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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传统文人的千年归隐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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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维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写的好像是唐代士人的归隐生活。归隐,几乎总是让历代风流名士谈论起来就心醉神驰。而古人的归隐生活对现代人来说,总那样扑朔迷离神秘莫测。造访群峰乡芙蓉溪村,我意外找到了一枚归隐传奇最经典的化石标本,寻访到了一个可视可触的传统中国文人的千年归隐梦境。

    1、细观芙蓉溪,这里自然环境那样符合道家求仙的要求

    车在青山秀水间不知转了多少道弯,终于停了下来。我惊奇地发现这是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小盆地。地方那样平整,依山安置了两个村落,四周青山却有如箍桶一般将它严实围定。严实到会让人产生根本没路进来,也根本无路出去的错觉。

    右面这个规模大些的村落背依一片青翠欲滴的楠竹林。透过那些从黑瓦屋顶探出身来的落拓而骄傲的封火墙头,望见那些翠竹,你会立即想到这环境太符合古代中国文人对居住环境的理想要求了。何况村前葡萄园过去就是一条风光旖旎的溪水。完全符合“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左思咏史句)这一古代士人洒脱逍遥的最高理想境界的场景要求。溪流上游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又简直是营造这境界的神来之笔。夏秋天热的时候,去那潭里沐浴,会让浪漫的士人有自己就是神仙的感觉。这是一条会让士人成仙幻觉经久持续的溪流。沿岸有碧绿婉约的小棕,繁花满树的变色芙蓉,有虬劲苍老的古栎。并不多,恰好足以点缀出情调时就节制住,然后就一任草陂在两岸漫延。我太爱那溪涧乱石间流泻的清澈溪水了,装作洗手的样子下到村前溪边码头。水中成群的游鱼让我惊奇。现今几乎不可能有这样多鱼类的溪流了。“我们放养的呢!”一个洗衣的阿婶看出我是外地人,笑笑地说。“我认得呢,这些都是野生鱼。”我也笑着说。阿婶是逗我,见瞒不过,又说:“我们乡规民约禁止捕捞,包括钓鱼都不准,你说鱼会不会多呢?”我成心打趣一下喜欢说笑的阿婶:“让溪里长这么多鱼干什么呢!溪水鱼可好吃了。不吃怕莫傻呢。”说得阿婶笑了。她不再同我说笑了,认真地说:“鱼多还真好,你看这水多清。”我去过通道县的侗乡,那里溪河也禁渔,但好像不禁垂钓。

    2、大气的古村很具规模,保存基本完好。古村几乎有士而不仕的传统,让人怀疑这里的风水就出产归隐情结

    进村石板路口有块树立着的大青石,上端有个圆孔,是古时客人拴马用的。这里没有门楼,古时候也没有。这个与通衢大道边古村寨之门楼森严完全不同的细节,可以让人捉摸到芙蓉溪古村民们既得意于自己的悠闲安宁,又盼望有朋来访的心态。这是一个多么有趣可爱的心境啊。想想就让人感动。今天阳光很好,明黄而不晃眼。在石板村路上东张西望地走着心情就不由不好。有些院墙门楼还那样完好,墙头矿石调合的颜料描绘的墙头祥云图案还清晰可辨。有不耐寂寞的芭蕉从墙角探出头来,显得那般风姿绰约。感叹群山深处到底民风淳朴,这座始建于明季的村寨,历经文革而能有这种程度的保存。这村的创始者一律姓杨。时至今日,寨中杨姓人家还占百分之九十七。

    村中那些高宅大院几乎都是读书人所建。这点也与别的村寨不同。别的古村豪宅多为官宦商贾所有。“官宦商贾为什么不在村里建房屋呢?”我觉得奇了,问陪同我们行走的村里的一位退休教师。老教师愣了一下,笑了,说:“这村子就只出读书人。读书考中秀才了,也没有出去谋官的习惯。我曾祖父就是一个读书人,学业优异,考取秀才绝对没问题,但他说村里有文秀才了,就弃文从武,后来居然考取了武秀才。长沙一个武官的儿子,是在我曾祖父指导下才考取武秀才的,因此那武官很器重我曾祖父,给他在省城谋了个千总的官职。我曾祖父在省城盘桓几日,还是辞了那官职,回芙蓉溪来了。家里人有责备他的,他也毫无惋悔之意。”大家就急着要看杨老师的祖业大院。果然好一座幽深大院。中堂有张古色古香的长达几米的古琴凳。我们还看到了武秀才在长沙照相馆拍的照片,端坐一张太师椅上,果然更象一个斯文秀气的读书人。杨老师还给我们看了盛他曾祖武秀才的顶戴的竹制空盒子。“帽子呢?”“我小时候不懂事卖铜换糖吃了。”杨老师几分羞惭地说。文秀才的大院就在隔壁。院子规模宏大,房屋勾心斗角错综排列,功能完善,有专门的会客楼,正屋厢房一律两层,有窗花有转棚,极尽精巧奢华。文秀才是个一县闻名的书法家。与县中文人及县衙门官员都有交往,但他从来不外出谋职。只在家过清贫耕读日子。紧邻两位秀才的大院的另一个院子,天井石材极考究,有些石板长可近丈,据说全采自数里之外山中,所耗费之财力人力,让人惊叹。寨子后坡上蹲踞着一座木楼,二楼廊沿扶栏上挂满黄豆荚稿,描画出主人的勤劳和心态上的富足。村寨多老人,回答我们的搭话格外和善,问他们借看族谱,也不厌其烦。寨子里的院子一律独门独院,院子间通过宽敞的公用道路相联关,村路就显得四通八达。不似雪峰山下的某些古村,房屋受地势制约,房屋间只能通过单线的房角小路相连,整个村寨只好迷宫一般,显见得局促小气。

    3、古村现今人丁兴旺,地方比较富裕

    村口有屠夫宰猪一只,悠闲地等人光顾。“每天宰猪吗?”少见这么慈眉善目的屠夫,我走过时问。“每天宰。”“每天宰也卖得完?”屠夫不语,揭开盖肉的白纱布给我看。时候才中午,案板上肉已经所剩无几,看来老早就卖得完。能每天消耗一口猪的村子不多啊。显见这村子人口不少,也很富庶。据统计,芙蓉溪杨姓人口共2600多人。

    4、神奇的风水,让杨姓村民困惑,错误的认识造成了错误的举措

    村长带我们从萄萄园穿过,往溪对岸的村部去。“芙蓉溪原本从这个地方环绕着我们杨姓寨子流过的。”村长说。“后来怎么改道了呢?”“从前溪这边杨姓寨子出秀才,贵而不富;溪那边黄姓寨子出商人,富而不贵。当时有歌谣道:‘溪右晒顶子,溪左晒银子。’人们都认为是风水造成这种格局。溪右杨姓寨子人多势众,就有心术不正之徒,在上边溪水拐弯之处,把原来溪流水道堵死了,让溪水从黄姓寨子前流过,意图冲走那边寨子财气。不料溪水改道后,那边寨子风水没给破坏,这边杨姓寨子却越来越衰败了。”

    5、一部令人唏嘘的族史,解秘了芙蓉溪士人归隐生活。有太多故事,并非只有洒脱浪漫

    村部等候着几位被请来讲说村史的杨姓老人。从而了解了杨氏一族迁徙至芙蓉溪之前的历史。我忽然明白不仅仅是因了芙蓉溪的风水就产生隐士。据杨氏族谱载,元朝万户侯、著名散曲家杨朝英,生宗鼎、宗海二子。宗海生世忠、世能、世传三子。世忠生仕隆。仕隆居黔阳岩里。其时已至明朝。仕隆称霸乡里,获罪,判满门抄斩。其子师震,不满岁,被家人匿于阴沟石板内,幸免。师震被其姑母养大,生景初、景颛、景荣、景琦、景珙五子。侥幸衍派而来的一脉,也许是要离开伤心地,迁移来芙蓉溪。是为芙蓉溪杨氏本源。老人们没说芙蓉溪杨氏那些不仕的士人,是不是传承了“永不出仕”之类的祖训,但既然他们是“岩板太公”(芙蓉溪、洒溪、岩里杨氏都这样称呼师震)的嫡系,那么,他们对官府的恐惧和排斥应该是来自血液,几乎是一种本能了。大出意表地从几位老人的轻松讲古里听到这样一个令人唏嘘感喟的故事,我似乎一下子明白芙蓉溪了。我又因之意外地理解了古代士人归隐生活。一切原来都那样可触可感。

    老人们给我们说了不少他们族上的传奇人物故事。有位叫杨嘉友的文秀才,胸有万卷书,志趣高古清奇,却无意打理生计,家境不免贫寒。有如韩信受辱于屠夫,秀才杨嘉友老被恶邻欺凌,最后他只身流落到了宝庆一财主家做长工。一日技痒,代懒惰的东家子属文一篇充其作文,塾师见文稿大惊,问谁人所作,东家子坚称自为,塾师自是不信,终于问明了真相。塾师找到东家,说:“能不能准备一桌上好筵席?我要待贵客。”东家答应了。东家不料被塾师请上尊位的,是长工嘉友。塾师说:“有高师在此,我们都被瞒过了。嘉友先生学问高过我不知几倍。老朽年寿已高,早同东家辞馆多次,感东家高义见爱,不敢坚辞。今有嘉友先生,东家尽可放心聘请,老朽也可放心托付。”嘉友做塾师不几年,东家有二子进秀才。东家欢喜无尽,雇请两武师做保镖,护送嘉友回芙蓉溪,让村人知嘉友不可欺。嘉友遂安居于乡里。

    6、人生有太多不能承受之重。我更愿意什么也不想,安安静静再喝一碗庖汤

    我们去村长家吃午饭。那道用猪血猪肝猪肉同煮而成的庖汤鲜美异常,我知道其原因是猪刚屠宰不久和猪系本地农家自养的缘故。老实说,我不愿意听到杨氏族史,尽管它极富传奇色彩。人生有太多不能承受之重。我更愿意什么也不想,安安静静再喝一碗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