我没有怎么样,哪里都好。”

    张孝全只在一边不放心,劝她道:“五小姐,医生说你现在身子骨很弱,不防好好让医生检查一下。”

    林君含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我的身体我自己很知道。”

    医生拿她没有办法,最后只是嘱咐她注意饮食和营养,身体太为虚弱,对孩子也是有影响的。

    其实那一时林君含是想听从天意的,天让她留她便留,若是真的没有缘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绥军暗中的那一股势力逐渐在壮大,短时间内就有大量的军火和物资注入,解了绥军的许多燃眉之急。

    王思敬见着这样势头良好的发展,只觉得心安。如果四小姐在天之灵,得知绥军有望重新壮大,该也欣慰了吧。

    只是一早听说老家发起了战事,硝烟四起,百姓纷纷逃难去了,他在心里记挂着王修文和素心,却不能脱出身来回去看一看,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心烦气燥的时候就不停的抽烟。

    这一生身不由已,愧对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却深知许多事情不能两全,便只得将眼下的事情做好。相信四小姐在天之灵会保佑自己的孩子相安无事,王思敬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等这一股势力真正壮大,可以同扶桑人相抗衡的时候,凯旋归来后,他定第一时间去寻他们。

    只是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这股势力的发起人是谁,即便庐山不知,也能猜到实力相当雄厚,短短时间可以筹集这样多的物资和军火是一般人远远做不到的。王思敬心生敬畏,亦是因为这人是林君含的拥护者,即便东山再起,服从认可的也只有四小姐一人。这样的认知可谓根深蒂固,即便在王四敬看来四小姐已经不在了,却依旧有人记得她的功德无量,在他看来着实是件令人无比感动的事。就算为了这一点,他也毅然决然的想要留在这里,不管结果如何。

    只等着血洗前仇那一天的到来。

    张孝全并不敢在此逗留太长的时间,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将目光引到林君含的身上,对她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他深知,付江沅此一生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女人了。生逢乱世,本该被小心的收藏安放,却如浮萍般无根飘荡。

    如今见她又怀了付江沅的孩子,却仍旧记忆全失。到底心中不忍,将信交给她的同时,亦将林家人的地址一并告诉了她。其实林家现居何处,他是一早就知道的。本就是付江沅安排他做的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家人的下落。是付江沅私心里想和这个女人长相厮守,又怕告诉她后,她便早早的离开他而去。便以查找为借口,直等她爱上他。最后不遂人愿,不得让她百转千回恨起他,便将一切都隐匿了。

    此刻,张孝全道:“五小姐,这是三少留给你的东西……”他的声音微微一滞,须臾,接着道:“实则三少走得急,并未来得及嘱咐什么,是我在收拾他的遗物时看到是留给五小姐的。还有五小姐家人的地址,也一并被我放在了信封里,五小姐自己慢慢看吧。日后五小姐要多加保重,好生照顾自己和孩子。只愿不要再那样记恨我们三少,他或许并非五小姐所想的那样薄情寡义,这样的乱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望四小姐体谅。”

    他多想将心中的话语说出来,他们三少待她实则情深意重。从她离开洛阳城开始,一路都有人暗中护她周全,付江沅对她的关爱一刻都没有真正的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