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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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那么的早。庄稼人低头忙碌了一秋,似乎还没来得及抬头,羊肠小路两旁那几棵七扭八歪的小树,便已是秃如和尚的头一般,只有仔细望去,才能发现几片枯黄的叶子,还残喘在枝头

    芝儿就是在这个季节认识生子的。

    秋收过后,终于可以歇歇了,今儿天气不错,芝儿决定去三姐家,小住几天,看看那两个她从小就帮着侍候大的小鬼头——她的两个小外甥去。三姐家住在县城。拾缀妥当,搭了邻居李大爷家马车,一个小时的功夫就到了。

    三姐家院子里的土坯墙特别的矮。一大早,芝子出去正往晾衣杆上搭衣服时,忽然感觉到有人看看着自己。抬眼回头望去,张大爷家的院子里站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以好奇的目光望着她。四目相对。芝儿的脸顿时红云腾起,心里莫名的恼了一下。走进屋子,还想着刚才的一幕,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三姐搭讪着。话闲聊半截,三姐突然一拍大腿说,这记性,张大爷说这两天你来给你介绍个对像呢。他的表侄儿读大专有事休假回来,也不小了。有中意的姑娘家,物色好了,毕业也好成个家。芝儿的脑子里一下跳出刚才的白脸书生来,脸顿时羞成了一块大红布。

    芝儿的父母在她十岁那年就相继去世,长她许多的三个姐姐一直把这幺妹子当孩子一样的疼。眼看着到了婚嫁的年龄,同龄的女孩子都出嫁了。哪知芝儿一个也看不上同村的她所说的土包子小伙,三个姐姐只好到处为她留心着出众的小伙子。

    第二天一早,把孩子们都赶出去玩,梳洗收拾妥当,张大爷领着表侄儿进了门。双方的代表家长简单的聊一会儿后。便借故躲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芝儿和生子两人。生子温文尔雅。身材修长,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书卷气息。芝儿在村子里出了名的健康漂亮。虽因家境没读初中,却喜欢读各类书。每天晚上,她都会拿起东讨西借来的长篇,趴在被窝里,贪婪地咀嚼着文字带给她的每一份快乐,为自己编织着童话般的梦。

    生子没想到,一个农村的女孩子,不但漂亮。而且会读过那么多的书,懂得很多事理。芝儿更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但博学稳重,那外表更是村里的土包子没法儿比的。最后从屋子里走出送他时,两个只是相视一笑,彼此间的好感连外人都一眼明了了。

    芝子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恋爱。就这样,开始了一年多五彩斑斓,梦幻般的日子

    生子在校。要一年半后才毕业。不可以公开谈恋爱,信,就成了他们惟一交流的工具。夏日里,每天,芝儿肩扛着锄头,走在乡间的那熟悉的小道上,每一株小草儿都微笑的望着她,草尖儿上那颤颤的露珠,晶莹剔透,她低下头,凝望着它,那露珠儿里,便凝结出一双黑葡萄般含情的眸子。晨风拂过脸颊,轻轻的拔弄着她额前那缕黑黑的刘海,痒痒的,恍惚中,似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漫过,芝儿笑了。每当田间休息时,看田地里同村的姐妹们和同村那些晒得黑炭一样的小伙子嬉笑,她都会坐在那田埂地头,手托着腮,想起斯文的生子,怎么也不会这样粗野的和姑娘家闹,漫无边际的玩笑。晚上,家里人都累散了架呼噜震天时,她偷偷的点起油灯,翻出那一封封被她翻得发软了的信,从头至尾的,看着信纸上那流畅的线条,微笑。或是看会儿小说,那故事中的幸福的男女主角,每每都不自觉的被转移到了自己和生子的身上然后,熄灯,嘴角挂着笑,甜甜睡去

    一年半的时间里,芝儿和生子真正的见面只有四次。都是在生子寒暑假期间。生子在校是先进人物,校组织要培养他入党后留校任教。假期也只是回家几天,安排得满满的。所以,四次对于芝子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生子把芝儿送到火车站,生诉她家里已经为他准备毕业就结婚。而且在他所在附近,已经为芝儿联系好了一所小学,等到开学就可以去做教师。火车进站时,生子悄悄的拉住了芝儿的手,看着芝儿的大眼睛,脉脉地笑了

    芝儿好想流泪,生活了二十一年,这一刹那,她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什么叫“幸福”

    连续几天的阴雨,傍晚的时候,天空已经像一口黑色的大铁锅,严严实实的扣住这小村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芝子从表婶那给病中的大姐取药回来,进门儿时,屋里沉闷的气氛让她心里打了个咯愣。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姐姐告诉她,村里前几天来工作队了,调查每户的成份问题,因芝子是村里先进青年的代表,要让她出去学习,所以是第一个调查的。今天结果下来了,是地主成份。芝儿听了,呆站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地主地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生子娶了她,就不能入党,不能留校,甚至于,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而生子,把这些,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在病重的大姐面前,芝儿一滴眼泪也没掉。半夜,她又点起了油灯,把一年以来,和生子的所有的信件,一一拿出来,小心的摊平,从第一篇,一字一字,看到最后一篇。泪,终于,还是决了堤,在芝儿脸上肆意的奔跑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打湿枕头。蒙上头,黑暗中,只有一团被子在瑟瑟发抖

    东方亮起了鱼肚白时,芝儿和往常一样,洗漱干净,在大姐心痛入骨般的眼神中,揣着生子的照片和所有信件。又搭上李大爷的马车,直奔镇上的邮局。车轮在田间的小路上嘎吱吱的作响,无情的将路边的土块和芝子的心,一并辗着,辗着,直至,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