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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恨前仇纠党雪耻苦读书独立登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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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书生未遇时,受人无限欺;奸计纷投至,凶徒难展奇。惟有苦攻书。预期折桂枝;穹苍不负人,一举便成名。

    话说宗师发案,文英是一等一名,天表是六等六名。文英听得案发,亲自往看,见自己高取,又见天表是末等,心中欣喜。天表意气扬扬亦自去看,见文英是批首,自己六等,心内怡然,以等多者为高,只道有了科举。

    又道:“我平日不肯读书,今突出一名科举偏是难我的事。”

    你道天表为何等数不识优劣,只因他的秀才是乃兄在日所荐,自来专以告病游学为名。不想此番兴高,定要赴考,依旧把衣巾送还。过了数日,宗师挂出牌来,限十六日发放江宁一郡秀才。

    这日秀才齐集,取在前列者扬扬得意,取在后等者面如土,俱在堂前伺候发落。少刻宗师升堂,先发放府学毕,随发放上元县第一。

    便叫文英,文英上去,宗师展卷赞道:“你文章根极性理,禀经酌雅,开合起复,悉归于法,特为首拔。前日之事,若非本道开例穴就,恐你大有不便。今后须要珍重,努力攻书。”

    文英再三致谢,领了花红纸笔迎出大门。

    天表等待多时才叫着他,他迎着笑脸过去,宗师见了大怒道:“为人轻狂,何曾亲见诗当。怪道你的文字就如乌龟尿也比你还长。话不成话,字不成字,有腼面目列在学校,惟有捉奸事体是你惯家。”

    随唤教上把他除名,立时逐出。此日天表被逐回家,十分忿恨。

    前日因文英之气,今日受发落之辱,心上愈加怀愤。想了一夜,天明起来,请出考卷并银八钱,付与梓人刊刻。两三日板成刷印起来,又作几句不平的批语一并刻了,送与诸友。那批语上说道:善相文者,必知文实可嘉而后嘉之,文实可贬而后贬之。不知相文者,大不然。如锦之试整文总不试四百,其字句句皆精,字字皆通,竟以六等见赐,锦其其心乎?今特梓而出之。广送在庠诸友一观,以扶公道。庶几夭理人心犹存一脉耳。

    刘锦自识印完逐帖分开,写下几百张,着人沿路散去。有与他相好的,都来劝道:“吾兄此试其贫有屈,只是批语其伤当事,万一宗师闻之,未必无事。”

    天表心中犹愤愤不平。后来宗师果然知道了,出了火签立刻拘到案前。

    宗师喝道:“不知死的,你自己胡言乱语还不知羞,反又刊刻广送。”

    叫皂隶打了三十板赶出。有些班役随他到家索包,只得对了一两二钱送他,才各散去。明早叫了一乘轿,抬回庄去。也觉痛疼异常,将息了两月,方能如故。自觉无颜见人,只得静坐庄上,吃些清闲酒饭。

    且说文英自考了批首,天表六等,心中称意。不料刻卷广送惹出祸来,更觉奇异。时桂花盛开,文英与小姐步到芙蓉轩后花间赏玩。有词为证:花则一名种分三色,嫩红娇白妖黄。正清耿佳景,旖旎非常,自然丰韵,开时不惹蜂乱蝶狂。把酒独酌蟾光问光,神何属离光中央,引骚人乘兴广赋诗章,几多才子争攀折,桓娥三种清香。状元是红黄,为榜眼白探花郎。

    《右调金菊对芙蓉》二人向芙蓉轩后看看,日色将午,方才回房。夫人唤秋香接文英、小姐去用膳。

    夫人对文英道:“我之倦倦相留者,意欲从容就此祖争,只为那厌物妒忌,不期宗师有此雅爱,不论奸情反为媒妁,其仁人君子。可钦可敬。”

    文英道:“这事也因文章之力,宗师先已属目,边值此事到前,便开恩于我。”

    你看夫人见女婿取一名科举,领出花红纸笔,又见天表做出这丑事,愈敬重文英。

    一日,文英往街上闲步,见一家门首撑起布篷,挨挤多人。文英看是相士。只见那壁上挂华两句诗:识天下隐名宰相,如世上末遇英豪。

    只见那相士又口中念着四句道:石崇豪富范丹穷,早发甘罗晚太公;彭祖寿高颜命短,六人俱在五行中。

    这四句原是相士开口拦江网,指望聚集人来,便好得纸包骗分文。那相士也有眼力,在人丛中独向文英,把他自上而下仔细相了道:“尊相眉目生得清秀,气宇轩昂,况又贵骨非凡,应在少年科甲,还有鼎甲之荣。只是尊面有些黑气,日下恐有小人暗算,过了今年便交好运。”

    文英欣喜,包二钱银送他,欣欣回家。看见天表在厅前小遗,文英只得近前唱喏。他虽回一揖,其实愠见于面。自此一来,再无回庄之念。想在家要与文英寻非生事,竟在家中往下。

    那文英是个聪明人,见他颜色不悦,便逆来顺受,分外小心谦敬。这天表包藏祸心,只是要害文英。

    适有一人来拜,道是天表密举是上渠虎山。天表出迎,竟携手到静密之处坐下。

    天表道:“弟与你无有不解之仇,意欲设计害他,兄可为弟谋之。”

    虎山道:“他有了科举,若不及时下手,此气何由得出?不若纠集党伴,在门首伺候,待他出来打得半死便了。”

    天表道:“此计大妙。”

    两人计定,天表就回庄上。凡是牧牛牧羊种田种园的村夫,一齐唤来。顷刻聚了五六十人,天表取银二两买了酒肉佳肴款待众人。

    酒至半酣,天表道:“我与小庞仇深切齿,明日你们随我入城守在我家门首,看他出来着实打他一顿,我才少息其耻。”

    众人满口应诺。

    次早,天表领众人来到城中,又去寻那卖肉的王八、杀狗的朱七、卖俏的顾阿祖,皆是无徒光棍。

    朱七道:“既有此事,须多邀人日夜把守。”

    天表道:“我昨日在南庄带五六十人在此,今欲借重三位为统领。”

    就取出三封银送与三人。朱七就挺身如报父仇,派三十人管大门,又派三十人管园门。排列已完,天表趋进家中。听得书声,天表心生一计诱他出门,就走到书房。

    见了文英,两人坐下,天表道:“今日是迎城隍会,我进城来一路真正好看,特来约你去看。”

    文英道:“侄愿闭门读书,不喜路途挨挤,不敢相陪。”

    天表见哄不出,只得到夫人里边去了。文英馆中一个小厮名阿王,他偶然出门,见四下俱是人排着,悄悄来说。

    文英想道:“莫非这奸棍要来害我?”

    又见秋香来说道:“我在月台上,望见园门外排三十余人,不知何故?”

    文英大惊,急入内厢,把前后门之故与小姐说了,便道:“定是天表要来害我,我今远遁几时,待秋闱得意,他自然顺从。若只尸庭不出,万一夜间捱入,其奸谋来侍。我想王年伯现今告假在家,满城皆畏惧他,不如修书一函达他。”

    遂举笔写道:旬余不及走候,鄙衷负歉。兹有奸棍刘天表毒如蛇蝎,聚集六十余凶,把持前后门来害小侄。恐黑夜潜窜入内,便堕其术中矣!

    敢求年伯尊舆黄盖并盛,使三四人来到妻家,小侄闪身而出,庶可免此厄耳。特此走恳王老年伯大人尊前。

    写完即忙对园唤人持去。文英把衣服书籍收拾了,进与小姐相见。

    小姐含泪不舍,文英道:“我今一去,那光棍自扫兴而退,日后我偶来仍可相亲,只是权作躲避之策。”

    忽见一人步入,文英伸头一望,却是轿伞到了。

    忙与小姐挥泪作别,趋走出来,将书籍衣包放在轿内,文英便入轿坐下。轿前黄盖,轿旁家人随行,抬出大门而去。那班奸棍晓得是本城王乡宦,眼睁睁不敢动手。

    再说天表坐了半日,又到书房来寻文英,却是锁扣。进门一问,并不见踪影。慌忙赶出门首问那些人道:“你们守了多时,曾见一后生溜出么?”

    众人道:“但见王乡宦抬进抬出,何曾见是后生?”

    天表道:“毕竟这乖贼放走了,你们且散去,只是空劳众位。”

    那文英坐了轿,来见年伯,王乡宦正色道:“年侄前程万里,怎把身置在险地,况秋闱在迩,尤宜刻志攻书。”

    文英致谢道:“若非年伯雅爱,几为棍徒所辱。”

    话毕就回家,见母将前事一说,母亲大惊。

    文英道:“科场在迩,欲把经书时文二三场之类,预为温习,只是没有幽静之处。忽闻得张、任二友俱有科举,在一个古寺内肄业,我不若往昭二人,同他们作伴。”

    便寻到古寺内,见垂杨清溪,果是个幽静寺院。有唐诗一律为证: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有钟磬音。

    文英便往房头访问,长老随指引张、任书房之内见了张、任。即将伴读之事与张、任一说,张、任应承。

    文英遂回家,唤家僮挑了行李并衣服书籍即刻挑来,三人切磋琢磨。

    你看天表见文英一去,便对夫人道:“文英前日同我到江阴去,我把几个笔画多的字问他,就不认得,还去进什么场?”

    夫人道:“他吟诗作赋,俱是来得。”

    天表道:“如今世上人谁不晓得做几句打油诗,这折油诗能骗别事,难道举人进士也是骗得来的?如今把侄女另觅佳婿,不然那旧病又要发了。”

    夫人听说,与他争闹,放声大哭。他只得仍回庄。

    自此文英一月一回与小姐一会,其余在寺中苦读。俄而冬尽秋来,又是一年光景。与试官已到,初六日进帘。到了头场,文英喜得题目凑手,七篇文字尽皆称意。二场、三场,无不中式。

    过了十五,文英与张、任各写出闱牍,互相赞诵。候至出榜,文英果中第二名,张子将中在二十名,唯有任伯衢落在副榜第一名。

    文英欢喜之极,那些亲友莫不馈送贺信,登门求见,真个一时荣耀。文英吃过鹿鸣宴,迎将回来。比那案省进学更加百倍。拜了祖宗母亲,次早便去拜夫人并见小姐。

    你道房师是谁?原来就是上元县知县赵公。因他是诗经都好,文英也习诗。

    进见之时,再三致谢。赵公笑道:“当日进学是我超拔,今又是我首荐,终久在我门下做门生。”

    文英别了赵公,便去谢大座师,会诸同伴。赵公便将旗杆牌匾吹打送来。

    文英着人把旗杆竖起,牌匾高悬。来往之人看了,谁不钦敬?天表再敢纠党毒害文英吗?恐未必然。不知春试更得联捷否?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天表高高兴兴费了数两银子,纠集无数棍徒,卒不能少害文某一场,没趣而散。文英乃能介然独立,一举登科,后又幸叨鼎甲,自不足以挠之也。

    闹花丛卷之三终新镌小说闹花丛卷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