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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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兰是白玉的女儿，她娘死的时候，她正在读初三。
那天，心兰早起感觉心里很是发慌，她也不知道，以为是夜里没有睡好，就是无精打采的。她没有胃口，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上午上课的时候，更是难受。第二节课是自习，她就趴在桌子上盹一会儿。做梦就梦见了她爹。她爹的手冰凉的，就拉了她的手，说：“兰儿，兰儿！你娘哩？”她吓得一跳，哆嗦一下就醒了。
旁边的同学说：“心兰，你怎么了？今儿个，你就是恍惚的，没有一点儿精神，生病了吗？”说着，那女生就去摸她的额头，却并不热的，没有一点的烧。
心兰说：“没有事儿，夜里没有睡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想再睡会儿，趴下了，就想起了她爹的话，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想她爹。
从她六岁那年，她爹就得了癌症，久治不愈，熬了半年，整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了，然后就撇下了她们娘儿两个，死了。心兰的爹对心兰好，很疼她，也很宠她。自从他死了以后，心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玩耍了。小小个人整天就是跟着她娘在家里，呆看着院子里的鸡啄米儿，听着圈里的猪哼哼，烧火做饭，捉针引线做针线活儿。
白玉年轻的时候，就绣地一手好花，她见闺女用心给她学针线活儿，就教了她。先是画花样儿，然后扯了几样花线，就用竹蔑儿夹了一方帕，让心兰在一边看着，她绣起花来。心兰看在眼里，就记在心里，很快地就学会了。她自己就先画简单的花儿，沿着自己的画绣起来。心兰灵秀，画啥像啥儿，绣得也是活灵活现的。白玉见闺女绣花好，遇着人求她给绣花儿，她就让给了女儿。心兰就描凤绣凤，描龙绣龙，绣的最好的当数鸳鸯，一对儿的鸳鸯浮在水上，点缀了荷花水草儿，就给真的一样。一时，姑娘出嫁了，都央心兰给绣花儿。
心兰还爱看书，家里没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她就捧了书看。她看的书很杂，只要带点儿字的纸儿，她都不放过。她最喜欢看的是小说，有一本红楼梦的残本，缺了有几十页，她捧着，像是奉着宝贝一样。她看着小说里的故事儿，眼泪儿就是默默地往下流，也不顾得去擦一擦。
她娘看见了，说：“心兰，咋了？乖孩子！咋了？”
心兰说：“娘！”就扑在了娘的怀里，说：“林姑娘，林姑娘”说着，就止不住地又伤心地哭。
她娘就心疼地搂着她，给她擦眼泪儿，说：“乖！林姑娘咋了？她欺负你了？哪个林姑娘？给娘说！”
心兰撅着个小嘴儿，说：“是书上的，林黛玉！她死了”说完，又是流泪。
她娘“咯咯”地笑了，说：“你这孩子！书上的，又不是真的。有你这样看书的吗？”她就拉了心兰，逗着哄着她开心。
心兰还喜欢一句诗，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来的，反正是喜欢，就一遍一遍地念：“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念着诗，就觉得心里就是很地豁朗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一样。
她的小心子里是充满着希望的。她想好好的念书，以后总能好起来，至于怎么好起来，她也是不明白的。她就想好起来，然后，她就不让娘再去种地了，她也不种，也能养活娘。她总是很认真地读书，她的书读得也是很好的，每次考试都能在她们班里考第一。她把成绩告诉娘了，她娘也是高兴，只是在眉头里就挽着了个很不明显的疙瘩儿。心兰心里都是高兴的劲儿，她也从来没有发现过。
那天，她就在桌子上趴着，胡思乱想的。突然，身边的女生就拍了她，说：“心兰，心兰。有人找你呢！”
心兰听说有人找她，以为是她娘。她想：“娘怎么今天来看她呢？”她也想她娘的，想了她爹，心里难受，就想了娘。她真想在她娘的怀里大哭一场。她就走了出去，看见的却是德福叔，并不是她娘的。她就说：“叔，啥事儿呀？你咋来找我来了？”
德福见心兰可怜人见的，就忍不住一把拉了她，把她给搂在怀里。心兰觉得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往他们这儿看，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挣着躲开，说：“叔！到底咋了？”
德福看闺女儿一脸无知的样子，就不忍心说了，心里就是怪怪地难受，喉咙杆儿也是发直。他慢慢地强忍了，说：“孩子，给叔回家吧！”
心兰也看出点儿什么，想：“莫不是娘病了？上次娘生病了，就是槐花婶子来找的她，让她回去看看她娘，说她娘想她想得慌。”她就说：“叔！是不是俺娘又病了？”
德福听了，一下就没有拦住口说：“不！是没了”他感觉到了，却已经晚了，就见心兰腿儿软得直往地上倒，他就忙地去扶了心兰。她有大拇指按了心兰的人中，喊：“心兰，心兰！”
心兰睁开了眼睛，又问：“叔，你说的啥？你说的啥？”她见德福叔只是愣着不回答她，她就挣扎着起来，慌忙地往出跑。
德福“唉”地叹了一口气，就忙地追了上去。
心兰哭她娘哭得伤，就像个泪人儿似的，一双凤眼就红肿的如烂桃儿般。给白玉装殓的人，听着心兰的哭声，也都是很心伤，就都是挂着泪的。两个媳妇儿，都是心兰的婶子，在一起给人扯白孝布，嘀咕着说：“心兰也真是可怜，她娘就舍得撇下她？”一个说：“唉！你还不知道吗？她是没有脸活下去的！”她们就在一起嘀咕起白玉来。正说着，突然有人喊：“心兰晕过去了！快！快喊她！”然后就是“心兰，心兰”地喊。那两个媳妇去看了，自家婆婆正抱了心兰，喊：“兰儿，兰儿！别吓奶呀！”就一边地掐她的人中。心兰慢慢地醒转了来，醒了就又“呜呜咽咽”地哭。心兰就跪在当门儿停她娘尸体的旁边，看着她娘脸上贴着黄标火纸儿，就是哽咽的。她不能见人来的，人来了哭一阵，她也跟着哭。有个管事儿的老年纪人说：“这样不行呀！会把孩子哭坏的，快把她给拉到一边儿去！”她的几个婶子大娘的，就都抢了上去拉心兰。心兰挣扎着，一会儿也不愿意离开她死去的娘，就哭着闹着。她拗不过几个人，也就给拉开了。她的老奶奶，就在后面跟着，慌慌地颤颤着。她们把心兰拉在灶屋里，她奶就陪着她坐在锅门儿前面的柴堆里，也是劝她。
心兰止了哭，就擦了眼泪，问：“奶，俺娘咋死的？”她奶说：“也不知道因为个啥儿，就上吊了！”心兰就又想流泪，忍了一会，总算没有再哭，就接着说：“俺大死的时候，她恁么难，也没有死！怎么现在就上吊，死了？”她奶奶只是说：“那谁知道？那谁知道？”老婆子就别转了脸，拽了袖儿，展了眼里的泪。
老婆子知道，在白玉死的前一天，她是去骂过白玉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因为受了委屈才上吊的？但是，她总觉得跟自己有点儿关系的，她又哪敢把这话说给心兰听？老婆子自从自己儿子死后，她害怕白玉就领了孙女儿跟了别人，她就隔一段儿时间，就敲打她。她在村子里，听说白玉跟春生走得近，常叫了春生帮着干活。她也听了很多闲言碎语，说白玉和春生在苞谷地里掰苞谷，就干那事儿。她就怒气冲冲地去找白玉，嘴里还是骂，说：“娘里个b！你这个骚b媳子！你丢脸也丢到俺家了，你干的什么好事儿？”白玉还没有辩解。她就又骂了，说：“你别想美事了！俺儿都看在眼里呢！你们咋不在他坟前日弄呢？也让他知道，你是个啥儿样的！”老婆子是把白玉给镇住了，没有想到，白玉就又给她家丢那个脸。那天，她刚吃了晚饭，要收拾了去睡觉儿，抬眼就看见了槐花。槐花脸上挂着泪，嘴里带着哭腔地喊：“大娘——”喊了一声，就又止了声儿，就去抹脸上“簌簌”的眼泪儿。老婆子说：“他嫂子，咋了？”槐花说：“大娘，俺想和你叙叙！”就又不说了。老婆子心说：“这媳妇儿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今天咋这样儿，还想给俺叙？”想着，就觉得更是奇怪。她就让槐花屋里坐了，问：“咋了？今儿个咋想起我这糟老婆子了？”槐花说：“大娘，这话不知当不当讲？”“你说，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只管说好了！”槐花就给她说了，说她下雨害怕打雷，就想着给白玉一起睡，谁知道白玉是个喜欢女人的，她就强着要我给她做那事儿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那老婆子已经火儿腾腾地烧起来了，就破口大骂：“这个狐狸精，这个浪娘儿，看我怎么去收拾她！”槐花说：“大娘千万别呀！她也怪”“你不用给她求情，看我怎么收拾她！”她气得浑身地哆嗦，说：“俺家就出这号人了，脸面儿就全不要了！呸！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有死呢！别想翻了天！”她就气冲冲地往寨外沿儿走，走着还声声地骂她白玉。
老婆子走到白玉的屋里，见白玉就躺在床上，她就骂：“骚媳子，挺尸呀！”她不知道白玉已经病倒在床上两三天了，白玉自从撞见槐花和春生那天就病倒了，感觉这个世界都像欺骗了她一样，就伤心地躺在床上。老婆子哪管她的死活，就骂：“你娘里个脚，你丢人丢到俺家里了！活人不要脸，死人也要名声儿呢！”白玉听惯了她的骂，就没有理她，还是懒懒地躺着。那老婆子接着骂：“骚媳子！装死呀！你说说，你怎么勾引人家男人？”白玉只是不回答，心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凭你怎么说去！”老婆子说：“男人勾引不上，还勾引女人呀？不要脸！你咋不死哩？”白玉听了婆婆骂她勾引女人，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又听婆婆说：“人家槐花待你也不错，你咋就这么不要脸呢”她听了槐花的名字，就全知道了，可不是，恶人先告状！她也就没有分辨的心思了，横躺着，就不理婆婆，凭她怎么骂去！老婆子骂了一会儿，见白玉脸皮儿厚的，你用炮轰就不一定起个白道儿，唾沫星儿对她算什么，就“呸”地唾了一下，扭头走了。她没有想到，第二天，就听人说，白玉死了，上吊！她吓得差点儿就没有晕死过去。
老婆子心里想着，哪敢把这话告了孙女儿去？！她只是说：“兰儿，别问了！你娘人已经死了，再说也没用的，还是让她安生地去吧！”她说着，却也不敢去看孙女儿。心兰也知道她奶待她们不好，想她也不会告诉她，就没有再问，想了心事儿，就又是默默地流泪。
心兰娘头胎生了心兰，是个女娃儿，婆婆就不待见她的。后来分了家，老婆子也是偏心眼儿，硬是不分给他们东西，说是给其他儿子留的。老婆子不但对大人偏心眼儿，对孙子孙女儿也是。她对其他儿子的孩子都是很好，却对心兰很坏。心兰小时侯，去她奶家，她见了几个堂弟弟都拿了苹果啃，她也想吃，就也去拿。她奶奶就喝了她，说：“唉！这孩子咋恁没有规矩，我留的苹果是去走亲戚的，咋就拿？”心兰也是争气，就不再去她奶家。她一直都觉得，她爹死，是因为奶奶偏心眼儿。她家里穷，她爹就出外“当工人”在外面就得了病。她想，要是她家日子好过点儿，她爹也不会这么早死的！她就特别地恨她奶。她也知道她奶总是去骂她娘。她也反对她娘给春生叔好，但是她听不得她奶骂她娘的狠话。她就觉着，娘也是可怜的，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她娘干着，没有男人就特别地难。心兰孝得很，她上学回来，就不吭声地帮她娘家里地里的干活儿。心兰想着就又想哭，正看见人们在给她娘漆棺材，满院子的沥青味儿。她就又哭了起来，伤心地号啕了一阵。
白玉埋了，就和心兰的爹合葬。心兰看了两个棺材并在了一起，一铲一铲的土盖了上去，就扑着喊着，手抓着往那坟坑里爬，又喊爹又喊娘的。村里看热闹的人，见了心兰哭得伤心，就都陪了很多的眼泪。男人不忍心看的，就别转了脸，或者就给人说了别的话儿，说话的时候，喉咙杆儿也是直的，声儿就有了异样，有的就点了烟，狠狠地抽，就吐了一团一团的浓烟儿。娘们媳妇儿就都是眼泪儿汪汪的，也不去展了眼泪，就心疼地看着心兰。老婆子们也都是鼻子溪流溪流的，擤一把鼻涕擦一把泪的。
白玉死了，就剩了心兰。心兰不愿意和她奶一起过，人们好劝歹劝，她也只是不答应。老婆子想，看了心兰就会想起白玉，怕也惹了难受。她就说：“心兰也不小了，她想咋样就咋样吧！反正咱们也都在，还是能照应着她的，就烦劳大家都费心了！”她就给推开了。心兰也遂了心，只是学是上不成了，家里因为埋她娘，也没有什么钱了，她就不上学了。
心兰一个人过日子，难！她夜里就想起了爹和娘，想了就是流泪儿，就蒙了盖窝头子哭一阵。心兰有个叫翠儿的小学同学，早不上学了，出去打工。她回家的时候听说心兰死了娘，一个人过日子，难为的。她就找了心兰，说：“心兰，这家也没有啥儿好呆了，跟我出去打工吧！也能挣点钱，还可以散散心，别总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自己也是伤心。”心兰听了她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就决定和她一起出外打工。心兰收拾了东西，走的当天，又有点舍不得了。她看着家里的一切，都是她爹她娘辛辛苦苦挣的，摸过的，心里就是难过，就又洒了很多的泪。翠儿也知道心兰的心，但是还是劝着心兰走了。
心兰和翠儿就去了深圳，在一家表厂里干活，月工资500元，也不愁了吃穿，心兰也就很乐意地在那儿。心兰毕竟是个孩子，很快就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和人家姑娘小伙子的在一起，也是开开心心的。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就特别地想了家，特别地思念起她的爹和娘，就不免又流了不少的眼泪。但是，也是很快就过去的。心兰长得好，单凤儿眼，瓜子儿脸，一笑，就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可爱的。人们都喜欢和心兰在一起，尤其小伙子更是热情，抢着帮心兰，奉承她，讨她高兴。
后来，心兰就出事了，坏就坏在她眉眼好上。在厂里的车间里，有几个很痞的小伙子，其中称作“大哥”的，就看上了心兰，一次次地去找心兰。心兰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就没有理他，该干她的活，还是干她的活。开始那人对她还是客气，后来见心兰冷得很，就不规矩了，见了她就动手动脚的。心兰反感他，就骂了那人。那小伙子说：“哟喝！看不出，脾气还怪大的呀？”他就说：“妈的，老子有让你好看的一天！”有一天下工，心兰远远地看见那一帮的人，站在厂子门口儿，她就躲着找一个僻静的小路儿走了。她平时不走那小路儿，没有什么灯，黑黑的，吓人得很。她没有办法，只是硬着头皮从那走。她走着走着，就觉得背后像有人跟着似的，她不敢回头看，就是快步地走。谁知道，她没有走几步，就给人拦腰抱着堵了嘴。她想喊，就是喊不出来，她挣也挣不脱，似有几个人在抓着她
她趔趔趄趄地走回住处的时候，翠儿正焦急地等她，见她这么晚才回来，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心兰下身都是血，走过去，地上就滴着血，就吓地不能行。翠儿忙地搀了心兰坐下，看心兰满脸的眼泪儿，也知道个十有八九，也不好再问什么。翠儿把心兰收拾着洗了，想给她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是可怜见地看着她。心兰一直没有话，就默默地流眼泪。翠儿站了一会儿，想心兰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就说：“心兰！想哭，你就哭出来吧！”她就一把抱了心兰。心兰就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就扑在翠儿的怀里，颤着身子哭得伤心。
心兰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厂子，心兰就没有办法在厂里干活了“人要脸，树要皮”的。心兰就经翠儿认识的其他人介绍，去了一个饭馆儿当帮工，后来她又在酒吧里找了兼职。酒吧里的工资高，一晚上的小费就有在饭馆里的工资高。她在那儿，还认识了几个姐妹，经她们说得心里痒痒，就辞了饭馆儿里的工作，在酒吧里打工。
她认识的的姐妹里面，有一个叫媚儿的，也是从农村来的，却很有钱，花起来也大手大脚的，没有一点儿的心疼。心兰和媚儿玩得好，说话也说到一块儿了。心兰只是不知道，媚儿和她一样地上班，她怎么就赚那么多钱？她就很想试探地问。媚儿出来打工早，很看得出心兰的心思，就偷偷地给心兰说了，她说：“女人嘛！要变得坚强，要不用靠着别人，就得有钱！”心兰也知道，没有钱是很难的。她开始穿得土，发了工资去服装店里买衣服。人家却连理都不理她。她自己挑了衣服，想去试试的。那卖服装的店员却说了：“小姐，那衣服你买不起！”她当时就气得很，心说，等我有了钱，我就让你看我买得起买不起。可是，话说得是轻巧，哪有这么多的钱？她一个月工资也没有多少，啥时候才算有钱人。她就问：“可是咋有钱呀？”媚儿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没有听人说过——”她就止了声。心兰说：“啥？”“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媚儿说着，就有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在一起捏了捏，笑笑地看着心兰。心兰知道那意思是钱的，她一听这话，也是一惊，但是，看着那搓动的手指儿，想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儿
不多久，心兰就做了
心兰是白玉的女儿，她娘死的时候，她正在读初三。
那天，心兰早起感觉心里很是发慌，她也不知道，以为是夜里没有睡好，就是无精打采的。她没有胃口，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上午上课的时候，更是难受。第二节课是自习，她就趴在桌子上盹一会儿。做梦就梦见了她爹。她爹的手冰凉的，就拉了她的手，说：“兰儿，兰儿！你娘哩？”她吓得一跳，哆嗦一下就醒了。
旁边的同学说：“心兰，你怎么了？今儿个，你就是恍惚的，没有一点儿精神，生病了吗？”说着，那女生就去摸她的额头，却并不热的，没有一点的烧。
心兰说：“没有事儿，夜里没有睡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想再睡会儿，趴下了，就想起了她爹的话，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想她爹。
从她六岁那年，她爹就得了癌症，久治不愈，熬了半年，整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了，然后就撇下了她们娘儿两个，死了。心兰的爹对心兰好，很疼她，也很宠她。自从他死了以后，心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玩耍了。小小个人整天就是跟着她娘在家里，呆看着院子里的鸡啄米儿，听着圈里的猪哼哼，烧火做饭，捉针引线做针线活儿。
白玉年轻的时候，就绣地一手好花，她见闺女用心给她学针线活儿，就教了她。先是画花样儿，然后扯了几样花线，就用竹蔑儿夹了一方帕，让心兰在一边看着，她绣起花来。心兰看在眼里，就记在心里，很快地就学会了。她自己就先画简单的花儿，沿着自己的画绣起来。心兰灵秀，画啥像啥儿，绣得也是活灵活现的。白玉见闺女绣花好，遇着人求她给绣花儿，她就让给了女儿。心兰就描凤绣凤，描龙绣龙，绣的最好的当数鸳鸯，一对儿的鸳鸯浮在水上，点缀了荷花水草儿，就给真的一样。一时，姑娘出嫁了，都央心兰给绣花儿。
心兰还爱看书，家里没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她就捧了书看。她看的书很杂，只要带点儿字的纸儿，她都不放过。她最喜欢看的是小说，有一本红楼梦的残本，缺了有几十页，她捧着，像是奉着宝贝一样。她看着小说里的故事儿，眼泪儿就是默默地往下流，也不顾得去擦一擦。
她娘看见了，说：“心兰，咋了？乖孩子！咋了？”
心兰说：“娘！”就扑在了娘的怀里，说：“林姑娘，林姑娘”说着，就止不住地又伤心地哭。
她娘就心疼地搂着她，给她擦眼泪儿，说：“乖！林姑娘咋了？她欺负你了？哪个林姑娘？给娘说！”
心兰撅着个小嘴儿，说：“是书上的，林黛玉！她死了”说完，又是流泪。
她娘“咯咯”地笑了，说：“你这孩子！书上的，又不是真的。有你这样看书的吗？”她就拉了心兰，逗着哄着她开心。
心兰还喜欢一句诗，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来的，反正是喜欢，就一遍一遍地念：“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念着诗，就觉得心里就是很地豁朗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一样。
她的小心子里是充满着希望的。她想好好的念书，以后总能好起来，至于怎么好起来，她也是不明白的。她就想好起来，然后，她就不让娘再去种地了，她也不种，也能养活娘。她总是很认真地读书，她的书读得也是很好的，每次考试都能在她们班里考第一。她把成绩告诉娘了，她娘也是高兴，只是在眉头里就挽着了个很不明显的疙瘩儿。心兰心里都是高兴的劲儿，她也从来没有发现过。
那天，她就在桌子上趴着，胡思乱想的。突然，身边的女生就拍了她，说：“心兰，心兰。有人找你呢！”
心兰听说有人找她，以为是她娘。她想：“娘怎么今天来看她呢？”她也想她娘的，想了她爹，心里难受，就想了娘。她真想在她娘的怀里大哭一场。她就走了出去，看见的却是德福叔，并不是她娘的。她就说：“叔，啥事儿呀？你咋来找我来了？”
德福见心兰可怜人见的，就忍不住一把拉了她，把她给搂在怀里。心兰觉得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往他们这儿看，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挣着躲开，说：“叔！到底咋了？”
德福看闺女儿一脸无知的样子，就不忍心说了，心里就是怪怪地难受，喉咙杆儿也是发直。他慢慢地强忍了，说：“孩子，给叔回家吧！”
心兰也看出点儿什么，想：“莫不是娘病了？上次娘生病了，就是槐花婶子来找的她，让她回去看看她娘，说她娘想她想得慌。”她就说：“叔！是不是俺娘又病了？”
德福听了，一下就没有拦住口说：“不！是没了”他感觉到了，却已经晚了，就见心兰腿儿软得直往地上倒，他就忙地去扶了心兰。她有大拇指按了心兰的人中，喊：“心兰，心兰！”
心兰睁开了眼睛，又问：“叔，你说的啥？你说的啥？”她见德福叔只是愣着不回答她，她就挣扎着起来，慌忙地往出跑。
德福“唉”地叹了一口气，就忙地追了上去。
心兰哭她娘哭得伤，就像个泪人儿似的，一双凤眼就红肿的如烂桃儿般。给白玉装殓的人，听着心兰的哭声，也都是很心伤，就都是挂着泪的。两个媳妇儿，都是心兰的婶子，在一起给人扯白孝布，嘀咕着说：“心兰也真是可怜，她娘就舍得撇下她？”一个说：“唉！你还不知道吗？她是没有脸活下去的！”她们就在一起嘀咕起白玉来。正说着，突然有人喊：“心兰晕过去了！快！快喊她！”然后就是“心兰，心兰”地喊。那两个媳妇去看了，自家婆婆正抱了心兰，喊：“兰儿，兰儿！别吓奶呀！”就一边地掐她的人中。心兰慢慢地醒转了来，醒了就又“呜呜咽咽”地哭。心兰就跪在当门儿停她娘尸体的旁边，看着她娘脸上贴着黄标火纸儿，就是哽咽的。她不能见人来的，人来了哭一阵，她也跟着哭。有个管事儿的老年纪人说：“这样不行呀！会把孩子哭坏的，快把她给拉到一边儿去！”她的几个婶子大娘的，就都抢了上去拉心兰。心兰挣扎着，一会儿也不愿意离开她死去的娘，就哭着闹着。她拗不过几个人，也就给拉开了。她的老奶奶，就在后面跟着，慌慌地颤颤着。她们把心兰拉在灶屋里，她奶就陪着她坐在锅门儿前面的柴堆里，也是劝她。
心兰止了哭，就擦了眼泪，问：“奶，俺娘咋死的？”她奶说：“也不知道因为个啥儿，就上吊了！”心兰就又想流泪，忍了一会，总算没有再哭，就接着说：“俺大死的时候，她恁么难，也没有死！怎么现在就上吊，死了？”她奶奶只是说：“那谁知道？那谁知道？”老婆子就别转了脸，拽了袖儿，展了眼里的泪。
老婆子知道，在白玉死的前一天，她是去骂过白玉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因为受了委屈才上吊的？但是，她总觉得跟自己有点儿关系的，她又哪敢把这话说给心兰听？老婆子自从自己儿子死后，她害怕白玉就领了孙女儿跟了别人，她就隔一段儿时间，就敲打她。她在村子里，听说白玉跟春生走得近，常叫了春生帮着干活。她也听了很多闲言碎语，说白玉和春生在苞谷地里掰苞谷，就干那事儿。她就怒气冲冲地去找白玉，嘴里还是骂，说：“娘里个b！你这个骚b媳子！你丢脸也丢到俺家了，你干的什么好事儿？”白玉还没有辩解。她就又骂了，说：“你别想美事了！俺儿都看在眼里呢！你们咋不在他坟前日弄呢？也让他知道，你是个啥儿样的！”老婆子是把白玉给镇住了，没有想到，白玉就又给她家丢那个脸。那天，她刚吃了晚饭，要收拾了去睡觉儿，抬眼就看见了槐花。槐花脸上挂着泪，嘴里带着哭腔地喊：“大娘——”喊了一声，就又止了声儿，就去抹脸上“簌簌”的眼泪儿。老婆子说：“他嫂子，咋了？”槐花说：“大娘，俺想和你叙叙！”就又不说了。老婆子心说：“这媳妇儿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今天咋这样儿，还想给俺叙？”想着，就觉得更是奇怪。她就让槐花屋里坐了，问：“咋了？今儿个咋想起我这糟老婆子了？”槐花说：“大娘，这话不知当不当讲？”“你说，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只管说好了！”槐花就给她说了，说她下雨害怕打雷，就想着给白玉一起睡，谁知道白玉是个喜欢女人的，她就强着要我给她做那事儿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那老婆子已经火儿腾腾地烧起来了，就破口大骂：“这个狐狸精，这个浪娘儿，看我怎么去收拾她！”槐花说：“大娘千万别呀！她也怪”“你不用给她求情，看我怎么收拾她！”她气得浑身地哆嗦，说：“俺家就出这号人了，脸面儿就全不要了！呸！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有死呢！别想翻了天！”她就气冲冲地往寨外沿儿走，走着还声声地骂她白玉。
老婆子走到白玉的屋里，见白玉就躺在床上，她就骂：“骚媳子，挺尸呀！”她不知道白玉已经病倒在床上两三天了，白玉自从撞见槐花和春生那天就病倒了，感觉这个世界都像欺骗了她一样，就伤心地躺在床上。老婆子哪管她的死活，就骂：“你娘里个脚，你丢人丢到俺家里了！活人不要脸，死人也要名声儿呢！”白玉听惯了她的骂，就没有理她，还是懒懒地躺着。那老婆子接着骂：“骚媳子！装死呀！你说说，你怎么勾引人家男人？”白玉只是不回答，心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凭你怎么说去！”老婆子说：“男人勾引不上，还勾引女人呀？不要脸！你咋不死哩？”白玉听了婆婆骂她勾引女人，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又听婆婆说：“人家槐花待你也不错，你咋就这么不要脸呢”她听了槐花的名字，就全知道了，可不是，恶人先告状！她也就没有分辨的心思了，横躺着，就不理婆婆，凭她怎么骂去！老婆子骂了一会儿，见白玉脸皮儿厚的，你用炮轰就不一定起个白道儿，唾沫星儿对她算什么，就“呸”地唾了一下，扭头走了。她没有想到，第二天，就听人说，白玉死了，上吊！她吓得差点儿就没有晕死过去。
老婆子心里想着，哪敢把这话告了孙女儿去？！她只是说：“兰儿，别问了！你娘人已经死了，再说也没用的，还是让她安生地去吧！”她说着，却也不敢去看孙女儿。心兰也知道她奶待她们不好，想她也不会告诉她，就没有再问，想了心事儿，就又是默默地流泪。
心兰娘头胎生了心兰，是个女娃儿，婆婆就不待见她的。后来分了家，老婆子也是偏心眼儿，硬是不分给他们东西，说是给其他儿子留的。老婆子不但对大人偏心眼儿，对孙子孙女儿也是。她对其他儿子的孩子都是很好，却对心兰很坏。心兰小时侯，去她奶家，她见了几个堂弟弟都拿了苹果啃，她也想吃，就也去拿。她奶奶就喝了她，说：“唉！这孩子咋恁没有规矩，我留的苹果是去走亲戚的，咋就拿？”心兰也是争气，就不再去她奶家。她一直都觉得，她爹死，是因为奶奶偏心眼儿。她家里穷，她爹就出外“当工人”在外面就得了病。她想，要是她家日子好过点儿，她爹也不会这么早死的！她就特别地恨她奶。她也知道她奶总是去骂她娘。她也反对她娘给春生叔好，但是她听不得她奶骂她娘的狠话。她就觉着，娘也是可怜的，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她娘干着，没有男人就特别地难。心兰孝得很，她上学回来，就不吭声地帮她娘家里地里的干活儿。心兰想着就又想哭，正看见人们在给她娘漆棺材，满院子的沥青味儿。她就又哭了起来，伤心地号啕了一阵。
白玉埋了，就和心兰的爹合葬。心兰看了两个棺材并在了一起，一铲一铲的土盖了上去，就扑着喊着，手抓着往那坟坑里爬，又喊爹又喊娘的。村里看热闹的人，见了心兰哭得伤心，就都陪了很多的眼泪。男人不忍心看的，就别转了脸，或者就给人说了别的话儿，说话的时候，喉咙杆儿也是直的，声儿就有了异样，有的就点了烟，狠狠地抽，就吐了一团一团的浓烟儿。娘们媳妇儿就都是眼泪儿汪汪的，也不去展了眼泪，就心疼地看着心兰。老婆子们也都是鼻子溪流溪流的，擤一把鼻涕擦一把泪的。
白玉死了，就剩了心兰。心兰不愿意和她奶一起过，人们好劝歹劝，她也只是不答应。老婆子想，看了心兰就会想起白玉，怕也惹了难受。她就说：“心兰也不小了，她想咋样就咋样吧！反正咱们也都在，还是能照应着她的，就烦劳大家都费心了！”她就给推开了。心兰也遂了心，只是学是上不成了，家里因为埋她娘，也没有什么钱了，她就不上学了。
心兰一个人过日子，难！她夜里就想起了爹和娘，想了就是流泪儿，就蒙了盖窝头子哭一阵。心兰有个叫翠儿的小学同学，早不上学了，出去打工。她回家的时候听说心兰死了娘，一个人过日子，难为的。她就找了心兰，说：“心兰，这家也没有啥儿好呆了，跟我出去打工吧！也能挣点钱，还可以散散心，别总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自己也是伤心。”心兰听了她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就决定和她一起出外打工。心兰收拾了东西，走的当天，又有点舍不得了。她看着家里的一切，都是她爹她娘辛辛苦苦挣的，摸过的，心里就是难过，就又洒了很多的泪。翠儿也知道心兰的心，但是还是劝着心兰走了。
心兰和翠儿就去了深圳，在一家表厂里干活，月工资500元，也不愁了吃穿，心兰也就很乐意地在那儿。心兰毕竟是个孩子，很快就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和人家姑娘小伙子的在一起，也是开开心心的。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就特别地想了家，特别地思念起她的爹和娘，就不免又流了不少的眼泪。但是，也是很快就过去的。心兰长得好，单凤儿眼，瓜子儿脸，一笑，就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可爱的。人们都喜欢和心兰在一起，尤其小伙子更是热情，抢着帮心兰，奉承她，讨她高兴。
后来，心兰就出事了，坏就坏在她眉眼好上。在厂里的车间里，有几个很痞的小伙子，其中称作“大哥”的，就看上了心兰，一次次地去找心兰。心兰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就没有理他，该干她的活，还是干她的活。开始那人对她还是客气，后来见心兰冷得很，就不规矩了，见了她就动手动脚的。心兰反感他，就骂了那人。那小伙子说：“哟喝！看不出，脾气还怪大的呀？”他就说：“妈的，老子有让你好看的一天！”有一天下工，心兰远远地看见那一帮的人，站在厂子门口儿，她就躲着找一个僻静的小路儿走了。她平时不走那小路儿，没有什么灯，黑黑的，吓人得很。她没有办法，只是硬着头皮从那走。她走着走着，就觉得背后像有人跟着似的，她不敢回头看，就是快步地走。谁知道，她没有走几步，就给人拦腰抱着堵了嘴。她想喊，就是喊不出来，她挣也挣不脱，似有几个人在抓着她
她趔趔趄趄地走回住处的时候，翠儿正焦急地等她，见她这么晚才回来，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心兰下身都是血，走过去，地上就滴着血，就吓地不能行。翠儿忙地搀了心兰坐下，看心兰满脸的眼泪儿，也知道个十有八九，也不好再问什么。翠儿把心兰收拾着洗了，想给她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是可怜见地看着她。心兰一直没有话，就默默地流眼泪。翠儿站了一会儿，想心兰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就说：“心兰！想哭，你就哭出来吧！”她就一把抱了心兰。心兰就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就扑在翠儿的怀里，颤着身子哭得伤心。
心兰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厂子，心兰就没有办法在厂里干活了“人要脸，树要皮”的。心兰就经翠儿认识的其他人介绍，去了一个饭馆儿当帮工，后来她又在酒吧里找了兼职。酒吧里的工资高，一晚上的小费就有在饭馆里的工资高。她在那儿，还认识了几个姐妹，经她们说得心里痒痒，就辞了饭馆儿里的工作，在酒吧里打工。
她认识的的姐妹里面，有一个叫媚儿的，也是从农村来的，却很有钱，花起来也大手大脚的，没有一点儿的心疼。心兰和媚儿玩得好，说话也说到一块儿了。心兰只是不知道，媚儿和她一样地上班，她怎么就赚那么多钱？她就很想试探地问。媚儿出来打工早，很看得出心兰的心思，就偷偷地给心兰说了，她说：“女人嘛！要变得坚强，要不用靠着别人，就得有钱！”心兰也知道，没有钱是很难的。她开始穿得土，发了工资去服装店里买衣服。人家却连理都不理她。她自己挑了衣服，想去试试的。那卖服装的店员却说了：“小姐，那衣服你买不起！”她当时就气得很，心说，等我有了钱，我就让你看我买得起买不起。可是，话说得是轻巧，哪有这么多的钱？她一个月工资也没有多少，啥时候才算有钱人。她就问：“可是咋有钱呀？”媚儿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没有听人说过——”她就止了声。心兰说：“啥？”“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媚儿说着，就有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在一起捏了捏，笑笑地看着心兰。心兰知道那意思是钱的，她一听这话，也是一惊，但是，看着那搓动的手指儿，想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儿
不多久，心兰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