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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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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黄昏。阳光从楼前的树隙斜射进住房,再被窗格切得方方正正。风流水似的潺潺吹来,几羽柳絮随即在空中翩翩起舞。树影、窗影明暗有致地洒在房间,给我的心平添了几分倦意。

    庸俗的嘈杂已经昏睡。天地之间静悄悄的。风偶尔带来一丝清凉。屋前梧桐叶沙沙的响,衬托出住房的静谧。不久,日落,月出南山。我推开屋门,缓缓走出住房,领呀呀学语的女儿来到楼下。只见苍白的灯光,早先我流泻下去,轻轻亲吻院中紫色的、粉色的、橘色的含着醉意的月季。在灯光的烘托下,黯淡的花,显不出春的热烈。

    女儿在花池外玩,见同院的孩子手里有花,闹着也要。我给她讲,花草是有生命的,采了花,她们会流血,会痛。她很快学会了说我讲的话,可没领会,执意还要。从她的执著,我联想起自己的坎坷人生,不忍让她过早经受幻灭的痛楚。于是,绕进花池,给她摘花。这时,我看见一朵颜色略显热烈的花,半掩半藏在叶下,羞怯怯的惹人爱怜。我于是伸出手,想把她采摘下来,圆了孩子的梦。可一掐花茎,月季细微的芒刺,陡然划痛了我的手指。殷红的血很快流了出来。

    她的拒绝,惊扰了我的心,让我感到有些愕然。可事实上,也谈不上愕然,只是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我试着理清思绪,可暗暗袭来的不安却打消了心底的浮想。我的手,怎么可以捧起,只有灵魂才可以占有的美?我怎能为了孩子,去伤及无辜。人生如梦,永恒的是生命。心怀刺痛,我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

    孩子见我扎痛了手,过来给我吹,我的心满是感动。妻过来,带孩子的橡皮娃娃过来,转移了她的兴趣,带她到院外的广场玩。我好久没回老家了,看见妻子的柔情,徒然想家,眷恋越来越强烈。向她们打了招呼,我骑了自行车,回去看看父母。缓缓独行在故乡柳河边的林荫小道上,煦暖的空气清晰的昭示,夏天已姗姗来临。扳指算计,我清楚的听了日子拔节的声音。残月、小桥、流水,让我的心遽然回到了辽远的过去。我索性推着车子,点根烟,边走边抽,任斑驳的月光洒在脸上。水上潺潺的流光,洗却了我的浮躁和不安。

    在家简单吃过晚饭,只见父亲拉亮路灯,坐在凉棚下,边紧咬着旱烟嘴,一锅接一锅抽烟,边弯下身子,读我上高中时买的平凡的世界。他古铜色的额头上,一根根青筋高高暴起。脸颊上的肌肉,凸起大道棱角。看到感人处,他会长抽口烟,把烟全吸进肺里,又从鼻孔缓缓喷出。硬硬地横在我的眼前烟雾,让我恍悟: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过程,幸福不就在于细节?他平和满足的神态,让我遽然心怀一份淡定,几许轻扬。

    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下,我随手拿本读者,一页接一页翻看。在书上,可不时看到一些被我勾画过的地方:爱情的箴言、人生的警句,抑或心灵的絮语。再读这些文字,我不经意间想到,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身上很多东西,甚至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已经流失。这些爱情的箴言、人生的警句,在毫无防备中溜掉,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人生的信仰,经不住生活琐事的侵蚀,更经不住人生平冗的淡漠。

    我坐在父亲的身边,读着勾画过的箴言或警句,一点点领会其不老的意蕴,感悟自己,感悟生命,并因生活和思想的变化,重勾画出新的箴言或警句。我想将感觉经典的,时刻铭记在心,即找了一支蘸笔,饱蘸了蓝黑墨水,在充满灵性的绿格稿纸上抄写。那跃然于稿纸上的字迹,让我从它气韵张扬的洇染间感悟到,白又给我以高贵,绿又给我以执着,蓝黑又给我以深刻。稿纸上的字迹成了一种精神,一种境界。在张扬时,我要感谢生活,在淡定时,我也要感谢生活。张扬固然让人兴奋,淡定又何尝不让人愉悦?

    从家里出来,在柳河边独坐。几只飞虫在额头飞来绕去,驱之不散。微风吹过,片片槐花花瓣借风无声的滑落。袅娜的花香,让人忍不住多吸几口春天的空气。我贪婪的舒展开双臂,拥抱的虽是空气,却获得了满足。我好似从未感觉过今晚的愉悦。轻轻地挥一挥手,告别了冬季,原应是美好的春天,可春天却又在浑噩中悄然远逝。庆幸的是,春末夏至,又给了我全新的感触。也许,从梦中惊醒后,难得的超脱,已了无声息的降临,心也逐渐淡泊。

    一只夜鸟从云天里飞了过来,落在河柳柔韧的枝上,用嘴梳了梳胸脯上的羽毛,紧盯着河面,敏锐地寻找食物。借的月光,我隐约看见它梳落的羽毛,想袅娜地远飞,可最终还是落在闪着粼粼银光的河面,被水涡戏虐地旋了又旋。不久,就越漂越远,越远越模糊,以至从我的视野消失了。我联想起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春去春来,内心的缺憾已消逝得不留一丝痕迹,半缕杂绪。

    生命不可回头。往事如烟,烟已飘散。我只好追忆早年写的诗句:倘若我的生活里没有了你,那么我的存在,终究还有什么意义?多年来,好想在灯火阑珊之处,与梦彼此微笑,往昔的一切自此释怀,未曾料想,到如今,梦已变得模糊。沉溺在梦中时,我对生活的爱只是个火花,在梦日渐模糊的时刻,火花霎时燃成一团火焰。

    河柳纤弱的柳丝低垂着。在寂静得几乎凝结的时空里,团团柳絮缓缓飘舞。老家的狗,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回去,在麦苗的茎叶间不时拨弄出细碎的声响。偶有夜归的行人,从河边的小路经过,咳嗽一声,声音从月色里传过来,已变得很是轻柔。站在往事的边沿,我终于体会到一种难得的轻松。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走走看看,想想写写,说说笑笑。在不喜欢的时节,聆听春末的絮语,寻找着自己未曾注意过的美景,只觉尘埃已经落定,心已从梦中惊醒。带着淡泊,我陷入任由思索和想象虚拟的世界,超越了生,超越了死,重新思考生命中的美,不再苛求什么。

    人生的命题是现实的,离开现实,抽象的虚拟将失去它所存在的意义。柳河的水向远方平缓地流淌着,粼粼波光也跟着荡漾开来。不经意间,无边的隐痛在我的内心也延伸开来。我想,我的梦即使燃为灰烬,可灰烬还要驾起长风,灿烂地狂舞天空,追逐远天的星月。只要我从梦中惊醒,行动起来,去追求亮丽、敦厚与宁静的境界,就算获得了一半的成功。生活本就该过得简单一点,简单就好。

    月亮升高了,月下更亮了,整个夜空澄澈无比。在鸟语蛙鸣的场景里,风从河道南头吹过,在麦田间来回穿梭。悄无声息地,我让所有思想,重新开始思想;让一切激情,重新燃起激情;让一切感觉,置换出新的感觉。从梦中惊醒,我已不再随波逐流,为世情所累。我的残梦与现实进行交媾。我把丑陋的给抹杀掉,把崇高的给保存下来。春行将终结,夏又将登场,虽由不得你我言退,但我已把生活看得明白。为了心中神圣的执著和炽热的追求,我心存高远,只求简单,不要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