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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钙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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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疼痛袭来,又痉挛了,小腿肌肉紧如铁石。窗外的寒风咆哮,冷寂痛楚灌满偌大的乡间小屋。轻轻地揉搓着,肌肉渐渐柔软了。我静静地躺着,想着白天与朋友的谈话,讲到痉挛,还谈到了缺钙。朋友说,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老人小孩,还缺钙。

    我想也是啊!这么大的人了,个子不见长,体重还是那样,怎么还缺钙呢?城里时好像没有这么缺钙啊!缺钙的原因是什么呢?思来想去,唯一理由就是在乡村的缘故了。

    乡村记忆是美好的,湛蓝的天空,厚实的大地,清澈的河流,广袤的田野,秀美的村庄,温暖的老屋。又一次来到乡村,不是重温旧梦,而是肩负使命,寻找让乡村挺立的脊梁。

    记忆里的乡村是温馨的,夏日傍晚,男人搬出凉床,女人吆喝着孩子,老人悠然的摇着蒲扇,孩子端着碗满地跑。冬天,男人围坐炉前“咝”地一声,一盅酒流进肚,脸膛染着炉炭的火红,抽出一支烟点上,闲谈着一年的收成,谋划着来年的希望。

    走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小路上,我心里杂味丛生。萧瑟的村庄,空洞的房屋,头发凌乱的老人,眼神迷失的孩子。中国的文明离不开乡村,乡村的厚重,乡村的历史,乡村的文化,支撑着中国一路走来,中国历史由乡村串起的。

    农民是土地的,也是思变的,土地承包是土地的一次革命,乡村昌盛时期到来了,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春去秋来,硕果累累,炊烟缕缕,乡村弥漫着久违的饭香,米粒胀满锅,孩子第一次瞧见大人的眼神里没有了苛斥。粳米饭是多么的香甜,不用一根菜,就可以一气吞下三大碗。

    农民是纯朴的,感恩着大地,絮絮叨叨着,希望之光在其眼里大放异彩。农民更加卖力的侍奉着大地,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庄稼是不会亏待勤劳的农民,它们疯了似的长,稻穗低头再低头,产量一再创新高。收获的喜悦没有在农民脸上日渐灿烂,反而一天天枯萎了,他们怎么也笑不起来,也理不清,怎么产量提高了,日子却难了。人还是这么多人,地还是这么多地,怎么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呢!农资疯涨,税费疯涨,反正都在涨,该涨的涨,不该涨的也涨。他们甚至忘记自己的身份,在家务农还得交务工费,杀自己的猪也得缴费,他们弄不清了。

    打工潮的泛起,卷走了村人,悄无声息中乡村冷清了,没有往日的喧闹。大片土地在荒芜,乡村里少了男人,少了年轻人。读书是一个赔钱的事,一个孩子读书就是一个债坑,两个孩子那就是终身债坑,谁愿意往债坑里填钱,有几个还愿意孩子完完整整地读书了。草草读几年,又是一批少年在乡村隐去,寻找他们的生活。

    春节的乡村是火红的,人人都在忙碌着。其间,有一群穿着劣质花哨衣服的人,一定是打工回来的,他们一脸灿烂,背着大包小包,有女人的花衣,老人烟酒,孩子的玩具。他们没有忘记挨家挨户的走动,操着半生不熟悉的外乡音,敬着本地见不着香烟,回答着重复的话:“钱不多,但比在家种田好多了。”村干的嗅觉是灵敏的,他们先是大大地表示由衷的敬佩,外出打工者是乡村难得的人才,将来出人头地时不要忘记乡下的土干部。接下来就是十分地不好意思,刚回来就提这事,可不得不提,又不是你一家,荒芜的土地是没有种,但还是多少多少亩,税费多少多少元,这些是得缴的。笑容瞬间凝滞,但大家都不想扫兴,如数上缴就是了。村干满脸红光打着酒嗝,又大大表扬一番,然后皆大欢喜扬长而去。

    春节是短暂的,冬天的日子本就短,整天的酒局牌场,倏忽间又到了外出的日子,人人又打起了背包,恋恋不舍地走出了乡村。老人满脸泪痕,这一走又是一年。孩子少不更事,在大人的诱惑中想像着丰硕的果实。打工者也想在家多赖几天,可不能不走,他们还得要那些永远也无法接清的工资。

    打工似流感,一批男人带一批男人。那时还没有性饥渴这个名词,只知道一年难回来几趟,那么壮实的男人,怎么就能忍得住,熬得过来。开始,男人总是找机会回家,虽然路费昂贵,出行不便,但男人还是三五个月回来一趟。女人满眸含情,娇声嗔怪,男人的疲惫在爱液中消融。渐渐的,女人发现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女人是舍不得路费的,她们最好方式是以农忙这个理由带信让男人回来。男人回来了,女人其实是不怎么想男人干体力活的,她们只想多与男人温存温存。男人瘦了胖了,她们见了才放心。女人也要外出了,她们不再放心男人一人在外,她们知道男人是辛劳的,是为这个家的,一家人守着一亩三分地是没法活的,可没有男人她们就得了佝偻病,缺了钙,整天软塌塌的。

    工棚是杂乱的闷热的,女人不习惯许多人在一间大通铺里睡觉,汗臭体味鼾声四处流窜,更别说有隐秘可言了。第一晚还好,工友们自觉地出去了,女人还是战战兢兢的,生怕有人闯入,工友们算好了似的,他们刚忙完事工友们就回来了。久了,工友们不再回避,女人只好以蚊帐隔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无意间,女人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每发工资的日子,就有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涨潮似的围了过来,单身的工友不见了。女人用质疑的眼神望着,男人转过身抽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一口,呛得男人流下了泪。

    女人知道,其实工地生活并没有男人当初说的那么好,砖码的床,暗黄的米饭,干巴巴的菜帮,没有油腥的汤水。女人想家了,常常听到乡村的孩子出事的消息,女人又惴惴不安起来。夏天回家,那家的父母外出打工,一双儿女,看到一个女人脸上盖着的新毛巾,就偷偷地把那条新毛巾拿到河里去洗脸,孩子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喝了农药。那对孩子,还以为偷拿毛巾紧张才心跳得厉害,却不想晚上就陪着那个女人走了。那时还没有留守这个概念,老人与儿童是乡村一道风景,老人拖着伤痛的残体,照顾自己和儿童,常有老人一觉睡去就走了。儿童与老人相依偎,渴望的眼神眺望着远方,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世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有父母却总见不着。

    打工者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怎么也融不进城市,薪水永远接不清,车费药费伙食费一个劲地涨,积蓄总是涨落起伏。他们想到回家,家里至少还有土地。可是外出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怎么侍弄土地了,也忘记了乡村的模样,他们唯有努力的工作着,毕其一生,做个地道的城里人。房价疯了似的涨,即使是个别有成就的人,也得把多年的血汗换成水泥砖块砌成的城市的鸟笼。他们黯然了,城里本就没有他们立足的地方,乡村才是他们的家,可乡村里又有什么呢?靠什么能安家立身呢?他们想家了,想带疲惫不堪的身体,不多的积蓄,回到熟悉的乡村。可他们找不到乡村的模样,或不适应乡村的环境了,泥泞的小路、枯瘦的河流、稀疏的老树、满地的垃圾、灰暗的天空,他们再一次犹豫了。

    写到这儿,本可以结尾了,可我再想举一组事例:

    一个老党员,双目失明,一儿精神病,一儿肝炎,仅靠低保度日。

    两个兄弟,种田看牛养猪。一日,猪病死,不舍弃,用被盖猪身,后腐败。一邻问:不弃,可食啊!一时食不尽,何不腌制。答曰:盖严不生蝇虫,何以腐烂。

    一对夫妻,男人因骨质增生手术失败,下身瘫痪。每每去时,男人喜悦的神情瞬间消失,满目的羞愧。女人腿残疾,身体虚弱,每每说男人,如果仅是瘫痪还好,不想什么都,说出来都丑。

    一女童,流浪街头,李家饭张家粥,留宿街头。夜,一疯子,见其猛追,女童喊破嗓,满街皆惊。

    一打工者,重病归,积蓄皆空,躺在乡村的老屋静静地离去。

    凝望窗外,切割的大地不规则起来,萧瑟的乡村在寒风中呻吟。乡村、枯树、瘦河、童叟,乡村的人群似潮水,涨起又落。老人儿童,静静地守候。乡村不再灵动,似乎缺少了什么?这时,传来广告声,老人萎缩、儿童成长,他们都缺钙,某某钙片。乡村没有了脊梁,没有了骨质感,软软的,貌似的皮筋在勉强的拉扯着,撑起乡村的模样。乡村的缺失,是否与缺钙有关呢!如若是缺钙的,那用什么让乡村的钙不再流失,用什么让乡村挺立。仅仅是靠钙片么?

    乡村在渐变,农合医疗、生活最低保障、养老保险、免除农业税、免费义务教育、良种补贴一股暖流涌了出来,眺望远方,乡村灵动起来,缺钙的乡村正在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