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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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鸟叫杜鹃，听说她从来不筑巢。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已经是我在家的最后一夜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在千山之外。可我不能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的父母，只能留下一封书信，抽身而逃。我偷偷地订好车票，早早地将生活所需打包，寄到方志恒的地址；甚至我已经在自己落脚的地方，找到了工作，只要人一过去，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够让我的父母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明天想逃。
长久以来，我生活在父母的羽翼僻护之下，虽然安全却没有自由。我的家是我的城堡，我被囚禁在爱里，生生世世有坐不完的牢。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两点一线是我每天必定的循环。我的父母生了一只小鸟，却无情地在鸟儿的脚上拴上了绳索，我飞不高，我哪儿也去不了。起初他们只是让我有更多呆在家的理由，才同意买了电脑。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方志恒的出现。我困在我家的城堡，对着小小的窗口，不停地呼叫：“救救我吧，带我离开。我是一只鸟，没有天空，没有自由，我活不了。”“来吧，我借你一双翅膀，我带你越飞越高。”方志恒出现在了我近乎封闭的世界里。
且不说，他给我描绘的花花世界，即便是他的经历已经让我着迷。六朝古都的秦淮河，黄天厚土的陕北歌谣，大坂城姑娘动人的双眸，还有情比金坚的天涯海角。从上大学开始，他就在外面飘，他去过我所有想去的地方，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梦想是流浪。我们的沟通已经超越了网络，穿越了时空。为了能救我离开父母坚固的城堡，我们已经蓄谋很久了。他来扬州看我的时候，给我带来了详细的行动草图。路线、时间、借口，他帮我一一想好，似乎离天堂，我们只有一步之遥。“走吧，别再犹豫。人生可以不完美，但却不能有遗恨。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才会快乐。跟我走吧，我发誓我会给你幸福的！”方志恒的理由无可挑剔，公主就要跟着王子私奔了。
“妈，单位组织旅游了，你想让我带点儿什么给你呀？”
“带什么，家里什么都有，你什么都别买。只是你从没出过远门，路上可得当心点儿。还晕车不？别忘了带上药。你们单位多少人去呀，昨天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妈，这是单位给我们先进团员青年的福利，别人没份的。所以就不好公开讲了嘛，你别操心了，我大了，自己会当心的。”
“那最好了！唉，这几天，我的心呀总是怦怦地跳，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就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别乱想了妈，就两三天，我都回来了！”
我真是个天才，居然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也许从不说谎的人，说起谎来，亦是真实可信的。只是我一直不敢看妈的眼睛，生怕她察觉到什么来。说到妈，她可真是老了。年轻时，太过操劳，临老就显出病态来，时常胸闷，头痛，虽依然改不了的唠叨，但声音远不及前些年那般响亮了。
我很小的时候，爸在部队，家里一家老小就妈一个人照料。新媳妇过门，难免要受一些委屈，可是一个男人不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第一次看到妈落泪，是在三岁的时候，虽然当时不懂事，但妈默默地流泪，默默提笔给父亲写信的样子，从此便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然而后来才知道妈是不识字的。她所写的，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思念呀。又要去公社上工，又要照顾年幼的我，妈常常是忙不过来的，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我受半点的罪。一次午觉醒来，睁眼看不见妈，又慌又怕，张口就哭，哭累了，仍不见她，连衣裤都来不及穿，散着小辫就跑了出来，边哭边喊妈妈。当时心里就在想，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如果妈真的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漫无方向地在田野里奔跑，隐约听到“布谷，布谷”的鸟叫。
妈那刻正在田埂上挑土方，老远听见我的哭声，飞一般地赶来，一不留神，摔了一身的泥。蹭破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极温柔地搂着我说：“乖乖，妈在呢？妈哪儿也没去。”可我仍止不住的哭，肆意撒娇。“乖乖，听见了吗？杜鹃鸟也在说‘不哭，不哭’呢。农忙的时候呀，妈妈不在乖乖身边，就请杜鹃鸟，照看着乖乖，杜鹃鸟呀就会告诉乖乖说‘不哭，不哭，妈妈就在身边呢！’”我真就止住了哭声，接着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鸟叫，它果真仿佛在说：“不哭，不哭。”而现在，却是我要丢下妈妈，一个人去寻找自己所谓的幸福。那当妈妈想我的时候，我又该拿什么来安慰她？想着，想着眼眶就热了。
睁眼等到天亮，我起得很早，尽量不去打扰睡梦中的父母。可是早餐却已经热热地摆上了餐桌。匆匆的梳洗过后，我只喝了口牛奶，其它的我咽不下去。出门前，我轻敲父母的房门：“妈，我走了，过两天就回来。”声音噎在喉咙里，根本不敢让妈听到。隔着房门，我给妈妈重重地磕了一头。
把自己交给了未知的旅途，任由巅簸的客车带我驶离生我养我的土地。和方志恒在约定的地点碰头，相伴一直往北走。也是春季农忙时分，一路新鲜的绿色，让我减少了几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又听“不哭，不哭！”的杜鹃鸟鸣，声声入耳。
“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在叫吗？”我想给方志恒讲那个杜鹃鸟不哭的故事。
“这都不知道，是杜鹃呀！”不想，后座的一位老者应道。
“看你是从城里来的吧，难怪不认识这鸟，人都说这鸟狠心，生了蛋自己不筑巢，扔在别人窝里，不闻不问，可是谁知道她的伤心事呢？想当初，她也是一位好妈妈，生了一堆儿女，每天累死累活，可是没一个孩子知道妈妈的苦心。妈妈生病想喝一口水，都没人倒！于是妈妈伤透了心，就化作了一只鸟，一只杜鹃鸟，从此，她再也不筑巢，生了蛋，也不孵。成天叫着‘不管，不管’其实不是她不想管，是不敢管，怕再伤心哪！”
热的眼眶，蓄了泪，不知不觉地滚下来，吓了方志恒一跳。“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想回家！”
“什么？你不要自由啦！”
比起母亲的辛苦，自己的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乖乖，不哭，不哭，妈妈在呢，妈妈哪儿也不去！”一个女子，可以没有爱情，没有婚姻，乃至没有子女，可她不能没有的是母亲。不要让所有的母亲都化成伤透心的杜鹃鸟，不要让她们都声声泣血地叫着“不管，不管！”
“鹃啊，你回来了？累了吧！妈给你做好吃的！”眼泪要偷偷地擦掉。家是我坚固且温暖的城堡，也许收拢着翅膀的鸟儿不可能海阔天高，但至少，至少，我的妈妈不会变成杜鹃鸟。
2003。5。23
-----有一种鸟叫杜鹃，听说她从来不筑巢。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已经是我在家的最后一夜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在千山之外。可我不能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的父母，只能留下一封书信，抽身而逃。我偷偷地订好车票，早早地将生活所需打包，寄到方志恒的地址；甚至我已经在自己落脚的地方，找到了工作，只要人一过去，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够让我的父母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明天想逃。
长久以来，我生活在父母的羽翼僻护之下，虽然安全却没有自由。我的家是我的城堡，我被囚禁在爱里，生生世世有坐不完的牢。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两点一线是我每天必定的循环。我的父母生了一只小鸟，却无情地在鸟儿的脚上拴上了绳索，我飞不高，我哪儿也去不了。起初他们只是让我有更多呆在家的理由，才同意买了电脑。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方志恒的出现。我困在我家的城堡，对着小小的窗口，不停地呼叫：“救救我吧，带我离开。我是一只鸟，没有天空，没有自由，我活不了。”“来吧，我借你一双翅膀，我带你越飞越高。”方志恒出现在了我近乎封闭的世界里。
且不说，他给我描绘的花花世界，即便是他的经历已经让我着迷。六朝古都的秦淮河，黄天厚土的陕北歌谣，大坂城姑娘动人的双眸，还有情比金坚的天涯海角。从上大学开始，他就在外面飘，他去过我所有想去的地方，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梦想是流浪。我们的沟通已经超越了网络，穿越了时空。为了能救我离开父母坚固的城堡，我们已经蓄谋很久了。他来扬州看我的时候，给我带来了详细的行动草图。路线、时间、借口，他帮我一一想好，似乎离天堂，我们只有一步之遥。“走吧，别再犹豫。人生可以不完美，但却不能有遗恨。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才会快乐。跟我走吧，我发誓我会给你幸福的！”方志恒的理由无可挑剔，公主就要跟着王子私奔了。
“妈，单位组织旅游了，你想让我带点儿什么给你呀？”
“带什么，家里什么都有，你什么都别买。只是你从没出过远门，路上可得当心点儿。还晕车不？别忘了带上药。你们单位多少人去呀，昨天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妈，这是单位给我们先进团员青年的福利，别人没份的。所以就不好公开讲了嘛，你别操心了，我大了，自己会当心的。”
“那最好了！唉，这几天，我的心呀总是怦怦地跳，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就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别乱想了妈，就两三天，我都回来了！”
我真是个天才，居然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也许从不说谎的人，说起谎来，亦是真实可信的。只是我一直不敢看妈的眼睛，生怕她察觉到什么来。说到妈，她可真是老了。年轻时，太过操劳，临老就显出病态来，时常胸闷，头痛，虽依然改不了的唠叨，但声音远不及前些年那般响亮了。
我很小的时候，爸在部队，家里一家老小就妈一个人照料。新媳妇过门，难免要受一些委屈，可是一个男人不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第一次看到妈落泪，是在三岁的时候，虽然当时不懂事，但妈默默地流泪，默默提笔给父亲写信的样子，从此便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然而后来才知道妈是不识字的。她所写的，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思念呀。又要去公社上工，又要照顾年幼的我，妈常常是忙不过来的，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我受半点的罪。一次午觉醒来，睁眼看不见妈，又慌又怕，张口就哭，哭累了，仍不见她，连衣裤都来不及穿，散着小辫就跑了出来，边哭边喊妈妈。当时心里就在想，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如果妈真的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漫无方向地在田野里奔跑，隐约听到“布谷，布谷”的鸟叫。
妈那刻正在田埂上挑土方，老远听见我的哭声，飞一般地赶来，一不留神，摔了一身的泥。蹭破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极温柔地搂着我说：“乖乖，妈在呢？妈哪儿也没去。”可我仍止不住的哭，肆意撒娇。“乖乖，听见了吗？杜鹃鸟也在说‘不哭，不哭’呢。农忙的时候呀，妈妈不在乖乖身边，就请杜鹃鸟，照看着乖乖，杜鹃鸟呀就会告诉乖乖说‘不哭，不哭，妈妈就在身边呢！’”我真就止住了哭声，接着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鸟叫，它果真仿佛在说：“不哭，不哭。”而现在，却是我要丢下妈妈，一个人去寻找自己所谓的幸福。那当妈妈想我的时候，我又该拿什么来安慰她？想着，想着眼眶就热了。
睁眼等到天亮，我起得很早，尽量不去打扰睡梦中的父母。可是早餐却已经热热地摆上了餐桌。匆匆的梳洗过后，我只喝了口牛奶，其它的我咽不下去。出门前，我轻敲父母的房门：“妈，我走了，过两天就回来。”声音噎在喉咙里，根本不敢让妈听到。隔着房门，我给妈妈重重地磕了一头。
把自己交给了未知的旅途，任由巅簸的客车带我驶离生我养我的土地。和方志恒在约定的地点碰头，相伴一直往北走。也是春季农忙时分，一路新鲜的绿色，让我减少了几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又听“不哭，不哭！”的杜鹃鸟鸣，声声入耳。
“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在叫吗？”我想给方志恒讲那个杜鹃鸟不哭的故事。
“这都不知道，是杜鹃呀！”不想，后座的一位老者应道。
“看你是从城里来的吧，难怪不认识这鸟，人都说这鸟狠心，生了蛋自己不筑巢，扔在别人窝里，不闻不问，可是谁知道她的伤心事呢？想当初，她也是一位好妈妈，生了一堆儿女，每天累死累活，可是没一个孩子知道妈妈的苦心。妈妈生病想喝一口水，都没人倒！于是妈妈伤透了心，就化作了一只鸟，一只杜鹃鸟，从此，她再也不筑巢，生了蛋，也不孵。成天叫着‘不管，不管’其实不是她不想管，是不敢管，怕再伤心哪！”
热的眼眶，蓄了泪，不知不觉地滚下来，吓了方志恒一跳。“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想回家！”
“什么？你不要自由啦！”
比起母亲的辛苦，自己的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乖乖，不哭，不哭，妈妈在呢，妈妈哪儿也不去！”一个女子，可以没有爱情，没有婚姻，乃至没有子女，可她不能没有的是母亲。不要让所有的母亲都化成伤透心的杜鹃鸟，不要让她们都声声泣血地叫着“不管，不管！”
“鹃啊，你回来了？累了吧！妈给你做好吃的！”眼泪要偷偷地擦掉。家是我坚固且温暖的城堡，也许收拢着翅膀的鸟儿不可能海阔天高，但至少，至少，我的妈妈不会变成杜鹃鸟。
2003。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