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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淡忘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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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抽完六根烟,洗了六把脸之后,我才确认:我已经满二十五岁了。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其可期望值与阳光的进程成正比。无疑,这很美好,然而,我还是不敢确认这个事实,在跨过前夜与昨天的交界线时,这个转换就完成了。昨天是我的生日。

    一直以来,生日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是极为模糊的,在我出生并长大的那个村子,是没有生日一说的,所有的孩子在经历过出生和满月两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之后,就开始了循规蹈矩的生长过程,其间不会再有与诞生有关的仪式。这也许与贫穷有关。在十六岁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生日,进入小镇生活后,偶尔听到别人家为孩子过生日炸响鞭炮,我会很惊讶,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只有过小年、大年、正月十五和红白喜事时才燃放鞭炮的。后来才渐渐明白,生日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对老人而言的,叫祝寿,也就是为老人祈祷平安健康长寿,这时候点燃的鞭炮也意在告诉众人,他(她)还活着呢。当然,更多是子孙为了挣面子。还有一种,就是给孩子,庆贺他(她)的茁壮成长,并寄予希望。

    读了不少书,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才恍然,原来生日并非仅仅老人和孩子才可以过的,任何人都有理由为这个日子大摆筵席,或悲伤或哭泣。它极具人情味儿,同时,也是向你心爱的人、珍视的人或能够为你提供帮助的人进行一次情感贿赂的绝好机会。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作中的所有关于生日的场景都无比浪漫,不管这浪漫是掺杂了悲喜还是忧烦,热闹还是孤单。总之,生日成了每年一度的可以共同浪漫的情人节之外随机的一种浪漫表演。

    我的家庭是从贫穷中一步一步走出的,并且仍处于行走的过程当中,还将长期进行下去,长期传承下来的习惯性是不可变更的,我的祖辈都没有过生日的经历,轮到我这儿,自然不能打破模式。自我记事起,母亲就没有提到过我的生日,这个日子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从十六岁懂得了爱情开始,我就在渴望一次有烛光的生日,当然,烛光只是为了衬托憧憬中的浪漫,而在内心蜇伏已久的真实原由却很简单,那就是取得与别人家孩子平等的机会,就像别人的孩子都有漂亮的衣服、书包而我没有一样,那种历久的不平衡心态足以成为一生难平的遗憾。我一生只使用过一支自动铅笔,是别人丢弃的,那时是个新鲜玩艺儿,比起如今我眼中的汽车洋房还要充满诱惑。当然,这是个题外话了,总之我对生日的渴望历久而艰难。

    终于还是没有。我还是一样长大了,长大到不再为生日伤心,因为生活中出现了更多更大的渴望和理想。然而,每逢为别人庆祝生日,唱着生日歌的时候,自己的内心还会浮起一丝酸楚,我对这一丝潜藏的莫名情绪嗤之以鼻,并警告自己,却又总会再次泛起。这是个很可笑的事情,然而我无法阻止。这就像我从小到大从未拥有过一件工业制造的玩具一样,它将以遗憾的形式伴随我一生,无法弥补。每次从书中阅读到有关生日的情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去念叨那个烂熟于胸的日子,并煞有介事地记在备忘录里,可到了那一天,总是又忘记了,这就像你突然换掉使用多年的名字,永远都不能习惯别人用新名字叫你。根深蒂固了。

    有两年,也许是因为身体发育的缘故,开始关注女孩子,每逢生日也就自然而然地充满了悲情,沉浸在刻意营造的悲剧氛围里一个人吃面条,并幻想七彩烛光。但大多时候还是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在我看来,生日永远是属于别人的。近段时间,公司同事过生日的特别频繁,蛋糕吃得都发腻了,在这种无一例外的热闹场景中,我却显得格格不入,很尴尬的样子,难以扭转。就在我写这个句子的时候,我的嘴边还有没擦净的奶油,餐厅里还在热闹地进行着生日场景,我躲在这里记录心情。很显然,面对生日这个话题,我可能永远无法平静了。

    今年的生日似乎来得特别早,早在阳历9。20的凌晨,卡着子夜钟声就收到一条生日祝福短信,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虽然我的生日是阴历的。自那日之后,不断有人在关注着我的生日,甚至与一个女孩约好了一起过生日。就在前天和昨天,有许多网友通过各种形式向我送上五彩纷呈的祝福,有诗歌有图片,还有精心制作的flash,在“猪,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和虚拟的烛光中,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持续地幸福着。公司也为我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事特意订做了水果蛋糕,上面有两只奶油制作的憨态可掬的小羊,懒散幸福地卧在烛光中。我们尖叫着追逐着,用奶油互相涂抹,赋予了生日蛋糕以特殊的功用:毁容抑或美容。后来,在录制的片子里,我看到笑得极其开朗的自己。那一刻,我想我真的是幸福的。原来,生日是可以这样过的。

    虽然,这个生日的夜晚忍着饿加班到八点半,还拉肚子在厕所里躲了一个时辰,又独自吃了一场简单而乏味的晚餐,我还是觉得它与往常有所不同。我想,这种不同是来自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朋友亲切真诚的祝福。有些时刻,一句简单的话语,是足以温暖心灵的。整个夜晚,我同往年一样,一直在期待着来自遥远的家里的电话,期待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是没有。其实我明白,这个夜晚同我走过的这二十五个年头里的每一个夜晚没什么不同,而我的父母也会同往常一样并未在意这个时刻,但我还是期待,像一个跌疼了的孩子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只等有人来温声相劝。最终,我还是忍不住打电话回家去,在例行的问寒问暖和一番絮叨之后,我提示母亲,今天是什么日子?母亲略加思考,笑了,在挂掉电话前的一个瞬间,母亲很不习惯地说,祝你生日快乐!紧接着,听筒里传来父亲哈哈大笑的声音,母亲也笑了,我也笑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在电话线的联接处滋生,并蔓延开来,直浸心田。

    我忽然明白——其实我早已明白,父母是爱我的,只是,他们爱我的方式是独特的,独特到无关形式了,他们从不记得我的生日,却总会关注千里之外的天气预报。既然如此,生日,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为之受难的母亲都不去计较,我又为什么要去刻意地经营它呢?

    只要有爱,被淡忘的生日也真的很好。

    2004。11。3