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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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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气息的剑,加上没有温度的心,是最完美的结合。

    风似刀相信这句话会在后世武林一定会被视为真理。而在当世江湖则会被证明。

    杀人的理由有很多。名利,地位,女人,复仇,甚至于仅仅只是因为看不顺眼,或一个突然而起的“想杀人”的意念。

    仅仅有一种人,是为了生存。

    眼前是蜿蜒盘旋的苍山,脚下是汩汩而去的溪流。

    风似刀笑着。在所有的人面前,他都是淡淡的笑容。雪色衣衫,素朴的颜色也掩饰不住尊贵。眉头总是微扬,即使是笑着,也有无法忽略的冷淡。然而,对于更多的人,却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量。他的周围,有热门轻轻松松地活着,也有人战战兢兢地活着。

    这不是无尘山庄,却是他来得做多的地方。

    青山。流水。竹楼。七弦琴。苍劲的梅花。

    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紫色方巾。梅花袖子。薄弱。神情清静。

    她一直没有做声,也不看他,只是站着,如伶仃之梅。眼眸如水,明亮安静。

    这样的姿态是早就熟悉的。彼此都熟悉,都没有进一步的要求。

    他回过头,仍是不过分的笑容。毫不客气地上下大量她。似乎从没有那样的直视过一样。看着她被风扬起的方巾,那些似有若无的波纹,如烟雨般迷离。这是他最喜欢的风景。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仍在笑,只是眉间有些低落。“成功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什么负担也不需要有。即使我们成为陌生人也没有关系。你的生死也会和无尘山庄无关了。我知道这是你一直都想要的。但你也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温柔地像落花飘在水上春风拂过脸庞的语气。可是,在嘴角微扬的时候,淹没在笑容里的,却依稀有一丝诡异的味道。

    她转身走向竹楼。什么也没有说。单薄的背影,竟有些荒凉。

    杀手的生死是一瞬间的事。

    他们为了不被人查,就必须杀人。这是必然。

    他们通常都是四海为家,过着漂泊流浪的生活。能令他们停住脚步的只有杀人,令他们漂泊不定的也同样是杀人。

    这真的是最后的任务吗?

    是的,成功了,就可以自由了。风似刀的每一句话,她都绝对相信。

    无论面对什么,她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她把艘有的思想都隐藏在了黑夜里。

    长久地冷若冰霜让她习惯了沉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是在三年前那个月亮很圆满的晚上,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亲人的血的时候

    那个晚上,她看到师父的眼中有那么深的难以置信。那把插在他心口的剑,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那里的流苏是她五岁时亲手装上去的。鲜红,是她喜欢的红梅的颜色。她没有想到,那些颜色在那个夜晚,幻化成了满眼的鲜血直到倒下去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找到答案。

    后来,江湖中多了一剑穿心的杀手。

    她想着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人。他们倒下去的时候,都闭不上眼睛。每次,她凝视着顺剑流下的血,听着“嗒嗒”的声音,都有一丝隐痛划过心际,随后,是漠然的残忍。

    一切和那个夜晚一样。一样的,一样的剑,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鲜血,连倒下去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难以置信。

    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像是在重复而已。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她不愿意,那换不回她的过去。过去发生了的,没有办法去阻止。

    她宁愿自己去将那一幕幕不断上演,也不想在半夜从恶梦中惊醒;她宁愿以生命为赌注,也不想在会议中度日如年。

    风似刀曾经给过她这样的机会。

    对于一个等待者来说,月色是沉重而又孤独的。

    风有些冷。她第一次在杀人前感到心烦意乱。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的冷静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那时,她一点恐惧也没有。

    有月亮的夜晚,是杀人的好天气。

    她没有再走来走去,只是在月下,紧紧握着自己的剑。

    有人说,最厉害的杀手往往是没有名气的。因为她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世人一定不知道是他所杀。

    鸣剑并不是很有名。

    鸣剑曾经杀了很多人,有光明正大为国为民的好人也有阴险毒辣十恶不赦的坏人。只因它的主人眼里除了杀手的信仰以外一无所有。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它已经三年没有用了。三年来,它一直挂在风似刀的书房中央,远离血腥,安静地着,没有声响。

    剑柄上的流苏依然鲜艳。剑鞘上的明珠依然耀眼。

    “你真的会放她走吗?”风无痕不紧不慢地问。

    他仍然是淡淡的笑容。“你以为呢?”

    “可是,哥哥,当初为什么要带她回来?你从来都不是喜欢做善事的人,为什么要对她有那么多的例外?让她成为杀手,是救了她还是毁了她,你知道吧?她完全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你可以做到这个的。”

    “你不是我,也不是她。所以,你不会明白。”

    “我什么都知道。是喜欢她吧?因为知道得不到,就不如毁掉算了。干脆让她失去爱人的能力。是这样吧?”她似乎快窒息了,越来越急促。

    有碎片落地的声音。

    “我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你了解的,就是这样的哥哥吗?”笑容依旧浅淡,只是多了一种苦涩的味道。

    “我也以为我了解,可现在才知道我错了。我不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一个单纯的女子却蜕变成了江湖上骇人听闻的神秘杀手,这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看着唯一的妹妹浸满泪水的眼睛,没有说话了。

    她从他眼前走过。

    他没有阻挡。因知道他是拦不住的,就像三年前同样固执的女子。

    风吹过耳,撩起了他的雪色衣衫。

    他心中莫名一紧,抬头见月已渐渐西移了。该是时候了。

    这的确是杀人的好天气。他却知道,她一定不会成功。因为她是欧阳容容,是欧阳破天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一个真正的剑客是不能够有情的。

    有情,便会有恻隐之心。在最关键的时候总会有于心不忍。而就因为这一个不忍,许多本该杀人的人被杀。

    所以,许多欲成为真正剑客的人都会先学习无情。

    有人来了。

    她没有回头。仍然看着西边天上的半边月。

    在转身的一刹那,长剑已出。刚好抵住来者的胸口。与她所计划的一模一样。

    杀了他,他便自由了。

    杀了他,她便可以做真正的自己了。

    半边月已西下了,她依旧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看着他。

    她可以不记得任何事,却不可能忘了他;她可以杀任何人,唯独不能杀他。哪怕她恨他怨他,哪怕他赶边了她的人生道路,给了她永远无法弥补的痛苦与绝望。

    长剑的青光在夜色中闪烁,撕流动的异彩,又让三年前的那一幕闪现在她的眼前。

    就是这一把剑,曾经插在师父的心口上。然后,有血随剑不断流淌。好多好多的血,鲜红鲜红的。滴在地上“嗒嗒”地响。师父倒下去了,睁着不敢相信的眼睛。

    后来,很多的人又在这把剑下倒下了,一样的剑,一样的血,一样的姿势。

    关不住的记忆令她的眼中有了星光。

    已经有好久 好久没有哭没有笑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哭不会笑了。眼睛里的疼痛,似未愈合又被撕裂的伤口。

    她的剑在抖,人也是。

    一阵风吹来,吹走了她的面纱。

    那是张曾经很美丽的脸,甚至曾惊世骇俗。曾经震撼了多少英雄好汉,王孙公子的心,牵动了多少人的眼光,承载了多少人的期盼?

    一道道清晰的伤痕结束了原本属于她的生活,让那一切都成为了梦。是风似刀让她远离了一切,让那些美丽的故事和赞叹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容”他苍老的声音有些激动,似无边无际的星光,遥远又在眼前。

    她可以闭上眼活在黑暗里,拒绝看到看不到的人与事,却无法阻挡身体的震动。

    “我该杀了你。”她的剑仍然抵在他的心口上,他们也就一剑之距。

    她知道,杀他只是一瞬间的事。

    虽然他的蜈蚣可以是天下无敌,但如果她要杀他的话,就一定会做到。因为他不会还手,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她下不了手。她以为自己是一个完美的杀手,有一颗坚硬的心,有一把冰冷的剑。三年了,她一直都这么认为。可是,此刻,面对最后一个对手的时候,她才知道,她错了。她做不到防开一切,做不到真正的无情。

    “你随时可以动手。这样,或许你也会好手一点。”

    那是他的真心话,因为他的语气中有很沉重的叹息。

    “如果杀了你,叔父能够活过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她放下了剑,也低下了头。

    微弱的星光渐渐隐没了,又有风吹过。

    没有人愿意做浪子,也没有人天生就是栏目工资,总要经历过一些伤心,这才变成了浪子。

    浪子若是回头,就再也不可能重生了。

    因为,浪子的心是漂泊的,一旦落入了某个地方,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湖心亭中,灯火依旧。

    他喝的是女儿红,已埋藏了整整十八年的女儿红。

    他不是嗜酒如命的人。只是在每个月圆之夜放肆的醉一回而已。都是在一个地方,喝同一种酒。三年来,一直如此。只是今天,今天是一个例外,在只有半边月的日子里拿起了酒。

    即使是醉了,也仍是一脸淡淡的笑容。那笑,仿佛是天生的,无法抹掉。

    有的人醉了会废话连篇,丑态百出;有的人醉了,会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属于后者。

    一个人喝醉了酒的时候,也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尤其是有许多仇家的人。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报仇的机会,即使用的手段连自己都瞧不起。

    如果他是个聪明人,他应该会想到这一点,因为他的仇家也确实不少。

    亭角的那盏宫灯,微微摇晃着,仍然敞开柔和的光。

    夜很静,只是偶尔有风吹的声音。

    这样的夜色,是杀人的好时候。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无事可做,尤其是想报仇或是雪耻的人。

    江湖是无情的,有的人可以呼风唤雨,有的人可以一辈子只能隐姓埋名。有的门派会是昙花一现,也有的家族会百年长存。

    在江湖里,成名有时候很简单。只要你杀了比你更有名气的人,你就会变得比你所撒谎的人更有名。即使,在此之前,一直没有任何辉煌的纪录。

    还有一种情况,你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兵器。就想公孙大娘的徒弟铸造的剑,千年寒铁锻炼的刀。

    梅家庄之所以成名于江湖而历经百年沧桑依然不倒,就是因为他们的独门暗器——五味梅心针。

    即使你不懂蜈蚣,没有很多的人会欺负你。相反,也许会有许多因你的饿仁义而听命于你,甘心做你重视的随从。但你若没有听说过梅家庄的五味梅心针,就千万莫论江湖事。因为会有许多许多的人鄙弃你,像白痴一对你。

    五味梅心针,意味着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这是它的创始人在经过了煎熬后给它赋予的意义。它已经传承了一百多年。

    梅花落是梅家庄唯一姓梅的底子,也是最优秀的弟子。

    她又吹起了笛子。

    每次用了五味梅心针后,她都会吹起那首凄凉的曲子,吹散死亡的灵魂。

    “惊空一曲梅花落,纵是无情也断魂。”风似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笛音。

    中了五味梅心针仍然无恙的人,江湖上不是很多,不组五个。梅花落停了笛子,如水的眸子闪着幽灵般的阴暗光芒,阴郁而惘然。

    “我只想要你的针而已。”他仍然是淡淡的笑容,雪白衣衫在夜风中又像游丝般飘荡。“我知道你的恨,可是,请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的此时我会在此等候你的处置。”

    “你在求我?”她的笑令人颤抖。“当初我求你的时候,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为所动?你以为我会同意吗?我会答应毁了我的命运的人吗?”

    “你会的。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她又笑了,笑得满脸都是泪。

    风似刀也笑着,从容地拔掉肩上的匕首。顿时,鲜红的血液浸润了胸前的大部分衣服,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慢慢地连成一片。

    她走了,没有回头。

    江湖不会一直平静。因为总会有强者出现,总会有需要满足权利与地位的欲望。而一旦有人打破了平静,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风云俱散以后,是平静的真实。

    风似刀依然笑着,比以前更加明朗,更加灿烂。

    而她,则表现得少有的愤怒。

    三年来,她一直沉默应对所有的事。谁也看不出她还有喜怒哀乐。可风似刀明白。

    “欧阳破天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我们不杀他,他就会毁了无尘山庄,杀了我们也是必然。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没有做声,只是沉默。

    她想起了那一夜。那一夜的绝望,那一夜的凄凉。

    人在那样的饿时候,最容易想到死亡。她也是。

    可是,她没有死,是他让她活了下来。由于服药过量,他耗尽功力,仍是无法完全驱除毒素。她的容貌无法恢复如从前了。而他,也因为救她,无法再使剑。

    她可以再去死,再一次服毒——那个白色的药瓶一直都在她的袖中,躺了三年。

    她没有。她的命是他救的,即便要痛苦的活着,也不能忘记了恩义。这是师父对她说的。她深深地记得师父的每一句话,不允许自己有半点违背。

    她的命是他的。这个人情她一生都还不了,所以她甘愿听他的话。

    太阳出来了,淡淡的阳光照在她与他的脸上。

    她感到了温暖,一脸惊异。三年来,她一直都是晚上出去,白天睡觉。所以一直是那么苍白。

    心里也有一丝难过划过。

    “我对自己说过,只要梅花落出现,只哟啊我得到了五味梅心针。我一定不会再欺骗自己。”他伸开手,三颗银色的梅花头细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忘记过去?”

    “对,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开始。”

    她无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含泪摘下了那方紫色的纱巾。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有太多缘起于不应该。

    最该境界的人不是统治天下,而是洗尽铅华之后回归自然。

    欧阳破天慢慢地退出了无尘山庄。

    他知道他们会走,所以他也无须动手了。武林中不会再有一剑穿心的杀手,也不会有耸人听闻的无尘山庄。

    一切都已结束,一切又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